然而我看史料,王元暐筑它山堰时就曾有此策略:“植林茂山,固水蓄流。”他在当地考察,深感“鄮西上游河道,由于山洪频发,溪流引水不畅,小江湖业已淤塞,难以蓄水;吾思自小溪港下段至仲夏港出惠明桥予以疏通,并开掘南塘五里入小江湖,与鄮北后港遥相呼应……”与此同时,当地官员也建议:“大举山民植树造林,变荒山为绿洲,固二蛟之水而文澜,虽非朝夕而举动,实为后世而造福,十年之期,即青山茂郁,蓄水如古……”(引文见《它山堰传说》)
所以我相信,鄞江两岸原始森林般的绿是人为,是人力的作用才有了今天的优越生态环境。说来这也是常识,保护江河流域、湖沼湿地的生态植被就是种树。然而历史总是在反反复复中推进。今天种树,明天毁树,我们不是都看到了生态环境的恶化和森林的持续消失吗。然而鄞江人是有福的,这里的碧水青山、古树老宅、古道老桥,都是时间累积起来的沧桑。时间,以静的方式站成一棵树,又以动的方式淌成一条河。这一动和一静,构成了鄞江静美的所在。鄞江人心领神会,以加倍的爱珍视它们,敬畏它们。这又是一个童话。但愿这个童话持续的时间更长久。
作者简介:陆梅,中国作协会员,现为文学报常务副主编,著有长篇小说《生如夏花》、《当着落叶纷飞》,中篇校园小说《天堂来信》,短篇小说集《我的忧伤你不懂》,散文集《寂寞芬芳》、《寻觅隐约的光亮》,人物随笔集《谁在畅销》、《文字的背后》、《文学家的星空》等。作品多次获冰心奖等各类奖项,并收入各类丛书。
上善若水澄浪潭
卢文丽
1
人间四月天,我们去看澄浪潭。
这是鄞江古镇东南面,一片叫做悬慈畈的田野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泥土、青草和树木的气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连扑在脸上的风,都是绿莹莹的。由当地村民领着,来到村南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开了锁,里面是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场地,用古色古香的石栏杆,围这一口潭水,村民介绍,这就是澄浪潭。
眼前是一汪静静的潭水,水色格外清澈,数得清潭内的小鱼,连水底的细沙,也一粒粒辨得清清楚楚。潭壁的苔藓和水藻,像是时光的积淀,惬意地贴着石壁扭动身躯;又像仙女的水袖,在水底曼舞招摇。天上,飘着棉絮一般的云,潭边滴翠的树木,倒映在水面,阳光像一双古老温情的手,抚摸绿莹莹的潭水,眼前景致,似一幅素净而不失明艳的天然画面。
当地村民掀开邻近另一口井的井盖,只见一泓潭水,从深不见底的潭水中央,不断喷涌而出。淡淡的水雾,缓缓升起,宛若一层轻纱,游走于一方澄澈之间。
关于澄浪潭,《嘉靖志》记载:“悬慈葑潭,古称驼井,今称澄浪潭。观其泉不及膝,以竿探其葑泥,可下数丈。岁旱,溪河皆枯,潭水漫出,滋田数千亩……”
澄浪潭,古称葑潭,悬慈庙原称葑庙,祀葑神:北宋晚年,孝子张无择,将母亲隐蔽地悬挂于井潭,逃过战劫,当年留下的这口深井,古称孝子井,亦称同娘井。
关于澄浪潭,还有这样一些数据和文字:潭水从近百米深的地下岩缝,喷涌而出,直径8米,日出水量最高达3000多吨,为目前浙江省内最大的优质地下泉水,亦是罕见的优质地下国家一级地下(低钠)泉水。澄浪潭的潭水,夏天冰凉彻骨,冬天温润如汤,且涝时不增,旱时不减。
立在潭边,四周的喧哗顿时低了下去,一颗心也沉静下来,天地间的景与人,仿佛都因了这一潭泉水,显得朦胧而宁静,宁静而多情。掬一捧泉水,喝了一口,清澈,甘冽,口感很纯,令人沉浸于清新淡雅的回味。
这就是澄浪潭,素朴,恬静,不动声色,远离喧嚣与功利。多少年来,它已经与当地人的市井生活融为一体,源源不断地庇佑着一方水土。
2
澄浪潭的源头活水,源自何处?
鄞江镇地处四明山东麓,山水俊秀,满目绿荫,素有“四明首镇”之称。从东晋隆安五年(公元401年)至五代后梁开平三年(公元909年)五百零八年间,历来为县治、州治所在地,为浙东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两岸青山刻削成,一溪回曲篆纹平。绿阴隐隐无层数,欲去黄鹂又一声”,这是宋代王安石对鄞江的吟咏。作为宁波的母亲河,鄞江因四明山山脉千峰竞秀,古树绿荫,形成的万壑溪水,在鄞江汇聚,经它山堰,直奔大东海。四明山内敛的山水光芒,使得古老寂静的河流,蜿蜒流淌出了生命的迹象。
澄浪潭三山环抱,山如碧玉簪,水似青罗带,而悬慈畈这片田野,正好处于四明山东部走向的尽头,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吸纳了四明山的灵气和精髓。漫步于青山绿水之间,发觉周围气象,的确不同凡响,到处都散发着江南古村的秀美,构成鄞西南摄人心魄的魅力。
这里,茶园辽阔,云雾缭绕。小桥流水,空灵清幽。古树婆娑,水草丰美。清溪流碧,柳笛渔歌。白鹅在水中嬉戏,水牛在泥淖里小憩,树叶在河岸交织起斑驳光影。无论晨昏,缕缕雾霭如柔美缎带,连着山、接着林、绕着水,逶迤舒展,时间像是停止了流淌。
这里,门前有河,屋后观山,半亩地种瓜点豆,几棵树春来开花……仿佛世外桃源,有着陶渊明《归园田居》中的意境。村落里面,保持旧时的静谧、朴拙,鸡犬之声相闻,洋溢着浓浓的生活气息。这里的庄稼,长得比别的地方,更为结实饱满,树木尤其苍翠茂盛,鸟鸣特别清越动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有桃花灼灼,梨花吐蕊,鸡鸭漫步,农家的青石板上,晒着笋干,散发着温润光泽。白鹭在树梢间跳跃、盘旋、栖息,像是开在树梢的洁白的花,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走着走着,脚步常常会停下来,呆呆地立在农家的菜园子旁,依着爬满牵牛花和豆角的竹篱,一样一样仔细分辨着,那些星星点点散落于庄稼地里的植物:贝母、豌豆花、花生、芋艿……像是重返童年的乡村,找回了生命本真。
在这片广袤神奇的土地下,流淌着一潭灵水。这潭灵水,静水流深,漫过岁月的岩层,漫过植物的根系,漫过流转的光阴,涓涓而潺潺,仿佛一张广阔天然的温床,滋养着这方水土和人民。这里的土地特别丰腴温润,无论寒冬还是酷暑,庄稼冻不坏,热不着,即使干旱少雨,也能得到那一潭灵水的庇佑,成为天下粮仓。
澄浪潭周边,还有不少泉眼,一年四季,水涌不竭。除了造福一方百姓,这潭灵水还造就了两家当地龙头企业:一家啤酒酿造企业,一家矿泉水企业。澄浪潭也是亚热带珍贵鱼种,理想的越冬和繁育场所,这里养殖的鱼类,肉质鲜嫩、细腻。
如果说,它山堰是鄞江的骨骼;那么,澄浪潭就是鄞江的灵魂。
澄浪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头活水,来自于物华天宝,来自于人杰地灵。
3
老子《道德经》第八章云:上善若水。在老子看来,宇宙因为有着如水一般的能量,才支撑起日月星辰的运转。水是天地之间,最有善德的事物,它柔弱而不争,行天道,顺自然,始终如一,养育泽被着万物。世界上最柔软的事物,莫过于水,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也是水。
然而,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工业化的高速推进,地球上水资源的短缺,越来越严重,即将成为比能源缺乏更严重的问题:大量水源被污染,耕地被占用,农田被工业废水污染,大片土地被矿山废渣、沙漠侵占,无数溪流干涸、污染。人类向大自然索取得太多,不断销蚀着地球的资源,无数宝贵而丰富的古老遗存,正在隆隆的开发建设中丧失殆尽。
我的老家有一条叫作锦溪的河流,作为东阳江的分支,它曾是清澈和汹涌的。对我而言,它不仅仅是村庄的气息和声响,亦是心底烟雨江南的一抹底色。如今,溪滩已经成了垃圾场,清且涟兮的溪水,两岸芦苇摇曳,水面翩跹的飞鸟,早已成梦中的浮光掠影。
鲁迅先生说过,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你看,这就是悲剧。一种生活方式的灭绝,是可怕的。
倘若再多的金钱,也买不到一寸耕地,再发达的社会,也喝不上一口净水,才是悲剧中的悲剧。
宋代叶适的《留耕堂记》里有一句话: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我想,这个“方寸之地”,应该包含了人心。浩瀚时空长河里,人类如沧海一粟,活不过一沙一石,一水一潭。世间万物,阴阳相生,刚柔相济,人类本是自然的产儿,从自然获得生命,又从自然又得到滋养。人类只有对大自然心存敬畏,进行热爱和保护,才能使那些隐秘而宝贵的财富,源远流长,给后代子孙留下洁净的活头源水。
澄浪潭的存在,是一个奇迹。
在悬慈村,我留意到一株古杉的树干上,有一幅标语:爱护鸟类,保护大自然。一打听,是村里农民自发写的,不禁为之欣慰:这不仅是山上树木和鸟儿的福音,亦是澄浪潭的福音。
鄞江两日,我们如同放逐于大自然的小鸭、小鸡、白鹅,畅享着大自然馈赠与美好,流连于卖柴岙水库青山倒映的湖光山色、光溪河边的栲树林的天然氧吧、绿草如茵的晴江岸古道、古老拙朴的光溪石拱桥、古色古香的鲍家墈明清古民居、古窑址等文物遗址,同时也深切感受到,在新与旧、古与今的交替融合过程中,鄞江已经行动起来了,把呵护秀美山水,保护美好家园,摆到历史的高度,古老的文化遗存,正焕发出新的活力。
澄浪潭,是大自然的造化和修行。
澄浪潭,也是大自然赐予人类的,最后的恩典与怜悯。
祈望这一脉深沉古朴的美丽,拂去岁月沧桑,在青山碧水之间奔流不息,将千年古镇的表情,滋养得更为鲜活与明艳。
链接:澄浪潭
地址:鄞江镇悬慈村
悬慈葑潭,古称驼井,今称澄浪潭。1980年有专家对此水源进行勘测,发现泉水是从近百米深的地下岩缝喷涌而出,不受地表水和气候的影响,水温常年恒温在18℃左右,且涝时不增,旱时不减,是罕见的优质地下泉水。
作者简介:卢文丽,中国作协会员,杭州《都市周报》副总编。出版有诗集《听任夜莺》《无与伦比的美景》《亲爱的火焰》《我对美看得太久——西湖印象诗100》,随笔集《沙漏的舞蹈》《温柔村庄》等。作品曾获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浙江省人民政府鲁迅文学艺术奖提名奖等。诗集《我对美看得太久——西湖印象诗100》2010年被评为杭州市城市礼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