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走来,荼蘼越开越盛,这盛情绽放的白,让纪无妄的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
自从离开凌龙阁断崖以来,纪无妄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见到的黑,那是漫天飞过的渡鸦,在向远方传递御剑山一役的消息。纪无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密集的黑鸦,像是要蚕食月亮一般,乌泱泱地掠过夜色,把这将满的圆月咬得残缺不堪。
在选秀进行的同时,各种传言就已经穿得沸沸扬扬。众多前朝宝物散落江湖,失传的武功现世,无缘无故发生的盗尸案,这一切都成了江湖游侠们口中的谈资。身为说书人,纪无妄自然借着自己的身份收集了各种消息,却无法判断这些消息的真假。
而沉寂多年的巍岭派重现江湖,只夹在少数人的只言片语中,被多数人忽略了。
南疆的夏天比其他地方要来得更长一些,荼蘼也开得更早,从御剑山一路走来,要穿过连绵的山脉,当纪无妄翻过最后一个山岭,漫山遍野的荼蘼映入眼帘,才让纪无妄稍微忘却了料峭的春寒,以及龙阁那深沉的气氛。
下得山来,纪无妄又走了几日,沿途山势不再连绵,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座座孤峰时不时地拔地而起,纪无妄这才有了熟悉的感觉。
离开御剑山后,纪无妄急着赶回桂甌过三月三。梁先生久闻桂甌三月三的热闹,早就想去一览盛况,两人一拍即合,便相约结伴而行,一同前往柳城,到纪无妄府上做客。一路上两人饱览盛景,相谈甚欢,梁先生从来没到过南疆,纪无妄当尽地主之谊,将所遇见的名胜一一讲解给梁先生听,顺带领着梁先生一路大快朵颐,品尝桂甌美食。桂甌之地,山水相间,物产丰饶,食材非常丰富,加上桂甌民众吃风彪悍,什么都能吃,也什么都敢吃,天上飞的,地下走的,蛇虫鼠蚁,皆可化作食材,一路吃过来,梁先生一半是吃饭,一半是吃惊。
到了柳江上游,两人便改走水路。泛舟江上,只见江边众山挺立,各不相连,奇峰罗列,形态万千,危峰兀立,怪石嶙峋;而江水则是清澈无比,碧如翡翠,两岸景色倒映水中,一时间竟像是叠入幻境一般,梁先生从来没见过如此奇诡的景致,不由得连连赞叹。
只可惜由于春汛来临,山路难行,让他们在大蜀之地耽误了行程,等纪无妄带着梁先生来到柳城之时,刚刚好过了三月三。
进得城来,只见街道肃静,大部分店铺懒洋洋的开着门,也没人看管,纪无妄知道此时大部分人都在十里亭外相互告别。一条流浪狗蓦然地停在路中间,转过头来盯着纪无妄,一只渡鸦掠过街道,纪无妄忽然觉得有一丝不安。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纪无妄安慰自己。
转过几个街口,两人来到了湾塘巷,湾塘巷的尽头是一条长坡,通向一座宅门,坡道两旁种满了紫荆花树,成群的花瓣散落满地,和树上的紫色遥相呼应,一眼望去,像是一条紫色的天梯一般,水清堂正坐落与此。
走上长坡,纪无妄终于确认,自己的感觉的确是不安,而不是什么近乡情怯。
纪无妄加快了步伐,梁先生不明所以,以为纪无妄是思家心切,便匆匆跟上。只是纪无妄越走越快,梁先生忽然察觉,这纪兄弟的脚步并不寻常,看似毫不费力,可梁先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跟上。
梁先生想要叫纪无妄稍微慢一些:“纪兄弟……”
“嘘……”纪无妄向梁先生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梁先生只觉莫名其妙,但看到纪无妄满脸正色,看样子是有事发生,只得住嘴。
两人逐渐靠近坡顶,只听风中隐约传来拳脚兵刃撞击的声音。
纪无妄不由分说,连忙冲上坡顶,开门进去,只见一个壮年汉子双手抱拳,举在头顶,正准备向身下的韦三水砸去。
纪无妄不容多想,抄起一只毛笔就向那汉子掷去,那汉子突遭袭击,勉强挡下纪无妄的毛笔,踉踉跄跄退了两步。庭院内的几个徒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纪无妄虽然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眼前的状况一目了然。
纪无妄正色道:“弟子来迟,还请师父赎罪。”
两边人马见来了不速之客,暂时撤招,各自回阵。尘凡从树上掠下,赶到韦三水身旁扶住韦三水。
就在这时,气喘吁吁的梁先生终于跟了上来,“纪兄弟,你…….你……”梁先生一只手扶在纪无妄肩上,弯下腰大口喘气,随后抬起头来,这才看到眼前的情况,只见大厅前的台阶上,躺着三个人,正是韦三水,王宝荣和陆师弟,庭院侧面,一个和尚蹑手蹑脚,正准备离开,而庭院中央,两队人马正剑拔弩张,形成对峙。
梁先生道:“纪兄弟,这是……”
纪无妄小声对梁先生道:“梁先生,这里是在下师门,看来是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挑事。”
梁先生狐疑地点了点头:“嚯哦~?”
吕忘川转过身来,看向纪无妄:“来者何人?”
纪无妄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这里是我家,敢问是哪路朋友过访?”
吕忘川道:“朋友不敢当,在下巍岭派吕忘川。”
纪无妄和梁先生听到“巍岭派”三个字俱是一惊,纪无妄处于临敌状态,不便表露神色,梁先生却没有包袱,直接“啊?”了出来。
纪无妄连忙瞥了一眼梁先生,梁先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连忙端直身子,当做刚才无事发生。
纪无妄清了清嗓子:“咳咳,原来是巍岭派的前辈,在下无尘门座下第五弟子纪无妄。”
吕忘川闻言一愣,不由得开始上下打量纪无妄:“阁下可是说书人?”
纪无妄道:“是的。”
吕忘川轻蔑道:“无尘门下真是什么人都有,前面来了个官爷,现在又来一个伶人。”
纪无妄道:“说书人可不是伶人。”
吕忘川道:“还不都是摆摊唱戏的,到处向人讨钱过日子。”
梁先生闻言第一个坐不住了:“这位先生,正所谓“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说书也是一门手艺,都是出来混的,大家自然各凭本事,你巍岭派摸金盗墓是手艺,我们说书人谈腔走调就算不上手艺么?”
吕忘川闻言不由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一下梁先生,只见这人年近中年,留着一缕山羊胡,虽然也是一副说书人打扮,但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倒不似身旁的纪无妄那般神采奕奕。吕忘川道:“阁下也是无尘门的弟子么?”
梁先生道:“在下无门无派,江湖散人一个。”
吕忘川道:“那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为妙,这里不是你该留下的地方。”
梁先生道:“不劳阁下费心,说书人嘛,自然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纪无妄闻言不由得暗自喝彩,没想到梁先生也有颇具胆色的时候。
纪无妄道:“我觉得早点离开的应该是你,这里不是你应该留下来的地方。”
吕忘川道:“不劳阁下费心,我办完事情,自然会离开。”
说话间,吕忘川一跺脚,一股真气从吕忘川脚底突然暴起,梁先生见状连忙躲到了纪无妄身后,纪无妄哑然失笑,但还是打起精神,准备迎敌。
然而吕忘川腾起真气只是佯攻,吓唬吓唬梁先生而已,就在纪无妄分神的一瞬间,吕忘川身形一晃,突下杀手,朝着韦三水攻去。尘凡虽然反应过来,无奈拳脚功夫稀松,刚想抬手格挡,力量却输了一大截,被吕忘川左手一把按住。吕忘川右手一掌抬起,便向韦三水拍去。一旁的司空予也抢身而上,从侧面攻向吕忘川。只见吕忘川早有防备,左手一扬,竟然将尘凡连带着韦三水向司空予扔了过去。司空予半道接下两人,与此同时,伸出一道天蚕锁,缠住王宝荣的腰,顺带想要将他一把也拉过来。
吕忘川当机立断,直接从王宝荣腰间抽出他的佩剑血饮,顺手一抬,剑痕从王宝荣腰间至往上划,想要取他性命。幸亏司空予的天蚕锁快人一步,刚好将他拉出了致命的范围,不过剑痕还是在他的胸口划出一道血痕。司空予一下子接过三个人,被推得滑开两丈有余,这才站定,勉强扶住了三个大男人。
吕忘川这几下出手兔起鹤落,杀了个措手不及,顷刻之间,他的面前便只剩下了一息尚存的陆师弟。纪无妄见状,一个箭步便要直取吕忘川,就在这时,巍岭派五个师弟的身影同时晃动,铁桶一般地围到了纪无妄身边,十个拳头轮流抡向纪无妄,纪无妄左一下右一下,啪啪啪啪,将抡过来的拳头一一格开,巍岭派几个师弟不等纪无妄招数使老,轮流你一拳我一脚地攻向纪无妄,每个师弟都是既沾即走,纪无妄挡下一波攻势,虽未受伤,却也不得已退回了原位。
吕忘川不等其他人再度上前,将血饮抵在陆师弟的脖子上:“不要轻举妄动,谁要是过来,可别怪我剑下无情。”
纪无妄等人只得停止行动。
吕忘川一脚踩到陆师弟胸口上:“王宝荣,赶快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师弟性命不保。”
王宝荣道:“就为了那么个东西,你连同门情谊都不顾么?”
吕忘川道:“大家彼此彼此罢了,你不也是为了东西连师父都背叛了么。”
王宝荣道:“我并没有要害师傅性命,我只是为了保守誓言。”
吕忘川道:“借口!赶快把东西交出来!”吕忘川说罢,一剑直接扎进陆师弟手掌上。
陆师弟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王宝荣惊道:“你……吕忘川,你好狠!”
吕忘川道:“狠?!要是不想我更狠,就照我说的去做!”吕忘川拔出剑,一剑刺下,这次扎在了陆师弟的肩膀上,并且不断地挑动剑柄:“你再不交出来,我就挑断他的手筋,先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陆师弟颤颤巍巍道:“师兄…….不……不要…….”
王宝荣咬咬牙,沉默不语。
吕忘川道:“你把东西给我,我可以饶你们不死,并且让我几个徒弟送你们离开这里,东南西北随你们选,只要你们终身不覆中土,就不会有人找你们麻烦。”
陆师弟咬着牙,用近乎嘶哑的声音吼道:“吕忘川!我要是死了,一定化作孤魂野鬼,我要让你一世不得安生!”
吕忘川道:“自从我踏入巍岭派的那一天起,我已经背了三十年血咒了,如今还会怕你这个不痛不痒的诅咒?”
陆师弟望向王宝荣,苦笑道:“师兄,我不能陪你了…….”说罢一口鲜血直接朝着吕忘川脸上啐去。吕忘川虽然极力避开,还是被啐了小半张脸,就在这一瞬间,陆师弟猛一抬头,直直朝着血饮撞了上去。只见血饮从陆师弟的喉头贯穿而过,陆师弟双眼通红,即使断了气,依旧死死地盯着吕忘川。
众人大惊失色,甚至连吕忘川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王宝荣当即便冲上去想拼命,不顾身上有伤,双足一点,就想要飞扑过去,好在司空予的天蚕锁依旧缠着他,司空予当机立断,轻轻一拉,又将他给拉了回来。
韦三水急道:“宝荣,别冲动!”
王宝荣又气又恨,发了疯似的不住颤抖,双眼通红地瞪着吕忘川,忽然大声喊道:“那边的说书人!”
纪无妄和梁先生同时一愣,不明所以。
王宝荣一字一顿地说道:“稚女剑重现江湖,就在巍岭派手上!你们可愿意立誓,将这个消息传遍天下?!”
此言一出,整个庭院似乎一瞬间陷入了沉默。纪无妄不明所以,望向旁边的梁先生,只见梁先生两眼瞪得老大,惊得合不拢嘴,仿佛入定一般一动不动。韦三水则是虎躯一震,连忙看向王宝荣,眼神似乎在不断询问消息的真假。
只见所有巍岭派弟子的脸都同时黑下来,在片刻的沉默过后,就在同一瞬间,吕忘川和几个巍岭派弟子都采取了几乎相同的行动。吕忘川二话不说一剑劈向身边的冯兄弟,冯兄弟还未反应过来,直接中剑倒下。而巍岭派五个师弟则是毫不犹豫同时出手向手无寸铁的梁先生和纪无妄攻去,好在纪无妄反应迅速,一把扯过还没缓过来的梁先生,右脚一点,向后滑开。
吕忘川侧了侧脑袋,向几个师弟命令道:“杀,一个都别放过!”
梁先生这才终于有了反应,口中喃喃自语不断念叨:“稚女剑……稚女剑……重现江湖……”
纪无妄虽然不明白稚女剑为何物,但看到吕忘川和梁先生的反应,他终于明白,巍岭派显然是不希望这个价值连城的消息流传出去,倘若今天在场的有一个人活着,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定然会引来对他们来说很严重的后果。
巍岭派几个弟子没有给纪无妄喘息的机会,一招未果,后招接连而至,源源不断。纪无妄拖着梁先生,闪躲腾挪,开始在整个庭院内游走。
而另一边,吕忘川斩杀完冯兄弟,提着还在滴血的血饮,直接杀向无尘门阵中。
“带师傅走。”司空予留下四个字,便一人站到阵前,戴上银丝手套,左右两手同时向前一伸,两个飞镖从袖里飞出,直直向吕忘川飞去。
尘凡见师姐出手这两下,虽然明面上是朝着吕忘川而去,但实际上还有几个飞镖同时射向四周,钉在了附近的柱子和一棵树上,后面都跟着细线,尘凡明白这是师姐正在布阵。天蚕锁的阵法多变,攻守兼备,一旦完成布阵,敌人就很难逃脱。这套阵法由于需要几个支撑物来缠绕丝线,因此在地形开阔的地方没什么优势,在柱体密集的地方作战却尤其有效,所以师姐特别喜欢在森林、市集等柱体密集的地方战斗。这一点和尘凡颇为相似,尘凡长于轻功,拳脚稀松,最喜欢寻找掩体打游击,只是尘凡轻功再高,也没把握能游出师姐的天蚕锁阵。
水清堂的第二进庭院算不上柱体密集,由于此地原本是给住院病人往来走动的地方,因此无法设计成曲径通幽的样子,只有几棵树和大堂前的几根柱子能提供有效的布阵条件,可彼此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近,想要完成布阵,显然是一个大工程。
但此刻迫在眉睫,吕忘川显然是杀心上头,而己方已经失去了师父这一有效战力,纪无妄则拖着梁先生在和巍岭派五个师弟周旋,尘凡不适合打硬碰硬的战斗,夏星子和展鸿鹄更是帮不上忙只得躲在房间里。司空予意识到,必须将吕忘川牢牢控制住,毕竟,吕忘川见人就杀,不一定会死死地盯着司空予单挑,若是一个失误,让吕忘川腾出手来,只怕满门上下皆性命堪忧。吕忘川一个都不能放过,但无尘门也一个都不能死,双方都不允许失误。所以,即使不是最优地形,司空予也只得硬着头皮尝试布阵。
司空予两个飞镖打了头阵,同时双足一点,欺身上前,她必须压缩吕忘川的空间,不能让他溜到身后。吕忘川猜到了司空予两个飞镖只是佯攻,轻轻一抬手,叮叮两声,用剑弹开了这两枚毫无力度的飞镖。两人同时跃向对方,司空予拼个近身,一个擒拿手便向吕忘川的手腕拿去,她的首要目的是卸掉吕忘川手中的一柄长剑,自己以丝线布阵,对方手中若是手握利刃,当然对她不利。吕忘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着,手腕一抖,剑锋回转,忽然刺向司空予手伸过来的方向,若是她不收手,以手撞剑,非受伤不可。司空予却兵行险着,只是轻轻一侧身,手指和身体擦着剑身而过,她戴着特制的银丝手套,自信即使被利刃擦到,也不至于受伤,加上自己身法巧妙,能够避免直缨其锋。司空予计划躲避过后,再用沾衣手黏住吕忘川,然后用丝线不断在其周身游弋,最后将他捆住。若是普通兵刃,司空予的做法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吕忘川手中的血饮乃是当世神兵之一,锋利程度远远超乎了司空予的想象,司空予的手刚触近剑锋就感觉不对,连忙脚下一点,在空中一个侧翻,连转了几个圈,才落到了吕忘川身后,匆忙一瞥,只见手中的银丝手套已经被划开了一道两寸左右的裂痕。
吕忘川没有理会落在自己身后的司空予,继续提剑朝着前方正准备离开的尘凡三人刺去,但他刚杀到半路,却感觉眼前一丝银光一闪而过,自己的身体忽然被几根细若蝉翼的丝线扯住,原来是司空予在翻身的同时扯着几根丝线绕住了吕忘川的腰身。吕忘川当机立断,脚下向后一点,同时扬手一抬,一道剑风从下向上劈出,瞬间将面前的一团丝线斩断。
司空予见状不由得直皱眉头,她的丝线也好,手套也罢,都是特制而成,加上司空予已经在施功时附上了层层内力,一般的兵刃是无法一招就斩断这些东西的,却被血饮轻轻一挥就完全破解,这柄散发着殷红色光芒的利刃比她想象的要更锋利。
虽然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要糟糕,但司空予也无暇多想,开始在吕忘川四周不断游弋,同时不断散出新的丝线,她的丝线有限,加上忌惮吕忘川手中的血饮,因此不敢再次贸然近身,散线布阵的时候也必须更隐蔽更多变,吕忘川这下终于看出了司空予的意图,挥舞着手中的血饮,剑风四散,竭力破阵。
这几下最终还是拖住了吕忘川的脚步,尘凡等人趁机转移到了大厅门前,陆师弟的尸身正好摆在那里。尘凡见状,背起陆师弟的尸身:“王前辈,走罢。”王宝荣悲上心头,好在他身经百战,知道此刻无暇悲痛,只得咬牙点头,和韦三水互相搀扶着,准备走进大厅。
吕忘川见状,使剑用力一劈,一道剑风便向着大厅方向而去。司空予一口气拉过之前布下的五根细线,五弦齐出,拉成一列,挡在了大厅前,在线上附上真气,形成了一道气墙。那剑风撞到气墙之上,按理而言应该被气墙消磨散去,但这剑风有了利剑血饮加持,穿过气墙后还剩下一截剑气,持续朝着三人飞来。王宝荣见状,转过身来,双掌击出,轰出一道掌风,他此刻身受重伤,功力不比平常,好在剑风也被气墙消磨了大半,王宝荣的掌风刚好撞上剩余那小半剑气,彼此消磨,终于同归于尽。
司空予和王宝荣合力挡下了这第一道剑风,吕忘川不等两人喘过气来,右手一抬,在空中不断空点出剑,一道道剑风忽然涌向气墙,并不断穿过气墙飞向王宝荣,王宝荣只得继续出掌相迎。剑风经过气墙过滤,威力少了大半,才让受伤的王宝荣能够勉强接住,若是没了司空予的气墙,只怕早就把王宝荣轰死了,是以司空予只得全神贯注地维持气墙。这气墙是由她手中的丝线拉制而成,这丝线韧度极高,平时司空予在线上附注精魂之后,甚至能直接用来割杀敌人,是以司空予大量释放丝线时,需要佩戴专用的银丝手套,但她的一只银丝手套已经被血饮所割裂,此刻不得不直接用手拉线,和吕忘川交手一阵后,手上难免被割伤,渗出一丝丝血来。
吕忘川道:“你们不是说我的松涛掌没练到家么?这是自然,因为比起松涛掌,我练得更多的,是松涛剑!”一边说手上依旧兀自不停的出剑。
很显然,现在的问题就出来吕忘川手里的那柄血饮剑上,若是让吕忘川一直带着那把剑耗下去,对司空予的内力将是极大的考验,而她并不是以内功见长,但她此刻又不能撤开气墙,只得硬着头皮用内力耗下去。除了内力,司空予的体力也在经受考验,她拉着气墙,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这反而比活蹦乱跳更耗费体力。
尘凡见师姐头上已经渗出一丝丝汗液,不禁急上心头,在尘凡印象中,以师姐的武功,极少出现这样用力的表情。尘凡自忖即使自己出手,以他那点微弱的内力,暗器也无法击穿气墙对吕忘川造成杀伤,反而会连累师姐。尘凡突然感受到强烈的无力感,不由得握紧拳头。
韦三水一边在关注司空予的战况,另一边也在留意尘凡的状态,他见尘凡握紧拳手,双肩开始不断颤抖,连忙凑到尘凡身前,看着尘凡的眼睛,只见瞳内不断渗出血丝,两眼正变得通红,眼神变得越来越陌生,韦三水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按住尘凡的手:“尘凡,静下来……”
尘凡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韦三水,颤抖良久,眼里的红色渐渐褪去。韦三水这才松了一口气,此刻强敌环伺,你可千万不能发病……
司空予这边实在是撑得艰难,只得求援,朝纪无妄大声喊道:“老四,借支笔!”
纪无妄这边以一敌五,还要拖着个梁先生,实在是忙的一头包,根本腾不出手来,司空予见状,大声喊道:“没有笔的话,借个人也行!”
纪无妄闻言一愣,看着自己手中一直提着的梁先生,心下犹豫。
司空予喊道:“扔!我保他不死!”
纪无妄咬咬牙,向后一个撤步,随后一转圈,抡起梁先生,将他直接向吕忘川扔去。
梁先生一声惨叫,便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司空予用力双手一抖,气墙忽然变成了波浪形状,司空予用力一掀,将这股波浪直接朝吕忘川泼了过去。司空予突然发力,在这气浪中注入了大量内力,直接向纪无妄涌去,将他打过来的层层剑风一次性盖了过去,只是途中被数道剑风削了一层。吕忘川见状开始蓄力,打算继续出剑,来个大的剑风对轰,就在这时,却听到身后的惨叫,身后一个梁先生直挺挺地撞了上来。
吕忘川被梁先生这一撞弄得猝不及防,不仅原本蓄力的姿势被打断,反而被梁先生头顶着向那气墙推去。吕忘川大惊失色,在半路变剑为掌,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最大力轰向那堵气墙,这一掌毫无招式可言,完全是为了挡住司空予的气浪。
吕忘川的掌风和司空予的气浪在途中相遇,最终彼此消磨。就在气浪之后,司空予也接着气浪的掩护欺身上前,她已经没有多余的丝线,内力也所剩无几,只能拼着最后的体力博近身了。吕忘川见状一个转身,让过自己身后梁先生,司空予早有所料,接过梁先生,一个沾衣手,在空中一转,将梁先生身上的劲力卸掉,随后一甩手,将梁先生往尘凡那边一扔:“接住!”
王宝荣这边刚刚勉力支撑,挡完一波攻势,累得向后倒去,尘凡和韦三水连忙接住王宝荣,而梁先生就在这时被扔了过来,尘凡和韦三水只得又赶过去接住。
保他不死,真的只是保他不死而已……
把人当暗器来用,师姐还是狠啊……
司空予甩完梁先生,便直取吕忘川近身,沾衣手太极拳咏春拳连番上阵,一直攻向吕忘川右手,不断纠缠,目的就是封印他手中的血饮剑,不给他空间,让他抬手施展剑法。只是她之前大耗内力,现在也没剩下多少体力了,斗得一阵,动作便开始软下来。吕忘川右手受制,一直提着剑,手腕也变得酸痛起来,不过仗着血饮的优势,他保存的体力还很足。只见司空予越打越慢,一个不小心,足下被吕忘川踢了一脚,司空予脚下一空,正要摔倒,急中生智死死巴住吕忘川的右手,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拉在吕忘川的右手之上,吕忘川右手使不上劲,只得左手一提,将司空予抬起来,司空予这才又重新站住脚,两人又陷入缠斗之中,只是这样打下去,司空予已经快只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威严的女声喊道:“都给我停手!”这声音中气十足,将内力夹在声波之中,瞬间散布在整个庭院之内。
众人齐齐望向大门,只见一个姑娘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群身穿官服的官兵。
这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穿一袭红色丝绣,身形苗条,肤如白月,涂着嫣红的唇脂,眉宇间却藏着一丝英气,一丛乌油油的黑发垂到腰间,一进大门,便仿佛让这庭院散发出柔和之光。
纪无妄一见到她,便不由得露出尴尬的神色,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御剑山上和他一起御敌,对抗魔教教主的覃璎珞。
只见覃璎珞施施然走近庭院内,缓缓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许多人在此聚众斗殴,成何体统。”
众人一看是官府官兵到来,只得暂时收手。
覃璎珞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否则统统收监,一个一个审。”
纪无妄道:“覃姑……额,禀大人。”他本想脱口叫“覃姑娘”,但此刻覃璎珞身为官府官员,自然得尊称大人:“这里是小的居所,这群穿绿衣裳的怪客,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闯进我家抢东西,我们出于自卫,这才和他们打起来。”
吕忘川轻蔑道:“哼,血口喷人!回大人,这几个人乃是黑道中人,包匿了我派的一个罪犯,我们特来抓人,还请大人明察。”
覃璎珞向吕忘川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啊?”
吕忘川道:“在下巍岭派吕忘川。”
覃璎珞皱了皱眉道:“巍岭派?几十年没见过的江湖门派,原来真的还存在啊。”
吕忘川道:“我们巍岭派多年以来闭关不出,没怎么在江湖上走动,若不是为了捉拿叛徒,我们也不会出关,我们不可能千里迢迢专门赶来这里抢劫,还请大人明察。”
覃璎珞道:“原来如此,听起来倒像是这么回事。”
尘凡插嘴道:“大人!我们一家都是良人啊,哪里懂什么打打杀杀的事哟。”他这话故意说的一惊一乍的,甚是夸张:“大人你看,他手里有剑诶!请问大人,手持凶器私闯民宅,该当何罪啊?”
吕忘川道:“什么私闯名宅?!我只不过上门讨个公道罢了。”
尘凡道:“哎哟讨个公道哟,那你客客气气过来拜访,大家把事情说清楚不就好了么,你拿着刀上门是几个意思?你这是公然持械,重罪啊!这个……师兄,私藏管制刀具,应该关几年啊?”
吕忘川搭腔道:“那要看情节是否严重了,这位仁兄,啧啧啧,你看他那把剑,血红血红的,还在滴血诶,至少要关个十年八年的才行。”
吕忘川怒道:“我们巍岭派可是官府正式认定的门派,当然有权带刀。”
覃璎珞道:“官府认证?请问是哪国哪个官府认证的?”
吕忘川道:“大易……”吕忘川话刚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所效忠的朝代早已覆灭,现在的巍岭派,就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山野门派,和黑道组织没什么区别,即便他们和几个藩王见了面,但目前没有任何一个藩王为他们做过正名,所以他们还属于地下组织。念及此处,吕忘川忽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覃璎珞道:“大易?大易认证的门派,到了现在可不作效啊。”
吕忘川道:“那他们,他们无尘门不也是无官府组织么?!”
尘凡道:“无尘门?无尘门是什么门派,师兄你听说过么?”
纪无妄道:“没听说过,这里哪里有什么无尘门啊,这里是水清堂,是悬壶济世的医馆,是救人之地,可不是杀人之地啊。”
尘凡“嗯嗯”地点头,这两人一唱一和,吕忘川看得一愣一愣的。
覃璎珞无奈的瞥了瞥纪无妄,说道:“既然如此,来人啊,将这几个穿绿衣裳的抓起来!”
“慢着!”吕忘川抬手阻止,继而转身走到韦三水面前,双手作揖道:“韦师傅,事已至此,你我恩怨,就不要惊动官府了,痛快人痛快话,你可愿意在诸神面前,比武裁决,江湖事,江湖断?”
尘凡和纪无妄相视一望,同时看向韦三水。韦三水略一沉吟,双手抱拳道:“江湖事,江湖断。”
吕忘川道:“如此甚好,五日之后,我巍岭派再登门拜访,还请贵派做好准备,比武之事,刀剑无眼,生死各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