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一缕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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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脚下江湖,心亦江湖

洺水,在河北道南部地界。

分为两支,北支源于邢台,流经沙河、鼓城,再向东南流经永年然后北流澧河。南支源出武安,流经永年北,历代屡经迁改,北流亦入澧河。

实际上,世人说的洺河指的便是北支。北支南面因水筑城,便叫了洺州。洺州有景,最出名的当是洺河北支两岸的杨柳千垂,每至春暖花开之际,层层绿荫胜似仙境,披拂绿浪,不时还有春桃夹在其中,鹅黄嫩绿,景色十分怡人,世人称之为“隋堤”,相传是隋炀帝在此地遍植杨柳,供炀帝乘龙舟观景,因此得名。

当然,大隋已经成了过去式,“隋堤”的名头都不敢随意乱叫了,当地人只能称为北河烟柳,只有在风流人士的口中,怒斥炀帝铺张亡国的诗词之中,才敢用的尽兴。

洺州城畔,万花起开,千柳垂堤,七斤与李成仁却没做半点停留,沿着河堤轻骑快马狂奔,也只有到秦王湖才稍作休息。

秦王湖起先并不是这个名字,只是叫做东石岭湖,但秦王在此地不远击溃刘武周,当地人为了纪念秦王的雄姿就给它起了第二个名字,这仅仅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名字,或者说绰号,都写不进史书中的那种,但久而久之,原先的名字反而容易忘记,秦王湖三个字深深印刻在洺河两岸的百姓心中。

骑马伫立在秦王湖畔,七斤不由地想起秦王来,想起秦王,便容易想起玄甲铁骑,这是他亲眼所见过的,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

......

......

故事还很长。

刘黑阀在大唐统一战争中的定义很奇怪,他不是一个诸侯,他只是一位将军,窦建德帐下的将军,说的简单点,他不是下棋的人,他只是棋子,但在窦建德这个下棋人失败之后,刘黑阀这颗棋子反而跳出来坐了河北之主,本来一切都要按设定好的章程来走,窦建德已败,河北已尽在大唐手中,刘黑阀不服,所以他在这份写好的章程上划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原因暂且不知,各说各的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后来人们才发现,刘黑阀竟是一颗很厉害的棋子。

为了彻底摆平河北,跟刘黑闼一战无可避免。但谁也没有想过刘黑闼反叛之后唐帝派去的第一波讨伐军居然败得那么彻底,唐帝不知是为了锻炼其他宗室带兵,还是扼制秦王的发展,但结果是败的一塌糊涂,李神通和罗艺损失过半,李玄通遭擒,徐世勣大败于河北,只有自己回来了,秦武通逃回长安,等等....

大唐王朝在之前对其他诸侯的战役之中连连获利,让他们风头正盛,但这一次,他们败的很彻底。

时至今日,大唐王朝国力远超往昔,但败了就是败了,无话可说,数年之前还有刘武周在此将齐王赶出并州,现在又来了刘黑阀,姓刘的在这片土地上好像分外强大......该怎么说呢?如果一个两个失败还可以分析一下兵力原因或者气候、地域等等,但是现在三个四个五个失败,比当初碰到刘武周还惨,这就只能说是打不过了,特别是罗艺、徐世勣这样级别的将领都战刘黑闼不过,更为可气的是地图靠下一点的徐圆朗也跟着造反。

没办法,唐帝终于意识到危险,不能坐视不理,所以,秦王再一次披挂上阵。

秦王威震天下,一出手便是绝杀,带兵至于获嘉,跟刘黑闼数次交战之后,刘黑闼顶不住秦王的攻势,连相州一起放弃,退守列人,秦王陈兵洺河,横对洺州。

秦王出三策,一为出奇兵断其粮道,冀州、贝州、沧州、瀛州等数州的水陆运粮舟、车,皆被精骑沉焚;二为在洺河上游筑堰截流,洺水河从西向东流,一旦从上游节流,下游水位就会下降,刘黑阀大军更容易地渡河来战;三为背水一战,刘黑阀无粮企图突围,秦王与刘黑阀战于洺河畔,先遣轻骑出战,继而亲率玄甲铁骑击破刘黑闼两万骑兵,刘黑阀大军伏尸过万,逃往突厥。

以一千冲阵两万,巍哉,壮哉!

河北一战而平。

......

......

沿着河边走也会走丢的,就算你目光中能看到河流的轨迹,但依旧会有一些莫名其妙出现的山挡住去路,这是七斤新学到的道理。在洺河畔走着走着就走丢了,绕过一座山后已经看不到洺河的影子,还是问过一位老伯后才重新找到方向,此刻站在半山腰上,面前以及脚下就是著名的秦王湖,下马步行,七斤看着下方湖畔边的一些商队和一些边线上的劳作民,颇多感触。

当河北的战争开始之后,战火在河北全境内蔓延,哪怕没有经过战争洗礼的地方也会受到冲击,强盗滋生,波折不断。七斤原本以为大唐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后来在淮南道以及河北道走了一圈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他才发现原来繁华盛世是属于靠里面地方的,而外面呢,仍旧是那个样,该繁华的地方繁华,亭台小谢人家,该破落的地方破落,枯树昏鸦瘦马。

可能仅仅相距十里地的边境线两边,这边歌舞升平,那边杀妻卖儿,对立的完完全全,清清楚楚。

“看起来秦王湖畔百姓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七斤如是说道。

李成仁点点头,事实确实如此,在他们脚下的秦王湖畔,劳作的乡亲各个脸上带笑,产盐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重大产业之一。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洺河两岸不仅能种田,还能圈马,亦能产盐,

洺河本身便带有一丝咸味,秦王湖畔的山壁碎石上更是如此,包括地下也是含有大量盐分的略微红色的大地。

这红色在秦王湖畔,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年前的洺水之战,毕竟大战所产生的尸骨应该能把洺河染红才对,但当地的居民百姓显然没有想那么多,这些略微红色的大地是可以用来制盐的,这就够了。

这里成了一块百里闻名的产盐地。

盐对于人和牲口都极为重要,同样也是一份重要的战略物资,但河北的官盐制度还未实行开来,所以这里是更加隐蔽更加自由的私盐集散地,而且在这镇子周遭百里外,没有其它可以产盐的地方,所以这里便显得尤为重要。外面的牧民和农户常常通过转运或者以物易物的方式在这里得到盐巴,再倒手一卖,总能赚点银子。

又因为秦王湖并不算大,产盐的质与量都不能算高,还跟洺水之战有关显得晦气,大帮派看不上这一丁点的利润,就无人来看管。

这是好事。

秦王湖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一个停脚地方,村民们赚的不多但至少都能揣进自己腰包里,村子里的妇人们用粗略、简化的“五步产盐法”制出粗盐的工作干得津津有味。这里的乡亲很好客,许多行经这里的马帮即便没有交易在此处完成,也很可能到达这里休整,补充一些物资,哪怕给的价钱很低也没关系,驮着物品的瘦马也喜欢这里,喜欢在主人谈价的时候低头舔一舔路边的石头。

到达此处的七斤与李成仁也被热情款待,即便胯下的瘦马要去舔人家刚晒好的盐巴,差点把人家制盐的器具毁了,乡亲们的笑容还是暖洋洋的。

这也是好事。

问镇里的乡亲买了一些粗盐,即便个头很大却也极为晶莹的盐霜结晶,两根手指加在一起搓了搓,一些表面颗粒洒进水壶里,七斤看着水壶里极淡的红色看了半响,不知在想什么,端起嘴边喝一口,味道还不错,给瘦马为了草料和加了盐巴的水,大骂了一句该死的憨货。

随后坐在湖边静静看产盐,七斤喝口水,转身递给了李成仁,淡淡说道:“河北是一块好地方,能种田,能开荒,能产盐,能遛马,幽燕的马可不比凉州马差,这里以前是袁绍的地盘,虽然输给了曹操,但不代表这块地不行。”

李成仁喝了口水,粗略的扫了一遍湖畔,看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怎么突然说这些。”

七斤嘿嘿一笑:“我要说是我跌下悬崖后想通的,你信不信?”

李成仁点点头:“当然信了,你跌下悬崖都能捡来一根上年分的灵芝,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七斤再次嘿嘿一笑,说起跌下悬崖,还不是那头蠢货瘦马的错,可他轻功了得兼且福大命大,不仅没事还薅了一根上年头的灵芝,卖了不少钱,这就是传说中的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你别打岔,我跟你说正经话呢,河北这块地方是好地方,虽然这里刁民多强盗多,但转眼一想这不就征兵的好地方吗?这块地方,你觉得秦王能拱手让人吗?这里面的事情多着呢,这次的沧州论剑恐怕也不太平,搞不好就是那些上位者做出的手段,太子与齐王明显一伙在此布局,秦王要没个后手,谁都不能信。虽然说河北有三大势力,魔宗、卢家还有齐王,但我隐隐感觉黑暗中的秦王才是最厉害的那位。”

“你莫非是摔下悬崖摔傻了。”李成仁很鄙视地转头看了七斤一眼,道:“我也认为太子与齐王合力都对付不了秦王,但你不会蠢到以为是太子与秦王在争吧,天下人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是唐帝与秦王在争,秦王败了刘武周,败了王世充,败了窦建德,败了刘黑阀,按说该领河北之地才对,但并没有,其中最关键的原因,还不是因为秦王表现太过强盛,你总得站在唐帝的角度来看问题,为唐帝着想着想不是?我反倒认为秦王的手伸不进来,不是太子不让他伸进来,而是唐帝不让,就算这次沧州论剑是秦王搞出来破局的手段,估计也会以失败告终。”

七斤耸了耸肩,皱了皱眉头,很直接的说道:“若是一切都按你的预计,那秦王不是没戏了?即便秦王在军中威望极高,却也很危险,如同无根浮萍,翻不了身。有没有可能秦王投入的力量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反正你看好唐帝,我却看好秦王。”

七斤说的话不够充分,但李成仁自然明白七斤说的是什么,他摇了摇头,道:“假如你见识过唐帝的手段之后,你就会明白他有多可怕了,或许你的思想会有改观。秦王对于唐帝来说只是一名将领,而且是赋闲许久的将领,就跟刘黑阀与窦建德差不多,你看刘黑阀厉害无比,但窦建德不倒台之前,他永远都是将领,这就是名声的不同,别看秦王手握诸多兵马看似优势太大,但其实只要一道圣旨,一夕之间就会荡然无存。”

.....

半响之后,七斤还是摇摇头。

转头看了李成仁一眼,一字一句说道:“隋唐乱世,各个都是诸侯巨擘,然而秦王领军时还是荡平了宇内八荒,连十年都不到就平定了天下动荡,这简直骇人听闻。浅水哪能出蛟龙?这种事情不能以常理度之,世人常言大唐占据关中龙兴之地才有的稳固江上,我看大唐盛世靠的不是关中,靠的仅仅是秦王一个人罢了,而秦王靠的是什么?是河西走廊,是河西走廊为他提供的数千骑兵,仅此而已。”

李成仁想了想,道:“光是河西走廊,机会还是太过渺茫,毕竟河西走廊太过瘦弱了,照你说的,秦王还差一丝契机。”

“这契机在哪?”七斤着急问道。

李成仁一翻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再说了,那都是该考虑的事情,你连棋子都不是,还想当持棋人,心也太大了吧。”

七斤又捻起了一些粗盐加入到水壶里,摇晃了一下喝了起来,体会口中淡淡的咸味,看着壶中更浓了一分的红色,刺眼的红色,他有些愣神,晃了晃脑袋才醒来,嘿嘿一笑说道:“对极,对极,来,喝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