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阎冯挑起中原大战,河南江西遍地炎黎,李宗仁、张发奎入侵湖南,受全国情势动荡不安的影响,物价飞腾,白米一担涨到二十元以上,法商水电工会里的一些共产党人发表声明:部分工人声言工人每月薪金不及一石米钱,生活无法维持,而公司里的法籍雇员,一加薪便是月支规银二百两,他们说:待遇如此不公不平,那怎么行?于是,共产党人,工人领袖徐阿梅人长得高高大大,由他组织机务部的工人,向公司提出改善待遇六条件。
因为徐阿梅发动的人数不多,法商公司不免掉以轻心,先是三次通告,拒绝工人要求,后来爽性关闭厂门,把肇事的工人屏诸门外,另行招雇新工,又寻来一批白俄,入厂工作,逼得这批工人无路可走,终于制造事端,酿成血案,闹出了轰动全国的轩然大波。
血案发生在7月21日,那一天,清早八点多钟,法商水电公司的机务、车务两部工人两百多名,跑到法租界马浪路工人俱乐部,责问查票工人为什么不采取一致行动,参加罢工?巡捕房得到了消息,派遣大批的铁甲车,载了一百多名荷枪实弹的巡捕,驰往弹压。
工人们不怕,由徐阿梅领头高声抗议,工人往前一冲,巡捕沉不住气,拔枪便放。于是马浪路上子弹横飞,鬼哭神嚎。屋顶上一个看热闹的泥水匠,当场中弹身亡。徐阿梅带来的工人,重伤两名,轻伤二十三个。而且不分轻重伤,统统一道被抓进巡捕房。
事情闹大了,法租界巡捕房公然当街开枪杀人,难免引起公愤,局部罢工迅速蔓延开来,上海各工会立即组织后援会,严重警告法国驻沪总领事,要他负责善后。上海市政府一面派员晋京,报告工潮经过和惨案真相,一面派秘书耿家基,向法国驻沪总领事提出交涉。
事件发展到最高潮,是国民政府训令外交部,以法国巡捕在我国领土上开枪杀人,显系蔑视我国主权,从此,罢工案演变成为国际纠纷,国民政府外交部,向法国驻华公司提出抗议。
法国驻沪领事范尔迪,从来不曾经过这么大的风浪,吓慌了手脚,只好以私人关系挽请杜月笙出面调停,范尔迪聘任杜月笙为他的代表。
因为杜月笙一向受知于党国元老张静江,另一位党国元老、张静江的好朋友,和杜月笙关系亦深的李石曾,也住在上海法租界,他认为这件工潮应该迅速合理的解决,于是他也参与斡旋。至于陆京士运用他在工人群中的影响力量,为杜月笙奔走调停,釜底抽薪,自属不在话下。
经过这三方面的通力合作,8月12日晚上,李石曾邀约市政府秘书耿嘉基,法国总领事代表杜月笙,和工人代表张其祥等七位,到他的家里举行谈判。当工人代表提出六项条件,杜月笙听完以后,顿即言语一句:
“可以照办。”
李石曾很高兴,请工人代表和法国代表在草约上签字,然后嘱耿嘉基持此草约去寻法国总领事认可。法国人喜欢耍赖,先则范尔迪不在,由总巡捕费沃里代表签署,费沃里说:
“这里面的第四条,法商公司恐怕无法照办。”
解决了天大的风波,法国头脑竟而小家气,过河拆桥,杜月笙甚为光火,当时便说:
“你把第四条取销好了,这一条,由我杜某人个人负责!”
费沃里老着面皮,当众划去草约上的第四条——
“自愿退出公司之四十名工人,工资照给,其待遇与在厂工人等同。”
等到十三号早晨,工会召开会员大会,报告情形,陆京士早已有所布置,大家说条件满意。接着,中午开庆功宴,全体聚餐,下午一点钟,一两千工人欢欢喜喜,排好了队去复工。
满天星斗一扫而空,范尔迪也回来了,他约杜月笙去研究草约,两人一见面,范尔迪便愁眉苦脸。告诉杜月笙说:
“法国总领事无权过问法商公司的业务,草约里面有若干项,公司当局不肯答应,使我相当的为难。”
跟法国人打交道打得多了,杜月笙明知这是恩将仇报的嫁祸伎俩,充其量不过破费几文,法国人要赖账。当时,他若无其事地问:
“哪几项呢?”
范尔迪不厌其烦,一一报来。果不其然,凡是该拿钱的条文,公司一概不认账了。
其中包括:
(一)罢工期间工资照给。(两千多人二十三天的薪水)。
(二)一律月增工资四角。(每个月至少要五千余元)。
(三)四十名退出公司的工人,工资照发。(四十个人天长日久,按月到杜公馆拿钱养家)。
剩下来,为公司当局所接受的,只有三条——
(一)被捕工人释放。
(二)抚恤金、退职金、年赏金,原则“接受”,办法“另议”。
(三)公司不得无故借端开除工人和职员。
跟范尔迪争也无益,杜月笙落得漂亮,他一拍胸脯,又是言话一句:
“法商公司答应不下来,全部由我付了。”
范雨迪内疚甚深,他连声地道谢,道歉。
事后细算这一笔账,杜月笙一总赔了三十多万现大洋。
或许有人曾说,杜月笙活该赔累,因为他着实冒昧,既要签字于草约之上,为什么不先跟范尔迪商量,弄得来作茧自缚,赔钱受累,殊不知,杜月笙之所以为杜月笙,就在于他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为的是洋崽,洋奴,洋人的工具;范雨迪是法国驻沪总领事,他代表法租界、公董局、领事馆,以至法国人,法国政府,法国精神。杜月笙当他的代表,也等于代表了法兰西民主共和国,这是个为黄种人、中国人争体面的光荣差使,他干。但是在他干了以后,倘若要他事事请示,事事奉准而行,他可不来。他宁愿牺牲透彻,吃亏到底,也得保持他的“自作主张”,法国人肯照他的办,那么皆大欢喜,不肯呢,杜月笙不惜自掏腰包,赔钱受累,在他的想法却是:什么人在甚等时候能有这种机会,花个三十几万大洋,把法兰西民主共和国和杜月笙,等量齐观地在天平上摆一摆,秤一秤,而其结果,居然是杜月笙的言词一句,远胜过法兰西的外交官信誉。
自此以后,杜月笙大步迈进,更上层楼。无分宇内海外,到处听说杜月笙的大名,老上海尤喜津津乐道:
“世界上呒没杜先生摆不平的事体。”
法国固曾出过拿破仑和巴尔扎克,但是经此一仗,至少在东方人的心目之中,虎头蛇尾,见利忘义,因而人人都在这么说:“法国人不是好东西!”
“吃亏是福”,以功利为先的外国人,有时候实在难以省悟中国哲学的奥妙。
杜月笙奇兵突出,倘若不是范尔迪在当年便因病告假返国,由于范尔迪的内愧和杜月笙的理直气壮,他极可能把范尔迪他纳人他的建制之下,而使他自己成为法租界的太上皇。
1930年间,有一天,四川善后督办,兼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一军长刘湘,他部下的一名师长范绍增,专程拜访督办公署财政处长刘航琛,一见面便问:
“上海有个杜月笙,你知道吗?”
刘航琛点点头说:
“知道,但是我不认识。”
“我认识。”范绍增坦然地说:“他在上海帮了我不少的忙,譬如说采办军火呀什么的,这个人对朋友还算真诚热心,我欠了他不少的情。”
“啊。”
“因此,”范绍增开门见山:“我想送他两百担鸦片烟,这两百担烟我买好了,只花了十四万块钱。但是,照你督办署财政处的规定,我运这两百担的烟出去,要缴二十四万特税。”
“不错。”——刘航琛订定的鸦片烟特税,是每担一百斤,应缴大洋一千二百元。
“这批烟运出四川,经过宜昌的时候,又要抽四十万元的特税。”范绍增扳着指头算:“二十四万加四十万,一共是六十四万元。特税要比烟价高出四倍之多。”
“是的。”
“宜昌该抽的特税,我没得办法,只好照缴。督办署财政处归你哥子管,你既然晓得我这票鸦片是送给杜月笙的,可否请你把这二十四万的税免了。”
“不可以。”
“为什么呢?”
“这件事必须请示刘督办,由他来批。”
“我不好当面去跟他说,航琛兄,请你帮我去讲一声,好不好?”
“好的,我给你讲讲看。”
于是,刘航琛找一个机会,便向刘甫澄(湘)提了:
“甫公,上海有个杜月笙,你晓得不晓得?”
“晓得,就是没有见过。”
“我也没有见过,范绍增也没有见过。但是杜月笙帮过范绍增的忙,范绍增很想交他这个朋友,买了二百担鸦片烟,要送给杜月笙。范绍增托我来跟甫公说,既然是送礼,二十四万的特税,可否免掉?”
想了想,刘甫澄回答。
“范绍增要跟杜月笙交朋友,我何妨也跟杜月笙交朋友哩。这么样,你跟范绍增说,这二十四万的特税,算是我奉送给杜月笙了。”
刘航琛去把范绍增找来,告诉他刘甫澄允淮的经过,未后,再三叮嘱他说:“我虽然主管财政,但是,我管的是刘甫公的财政,他是主管,我是幕僚,对内有我跟他之分,对外,就只有他而没有我。所以,你要关照派去送礼的人,在杜月笙面前,要说是刘甫公看杜月笙的面子,免了这二十四万元的特税,万万不可说我刘航琛如何如何。”
范绍增连声喏喏,走了。这二百担烟,后来运到上海,经张松涛之手,送给了杜月笙。
1931年元月,刘湘派刘航琛为特别代表,到南京晋谒蒋总司令,陈述他统一四川的计划,并且声明将以统一了的四川,作为中国的一省,以四川深厚的人力物力,为中央所用,——统一全国,抵御外侮。蒋总司令聆悉刘航琛的报告,甚为欣慰,他请军政部长何应钦,先拨轻机关枪两千挺,子弹三千万发,被助刘湘军事统一四川之用。
由于这批械弹需在上海具领,刘航琛亲自跑了一趟上海,办理手续,他从南京起程,乘火车到上海北站。在月台上,一眼望见第二十八军军长邓锡侯的驻沪代表徐次珩,他迎上去,握手寒暄。
“你是来接我的?”刘航琛问。
“我来接你。”徐次珩的神情略现紧张:“同时也是来送你。”
“这话怎么说?”
压低声音,徐次珩悄声告诉刘航琛:
“上海大亨黄金荣,要派他的学生刘颐漳,绑你的票。”
黄金荣要派人绑他的票?徐次珩说得刘航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刘航琛跟黄金荣无恩无怨,素乏一面之缘,他要绑刘航琛做什么?
还是徐次珩透露内情,是刘航琛这个财政处长的前任,对刘航琛久已不满,在四川省境,他拿刘航琛无可奈何。如今刘航琛单人匹马地到了上海,他正好利用他和黄金荣的交情,绑他的票,整他一整。
刘航琛暗忖,被绑一次也无大碍,黄金荣决不会公然杀人,无非是吓自己一下而已。再说,他的好朋友兼部下,刘湘帐下的师长兼财政处公债总局督办蓝文彬,在上海方面销货采办,一向走的是黄金荣路线。蓝文彬跟黄金荣也有交情,黄金荣可以接受刘航琛前任的请托,他当然不会不理蓝文彬的竭力营救和强烈抗议。
徐天珩见他一直在沉吟不语,急了,连声地催问:
“怎么样?你可不可以马上回去?”
“我还有事。”刘航琛笑着回答:“再说,我也觉得这件事没有什么了不起。”
“唉!你不晓得上海的情形。”徐次珩很担心地说:“你就不懂这其间的厉害。”
“那么,”刘航琛问:“你看可有什么化解的办法吗?”
想了想,徐次珩问:
“你认识不认识杜月笙?”
“不认识,”刘航琛摇摇头:“不过,刘甫公放过他一次交情,此外,范绍增跟他也很有来往。”
“那就够了。”徐次珩欢声地说:“我们马上去找杜月笙!”
驱车到了华格臬路,徐、刘二人的名帖递进去,司阍领他们到大客厅坐下;不一会儿,杜月笙满面春风,快步走了进来。
“欢迎欢迎!”他伸手和刘航琛一握,欣然地说:“刘先生,我久闻大名了。”
刘航琛一听,便晓得是范绍增派来送鸦片烟的人,没有把话说清楚,他所担心的“张冠李戴,掠人之美”,成为了事实,果不其然,杜月笙一开口便对他说:“刘先生实在看得起我,凭我杜月笙三个字,就免了我二十四万大洋的特税,这件事情,我一直记在心里。今天能够见到刘先生,真是高兴已极。”
“不不不,杜先生,”刘航琛立刻声明:“这里面恐怕还有一点误会。”——他赶紧把免税二十四万,是刘督办仰慕他杜月笙,因而放的交情,很详尽地说了个清楚。
“哎——没有刘先生的美言,刘督办怎么会放我这么大的交情?”杜月笙诚心诚意地说:“总而言之,我跟刘先生是神交已久,神交已久。”
刘航琛听说过杜月笙早年的历史,使他感到诧异的是,杜月笙温文尔雅,谈吐不俗,丝毫没有江湖犷悍之气,而且他待人接物,业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以他当年不过四十四岁来看,可见得他曾经过相当的磨炼。
坐下来,开始宾主两欢的长谈,谈刘航琛的行程,晋京所负的使命,以及刘甫澄的抱负和愿望。杜月笙热烈诚恳地表示了他个人的看法,尤其提出许多独到的意见,凡此都使刘航琛更为惊讶,杜月笙不但对当前大局认识清楚,而且他目光犀利,见解新颖,他极端赞成刘甫澄统一四川以后的看法和做法。讶异之余刘航琛又颇为感动,他喟然地说:
“希望这一件事能够成功。”
杜月笙接腔却是非常肯定的
“我想这一件事决不至于不成功。”
谈话的时间相当长了,刘航琛怕徐次珩有事,于是一声苦笑地说:
“杜先生,我今天很冒昧地来登门拜访,其实是因为我一到上海,就有了小小的麻烦。”
“啊?”杜月笙顿时便兴致勃勃地问:“什么麻烦,刘先生可以告诉我吗?”
“我正是来求教的”刘航琛笑着回答,于是,他将徐次珩所说有人要绑他票的种种,一五一十,全部讲给了杜月笙听。
略一沉吟,杜月笙委婉地问:
“刘先生,你可不可以暂时不坐你自己的汽车?”
“当然可以。”
“第二点呢,刘先生在上海的时候,我想请一位朋友陪你,这个人对上海的情形很熟悉,刘先生有他照料,准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那就极其感谢了。”
杜月笙马上就把他“那位朋友”请来,当场介绍,刘航琛一听“那位朋友”的名字,不禁惊喜交集,——原来杜月笙派的是他手下第一员大将,“小八股党”的头脑,当年亦已成为黄浦滩上亨字号人物的顾嘉棠。
杜月笙亲自送客到大门外,大门外已经停好了杜公馆里的一部汽车,牌照“7777”,老上海一望而知,这是杜先生的车子,走遍黄浦滩,没有人敢碰它一下,拦它一下。
自此,顾嘉棠和刘航琛同进同出,寸步不离,连在旅馆里睡觉,两人都是共一间双人房。果然,一连两夜一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转眼间到了第三天,早上十点多钟,刘航琛、顾嘉棠因为昨夜迟睡,丽日中天犹仍各据一榻,高卧隆中。房门上忽然剥剥生响,两人同被敲醒,刘航琛睡眼惺松,喊了一声:
“进来!”
门开处,一条彪形大汉,闪身而人。刘航琛不认识来人是谁,正在发愣;对面床上的顾嘉棠定睛一看,却是惊得直跳起来,他脱口而出地喊:
“刘颐漳!”
于是,刘航琛也在那儿忐忑不安,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了。——但见刘颐漳笑容可掬,状至亲密,走到刘航琛床前,双手奉上一份请柬。
“黄老板请刘先生便饭,派我送请帖来。老板交代,请刘先生务必赏光。”
言讫,点了点头,转身飘然而去,走了出门,又回过头来,轻轻地把房门关上。钧培里黄公馆,顾嘉棠也是经常走动的,当晚,他陪刘航琛赴宴,出乎意料,杜月笙并不在场。这是刘航琛初见黄金荣,黄金荣和他居然一见如故,待客十分殷勤,礼数相当周到;更让人惊诧的是,席间只谈风月,不作任何解释,因而笑语殷殷,欢声阵阵,刘航琛这一席酒吃得非常愉快,杯觥交错,尽兴而散。
回到旅邸,刘航琛对于杜月笙的化解手法,赞不绝口,一叠声地跟顾嘉棠说:
“杜先生办事,真是漂亮之至!”
杜月笙能玩、能赌、能谈,刘航琛也是能玩、能赌、更能谈,两人气味相投,从神交而订交一见顿成莫逆。不过杜月笙深知刘航琛是四川才子,满腹经伦,他又是刘湘幕中的第一号智囊,因此他时有求教之心,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多半玩比赌多,而谈又比玩多。
杜月笙晓得刘航琛对他的行道兴趣甚少,而他自己则对于刘航琛政治经济、财政金融的行道,急需增进了解;所以他们每次长谈,杜月笙总是表示愿意多听听刘先生的。
自从1931年以后,刘航琛或则为刘湘的特使,或则为他自己的经济事业奔走,每一年至少有半年以上,仆仆风尘于渝、蓉、汉、京、沪各大埠间,其中尤以到上海的次数最多。他每一次到上海,必定身为杜门座上客,而且长日盘桓,为时甚久,在杜月笙的外界朋友之中,刘航琛要算是最亲密的一位了。
范绍增,字海亭,四川渠县人,他本来是杨森的部将,后来改投刘湘,洽降时他提出一项条件:往后只要甫公有令,随便叫我打哪个都可以,我就是不打杨子惠(森)。有此一条,刘湘反而对他青睐有加,特别赏识。
他在四川帮会组织的主流——“袍哥”中,地位很高,他部下的官兵,清一色是袍哥,因而平时不分级职,不论军阶,彼此都以哥子、兄弟互称,打起仗来,却是相当的剽悍勇敢,以此外间虐称他们为“袍哥军”。
范绍增这个人,生性豪爽,小事糊涂而大事精明,就外表上看来有点大而化之,所以他外号“范哈儿”,哈儿者,四川话喻人憨而傻也。范哈儿又颇有雅量,尽管他后来官拜集团军副总司令,即使有人当面以“哈儿”相称,他也笑嘻嘻地照答不误,而且丝毫不以为忤。
范哈儿好赌、好玩、不耐空谈,他出手阔绰,一掷万金,了无吝色,因此他的阔名声传遍黄浦滩上,历久不衰。比诸张宗昌、毕庶澄的“夕阳无限好”,还要更胜若干倍。
1931年,刘湘和刘文辉一对堂叔堂侄,分据渝、蓉,势成水火,刘文辉不吝重金,意图收买刘湘的将领,范哈儿和蓝文彬各得大洋十万,蓝文彬秘而不宣,种下他后来一囚七年的祸根;范哈儿拿了钱立刻陈明刘甫澄,大获刘督办的欢心,叫他把钱收下,再跟刘文辉虚与委蛇。
1931年6月前后共产党在赣、湘、鄂发展迅速,不断壮大。老蒋急调徐源泉军入赣粤边境防堵,命刘湘出兵三万,接替徐军的防务,在湖北洪湖,跟红军贺龙部队作战;刘湘以王陵基代长江上游剿匪总指挥,将范绍增的第三师调赴洪湖前线。
范绍增跟贺龙在洪湖沿岸打了一场硬仗,范绍增自己右腿受了重伤。
杜月笙在上海得到消息,立派他的爱徒张松涛,赶赴洪湖前线,把范绍增接到上海,送进最好的医院,延聘最高明的医师,不计代价,悉心救治。
总算挽回了范绍者的一条命,保全了他一条腿,——只不过略微有点儿跛,范哈儿从此多了个绰号:范跛子。死里逃生,兼又在大上海花花世界,范绍增挟巨资而来,免不了想要大赌特赌,大玩特玩一番,以资庆祝,而遂自我慰劳的大愿。刘湘准了他一个月的假,杜月笙一连多日盛大招待以后,再派顾嘉棠奉陪,一天到晚花天酒地,征歌逐舞。
腰缠十万贯,重温黄浦滩,兼以受了杜月笙、张啸林等上海大亨的感染,范绍增花起钱来,便像黄河决堤一般,一时不作第二人想。——范师长赏茶房、赏开电梯的仆奴、赏司阍的小郎,一出手,便是厚厚一叠黄鱼头——上海人俗称红色的五块钞票,他的小费以一百大洋起码。
挥金如土,誉满沪上,老上海人人争谈范师长,一月假满,包机回重庆,行前杜月笙又开盛宴,为他饯行。席间,杜月笙身为地主,未能免俗地问他一声:
“范师长,你这一次畅游上海,玩得痛不痛快?”
他这一间,恰好兜起范哈儿一件心事,于是,他眉头一皱地说:
“痛快到是痛快,只不过,上海鼎鼎大名的那位红舞女黄白瑛,这个实在是自高于顶,随我怎么样的陪小心,”一句沪白吐了出来:“就是摆伊不平。”
同席的陪客不禁举座哄堂,唯有杜月笙莞尔一笑,不赞一词。
范哈儿回到重庆,不出三天,一位满口沪白、娇滴滴嫩兮兮的女郎,打电话到大溪沟范庄,亦即抗战时期陪都重庆国府路、行政院院长孔祥熙借用的公馆,——黄白瑛专程飞渝,移樽就教,请范师长到她寄寓的旅馆,一圆旧梦。
刘航琛和范绍增,不但成为杜月笙一生之中最要好的朋友之一,而且,也由于他和刘、范二人的友谊,奠立了抗战八年,他两手空空,居然能奠定在西南后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