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张元一接到苏蓝的电话,叫他去取书。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张元一找到隐藏在小巷子里的文身店。
推开门进去,便听到叮当的铃铛响。张元一抬头见门框上有一枚黄铜色的“来客铃”。
而此时,哥特少女苏蓝正在给一个黑壮大汉右臂上文一条下山的猛虎。
“先等我一下,那边有椅子。”苏蓝头也没抬地说。
张元一没坐,转身打量小店的环境。面积不大,不到二十平米,中央有一张床,看起来是苏蓝的工作台,靠墙摆着一张三人位的布艺沙发,沙发前是一个圆形的玻璃茶几,靠近窗子是一张电脑桌,上面放着苹果的一体机、键盘和手写板。整个房间的装修风格诡异古怪,四面墙壁上画满各种宗教意味的符号和奇形怪状的图案,从门口看去如同远古时代的人们涂鸦壁画的幽暗洞穴。
最终吸引张元一目光的是一幅上半身女人下半身蜘蛛的图画。有段时间为写一篇小说,他曾细致地了解过蛛类。很多人都以为它们是昆虫,其实它们是节肢动物门、蛛形纲、柄腹亚纲的一目。全世界有四百多万种蜘蛛,从0.5毫米的施展蜘蛛,到30厘米的捕鸟蛛都是其中的成员。
“认识吗?”苏蓝不知何时已经送走客人,同张元一并肩立在那幅画前。
“不认识。”
“蜘蛛神阿拉克涅,传说她的蛛丝能控制所有人的命运,蛛丝之下的众生就像被吊起来的木偶。”
“你画的?”
“不然呢?”
“画得不错。”
“谢谢夸奖。”苏蓝毫不谦虚地笑道,她今天穿的是黑色蝙蝠衫,配高领黑色紧身毛衣,胸前坠着一枚银质的十字架。
似乎是克罗心的某一款,张元一盯着那吊坠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这样很不礼貌,便尴尬地转移话题:“书呢?”
“又不是不还你,急什么?”苏蓝完全没意识到张元一的心虚,指指沙发,示意他去坐,“喝什么,咖啡还是茶?”
“茶吧,不是,我怕耽误你工作。”张元一走到沙发前坐下,沙发很软,整个身体都陷了进去。
“咖啡吧,没茶了,”苏蓝拿了两个雀巢速溶的咖啡包,剪开各自倒进两个马克杯中,走到饮水机旁加热水,“不耽误,下午没预约。”
“你们这行赚钱吗?”
“还行吧,看活儿。”苏蓝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走回来,放在茶几上,将黑色的杯子推向张元一。
“你算是活好的吗?”
“算吧,第一小时两千元,之后每小时一千元。”
“啊!”张元一被咖啡烫了一下。
“吓到你了?”
“我想转行。”
“欢迎,可以拜我为师。”
“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
“你说。”
“有人让你在他们身上文情侣中对方的名字吗?”
“有啊!”
“真的有啊?”
“很奇怪吗?”
“不是,我是震惊。”
“震惊什么?”
“真的有人坚信自己会毕生对一个人忠贞不贰吗?”
“噢,你是说这个啊,你听过一个段子吗?”
“什么段子?”
“关于文身的。”
“你说说看。”
“就是有一个男的嘛,很爱自己的女朋友,然后就在后背上文了‘爱’加对方名字。过段时间,两个人分手了,他交了新的女友,但身上还文着前女友的名字,现任女友就让他去洗掉。你可能不知道,洗文身很疼的,男的刚洗了一点儿就受不了,就让文身师帮忙想办法,文身师想了想说,很简单,在‘爱’前面文一个‘不’就好了。男人想了想,对哦,连起来就是‘不爱×××’,这下回去可以交差了。结果没多久和现任也闹掰了,阴差阳错又和前任复合,妈呀,后背上是‘不爱×××’,这不是找打嘛,又来找文身师。文身师也有点儿犯愁,想了好久灵机一动地在‘不’字下面文了一个走之旁,就变成‘还爱×××’。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两个人复燃的旧情很快又熄灭,男人一怒之下在‘还爱×××’前面文了‘傻子’两个字,于是他的后背上最终留下的是‘傻子还爱×××’。”
苏蓝讲完时,张元一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真有那么好笑吗?”
“接下来呢?”
“什么接下来,没有啦!”
“怎么可能?我记得还有的。”
“什么啊,你听过还笑得这么夸张。”苏蓝气呼呼地捶了张元一一拳。
“那什么,其实我不叫张兀。”
“我知道,谁会叫那么个鬼名字啊!”
“那你想知道我叫什么吗?”
“不用,我已经猜到了。”苏蓝晃了晃那本《铃兰之歌》。
自那以后,张元一和苏蓝愈来愈熟悉。苏蓝会吐槽张元一作品中的故事情节,说他写的死亡一点儿都不冷冽;张元一则嫌弃苏蓝的着装风格,年纪轻轻却穿得像个禁欲的巫婆。
苏蓝怂恿张元一文身,张元一怕痛,死活不肯,便找借口反驳,说:“你一个文身师,身上都没有文身还好意思来怂恿我。”苏蓝说如果有怎么办,张元一细细回想……
苏蓝笑笑,没搭腔,只是站起身,走到门口咔嗒锁上门,转身脱光上衣,把赤裸的后背给张元一看。
蜘蛛神阿拉克涅就趴在她的后背。
张元一目瞪口呆,看着那占据整个后背的蜘蛛图案,屏住呼吸走到近前,手指沿着蜘蛛的节肢滑动,细腻的肌肤触手生温。
苏蓝倏地远离,转身,双手交叉挡住胸部,一瞬不瞬地盯着张元一看。
张元一叹口气道:“我认栽!”
苏蓝嘴角泛起狡黠的笑,拿出刺青的工具,故意把那些不锈钢材质的东西弄得叮叮当当响。
张元一吓得眼皮直跳,若不是男性自尊心作祟,他早落荒而逃了。
“说吧,要刺什么?刺在哪儿?”苏蓝穿好工作服,戴上橡胶手套。
张元一把一本图册翻了两遍也没确定下来。
苏蓝看出他是在拖延时间,就让他把上衣脱掉,躺在能调节高低的刺青床上。
张元一胆战心惊地躺在那里,如同待宰的羔羊。
片刻后苏蓝戴着口罩走过来,先用酒精擦洗他胸口部位,随后开始构图,描出一个轮廓之后一点儿点儿细化,其间换了几种不同的颜色。
两个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苏蓝专注地为张元一刺青,张元一则专注地盯着苏蓝看。她的皮肤白皙,甚至能看到细小的青色毛细血管,一呼一吸的时候,胸口微微起伏,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双峰之间深深的沟壑。他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胸口忽地传来微微的刺痛,他抬眼看苏蓝,只见她蹙着眉瞪着他,显然发现他正在看不该看的东西。张元一大囧,尴尬一笑,把脸转向另一侧,但没过片刻又忍不住转回来看。
如此几个小时后,张元一的左胸口多了一只鹰形徽记。展翅翱翔,翎羽可辨,仿佛能听到刺穿九天的鹰唳。他对着镜子看,心下惊叹苏蓝技巧的高超。
“怎么样?满意吗?”
张元一用力点头,因那鹰虽刺在胸口,却已然飞进他的心里。
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告白,也没有曲折虐心的剧情,两个人很自然地就走到一起。就像春水初生,夏风微醺,秋雨潇潇,寒冬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