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刚一开始,房间就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根本没有一点由弱渐强的过程。茶杯中的水在颤抖中失去了原有的平静,像暴风雨中的海洋,狰狞着汹涌着;一开始,几支蜡烛歪歪扭扭的悬而未倒,紧接着又在不到几秒钟的时间里倒了下去;墙上的相框带着脆弱的墙皮以及不计其数的尘土纷纷向下坠着。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本能的向外看去,似乎是工厂爆炸,那红色的闪光比刚刚的闪电还要明亮,透过残存的玻璃,屋子变得更加诡异无比。
由于房屋在不停的抖动,我没办法保持平衡,只得放低重心蹲在地板上。刘璐的脑袋仍然被裹在被子里,她拼命的甩动着仅能活动的头部,似乎想从被子中挣脱出来。我想她一定非常害怕。
“别怕,我来了我来了。”我压低着身体,非常吃力的向刘璐的床边挪动着,可由于房屋的震动太过剧烈,即使我压低重心,可仍然掌握不好平衡。这时,我撇见了刘妮,她微抬着头,目光呆滞,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打击中清醒过来。我没办法法顾及到她们两个人,所以只能边往刘璐那里挪动边喊刘妮的名字。
季谷里呢?我担心他会对我或刘妮下手,便开始环顾昏暗的房间,原来他也因为地震而趴在地上并向楼梯口爬着,等我到达刘璐床边的时候,季谷里也刚好爬到了楼梯口。
掀开被子,刘璐的模样使我震惊,她蓬乱着头发遮盖住了大半张脸,泪水和鼻涕混淆在一起使整张脸更加无法辨别出来轮廓,只有挺拔又好看的鼻子从凌乱的发丝中凸显出来。我剥开她脸上的头发,尽量使它们变的像一开始那样整齐,接着又用被子轻柔和的擦干了她脸上的污垢。
看到我后,刘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顾着一味地抽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响亮。“我带你走,我带你走…”我不停地对她说。
突然,后方传来一声巨响,只见一根硕大的原木从房顶上掉了下来,堵住了楼梯口,溅射起来的灰尘和碎石在仅存的烛光下疯狂的翻滚上来。而季谷里则早已经消失在这阁楼之上。
我顾不得多想,抱起刘璐便开始艰难的向楼梯口挪动着,可想要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保持平衡无比困难。好在白炽灯亮了起来,它闪烁着乳白色的光,一闪一闪的似乎随时将要熄灭。我借着闪光辨别出了刘妮的位置。可刚迈出两步便摔倒了,怀中的刘璐也被甩了出去。房屋的晃动越来越剧烈,阁楼的墙体出现了裂缝,缝隙从一角迅速蔓延,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角落里。
“哗”的一声,吊灯终于经不住这强烈的颤抖,掉在了距离刘璐一米左右的地板上,闪了两下,熄灭了,同那美丽耀眼的星一样停止了工作,房间也骤然间黑了下来。由于太过突然,眼睛一时接受不了黑暗,尽管我睁圆了双眼,可仍旧于事无补,除了悬在半空中冒着火光的电线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你在哪?你还好吗?”我喊着。
“没事,我没事。”
听起来这声音是从我左前方传来的。可声音低沉,并不完全是刘璐的声音,倒像是被人捂住口鼻之后发出的声音。
难道是季谷里!?
我迅速爬了起来,踉跄的向前走着,同时,我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再加上电线的缘故,我看到了刘璐。她面部朝下趴在地板上,由于四肢无法活动,所以只得任由自己的身体以那样的姿势回应着我。
看到刘璐,我嚎啕大哭,恐惧与紧张统统消失了。
“对不起啊!是我害了你!”我哭喊道。
这时,地震所带来的抖动突然变得不那么强烈了,眩晕感也逐渐减轻。我勉强站了起来,几步便跨到了刘璐面前。
为了安抚刘璐,我强装镇定:“刘璐你别怕,地震好像停了,我们得救了。”我把刘璐的身体翻了过来,她高挺的鼻子被磕的不轻,头发则又一次被弄乱了。这时,明亮的光线从屋外照射进来,天空上的最后一抹黑云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仅剩下一抹单薄的云,只是它们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月光,月光似乎憋足了力气,尽情的把光洒在房间里,洒在了我们的身上。
不远处的刘妮正费力的从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爬起来。刚刚没见她有什的动静,我还担心她有什么危险,此时见她没什么问题我也松了口气。可刘妮的眼睛却同刚刚一样毫无生气,只是呆呆的坐在地板上。
“刘妮!刘妮!”我喊道。
说完,她打了个寒颤后看向我:“我妹妹怎么样?季谷里呢?”
“刘璐没事,咱们都没事,季谷里可能跑了,也可能死了,别管别的了,先出去再说。”说完,我再一次抱起刘璐。
“那些信呢?你先不用管我了,快点先找找,如果房子塌了就找不到了,难道你不想回去了?”刘璐扎在我的怀里小声的嘀咕道。
“顾不上那么多了,先出去…”
其实,真正另我匪夷所思的是地震。按理说这应该是小说的结尾了,可为什么我们三个安然无恙呢?难道是我距离钢笔的距离足够近了才导致地震停了不成?还是说,小说的结尾已经被谁更改写了?会是路西吗?可按照之前的推测,信纸应该还在这间阁楼里才对。
我边想边抱着刘璐往楼梯口走去,刘妮也站了起来。这时,猫咪从一处角落窜了出来,它趴在了主人的肚子上,像是惊吓后又被安抚的婴儿,撒娇似的贴着自己的母亲。
正当我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握手言和了的时候,又一波强烈的震动戳破了所有美好的幻想。
这一次的震动是前所未有的,并且同刚刚一样毫无征兆。我和刘妮还没站稳就又被重重的摔了出去。刘璐则又一次从我的手中“溜掉了”,她肚子上的猫被吓的不轻,扭头便从她的身上飞是的跳了下去,踩着刘璐父亲的遗像,钻到了柜子底下
“那是…什…”这几个字从刘璐嘴里说出来的极其含糊。还没容我反应,只听“轰”的一声,屋顶上的无数瓦片、石板、圆木便无情的砸了下来,那些颗粒般的尘埃在月光的照射下陡然升腾起来,扬起的灰尘使我一度无法呼吸。
“刘璐!刘妮!”我高喊着。
没有声音。
这可能是余震,也可能是真正的开始。我的心再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在房屋剧烈的抖动中,我艰难的向前爬着,并不停的呼喊着她们俩。可当遮天蔽日的灰尘稍稍散去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使我颤抖不已。
一块巨大的青石板和一整根原木重叠着压在了刘璐和刘妮身上,另外还有无数的红色瓦片以及破碎的石膏板散落在他们周围。我根本顾不上地震,疯了似的冲了过去,到跟前我才看清,姐姐与妹妹重叠着被巨石压住了,姐姐在上,妹妹在最底下。
“刘璐!刘妮!”我喊着。
我试图将那青石板挪走,可它实在太重了,不管我怎么用力,青石板竟是纹丝不动。再加上房间的抖动,我又一次摔倒了。
汗水和泪水像是说好了似的,它们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淌。见青石板纹丝未动,我便跪到他们面前,轻轻的摇晃着她俩,我一会儿推了推刘璐,一会儿推了推刘妮,可她们两个却始终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我害怕极了,那种面对绝境而无能为力的感觉使我感到恐惧,那种看着亲人在眼前死亡的感觉让我难过。一瞬间,我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人了,但这孤独感似乎又很熟悉,像现实世界中的我,可为何从前的感受没有现在这样强烈呢?
我踉跄的站了起来,并再次尝试着挪动石板的,这时,从我脚下传来了一个声音,这声音像是太平洋中心的一块木板,给了我足够的希望。
“别弄了。”这声音沙哑,我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我跪下来,看到刘妮微微的动了动脑袋,我迅速的把她的头发拨到一旁,她的口鼻在流着粘稠的血液,灰尘粘在她的脸上一点也不舍得离去。
“你怎么样?!你等着我,我去喊人。”我急迫的说。
“不…用不…用不上了。刘璐…怎么样?”姐姐的声音小的的像只蚊子。
“我不知道啊!我摸不到你俩的脉搏,摸不到,脖子…手腕,任何地方我摸不着你知道吗?”我急的几乎哭了出来。
“那年火灾…我救了她,后来我发誓…我再也…再也…不会这么傻了,可今天…我的腿…却不由…自主…”
“别说了…求你别说,你俩都会没事的。我会把你们都救出去的。”我哭着喊道。
“我…我的腿…好…好贱啊!”
“你别睡!你别睡!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和我说话,千万别睡!”我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沙哑,仿佛在同死神抢夺刘妮的灵魂一样。
最后,刘妮死了!她嘴角的鲜血还在流淌,可我依然觉得她还活着,直到若干年以后,每当我看到流动的液体便会想起她,想起那个杵在卧室旁头发滴着水的姑娘,她叫刘妮,她一直活着。
后来,我又试了几次,可青石板纹丝不动。我又跪下来拍打着刘璐的脸,她的脸比姐姐的要干净不少,没有尘土,也看不见血液。她一直被姐姐保护着,似乎连尘埃都被姐姐全盘接住了。终于,刘璐有了意识,她缓缓的睁开双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由上垂下的胳膊,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惨烈的哭声音贯穿了我的耳朵。
“我姐姐呢!我姐姐呢!?都怪我!都怪我!”
“别这么说,不怪你。。”我看她落泪,也忍不住的抽泣起来。
突然,刘璐安静下来,她目光呆滞,一直死死的盯着一个方向。我害怕她接连受到打击而精神崩溃,便不停地轻轻拍打她的脸,说:“刘璐!刘璐!你怎么了?你别不说话,你怎么了?”
“我没事。”刘璐镇定地说:“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刚才我好像看到了信!可现在…又不见了。”
她情绪的突然的转变使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信?”
“就是你在现实中寄给我信。”
“我现在还哪有时间顾得上它呀!我得先把你们救出去。”说完我便站起来,继续用力的想要将那石板推开。可房间的晃动一直就没再停止过,石板上的碎石将我的手掌扎破了皮,鲜血也不停地从手掌往外冒。
“马统!马统!你先等…等一等。”
“你就别说话了。”
“不不不,你过来,你听我说!”
我再次蹲了下来。
“按照你之前的推测,这就是小说的结尾…而你如果逃不出去,可能一会儿也会死在这里!”刘璐说。
“死又怎么了?正好可以重来,如果真的是这样,说不定我还有机会救你们。”
“不!那是你的猜测。如果没有循环呢?你就永远死在这里,从现实世界里消失掉!”
“消失就消失吧!我只能先顾及眼前的事,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坚定的望着刘璐。
“别说蠢话了马统,我们都是虚构的,而你确是活生生的人啊。”刘璐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你死在这里得不到什么的。可现实世界里呢?路西怎么办?你父亲怎么办?”
“我父亲?还有…路西…”
“对,路西。那个让你伤害过的,现在还在昏迷不醒的女孩。而你现在有机会出去,快去做吧!不用管我,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被救出去了又能干什么呢?姐姐死了!活着只会更加痛苦不是吗?”
“可万一我不会死掉呢?”
“你赌不起的!况且,你真的还想让我在经历一次这种内心痛苦吗?你要知道,有时候内心的挣扎要比身体上所受的折磨更加痛苦。”
“可…”
“别说了,去吧。还有,你不是说,有可能会带我一起逃离这里吗?你不是推测我其实是路西的意识吗?就像平行宇宙一样,她在现实世界昏迷,我就在这个世界清醒。如果我死了,那她也许就会醒来。”
我知道,她最后那句话是安慰我的,那种推测正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突然,我发现刘璐的手臂竟可以活动了,她抬起小臂,用手拖住了我的脸,并用大拇指轻柔的刮去了我脸上的灰尘。
“你的手?”
“我的手很疼,醒的时候就发现有了直觉,我尝试了一下,果然能动了,但很吃力。”
“好!好!知道疼了就代表快好了。”
与此同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说出的话也不是很完整,但我半听半猜,得到的结果是:信在柜子边上出现过。
“我去看看,你等我,你等着我。”
“嗯,你去吧,我累了,想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不行!不行!你千万不能闭眼!”我强调着。
“去吧…我不会死的,只是累了而已。”
这时,震动突然停了下来,这次震感虽然强烈,但持续的时间却很短暂。趁着这个空挡,我快速跑到了柜子旁边,拨开地板上厚厚的灰尘寻找,可没有任何类似纸张的东西。
这时,旁边的一处光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由月光打在碎玻璃上反射出来的,是相框!
暴风雨后的余风从窗子外吹进了阁楼。它吹着压在相框下的几页信纸“哗啦啦”的响着。我迅速爬了过去捡起相框,是刘璐父亲的遗像,信正是被藏在了遗像之中。
那些信纸大部分都被烧掉了,参差不齐。我望着这一叠信纸,不由得想出了神,我似乎看到了几年前的情景,看到了刘璐正拿着打火机点火,“哒”…“哒”,终于,打火机吐出了火舌头,它像一条贪婪的魔鬼,在信纸上迅速蔓延、吞噬。由于受到了惊讶,刘璐点燃信纸之后,没有一丝恐惧与犹豫,她恶狠狠的看着烧起来的信,她愤怒、憎恨,又欢喜,她恨不得把灰烬拿起来再烧一遍才好,直到最后,火势失控。这一画面在我脑袋中聚拢成象,像是活过来一般。可我不可能完全体会刘璐当时的心情,可就这么一点点的想法,就已经叫我无法平静。
后来,我就把精力放在了空白信纸上。我想,据日记记载,那信纸不是空的,路西醒来后还在信上写了什么,另外,它是绿色的,也没有被烧过,我迅速筛选手中的信纸,生怕有所错过。
“一定不会错!一定不会错!”我的嘴里不停地默念着。“千万不能错,不能!不能!”
没有!
为什么?!
我把信翻了个遍,可还是没有找到绿色的信纸,我疯了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不停地弹着头发里的尘土。难道所有的推断都是错的?
正当我灰心丧气之时,不经意的撇见了不远处刘璐母亲的遗像,遗像下好像是露出了一角信纸,只是受灰尘影响,颜色分辨不出,但我敢肯定,它与我手中的不同。
我飞快的把手伸了过去,抻出了信纸,吹去信纸上的灰尘后,信纸本来的颜色赫然出现。
那是张绿色的信纸,春天的颜色,新生的颜色。信完好无损,上边写着一段文字:
马牧:
你好,我是路西。阔别已久…我想应该用‘很久’更为恰当。可不管是已久还是许久,我似乎与你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你写的小说我知道,并知道它的内容,可奇怪的是,我醒来后并没有看到它们,只有这张信纸留在我的身边,我甚至没有丝毫犹豫,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笔回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样做,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但我知道,时间紧迫,而我的回信对你的影响非常大。其实,对于小说,我看出来你很自责,也很纠结。虽然我昏迷不醒了,但我却万分的想要醒来,我想告诉你,关于我,你不必道歉。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一定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即会自责,又怕承担,你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吧。
马牧,放下负担吧!你不用自责,更不用煎熬,我不希望你进退两难,那次事件完全是由我引起的,是我非要让你在我后脖颈上画星,又是我承受不了皮痒而乱动…
我了解你,你明知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可你不敢放下,你怕放下之后,自己会看不起自己,因为那样你便成为了一个推卸责任的人。
可有些责任不用你来承担,就没必要在心里和自己过不去,对吗?所以,来见我!看到这封信后,立刻来见我!免的你忘记了我的样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不要醒来。
最后,小说的结局由你来写吧?我在你的生命里已经留下了重重的一笔,至于小说,我不应打扰。
好了,快到时间了,再见,再见。期待与你相遇。
——路西
她想让我从心底里解脱出来!她想让我坦然面对那件事,面对自己的内心;她并希望我不背负任何内疚的面对生活。
长久以来,我一直被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害怕承担责任,然而,每当我想要劝说自己:路西所受的伤害与我无关的时候,躺在疗养院的路西却使我无法释怀。该背负还是该放下?该承担还是该坦然?这样的选择题我不知做了多少遍,我把所有的情绪发泄到小说里。“马统”和“季谷里”,他们一个是天使,一个是魔鬼,可究竟哪个是我?直到最后,路西给了我答案。我想,她才是指引我逃出小说世界的唯一线索,也是我挣脱心灵枷锁的金色钥匙。与其说我是被困在了小说里,不如说我是被困在了由自己编织的矛盾灵魂之中。
这时,“轰”的一声,一处写字楼轰然倒塌,我被拉出了自己的思绪。
“自己写结局…自己写结局…”我重复着信中的话。
钢笔!?它被扔在了楼下!
我不知道这座房子还能坚持多久,便开始争分夺秒起来,我飞快的爬向楼梯口,可连接上下层的楼梯已经被碎石和原木堵死了,当然,还有季谷里的尸体。
我绝望着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时,刘璐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找到…找到了?”那声音小的像是从我脚下飞过去的蚊子,可传进我耳中的声音却像个美丽的歌者。
我爬过去,双手拖着信纸说:“找到了找到了。可没有刚笔,我的笔被摔在了楼下,楼梯也已经被堵的死死的了。”
“家里…家里有…”刘璐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无比。她喘了几口气,接着说:“我记得…家里有一只钢笔,白色的钢笔,记得…记得我给你换…换笔尖的事吗?那支白色的…钢笔就是我修好的,可…可它早就不见了,你再找…再找一找。”
我突然想到了路西的白色钢笔,她写完信后会将它和信一起寄过来的,可我不敢确定,但是父亲的日记里好像有过这样的内容,路西在出去寄信回来之后,手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你别说话了,我知道,我知道了,留着力气好不好,别说了,我去找。”我说道。
说完,我再一次爬回了刘璐母亲的遗像旁,翻开遗像,一支纯白色的钢笔静静地躺在地板上,没有一丝灰尘的钢笔在月光下显得透亮极了。
我迅速的拿起钢笔,准备在空白信纸上写字。可钢笔却似乎失去了它的功能,无论我怎么努力,钢笔始终挤不出一点墨水。
我拧开钢笔一看,没有墨水!
我又翻回了刘璐身边,轻声询问道:“墨水,家里哪里有墨水。”
刘璐的精神头比刚才更弱了,她微微的摇着头,微笑着说:“不知道。”
我强颜欢笑,不知如何是好,但事到如今,该做的都做了,可能命该如此吧。我瘫坐在地板上,把刘璐当做了路西,这样,我的心里也有些安慰,毕竟死在一起,也是一件美妙的事。
我的求生欲越来越弱,我想躺在刘璐身边,想让她的脑袋枕着我的胳膊睡觉,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放心的把眼睛闭上。
“把钢笔…给我。”刘璐说。
她的话使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给我吧,跟你说过……我…我可会修钢笔了。”她俏皮的笑了笑,可声音却无比虚弱。
接过钢笔,她没有丝毫犹豫的便将钢笔尖戳进了自己的脖子。
“你干什么!你疯啦!”我嚷道。
她拔出钢笔递给了我。鲜血像自来水一般从她美丽的脖子里流出来。
“给…你写吧。”
“不!不!不!刘璐你不能这样,这样会死的!”我捂着她脖子的空洞拼命的摇着头。
“快拿过去,你是想要我的血都流干吗?”她几乎是撕喊了起来。
我接过钢笔,泣不成声。
钢笔被刘璐的鲜血染红了,她将手轻轻的放在了我的手上,“快写吧,写完了我也就解脱了,死亡或者活着就都解脱了。”
“我做不到,刘璐我真的做不到。”
“好了,难道想等我死了再写吗?”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身体已经颤抖的不成了样子。刘璐将我捂住他脖子的手轻轻拿开,然后自己用手贴在了自己脖子上。“放心吧,我没那么快死,我会亲眼看着你离开的,如果…如果你的钢笔又没墨水了,你告诉我,我会把手拿开,在这之前,我不会死掉的。”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刹那间又被刘璐的鲜血染红了。
我用粘满刘璐鲜血的手按着信纸准备写字,可拿着钢笔的手却有些麻木,一时间竟无法体会到笔尖触到纸上感觉。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刘璐,艰难的用钢笔写下:
我与刘璐最后从地震中幸存下来,一同逃离了这里。
我不知道我之前推理的逃离这里的方式是否正确,更不知道如果有一点差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这句话与小说的内容没有丝毫衔接,可以说是狗屁不通。这样的推测根本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只是凭着感觉推测而已,可这推测未经验证,却极有可能因我的失误而让刘璐白白搭上了性命。写过字之后,我又开始后悔起来。
我环顾左右,期待奇迹发生,可半会过去了,身体却仍处阁楼之中。
“你怎么…还在这里。”刘璐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起来。她脖子上的血迹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显得鲜艳无比。
我瘫坐在地板上,盯着眼前的刘璐,彻底失去了信心。
“为什么会…这样。”刘璐的气管像是呛到了血,声音也断断续续的,脸色惨白,目光则愈发呆滞。
她快要死了。
我心灰意冷,可从刘璐指缝中间流出的鲜血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我不能让她死,我要带她离开。我站起来,用力推着她姐姐身上的石板,可脚却不知踩到了什么,还没用力,便又跪倒在了地板上。这一下虽摔得的不轻,但却使想起了被烧坏的小说原稿。原稿的内容如游丝一般一闪而过。我飞快的折回刚刚她父亲的遗像旁,再一次捡起了刚刚扔在地上的原稿,快速的扫视着残余的内容:
“我看到一位姑娘,她美极了,穿着碎花长裙。她骑车的样子很像我的姐姐…”
“我约马统在书店碰面…”
“只要我先把刘妮弄到手,拉拢唐主任就容易多了…”
原稿是以第一人称写的,而小说中的“我”是“季谷里”!
看到这,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像要炸开一样。一直以来,我都很好奇,在小说中的我本应该被情节、语言所限制,可我却无比自由,除了一些特定的情节必定会发生之外,似乎没什么可以限制我。看到原稿我才恍然大悟,季谷里才是小说的主角,这样说来,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而刚刚之所以在写好结尾的时候没发生什么,是因为我在信上写的“我”其实指的是季谷里,可他死掉了,所以这个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季谷里仍然被埋在废墟之下。
这时,房子突然倒塌了,青砖、瓦片还有无尽的尘土几乎要将我埋起来似的。半会儿,我才从废墟中挣脱出来,看到不远处的刘璐,她微睁着眼睛,似乎快要失去意识了,我迅速跑了过去,想告诉她我的想法,可还没等我开口,却看到道路对面的巨型写字楼向这里倾斜过来。
我来不及解释,将绿色信纸上的尘土一口气吹个干净,并划去了“我”字,改写成:
“马统和刘璐最终在地震中幸存下来,一同逃离了这里。”
写完,周围变的暗下来,只是这变化不是别的,而是写字楼遮挡住了月光。我知道,下一秒就会将这里掩埋,可奇迹依然没有发生。
看来,所有的推测都是错误的。什么日记!什么勇气!什么拯救!什么逃离!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与自己玩的一场游戏,只有我自己的游戏!
我在心里念出了刘璐的名字,把想了一晚的告别放回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