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见李淳风按剑,自知惹怒了此人,虽说他不是害怕了,但他确实不是来找茬的,于是笑道:“李大侠不必动怒,咱家可不是你的敌人,咱是奉了内务府,总管大人之命,特来请李大侠和玉儿姑娘的!”
几人听后都惊呆了,什么内务府总管大人,莫说是李淳风、玉儿,就连道衍、甚至是蒋济都不认识他,而他却指名道姓要请李淳风和玉儿。
李淳风说道:“回公公!我们并不认识内务总管大人,不知他召我们有什么事情?”
李英笑道:“这咱家就不清楚了,你可以随我进去,亲自问问他!”
李淳风知道这是进入天龙寺的唯一机会了,但他不想玉儿跟着自己冒险,正想有什么理由留下她在外等候,不料玉儿开口说道:“我们跟公公走。”说完她满怀信心的看了眼李淳风,因为她信任李淳风,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和他一起,自己便无所畏惧。
于是李英带着李淳风和玉儿,进入天龙寺外围,在外围有近万禁军护卫四周,其中还夹着许多锦衣卫巡查,因此天龙寺可以说是固若金汤,而即使这些皇帝身边的禁军,他们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不得见皇帝半面。
还有不论是加入内务府,或者是锦衣卫,不但要经过层层选拔,而且至少要在宫中摸爬滚打数十年,或者更久才能爬上高位,又或者十年寒窗,三元会试,金榜题名,李淳风这才清楚,琅琊阁大费周章绑架九王,比起任何其他可以接近皇帝的办法,这条计策还是最容易的啦!
二人跟着李英穿过外围,来到天龙寺山门前,只见皇家寺庙,宏伟且庄严,院墙四壁看似朴素,实则由白玉为砖,金漆为料,瓦铺琉璃,地嵌花岗,朱红大门,上扣铜钉,兽首门环,四户八扇,打开之后,一队僧侣分为两路,立于两边。
僧人们皆是紫金袈裟,摩顶受戒,一手持铜棍,一手立掌胸前,李英随即引二人进入寺内,门内有一隔墙,上书一个大佛字,下面都是些典籍经文,向两边望去,是雕梁画栋的走廊,天龙寺内四通八达,十分宏大,最为明显的就是一眼可见的佛塔钟楼,它坐落寺庙中心,随钟楼敲响,梵梵萦绕耳畔,不绝于左右,令人心神宁静。
天龙寺内除了僧侣,便到处都是锦衣卫和内监,李英领着两人,自言自语的说道:“二位进了天龙寺内,可不要轻易得罪任何一人,要说外围那些禁军将领、副锦衣卫指挥使什么,顶多不过从五品。”
“在这里可就不同,单一个锦衣卫千户,就是正五品,正指挥使则是正四品,卫指挥使正三品,都指挥使正二品,还有二十衙门的内监们,尤其是内务府的人,虽然品级不高,但他们可个个都是你惹不起的人。”
玉儿听闻稀奇,随口问道:“那这里有多少锦衣卫千户啊?”
李英随便指着一队巡逻的锦衣卫,说道:“领班至少是个正指挥使,后面跟着的都是千户,这里可不比外面或者地方上,像是蒋济那样从五品的锦衣卫,都已经是个大官,在这里,一品大员,也不稀奇,两位初入禁围,规矩一时也说不清楚,你们只要记住,谁也不能得罪便是!”
玉儿又问道:“那你是多大的官啊?还有你要带我们去见的内务府总管大人,他是多大的官啊?”
李英笑道:“姑娘说笑了,咱们二十四衙门的人,都算不得官,咱们只是伺候陛下及贵人们的下人,只不过咱们是内廷中人,离皇上近些而已,说话也就方便了些,所以姑娘你们初来乍到,二十四衙门里的人,你们万都不可得罪,尤其是司礼监、印绶监和内务府的人,他们可都离皇帝最近的人。”
玉儿道:“你不是内务府副总管吗?那你见过皇帝咯,你跟他说过话吗?”
李英道:“承蒙圣恩,每月有幸会见一两面,说话不敢,我们都是跪迎圣驾而已。”
玉儿道:“原来只是照个面,连话都说不上,还说什么是离皇帝最近的人?吹牛!”
李英道:“姑娘呀!我跟你们说了半天,你是一句没在听的,切莫胡言乱语啊,好在是我,若是别人,你这就开罪他了,总管大人吩咐过,在见陛下前,规矩定然要让你们知晓!”
李淳风惊讶道:“是皇帝要召见我们?他知道我们来了,也知道我们的目的?”
李英自知失言,便转开话题,说道:“我马上要带你们去见的,是内务府的总管大人,此人姓郑名和,乃陛下最信赖三位公公之一,他执掌内廷三宝,典籍、武器和甲胄,一会儿二位见了他,记住我的话,一定要谨慎言语!”
说着三人来到一座佛殿前,门外有两名内监守卫,大门敞开,只见殿内一尊大佛面目端庄慈祥,大佛下站着一人,他身穿皂锦三爪青蟒袍,头戴正冠紫乌纱,眉目修长,神情自若,看着李英带来二人,料他们就是李淳风和玉儿。
李英见状碎步急行,跪倒拜道:“启禀郑总管,您吩咐的人,已经带到了!”
此时郑和忽然大怒,喝道:“李英我看你是越来越不知道规矩了,我叮嘱你,带他们来定要将宫中规矩仔细告知,你怎么让人把剑也带进来了!”
李英这才想到忘记让李淳风解剑了,此时门外的两名内监,伸手拦阻李淳风,示意他交出青锋剑,李淳风看了眼他们,心想此行既然是来见皇帝,自然不可放肆,于是交出佩剑,然后和玉儿一起进入大殿。
李淳风问道:“阁下就是郑公公,是你找我们来的?”
郑和挥手屏退李英,说道:“二位请跟我来!”
随即郑和将两人引入后殿,穿过后殿,几人来到一个回字形的长廊,那里都是天龙寺的武僧看守,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一直到天龙寺的正中,那里是一座单独的院落,四面围有院墙,圆拱形的院门,与那佛塔对齐,院中还有一颗千年银杏古树,适逢秋末,叶落枯金满地黄。
人走在上面沙沙作响,远看那银杏树下,还有一个石桌,两个石凳,分别坐着一位老僧和一位老者,那老僧身穿百布袈裟,双眉齐肩,鹤发衰鬂,但容貌却是婴儿一般红润,他似乎在和另外一老者弈棋,他左手搭在石桌上,右手捻着白子,李淳风看得仔细。
此人左手枯瘦如骨,右手丰满肥硕,李淳风正看得出神之际,老僧见有人来,扭头撇了一眼,简直吓坏了玉儿,李淳风也不禁有些惊颤,原来那老僧,右半边的如同婴儿,而左半边的脸,却是像是骷髅一样,连眼珠也是,一边白眼黑瞳,而另一边却是黑眼白瞳,如此怪异之人,真为世所罕见。
而那老僧对面的老者,则身穿黄锦飞云服,他虽然头发发白,容颜老迈,但是眉宇之间的英气,却一丝也不输年少之人,他端坐于石桌前,落子有气吞山河之势,收官有运筹帷幄之机,身上的皇者之气,不显自露。
此时郑和带着李淳风、玉儿,跪在院子中,拜道:“陛下,他们带到了!”
老者没有回答,挥了挥手,只见另外一名太监,从院后面,领出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那少年身穿孝服,眼中仍有泪痕,他走到老者身边,拱手拜道:“皇爷爷!”
老者正是朱元璋,他晚年丧子,心痛欲绝,故而容貌憔悴,但仍旧掩盖不了他身上霸气英姿,朱元璋额款如天地,眼明似日月,声音若洪钟,他看着玉儿,对少年说道:“允文,她是你皇姐,快扶她起来!”
那少年正是故太子朱标的儿子,朱允文,他扶起玉儿,毕恭毕敬的叫道:“皇姐!父亲带病西行只为找你,他找了你二十多年,终是在临别之际,也没能见你一面。”说完朱允文涕泪纵横,哽咽的久久不休。
玉儿二十年来,第一次遇到至亲之人,不禁泪湿玉容,心如刀绞,她紧握着朱允文的手,叫了声:“弟弟!”然后急问道:“父亲!他,女儿不孝,我还能再见,看他一眼吗?”
朱元璋说道:“标儿大殓在即,现安放在寺内灵堂,由道心法师和一众高僧念经超度,人伦之大,百善孝为先,你该和允文一起,为你父守孝陪灵。”
说着一名宦官从一旁送上了孝服,玉儿随即穿上,然后由朱允文带着,前往寺庙内的灵堂,而李淳风则还跪在那里,他看着朱元璋虽然雄伟,但此刻却是一个晚年丧子的老人,不禁让人唏嘘,可就在玉儿走的瞬间,朱元璋立刻恢复神态。
他依旧和那老僧下棋,丝毫没看李淳风一眼,他边落子,边说道:“你就是李淳风,北平府的事情,你办的不错!”
李淳风拜道:“草民不敢,北平府都是燕王之功!”
朱元璋又道:“你这次护送公主回京,功劳也不小,说说吧,要什么赏赐?”
李淳风回道:“草民不敢邀功,送玉儿来金陵,乃是朋友之谊,草民一心想面见陛下,是因为九王被掳走一事,望陛下以国事为重,早回金陵主持朝政,想办法救出诸王,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做出危害社稷之事,则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此时朱元璋忽然扭头,他看了眼李淳风,然后又回过头去,落了一子,笑道:“师兄!这局我又赢了!”
那老僧正是禅宗法师,他合十拜道:“阿弥陀佛,师弟棋艺精湛,布局巧妙,老僧拜服!”
这时朱元璋挥了挥手,只见一位又一名太监,他端着官服、印绶和一柄长刀,捧到了李淳风跟前,朱元璋说道:“九王之事,朕已经安排妥当,现任命你为南镇抚司千户,代替前正指挥使毛囚镶,追查矫诏九王入京的私绶玉玺一案。”
李淳风正不知所措,端着官服的太监叫道:“皇恩浩荡,你还不快领旨谢恩!”
李淳风叩首拜道:“草民惶恐,怕辜负皇恩,故不敢领旨,望吾皇明鉴!”
朱元璋道:“北平府杨休一案,是你经手办的吧?此事你做的不错,朕虽然深处内廷,但是天下之事,也知道的不少,朕知你因为亡妻,一夜白头,更放弃了登科之举,但是宁州的案子终究未能了结,主谋仍旧逍遥法外,朕答应你,你替朕查清私绶空印案,朕替你做主,为宁州侵地案,和你们李家平反!”
宁州的事情,始终是李淳风心头病,朱元璋因此作为报酬,李淳风自是再无法拒绝,他俯首拜道:“皇恩浩荡,草民一定万死不辞,以报陛下恩典!”
随即那名太监,奉上飞鱼服,秀春刀,和锦衣卫千户官印,除此之外那里还有一张白纸,那纸上盖了一个印,朱元璋命印绶监总管衡梓,向李淳风说明原委,那枚矫诏九王入京的玉玺,乃是朱元璋的私印。
是滁阳王郭子兴,送给朱元璋,和孝慈高皇后马秀英的新婚之礼,高皇后殡天后,这枚玉玺就被一起放入了孝陵,而那张纸上的印章,就是朱元璋为了留个念想,特意留下的,这也是这枚私绶最后的印章,没想到这个印竟会突然出现在矫诏上,还密诏九王入京。
太子殡天,储君未定,藩王不召而归,乃是国之大忌,一来九王手握重兵,震慑边疆护卫大明,二来朱元璋移居天龙寺,宫中无主,外面谣言四起,什么朱元璋丧子重病,朝政被皇长孙朱允文把持,又有甚者说朱元璋也死了,是朱允文秘不发丧。
在此刻节点,又有人矫诏九王入京,还是用的一枚皇帝私印,其背后之人,定然有不可告人的惊天阴谋,从朝野谣言四起时,朱元璋就一直在暗中观察此事,只不过还没有命人调查,直到矫诏九王入京,他开始考虑要令什么人彻查此事,李淳风的到来,让朱元璋心生一计,他为此又布下了一个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