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书笑道:“掌柜的有话明说便是。”
聂玉茹问道:“听小兄弟的口音,莫非是鲁地人氏?”
张行书应道:“没错。”
聂玉茹目光涣散片刻,似在回忆什么,接着道:“怪不得,外子的口音与你极是相似,可惜他走得早,好些年没听过了。”
她忽然笑道:“我说这么多作甚,这样吧,那铺子反正也要不了几两银子,便送给小兄弟了,德子,你去取草契来,待会与小兄弟去官府,改成红契。”
身后一个伙计应声离去。
民间俗话说,想要学艺,须得效力,不然别人不会教你真本事,做生意也是如此。
行刺卓家父子,得来百两银子,昭武本想把钱全都给张行书,可他坚持只拿半数,也就是五十余两。
吃穿用度,以及近日花销,所剩不足十两银子,能省去租店铺的钱,当然是再好不过,所以张行书即便心存疑惑,也难以出言拒绝。
容不得他多想,聂玉茹又道:“怎的,担心我诓你不成?”
张行书连忙道:“怎会,我是觉得……”
“那就无须客气。”聂玉茹挥挥手,道:“你与方才那个伙计去一趟官府,我这就让人装点一个瓷盒,你回来瞧瞧样式如何。”
话说到这,张行书只好拱手谢道:“那便有劳。”
过了半个时辰,张行书拿着盖有官印的红契,将其收在怀中,与德子等人一同返往聂玉茹的店铺。
步入后院,正瞧见聂玉茹手里拿个瓷盒,看到张行书,她走上前来,笑道:“事情办得如何?”
张行书点头,再拱手道:“多谢掌柜帮衬,但不知……”
聂玉茹早知他会再问,叹道:“实不相瞒,那铺子是我与外子初来此地,一位贵人所赠,见到小兄弟,便想起陈年往事,想着倒不如学那贵人,将这铺子传承下去。”
张行书按下心中疑虑,拱手道谢,看着她手中瓷盒,转口问道:“掌柜的,这瓷盒可是做好了一个?”
“没错,你瞧瞧。”聂玉茹说着,将瓷盒递给他。
接过瓷盒,张行书看到上面用金线嵌了缠枝纹,本如玉石般晶莹的瓷盒,在日光照耀下,看起来更为璀璨夺目。
与所料相差无几,张行书与聂玉茹敲定好细节,交予她半数定金,拟好字据,而后返往家中。
刚走进院子,张行书看到昭节在不远处,背对着自己,摆弄着花架不知何时栽种的花草。
听到声音,昭节转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对视,齐齐避开,张行书哂笑道:“这几天你兄长也该回来了。”
昭节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张行书正要回房,却听昭节细语道:“我制了几种香料,你要不要瞧瞧。”
“哦?好。”张行书一愣,点头应道。
两人走进屋中,张行书看着她还有些苍白的小脸,心疼道:“你大病初愈,怎还如此劳神。”
昭节没有回应,从抽屉中拿出三个圆盒,摆在桌上,立在一旁,道:“我以前制药时,无意间调出几种香料,并无毒性,却有异香。”
她说着,打开其中一个圆盒。
张行书细细嗅去,让他不自觉想起山涧流水,鸟语花香,眨眼间,清新怡人的味道,让他仿佛置身其中。
“此香若用多了,会让人神魂颠倒,只此分毫,并无大碍,且会使人心静神闲。”昭节细声道。
张行书逐个打开余下两个圆盒,每一种香料都有独特的异香,给他亦真似幻的奇异之感。
“此物甚妙。”张行书欣喜道。
昭节望着他手中圆盒,没有回应。
不知怎的,张行书忽然开口道:“先前对你那般无礼,我心中备受煎熬,不曾与你说起过,是……”
昭节抬眸,与张行书对视,让他余下的话都止在口中。
既然已经说到这,张行书又鼓足勇气道:“其实我已有心上人。”
“我知道。”昭节神色平淡,缓缓道:“你先前交予我保管的那串珠子,上面的胭脂香味,是我未曾闻到过的,想来极为名贵。”
张行书尴尬地捏着指节,不知该如何回答。
“莫要担心,我未曾怪你。”昭节垂眸望着一旁,道:“那种情形下,又有谁能坐怀不乱。”
昭节之言,懂事得让人心疼,张行书只感觉对她更为愧疚。
“我自幼孤苦,幸有兄长照顾,不敢奢求旁物。”昭节说着,眼眶渐渐红润:“所以从来只当那是南柯一梦。”
张行书浑身颤抖,心里仿佛被什么紧紧揪住,如鲠在喉。
他想把昭节搂在怀里,却又不敢再惹桃花。
看着昭节转身离去,张行书仿佛失了全身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透过窗户,他看到昭节立在屋檐下的花架旁,垂首不语。
昭节青丝利落地束在身后,微风抚弄,几缕发丝扫过睫毛,刮下晶莹泪珠,转瞬消散。
她所历苦难不知几何,性格坚韧远非寻常女子。
可即便是昭武,也从没看到过她这般柔弱的样子。
世间唯有佳人不可辜负,张行书此举,无异于焚琴煮鹤。
恰在此时,院门被叩响。
昭节看了眼张行书所在的屋子,移步到门前,问道:“何人?”
“妹妹,是我。”昭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昭节难掩心中慌乱,拉开门闩,旋即转身,不想让昭武看到自己泪眼朦胧的样子。
张行书也听到昭武的声音,连忙从屋里出来。
大门被推开,昭武的身影出现在院中。
他瞧着像是赶了很久的路,满脸风尘之色。
昭武朝张行书抱拳道:“大人,属下来迟了。”
“无妨,你先进去歇歇。”张行书走上前,按下他的手,笑道。
昭武随张行书步往正房,瞥了一眼昭节的背影,并没有多想,因为昭节平素便是这般沉默寡言。
张行书与昭武在正房的八仙桌旁分落而坐,听昭武述说近几日的事,又见他从行囊中拿出书信,道:“大人,这是缪姬大人让属下转交的。”
拆开书信,张行书细细瞧去。
缪姬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她对张行书近来所为了如指掌,除了赞他行事老练,并未干预他要做的事。
信中最后还说伍茯苓已知晓他在这里,要张行书无须担心。
张行书看到这,总算松了口气。
把信收好,他心中已有计较,朝着昭武道:“里屋已收拾妥当,你就在此处安歇。”
昭武抱拳称是,进到里屋,连梳洗都懒得,躺在床上顷刻沉睡过去。
傍晚时分,三人在厨屋用膳,昭武仿佛饿了很久,桌上的饭菜被他一扫而空,摸着肚皮,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看着默不作声的张行书与昭节,不好意思道:“这几天路途奔波,没怎么吃东西。”
张行书笑道:“无妨,你还想吃什么,趁着天没黑,我再去买些回来。”
昭武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吃个半饱足矣,不然夜里睡不着。”
怪不得先前张行书买食材回来时,昭节有些欲言又止,没想到昭武有这么大的胃口。
看着昭武离去,张行书刚起身,却听昭节小声道:“莫要走。”
张行书心头一跳,只见昭节端来一小碗饭菜,摆在桌上,羞赧道:“哥哥他一贯如此,所以我提前留了一些,趁热吃吧。”
“好……”张行书有些哭笑不得,应了一声,两人便如做贼一般,片刻将桌上的饭菜消灭一空。
见昭节收拾碗筷,张行书也去帮忙,难得未见她阻止。
两人在水池边刷着碗筷,张行书无意间瞥了一眼昭节的小手,虽无富家小姐那般细腻,却也白皙光洁。
“你去歇着吧,放着我来。”张行书温言道。
昭节摇摇头,柔声道:“没事……你勿要多虑,我没那么羸弱不堪。”
张行书忍不住叹息一声,小姑娘懂事得实在让人心疼,不由分说将她手里的碗筷都夺过来,故作严色道:“你敢不听大人吩咐,想挨板子不成?”
昭节先是一愣,继而噗嗤一笑,擦干净双手,背在身后,朝张行书眨了眨眼睛,脆声道:“大人吩咐,小女子莫敢不从。”
说罢她转身离去,独留张行书眉眼含笑。
翌日清晨,张行书和昭武来到聂玉茹所赠的店铺外头。
用钥匙打开门锁,两人步入其中,里面桌椅板凳,曲柜架子,一应俱全。
昭武又去楼上看了一眼,不仅有储物之所,甚至还有床铺。
“大人,这聂掌柜,当真是大方。”昭武见惯了江湖的尔虞我诈,从不相信有坐享其成的事,可他也不想扫张行书的兴,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张行书听出他言外之意,笑道:“莫要担心,我心中有数。”
昭武点点头,也不再多言。
“你说,我们的店铺,起个什么名字好?”张行书忽然问道。
“属下没看过多少书册,大人还不如去问舍妹。”昭武摆弄着桌子上的木雕,随口道。
张行书心中一动,缓缓道:“那就叫昭懿楼如何?昭懿,象征着美好之意,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