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誉之为“中国的瓦尔特”的韩仕良。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边境者阴山前沿的一个营指挥所里,他是营长。那时我刚从野战军一个团队的团政委平调到这个营所在的守备团任团政委。
他穿着一件迷彩服,背对着我,正和一个即将交换出境的俘虏下象棋。也许因为对弈者身份是一个抓俘者和被俘者,因此,吸引了不少围观者。我静静地站在他的背后,没有让人惊动他。
小俘虏约摸十七八岁,一看就带几分聪明。但小俘虏尽量注意将自己那双滴溜溜的眼睛保持得平淡无奇,使得他显得与他这个年龄的人有几分不太协调的成熟。
“走吧。”他大大咧咧地向小俘虏挑起一个指头。
跳马。推炮。牵车。
很快,小俘虏的大炮顶住了他的马头,他的子出击不了,而小俘虏却充分利用自己“车”的力量,到处收拾他的兵力。
他着急了,但不动声色;参谋干事们着急了,大家开始指手划脚。
可是棋是越支越乱,陷入僵局。
最后,他还是败在小俘虏的手里。
他抬起头,露出了发红的眼睛。
“韩营长,政委来了!”此时只见他猛地从地上蹭起身来,双脚并拢立正向我行了一个军礼!就这样我们在前沿指挥所见了面,成了并肩战斗的亲密战友。
其实我对这个叫韩仕良的营长的最初印象,还是在来团里前听别人介绍的。这小子有点两头冒尖,他打仗虽然勇敢不怕死,但那种不怕死就像找死一样,很没政治头脑。平常性格比较专横武断,比如他敢停一个副营长的职。这还不算,其他毛病更多。他敢用穿军用翻毛皮鞋的脚,死劲去靠那些不听话的战士的腿。他敢私自开车,还是酒后。而且酒瘾很大,一斤半斤都不在话下。
“政委,我这个人毛病多,这恐怕你都听说了。”他是个爽快的东北汉子,就这样没遮没拦的用东北腔开始跟我聊上了。
我认真地听着,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想对这位有点传奇色彩的战友和部属有更深层次的了解。
政委,你知道,我原是滇西那个保山军分区的教导队长。我妻子女儿也都在保山,说起来主动要求到前线来谁都不理解。其实,我可不是一天两天有这个打算了。
刚自卫还击作战那个时候,我正在昆明陆军学校学习。战前,人家野战部队就来抽人,当时我攥了一身劲,赶快去报名,可人家怎么也不让我们边防部队的学员参加。我憋了一肚子气。
3月底,学习结束了。我回边防团报到。被安排到一个连队当了代理连长。
到了去年。也就是这个时间吧,我要求上前线的心更迫切,我就给省军区领导写了三封请战信,过了大约一个星期还没回音,我就再也坐不住了。一咬牙扯了个谎,自费跑到昆明见了省军区首长。首长办公桌上光请战书就一大厚札。我看有点悬,就跟首长磨上了。
我说:首长,我这都成了八年抗战了,今天不答应我,我就不走了。只要能上前线,职务无所谓,哪怕是当个大头兵都行。
首长这一次倒爽快,一句话:你回去等着吧。
听了首长这句话,我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赶紧跑过去立正向首长敬了个很标准的军礼。我说首长的话,可是一言九鼎哈!我韩仕良等待通知。真没想回保山的第三天就接到通知。我把老婆女儿叫到一起说,这次上前线,离你们远了,照顾不到你们了,有事能打电话打个电话,电话不好打,就捎个信。我上前线不怕死为你娘儿俩争气,你们也好生照顾自己,也算是为我争了气。
就这样,我就来到了这里。
我一直专注地倾听着韩仕良那语速很快的讲话。这家伙真是一员难得的猛将。他在我的心目中有了经别人介绍的不完全一样的印象。军队,特别是战争需要这样为战争有备而来,敢打必胜的军人。后来他提升到了团里当了付团长,哪里有硬骨头我都让他带部队第一个去啃。你还别说每次都是旗开得胜,凯旋而归。因此每年的作战庆功表彰会上都会有一枚金灿灿的军功章挂上他的胸前。
有人说韩仕良是战争的宠儿,这话不假。在老山、者阴山、八里河东山,他的名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中国的瓦尔特”蜚声军内外。1985年7月29日,新华社通稿曾报道了云南边防某部小分队18分钟歼敌18名、集体荣立一等功的消息。消息虽不足200字,但毕竟是战果卓著,确切地说,这也是韩仕良指挥的战斗第一次见报。辉煌战果给了韩仕良屡战屡胜的信心和勇气。
当然韩仕良不是常胜将军,也有过走麦城的教训。我最难忘的是那一次奉上级命令在边境上的一次拔点作战。那天拂晓,由已经是副团长的韩仕良带领主攻三连出发了。我和团长刚从遭到n方三枚冰雹2式火箭弹突袭,险些被摧毁的地面指挥所转移到地下坑道指挥。作战参谋即前来报告,韩付团长带领的主攻三连因雨雾太大,迷失前进方向,同时被已经发现我目标的n军炮火压制在山腰的一块暴露的台地上,情况万分紧急。此时的韩仕良也有些沉不住气,要求把部队撤回沟底,从另一个方向再重新组织攻击。这韩仕良大概是冲昏了头,我和团长断然否决了他的意见。并同时命令担任翼侧高攻击的二连迅速占领有利地形从右翼发起进攻。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天降神兵使只顾了关注眼前的n军慌了阵脚,在我强大炮火的掩护下,翼侧高攻击部队迅速攻占了山头,取得了拔点作战的胜利。此时的韩仕良带着进攻受阻的部队回撤到了沟底,并要求只身一人重返高地。还未待我和团长的批准,从山头上先行回撤的二连部分人员报告,他们已见到了正只身一人重返高地的韩副团长。我们知道这是老韩个人英雄主义的烂毛病又犯了。傍晚韩仕良返回了指挥所。一见面就忙不迭地作检讨:这次我韩仕良真是丢大人了,成了败将,组织上怎么处分我都行,但不要让我脱军装!一直给我是硬汉子形象的韩仕良,此时的双眼里已涌出了泪水。在后来的战评会上,韩仕良和三连长汪瑞林都总结了各自的教训,作了检查。汪瑞林受到了降为副连、调离连队的处理。韩仕良受到行政记大过的处理。
在后来我们并肩战斗的岁月里,韩仕良当然还一直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作为战斗营长和副团长他都多次到一线带领部队参加过大大小小数十次战斗,荣立过多次战功。直到战事结束,在副团长的位置上转业地方工作,却无怨无悔。他走的时候,我在师政治部任主任。他找到我,颇有些动情地说,现在仗打得少了,我也该走了。但我真的是不想离开部队呀!能不能帮我说说,让我到西藏去,那里将来可能还有仗打,还用得上我。后来我们以政治部的名义把他写的申请交到了上面,但最后还是未能获准去西藏。他是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在我心中留下极为深刻印象和影响的最亲密的战友,真正顶天立地,勇敢不怕死的中国军人,真正的中国“瓦尔特”。我现在在我那本珍贵的战友珍藏册中,仍保存着他送给我的一张英姿飒爽的戒装照片,照片上的他胸前缀满了军功章,那是共和国给予做为一个真正共和国边防军人戍边卫国的殊荣和崇高奖赏。共和国应该不会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