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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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焉长到十八岁上,却没有对任何同龄的男孩动过什么心。其实在她的心底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的。

在小焉还没拜唐伯君为师前,一心想收养她的一对中年夫妇,不止一次来福利院看过她,还经常带她回家过周末。那个瘦瘦的男人姓赵,是教书的,戴副金丝边眼镜,很斯文。那个姓季的女人,是医院的护士,长得很矮胖。

一次季阿姨在抱小焉的时候,小焉痛得叫出了声,季阿姨一摸,发现她的前胸长了两个硬块。他们夫妇俩赶紧把她带到外科,医生笑了,说不是什么病,是小女孩乳房发育的早期症状。

小焉好像犯了罪,走路都含着胸。那个赵老师倒非常喜欢小焉,带她到公园荡秋千、坐滑梯,还买小笼汤包、菜馄饨、萝卜丝饼给她吃。

他们住在教职工宿舍四楼,每回要上下那个没有路灯的长长的台阶,赵老师总喜欢从后面抱着她上楼梯,小焉的马尾巴总是扫在他的脸上、鼻孔里,弄得他很痒痒。赵老师的一双手,总是隔着衣服揉捏小焉的前胸,小焉一开始下意识地把他的大手推开,但这样他抱得更紧,小焉也不敢喊叫,只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和他急促的呼吸,小焉几乎要吓晕了。但是第二天,赵老师依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给她买蝴蝶结,买好吃的。到了夜里送她下楼,依然揉捏她,揉得小焉像踩在云朵里一样……后来她做梦还经常梦见那黑咕隆咚的楼道,一双揉搓她前胸的手,还有她没法喊出的声音。这种莫名的恐惧感,直到她来到评弹团,拜唐伯君为师才逐渐消失。

而小焉的命运,在她十八岁生日的那个夜晚发生了改变。

那晚唱完一段《啼笑姻缘》,他们就回九曲了,小焉把四只大闸蟹蒸上锅,又切了姜丝,配了调料,温了一壶花雕酒,听着弹词老艺人沈俭安和薛筱卿灌制的唱片《珍珠塔》。窗台上的菊花清香袭人。

“美酒、佳人、评弹、菊花,还有大闸蟹,人生夫复何求啊……”

唐伯君随口就用沈薛调唱了出来。

“美酒、佳人、评弹、菊花、螃蟹,这五样里,先生只能要一样,你要哪个?”

“当然是佳人!”

“啊,不要评弹啦?”

“最好两个都要。可佳人是千载难逢的呀?”

“先生啊,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小焉请……先生请……”

他们就这样酒酣耳热,一唱一和起来,感觉人生美好莫过如此了。

“小焉啊,我啥辰光能真真切切看到你,就死而无憾了!”

“先生啥时想看就看得见的呀!”

“让我摸摸你好吗?”

“先生眼睛不好,摸我就等于看我。”

“哎哟,脸这么烫呀!”

“我不会吃酒的,一调羹酒就要醉了……”

“我可怜的小家伙……”

“你说,我们会永远这样好吗?”

“难啊,你总是要嫁人的……”

“我一辈子跟先生,不嫁。”

“傻囡,我可以做你爷的,啥人让你这样小啊……”

“我再大十岁,你会娶我吗?”

“当然,我再年轻十岁,会把你从嫁船上抱到屋里厢的……”

“哈哈,先生抱不动的,我又胖了……”

“瞎讲,我来试试看……”

两个微熏的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唐伯君的前胸,碰触到小焉穿着软缎旗袍的丰满乳房,唐伯君第一次流着泪,深深亲吻了她。

“我给你看……”小焉如赴死一样,一下脱掉了旗袍。

唐伯君只觉眼前一道白光,一刹那,他真的看到了小焉的胴体,他再也控制不了如火山喷发一样的激情,他饥渴地吮吸着,像一个婴儿……

小焉搂着他的头,突然觉得唐伯君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他是多么需要呵护需要爱啊!她把他的右手又向下挪,唐伯君突然停了下来,说:“我这样做是对不起你的,你以后还会把我当作你的师傅,还会尊重我吗?”

“是的,先生!”

唐伯君弹拨三弦和琵琶的手指,第一次抚爱起他最心爱的女人。那是一片未被开垦的处女地,他像抚摩一个梦一样,若即若离地触摸着她。他这大半生的坎坷,小焉难言的苦楚,都因了这轻柔的抚摩而烟消云散。他指尖所到之处,都引得一阵悸动,小焉痛苦地呻吟着,他擒住那被泪水濡湿的睫毛,吻了又吻……

娄江城评弹团对他们师徒俩的亲密关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唐伯君是他们团的一块金字招牌,小焉更是台柱子,演出、拿奖都少不了他们,再说,他们都是单身,都是自由人,民不告官不究,他们是乐得看一出好戏。

倒是风声传到了唐伯君儿子唐明的耳朵里了,在娄江城他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天夜里,都过了九点了,唐明带着一家三口,拎了两盒礼物突然来到小镇。

小焉刚给唐伯君吃好中药,正好在讲乾隆帝南巡,召姑苏弹词名家王周士说书的事,见唐明板着面孔,小焉很知趣地泡好茶要走。

“我说周小焉,你也老大不小了,天天黏着我老爸像啥?当然了,他身边是缺个保姆,我们做子女的会帮他寻,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小明,怎么可以这样同小焉讲话!这几年,你们都忙得不着家,半年也来不了一趟,连个电话都不晓得打,没有小焉体贴照顾,你爷老早不在世了!”

“老爸,你要啥跟我讲呀,阿晓得外头人的闲话难听得来,讲你到了晚年还要轧个小戏子做姘头,你们无所谓,叫我们的脸往哪里放啊?”

砰的一声,一把唐家祖传的宜兴的紫砂茶壶被摔得粉碎,溅出滚烫的茶水烫了唐明的脚背。从小到大,他还没见老爸这样发火,他涨红着脸,骑上摩托就走了。

“生儿育女是一场误会啊!”唐伯君微睁着一双眼睛,摇头叹气。

小焉边扫着碎片边落眼泪。

“你不要气啊,浑小子不懂事啊!”

“我回城去了,省得毁了你的清誉。”

“不要走,求你!你走了,我啥都没有,只有黑暗……”

第二天,他们去领了结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