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2016年4月5日,19:20
这对寻常人家来说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时间。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吃饭,聊聊天,看看新闻联播,一天也就这个时间是放松的。
在海港城,也是一样。
李贺不在家,只有三岁的孩子和孩子的妈妈蒋雯。
母子两个正在看电视,门铃响了。
蒋雯打开门,门口是一个三十多岁高高瘦瘦的男子。门口灯光黑暗,蒋雯看不清来人的长相,慌张的问了一声:“你找谁?”
男子问:“李医生在家么?我不太舒服。”
李贺是市医院的医生,医术高超,人又长得帅,经常有女病人借看病上门骚扰,让蒋雯不厌其烦。男的找上门还是第一次。
“李贺今天值班,你到医院找他吧。”
蒋雯说完准备关门,却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孩子找妈妈跑出来看,就看到蒋雯倒在地上。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危机意识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哭了起来。
男子一把抓起他,消失在了夜幕中。
2016年4月5日,22:05
任翊飞脱了衣服,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赫然亮起的,是李贺的名字。
李贺是任翊飞的高中同学,品学兼优,考试总是全校前五,因此任翊飞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在任翊飞的印象里,但凡是领域的佼佼者,总会活的很累,下意识地便不想与这种人做朋友,压力太大。
再次联络是前段时间的同学聚会。听说李贺做了医生,任翊飞觉得要是有个病痛的没准儿还能靠的上这个老同学,便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没找他,他倒是先找上自己了。
任翊飞接起了电话,说道:“喂,李贺。”
“任翊飞。”李贺的声音就跟他惯用的手术刀一样没有温度,在电话那头说道:“上次同学聚会,好像听你说起自己是警察。”
“嗯,对啊!”任翊飞老实说道,“不过我只是个户籍警。”
“我想请你帮个忙。”李贺说道:“我儿子被人绑架了,对方什么口信都没有留下,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报警。你能帮我吗?”
任翊飞扯了扯嘴角,颇为无奈地想,我可以拒绝吗?
“可是我只是个户籍警……”任翊飞软绵绵地拒绝,“……可能帮不上你什么……”
“我也知道贸然找你寻求帮助有些难为你,但是你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人。”
任翊飞多少也知道李贺的性格,特别骄傲的一个人,轻易不求人,现在对方开口了,又是儿子被绑架这种事儿,不帮有点儿说不过去,磨磨蹭蹭地掀开被子下床,一边套上拖鞋一边说:“那你稍微等一下。”
走出卧室门,任翊飞在客厅窗户透出的昏暗月光中沿着过道走到另一扇门前,敲了敲门,喊道:“哥,我能进来吗?”
一个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声音传出来:“进。”
任翊飞开门进去,任家的大哥——任宸羽正背对着门,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任翊飞走到他旁边,低着头踢着地板,小声说道:“我有一个朋友的儿子被绑架了,想请你帮忙。”
任宸羽放下笔,神色一凛,问道:“怎么回事儿?”
任翊飞摇了摇头,把手机递给他:“我没打听,你自己问吧。”
任宸羽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神情来,接过电话:“你好,我是任宸羽,阿飞的哥哥。可以请你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你好,我叫李贺。”对方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任翊飞看着任宸羽的眉头一点点锁紧,然后站起来走到了窗边,便知道这件事情大概没那么简单,有些百无聊赖,偏偏自己还不能走,只能拿眼睛去瞄书桌上摊开的东西。
那上面是一沓警校学生的操行评定。
任宸羽今年32岁,当年在警校学习的时候,他是以综合成绩第一名毕业的。毕业之后立刻被安排进了海港市刑警大队,工作期间表现优异,不到五年就升上了副队长。当时才27岁的任宸羽还有一个同为警察的女朋友,名叫楚琪,两个人在警校学习的时候就彼此爱慕,毕业了之后理所当然的谈起了恋爱。本来已经准备要结婚了,却不曾想在一次约会途中居然出现了枪击事件,任宸羽因为路上堵车而逃过一劫,楚琪却死了。
任宸羽为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市局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把他从一线撤了下来,让他去警校当教官。这一撤,就是五年。
五年来,任宸羽教出了不少的学生,他们在自己的岗位上都有着不俗的表现。可是任宸羽只要想到楚琪的死,就对重回前线这件事有一种莫名的抵触。
一个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怎么去保护别人的安全呢?
任翊飞时常觉得任宸羽这些年过的太苦了,这种苦不是来自于物质,而是从楚琪死后到现在,任宸羽心中没有一刻放下过对自己的检讨和对楚琪的愧疚。他觉得如果那天自己准时赴约的话,也许楚琪就不会死。虽然杀害楚琪的那个疯子已经伏法,可任宸羽却觉得没有能保护好楚琪的自己,也是害死她的人之一,他始终不愿意放过自己。
活着的人把死去的人放在心里这么多年,想想就觉得是件好累的事情。
操行评定停留在一个名叫唐影的警员的成绩单上,任翊飞看着附有警员一寸照片的成绩单,不由得感慨脸蛋……不是,考试成绩不错啊!无论是笔试还是体能,放在他哥哥的严苛标准里也算上佳。
不过他哥哥的评语嘛……就一言难尽了。
性格乖戾、刚愎自用、特立独行、缺乏团队意识、拒不受教。虽专业成绩优异,但性格存在较大缺陷,暂不建议推荐。
任翊飞摸着下巴,这个唐影,该不会就是最近这一年间,气的自家哥哥好几次赌气说再也不要教学生了的人吧?
想想如果真的能把任宸羽从警校那个保护壳中拉出来,也算是功德无量呢!
任宸羽挂了电话,神色凝重。把电话还给他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道:“你这个朋友的案子……”
任翊飞立刻伸出手阻止他欲说出口的话:“打住!哥,我并不想知道跟这件案子有关的任何信息!”
看他这个态度,任宸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我说阿飞,你好坏也是个警察,怎么说都不该撇的这么清吧?”语气里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和宠爱。
任翊飞笑了起来,露出脸颊两边深深地酒坑:“那我不是资质平平、逻辑欠缺、还粗枝大叶吗?”
这是任翊飞在警校就读的时候,任宸羽给他的评论。
任宸羽放下笔,总有一种自己挖了个坑结果坑了自己的感觉。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记得这么清楚根本就是故意的。”
任翊飞露出脸颊两边深深的酒坑,带着犯规的笑:“我们家有你这个无所不能的大哥坐镇就够了。”
纵是任宸羽在面对学生的时候是何等的严厉,可面对任翊飞的时候还是撒不出火来,也许有的人生来就有这种本事,可以让每一个人都对他温柔以待。
“其实你这个朋友是很谨慎的。他不是不愿意报警,只不过对方什么话都没留下。在不清楚对方来历的情况下,冒然报警的确不是一个好主意。”任宸羽眉头微皱,“只不过找我的意义也不大。”
任翊飞在心里默默地比了个小树杈,立刻点头道:“对对对!我也觉得还是要通过正规渠道报警比较好!”
任宸羽默默地瞥了他一眼:“你这是能推就推啊!我的意思是,在不动用过多警力的情况下,要让绑匪现身,恐怕要找另一个人。”
2016年4月7日,9:00
任宸羽走进杨楼古巷派出所,这里隶属景区,虽说地方不大,但是却比其他地区显得更加繁忙和杂乱。
门口停着一辆警车,后驾驶座的推拉门敞开着。任宸羽随手拉住一个匆匆向外走的警员,问道:“纪风飏在哪儿?”
警员匆匆指了指院内,还没等他再开口就出去钻进了警车。
紧接着便听到从里面传出一声洪亮的吼声:“纪风飏人在哪儿!!!!”
任宸羽不禁莞尔,走进院内,正看到一个像是刚毕业一样的小警察战战兢兢地对另一个中年男人说道:“所、所长,没找到风、风哥。”
中年男子忍不住说道:“给他打电话!这都几点了!傻愣着干嘛!”
他约莫四十多岁的年龄,高约六尺二寸,块头很大。年轻的时候抓捕罪犯的时候在脸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刀疤,导致从那之后整张脸就变得有些狰狞,不熟悉他的性格的人,天生就会对他产生几分惧怕。
小警察立刻说道:“是!是!”脚底抹油般跑走了。
任宸羽笑着走过去:“看来不是我一个人在找他。”
中年男子这才注意到他,脸上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些,如果不是肌肉僵硬的话,可能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愉悦的惊喜来。
“阿宸。”对方说道,“你也是来找纪风飏的?”
任宸羽点了点头:“师父,好久不见。”
这个中年男子,就是任宸羽刚参加工作时候的师父,闫俊雄。任宸羽听说他五年前查出有糖尿病,不宜担任强度太高的工作,便被调到了派出所当指导员。
闫俊雄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好小子!来,进来说。”
任宸羽跟着他进去,在略显脏乱的破沙发上坐下,桌子上放着一个大海碗,里面又几粒剩下的米饭,看程度像是隔了夜的,烟灰缸里面还有抽的只剩下烟嘴的红双喜烟头。
闫俊雄倒了一杯水给他,在他面前坐下,问道:“阿宸,你找纪风飏有什么事吗?”
任宸羽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外面,问道:“师父,他总是这样……找不到人吗?”
说起这个,闫俊雄重重地叹了口气:“找他弟弟去了。”
任宸羽在警校的名单上看到过纪风飏的名字。他的理论成绩和体能测试出现极其严重的两极分化,理论成绩几乎门门都是赤字,逻辑学更是惨不忍睹。只有在刑事侦查这块儿比较亮眼,但是据他的教官说,他对案件的敏感度几乎全部来源于“非人类一般的直觉”,然而仅凭直觉是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刑事警察的。
相反的,任宸羽在体能测试方面也有着“野兽一样的行动能力”,无论是力度、反应度、敏捷度都堪称优异。那一年是射击考核改革的第一年,实弹射击考核在目标设置上革新了靶标,更换了新的场地,并且在大纲设定的时间上缩短了一分钟。在完全陌生且严苛的考试环境下,纪风飏在固定目标射击中,仅用了12.75秒的时间便4发全中,移动目标射击中甚至打出了令人惊诧的Double Tap。如此果断的行动力,任宸羽只在他读警校的时候见到过,并且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不可能有人比“他”做得更好。
然而,纪风飏却性格冲动、缺乏耐心,考虑事情从来都是直来直去,所以就业后被分配到了看守所做监所警察。纪风飏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真的不在乎,毫无异议地便接受了这一安排,并且表现优异。
就在警局考虑对他进行调动的时候,纪风飏的弟弟却突然失了踪。这五年来,纪风飏一直在找他,完全无心工作,甚至因为担心弟弟的安危,在监狱里对一个犯人执行暴力,非但错失了晋升的机会,反倒被一脚踢到了杨楼古巷派出所,每天只能处理一些邻里纠纷、小偷小摸、打架斗殴之类的琐事。
想到这里,任宸羽神情严肃地问道:“师父,您实话告诉我,警局里面……真的没人知道纪蔚南的下落吗?”
纪蔚南就是纪风飏的弟弟。跟他哥哥的大而化之完全相反,纪蔚南是一个敏感、细腻、内敛的人。他从不主动与人交往,教过他的老师都说他有点儿孤僻,除了面对纪风飏的时候还有点儿笑脸,其他时候都没什么表情。虽然体测成绩勉强能看,但专业分却很高,大概是心思过重,档案上的照片上看起来有些阴郁。同届的同事都说有时候觉得他在谋划一些什么事情的时候根本没人猜得到,带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深不可测。这样的一个人,不会什么都没留下,就这么失踪了。
闫俊雄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只是在想,依照您的性格,怎么会容忍纪风飏无组织无纪律这么多年。”任宸羽说道,“五年前,您被查出有糖尿病。五年前,纪蔚南失踪。表面上看,这两件事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任宸羽的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米饭和烟灰缸,“……糖尿病人,要控制碳水化合物的摄入,控制饮食,以及戒烟戒酒。”
闫俊雄并没有因为被任宸羽戳穿了谎言而出现丝毫的慌乱,反而大笑了两声,笑声从胸腔里面传出来,显得格外坦荡。
“你猜的没错,我的病是假的。这几年,我也的确是在看着纪风飏。他是个好苗子,我不想让他毁了。”闫俊雄一边说着,一边锁上了门。“阿宸,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五年前,我市警方有一次大型的反黑除恶行动。”
五年前任宸羽已经从一线上撤了下来,但是对于这次的大型行动还是有所耳闻,了然道:“我记得这次行动,代号是叫‘除魔’。”
“当年警局抽调了包括我在内的四名警察,成立了反黑行动小组——当然,明面上,是我们四个。”
任宸羽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这种行动,明面上的人往往是靶子,背后有多少人付出心血甚至是性命,就很少被人知道了。
“所以,纪蔚南是你们派遣出去的卧底?”
“一开始,是的。”闫俊雄对此并没有否认。“然而如果你看过他的档案的话,该知道他其实是不适合的。”
警方对派出去的卧底都有自己的标准,首先必须是生面孔,刚毕业的最好。其次家中必须有兄弟姐妹。第三必须长相平凡,身上不得带有明显特征。第四,卧底人员必须有相当高的自保能力。
纪蔚南失踪的时候,的确刚参加工作不久,还是外事警察这种从不抛头露面的工作。然而即便是整个人的气质有些阴郁,任宸羽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一个长的很“好看”的人,与纪风飏刀斧刻出来一般的五官不同,纪蔚南的面容柔和,眼睛大而明亮,鼻梁小巧,鼻头圆润,刚进警校时候的照片上还有些没有退下去的婴儿肥。
任宸羽没有见过纪蔚南,但是也听说纪蔚南有先天性的哮喘,根本没办法从事高强度的训练。也是因为哮喘的缘故,身高的变化让他的体重掉的厉害,父母双亡之后纪风飏又是中药又是食疗,才保证了他的基本体重和体脂。
这样一个人,的确不符合警方挑选卧底的要求。
闫俊雄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当时,我们最重要的一个目标,是泰籍华人林嘉佑,英文名Atichart Wongpuapan.表面上他是正当商人,和国内的多家企业都有合作,实际上却和泰国当地的黑社会势力牵扯不清,并且根据海关传来的消息,这个林嘉佑,和越南毒贩禄氏眉也有过联系。禄氏眉落网之后,曾经供出一个叫阿才的接应人。我们盯了阿才很久,才终于抓到他和林嘉佑联系。可惜林嘉佑这个人警惕性很高,大概察觉到了我们在盯着他,竟然提前出境。无奈之下,我们才启动了卧底计划。”
“既然纪蔚南不合适,为什么还要派他去呢?”
“不是我们选的他,是林嘉佑选的他。”
闫俊雄的话出乎任宸羽的意料,他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纪蔚南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消息,竟然一个人去了泰国。你知道从警人员的护照是统一上交,未得批准不准离境。纪蔚南利用自己的身份之变,趁着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便私自行动,等到他再传来讯息的时候,他已经接近了林嘉佑。”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自己潜意识的映射,任宸羽竟然从闫俊雄的这段话里面隐约听出欣赏来。
“我们不是没有派更合适的人选去接近他,可是都失败了。所以当听到纪蔚南成功的时候,我们其实是有些庆幸的。经过商量之后,我们把这件事上报给了高层,得到了准许之后,才将纪蔚南这个名字从警察系统中彻底剔除。”
“原来是这样……”任宸羽一开口才察觉自己松了口气,“可您为什么说‘一开始’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纪蔚南失踪了。就在两年前,人间蒸发一样,彻底失去了联络。”闫俊雄说道,“如果不是他失踪之前传来了林嘉佑涉黑贩毒的证据,我们都以为他叛变了。我们凭借着他传回来的资料,联合泰国警方对林嘉佑进行了追捕,却被他洞察先机,跑掉了。这两年,两国警方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他的踪迹。可是纪蔚南是死是活,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任宸羽刚恢复的心跳顿时又缩进了,他有点儿不敢去想纪蔚南的遭遇。
也开始有点儿理解纪风飏的做法。
纪蔚南的下落,纪风飏未必猜不到,可是他没有求证,或者说压根儿不敢求证。
还想再问点儿什么的时候,刚才被闫俊雄吼了一通的那个年轻警察敲门进来,弱弱地说道:“所长,风哥回、回来了。”
“他还知道回来!”
闫俊雄从座椅上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任宸羽跟着他,只见他径直走进了一间办公室,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中气十足地喊道:“纪风飏!上班时间你跑哪儿去了!手机要24小时开机你不知道吗!”
“见了个线人而已。”
低沉、带有磁性和浓重的后鼻音。
任宸羽勾头看了一眼,一个男人隐藏在办公室的一角,只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两条腿翘在桌子上,低着头握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面对闫俊雄巨大的威慑力,竟然连头都没有抬。
“你这是什么态度!”闫俊雄不禁向屋里走了两步,指着他说道,“擅自离岗!玩忽职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个警察!”
“不做警察可以了吧?”
闫俊雄反应了一下,才猛地又将嗓门提高了些:“你说什么?!”
纪风飏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任宸羽才真正意义上和他打了个照面。
他的身高与自己相差无几,身材精瘦,能隐约看到警用衬衫下面包裹着的肱二头肌,皮肤颜色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眉毛浓密,略狭长的双眼中,一双黑色的眼珠此刻带着巨大的侵略性,鼻梁高挺,双唇有些微厚。他比档案上的照片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但也多了几分阴狠。
他跟纪蔚南,怎么看都不像是两兄弟。
“我说,”纪风飏和闫俊雄对峙着,慢慢重复,“不做警察,可以了吧!”
说完,没有丝毫犹豫便擦过闫俊雄的身体,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
闫俊雄的话音未落,纪风飏便觉得一个黑影迅速地闪到了面前。他立刻伸出双臂阻挡,隔断了对方强有力的拳头,即便如此,从手臂上还是传来剧烈碰撞后的麻木。
纪风飏趁机瞄了一眼对方,身高、体重、体脂应该都与自己差不多,而且灵敏度和力道也不相上下!
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任宸羽显然并没有打算就此收手,一阵腿风贴着脸颊扫了过来,纪风飏迅速蹲下,同时出拳击向对方的下腹部,被对方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两个人在派出所的院子里无声地交手,势均力敌,不分上下,惹得留守的同事纷纷出来围观。
“都给我住手!”
闫俊雄气急败坏地声音传进两个人的耳朵里面的时候,纪风飏的拳头就在任宸羽的脸前,而任宸羽的双手,也放在他的喉管处。
“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闫俊雄走过去把两个人拉开,骂道,“这是警察局!两个警察!在警局里面大打出手!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还有你们!都不用工作吗!看什么看!”
任宸羽收回自己扼住对方喉管的手,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道:“不是你说的要拦住他嘛……”
听闫俊雄说他也是警察,任宸羽也放下了拳头,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
“阿风。”闫俊雄突然叫住他,声音中带着一丝叹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纪风飏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以前,正义感很强,总是充满热情。你曾经说过,你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当警察。现在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以前……”纪风飏像是想起了什么,背对着他,说道,“以前小南也好好的待在我身边,可现在他在哪儿?你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我把以前的纪风飏还给你们,可谁把他还给我呢?”
闫俊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也许在纪风飏的心里,对他们也有几分恨意吧?
看着纪风飏走出派出所的大门,任宸羽快速说道:“那个,师父啊,我改天请你吃饭啊!先走了!”
说完不等闫俊雄反应,也一溜烟跑了。
闫俊雄忍不住咬牙:“一对臭小子……”
出了派出所大门,任宸羽追上纪风飏,拦住他:“纪风飏,我们谈谈。”
纪风飏看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道:“我不认识你,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如果是跟纪蔚南有关的呢?”
纪风飏一把拽住他的领子,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你有小南的下落?!”
“现在没有。但是我有办法帮你找到他。”
纪风飏眉头微皱,死死地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有多少的可信度。
“你帮我查一起绑架案,我帮你找到你弟弟。”任宸羽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胳膊,真诚地问道,“跟我合作,如何?”
纪风飏慢慢地松了手,说道:“不是合作,只是交换。”
第2节
2016年4月6日 13:30
开车去往李贺家的路上,任宸羽说道:“一般的绑架案,绑匪不是为了私人恩怨,就是为了钱。不过绑架这种行为对寻仇者来说,风险大,收益小,所以大部分都是为了利益。”
“绑匪打电话了吗?”
“没有。”
“那就不单是为了利益。”纪风飏看着前方的车流,说道,“绑架案发生的地方是李贺家,绑匪也很清楚知道自己绑架的人是谁,针对性太强了。绑架时间是晚上7点多,到现在过去将近16个小时,不留一句口信,也没有索要赎金,不正常。”
任宸羽何尝不知道绑匪的动机不纯,然而纪风飏从学校毕业之后就进了看守所,对于他的一些传闻也都变成了听说,刚才那段话也有试探的意思。
看来纪风飏也不全然没有逻辑性,不知道是这些年一个人有所成长,还是当年的考核出了问题。
“你觉得还有什么?情?仇?”
“这就要看一看李贺的社交情况了。现在急需证实的只有一件事——”纪风飏一字字说道,“——这个绑匪,躲在见不得人的地方,究竟盯了李贺多久。”
显然的,绑匪是个男性,独自作案。只要他脑子正常,就不会选择跟一个在身型、体力方面都跟自己不相伯仲的同性产生碰撞,尤其又是在小区。他在掳走孩子的过程中图的是效率,越不引人注意越好,所以他挑了只有母子两个在家的时候。如果不是非常熟悉他的人,那就一定观察了李贺很久。
到了李贺家门口,纪风飏跳下车,任宸羽隔着窗户对他说道:“我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回学校。晚上我会找两个学生来协助你。还有,师父那里我会替你请假的。”
任宸羽说的是“请假”,而不是“旷工”或者比这更严重的字眼。
纪风飏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任宸羽知道他心里其实对自己也没什么好感,便驱车离开。
纪风飏没有急着去敲李贺家的门。他站在原地,默默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雅苑新村,花园式公寓,独门独院。李贺的工作不错,一个年轻的医生。妻子是同医院的护士,但是显然的,两人的工资加起来并不够他们负担这么贵的小区。如果不是有别的赚钱渠道,就是背后有优渥的家境。
每栋公寓之间大概有五米的间隔,既保护了隐私性,邻里之间又不会过于疏远。彼此之间交情谈不上,更没有什么热心肠。
大门正对着绿化带,低矮的灌木丛,显然不适合藏下一个成年人。
每隔十米有一个荷叶形路灯,纪风飏走过去,地面因为被清洁工清扫过,所以干干净净。他蹲下身,路肩(马路牙子)上有半个鞋印。
鞋印是前半个脚掌,正印在路肩的正上方,应该是有人曾经在这里停留过,并且一只脚放上去做支撑导致的。
纪风飏掏出手机,从正面和四个方位分别取向之后,扒开了灌木丛,伸手在里面仔细地摸索着。
不多时,他站起来,将半支烟头卷进了纸巾里,这才走到李贺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门口右上角安装了一个摄像头,地上铺着一块地毯,地毯摆放在大门中间,边缘紧紧贴着门框。地毯上的毛料颜色鲜明统一,没有粘连,应该刚清洗过没多久。
大概因为刚刚经历儿子被绑架的事件,李贺显得谨慎了许多,从猫眼里向外看了一眼,隔着门问道:“谁?”
纪风飏没有亮出警官证,而是说道:“我是任宸羽的同事。”
中午吃饭的时候任宸羽已经和李贺联系过,李贺打开门,纪风飏走进去。
公寓是错层设计,一进门便是一个不小的玄关,上了台阶是客厅,餐厅应该在客厅里面,用一堵墙隔开。右手边并排有四扇门,第一扇门开着,另外三扇门紧闭着。
纪风飏换了鞋进去,开着的那扇门是书房,其他三间应该就是卧室了。
夫妻二人,和一个年幼的孩子。卧室的使用度不高,应该有1-2间没有住人,可依然房门紧闭。主人家最起码有一个人是非常注重隐私的。
“请坐。”
李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粘连的声音算不上好听,感觉有些拖泥带水。纪风飏只看了他一眼,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谢谢。”
头发清爽,面容干净,衣服平整,十指整洁。
一个一丝不苟、循规蹈矩的、严谨到有轻微强迫症的医生。
“我听说了你的情况,所以来了解一下。”纪风飏这时才将警官证拿出来,打开放在桌子上。“你太太呢?”
李贺认认真真地翻看了他的警官证,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回答道:“她被打伤了头部,有轻微的脑震荡,又受到了惊吓和刺激,现在正在休息。需要我喊她出来吗?”
“如果方便的话。”
李贺点点头,走到最里面的那间房门口,推门进去。几分钟之后,蒋雯披着一件外套,头上缠着纱布,神形憔悴地从里面走出来。
“李太太,你好。”纪风飏冲她说道,“我已经从同事口中了解了李淼被绑架的过程,未免有不尽不详的地方,我希望您可以仔仔细细地再说一遍。”
“昨天晚上,只有我和淼淼两个人在家。当时,我正在辅导淼淼做功课,然后我听到有人敲门……”
蒋雯的陈述和任宸羽告诉他的没什么太大的差异,事实上,虽然纪风飏不喜欢任宸羽,但他也从没有怀疑任宸羽的记忆力。
但他依旧又向蒋雯确认了一遍:“你能尽量准确地告诉我绑匪出现的时间吗?”
“我不太确定……”蒋雯还没有从李淼被绑架的恐惧中缓过来,精神有些恍惚。“……我只知道,电视上在播新闻。”
李贺的手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打着,像是一种安抚。
“那绑匪的样子呢?例如身高,身材,或者脸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特征?”
“我没注意……我们没说几句话,我就被打晕了。”
纪风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也许是因为没有能提供有利线索而觉得自己没有用,蒋雯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两只手紧紧地攥住纪风飏的胳膊,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我没有看清楚他的脸,是不是就找不到他了?是不是救不回我儿子了?他会死吗?啊?他会死吗?我怎么这么没用啊!我怎么这么没用……怎么这么没用……”
竟然隐隐带上了些许哭腔。
纪风飏能体会她失去血缘至亲的那种痛苦和害怕,柔声安慰:“李太太,你儿子暂时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李贺搀扶着蒋雯起来,对他说道:“我想,我还是先把她送回房间。”
纪风飏点了点头,李贺扶她回卧室的时候,蒋雯嘴里还一直无意识地念叨着。
纪风飏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下午三点。
李贺安抚了蒋雯好一会儿才出来,一脸歉意:“抱歉,我太太的情绪从醒了之后就一直不太稳定。”
“这没什么,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纪风飏说道,“对了,李先生,我看到你门口装的有摄像头。摄像头是一直开着的吗?”
“是的。我每次下班回家之后都会看一次录像,看看周围有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人。昨天晚上的录像我还留着。”
“我可以看一下吗?”
“当然。”
纪风飏跟着李贺走到书房,书房的电脑主机开着,屏幕已经进入保护界面。李贺把屏幕点开,上面显示的正是昨天晚上案发前后的录像。想来在纪风飏来之前,李贺也在反复看这段只有不到两分钟的画面。
录像时间显示4月5日晚上17:20,一个陌生男子敲响了李贺家的门。
他身形消瘦,带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同色T恤,深色牛仔裤,帽檐压的很低,故意没有露出脸。棒球棒背在身后。
然后,蒋雯来开门。从画面上的角度看过去,蒋雯的头顶差不多在男子的嘴巴上方。
“李先生,李太太的身高是多少?”
“1米62.”
因为人头骨的大小形状不同,会出现几厘米的误差,但是大抵可以确定绑匪的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零之间。
纪风飏身高一米八零,李贺比他高出小半个头,目测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
之后便如蒋雯所说,男子用棒球棒打晕了蒋雯,抱走了孩子。
“纪警官,你刚才说我儿子暂时不会有事,是真的吗?”
纪风飏点头:“虽然绑匪到现在还没有打电话过来,但是不管他如何故弄玄虚,这都是一起货真价实的绑架,而且绝非寻仇。”
“你真的这么确定吗?”
“如果是寻仇,不必兜这么大圈子。你看,你们家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下,只需要把两个人杀了就足够你痛苦不堪,可是对方只是打晕了你的妻子,甚至没下多重的手,这还不足以说明他的绑架目的吗?”
“可是如果对方想要钱的话,为什么现在还不打电话过来?他不急着用钱,又为什么绑架我儿子?”
“拖慢绑架进度。”
李贺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没听明白,又问了一遍:“什么?”
“他的目的是绑架,但是绑架却不是为了钱。”纪风飏进一步解释说,“有一点你说的很对,就是他不急着用钱。一个急着用钱的人,不会在你家门口观察那么长时间,也不会专门挑在小区内进行绑架,毕竟很容易被邻居撞见。他因为某个目的绑架了你的儿子,但是为了达到目的他可能还需要一个时间,所以他拖慢了绑架的进度,也许是想等你着急,也许是想等别的,但总之,钱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等一下……你刚才说他在我家门口观察了很长时间?”
“是的,最起码不少于你值班表上的三个周期。”纪风飏笃定道,“这个人,他认识你,但是你可能不认识他,不然你看了这么长时间的录像,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印象,除非你有意包庇。他不是你的熟人,但也绝对不是陌生人。”
“这……”李贺觉得素来好使的脑子此时一片混乱,根本转不过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
就像一场游戏,对方设置了游戏内容,自然也要负责推动游戏进程。
然而游戏玩法,就各凭本事了。
海港市警察学校,教职员办公室。
唐影敲了敲门,高声说道:“警员编号44757,唐影,有事请教任教官!”
“进来。”
唐影推门进去,对着任宸羽了个礼。
“教官!”
任宸羽抬眼看他:“什么事?”
唐影下巴微扬,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我想知道下个礼拜和NPUC的交流学习警员名单中,为什么没有我!”
“本来推荐名单上是有你的,但是我觉得你不适合代表学校学员形象和教学理念,所以把你的名字去掉了。”
“为什么?!”唐影怒瞪着他,眼神犀利,仿佛要有火光闪现。“我的考核成绩一直都很靠前。”
“该不会仅仅因为考核成绩优异,你就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够资格代表学校出去了吧?”
唐影垂在身体两边的双手紧握,如果面前这个尖酸刻薄、严肃古板的男人不是他的教官的话,他一定会砸烂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然而,他还是强压下心头的不满,努力让自己表现地谦卑:“请教官指导!”
反倒像是沉默地挑衅。
“你是个成年人,不要让别人来指出你的缺点!”任宸羽似乎觉得还不够似的,又火上浇油了一句:“扫盲的事情去找你小学老师!”
唐影险些咬碎了牙,任宸羽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你对我根本有偏见!教、官!”
“在认为别人对你有偏见之前,不如你自己先反省为什么偏见会造成!”任宸羽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二十分钟之后校门口集合,穿便装。现在,出去!”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两个人的交流在这种斗鸡一样的气氛下中断,唐影也知道任宸羽的决定从来不会更改,纵然快要被气的要死,但还是大声地回答道:“是!教官!”
说完,转身踩着重重地脚步离开,以此表示抗议。
在走廊里,唐影撞见警校的另一名教官,高旻。
唐影立刻站在原地敬了一个礼:“教官好!”
高旻是一个很和蔼随和的人,笑呵呵地对他说道:“好啊好啊!”然后就慢悠悠地走进了办公室。
“我说阿宸,你是不是又欺负小朋友了?”
任宸羽略一思索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你碰到唐影了。”
“是啊。”高旻把手里的教材放到桌子上,说道,“气呼呼的,像炸了毛的猫,走路都带着怨气呐!”
“他自己想不开,跟我没关系。”
“是吗?”高旻露出一个怀疑的眼神,笑着调侃道,“我怎么觉得,他只有撞见你的时候才想不开呐?”
“错觉。”任宸羽显然不想多谈唐影的事,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对了高哥,嫂子的病怎么样了?”
提起妻子,高旻的态度就没那么轻松了,叹了口气:“还在等合适的骨髓。唉,就算找到了,也要很大一笔钱呐!”
高旻的妻子患有慢性髓性白血病,光治疗费几乎就已经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一旦找到合适的骨髓,术前术后差不多还要40万左右,也难怪高旻心烦。
“如果有需要的话尽管开口。”
“可能会先抵押房子吧!”如果不是必要,高旻也不想跟人开口借钱。“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有个案子,不过暂时需要保密。”
“那赶紧走吧!”
“嗯。”
任宸羽开着车到校门口的时候,唐影和李子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上车。”
两个人拉开后车厢的门,钻进去。
唐影赌气不愿意理他,李子明问道:“教官,我们要去哪儿啊?”
“有一起绑架案,暂时对外保密,需要几个帮手。”任宸羽跟两个人交代道,“去了之后,少说话,多做事,知道吗?”
“是,教官!”
听说有案子,李子明有些兴奋,坐回椅子上碰了碰唐影的手臂:“影子,有案子诶!”
唐影冷笑。
他无比、万分的确定任宸羽就是故意刁难他!
说他有缺点,还说的有多不可原谅似的,可还不是要用他吗?
等着吧,迟早有一天,他会干掉他的。
第3节
晚上7点左右,任宸羽带着唐影和李子明到了李贺家。
跟李贺正式打了个招呼,又向纪风飏介绍了一下两个学员,任宸羽把盒饭放到桌子上,在他旁边坐下,问道:“怎么样了?”
“没电话,有线索。”纪风飏拿起饭盒打开,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八块的啊?”
任宸羽理直气壮地说道:“八块是标配!”
纪风飏无语,埋头吃了起来。
任宸羽之前从警备处借了一套监听设备出来,唐影和李子明正在一旁调试。纪风飏三两口把最便宜的八块盒饭给吃了,然后才把白天的时候找到的烟头和半个鞋印照片交给任宸羽。
“烟头上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线索,即便有,也不一定用得上。聊胜于无吧!相比较起来,鞋印说不定更有用一些。”
中国还没能做到每个人的DNA都入库,除非之前有采集过DNA,否则要想通过DNA找到一个人是很难的。而每个人因为脚掌大小、走路习惯、受力位置的不同,往往能推测出这个人的运动习惯,如果是更好运气的,比如鞋面纹路是某一款限量或者定制,就能直接找到主人。
任宸羽却没有去管纪风飏发过来的照片,而是用纸捏着那截烟嘴看了看,问道:“你不抽烟吧?”
纪风飏格外认真地答道:“小南有哮喘。”
任宸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弟控的世界他不懂。
“铂金苏烟,市价近两千一条。”
正在这时,李贺的电话响了起来。纪风飏下意识看了一眼表,正是19:20。
李贺一看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立刻抓起手机。纪风飏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示意他稍安勿躁,并按下了监控设备的录音键,才点了点头。
“喂。”
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传出来:“李医生,你的孩子在我手上。明天之前,准备50万。”
李贺出身中产阶级,如果听说自己的宝贝孙子被人绑架,想必爷爷奶奶也不会吝啬这50万。然而李贺还是按照纪风飏事先交代他的话说道:“银行这会儿已经关门,50万需要提前预约,明天取不出来。”
对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又故作凶狠地说道:“你只管取钱!我会再联络你!”
“等一下!”听出他不愿多谈,李贺赶紧说道:“我怎么知道我的孩子是否平安?我要听他的声音。”
“好。”
李淼在电话那边只喊了一句“爸爸”,就被掐断了。
“怎么样,李医生,是你儿子的声音吧?”
“五十万我可以给你,你不要伤害我儿子。”
“李医生,你放心,我只是求财,你儿子的命我没兴趣。”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干脆、果断。
接到了绑匪的电话之后,李贺才像是孩子被绑架了的父亲一样全然没了主意,问纪风飏:“接下来怎么办?”
“报警。”纪风飏说道,“约定地点、交赎金,这是绑架案管用的套路。而距离真正交赎金之前,绑匪还会有2-3次的迷惑性行为,但是没有人能保证对方会在哪个时间、哪个地方、哪一次是真的要交赎金,仅靠我们这几个人是不够的。更何况警方部署行动,也要事先和当地分局打招呼。”
“这个绑匪,抽两百块一盒的高级烟,却只索要50万的赎金……”唐影在一旁轻轻笑了,似乎带着一股嘲弄。“……他图什么?”
这个表情竟然让纪风飏险些恍惚了起来。
好像……
跟小南好像……
“不图钱,当然就是图别的。”任宸羽转脸对李贺说道:“李先生,明天你该去取钱就去取钱,我会让两个学员跟着你。报警还是要报的,不过基于绑匪目前的目的不明,我会安排他们暂时不要露面。明天可能还会安排一些人到医院去调查一下你的人际关系。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希望你能提前告诉我们,免得我们今后在配合上出现不愉快。”
“我没什么不方便的。”李贺说道,“只要能救出我儿子,我都行。”
“那就好。今晚绑匪应该不会再打电话,我会留我的学生在这里帮你们盯着,希望你和你太太能好好休息。毕竟这才是刚开始。”
“我尽量。”
之后,任宸羽看着李贺报了警,并且在电话里面和同事交代说暂时不需要派人来,又对两个学生——主要是针对唐影——叮嘱了一番“不许节外生枝”、“要照顾家属情绪”、“不许多添麻烦”之类的话,这才对纪风飏说道:“你走吗?送你回去。”
纪风飏本来就不该管也不想管这个案子,只不过是与任宸羽有言在先才不得不尽力,此时听到他这么说,便站起来说道:“走吧。”
上了车,纪风飏对他说了家庭住址,任宸羽开着车,主动开口:“你弟弟的事情,白天的时候没有空跟你说。在我说之前我想问问你,你能承担的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纪风飏没有直视他,而是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任宸羽松了口气。在寻找纪蔚南的这些年,纪风飏虽然从没放弃过希望,但也预设了结局。
“五年前的除魔行动,你还有多少印象?”
“我记得警方展开的一次反黑除恶行动。”纪风飏皱眉,“你提起这次行动,是说这次行动和小南的失踪有关吗?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时间节点上的巧合,可是小南当时在外事处,警方派卧底,从来没有派内勤人员去的。”
“的确不是警方派他去的,是他自己利用职务之便,瞒天过海。”任宸羽又问道,“你对林嘉佑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林嘉佑……”纪风飏的记忆力不算好,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才些微有些文字出现,“……他好像,是在逃人员吧?”
任宸羽点了点头:“纪蔚南卧底的对象就是他。”
纪风飏激动地险些站起来,如果不是任宸羽还在开车的话,他也许会抓住他。
“那小南呢!林嘉佑在逃的话,小南他呢?还在林嘉佑身边吗?”
“这也是我下一步要弄清楚的。两年前,纪蔚南在和警局的最后一次联络中,传来了林嘉佑涉黑贩毒的证据,可是泰国警方实施抓捕的时候,林嘉佑已经跑了,纪蔚南也彻底从人间蒸发。但是要查两年前的档案和参与人员,已经超出我的权利范围,恐怕这次真的得找我爸出面才行了。”
言语间竟然有些不甘不愿。
“你爸?”
“嗯。”任宸羽似乎不太乐意谈他,嘟囔了一句,“他是公安局局长。”
纪风飏觉得他今天接连受到了好几次打击:“任璞是你爸?!”
“亲爸。”
也许是有了纪蔚南的下落,微微让纪风飏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些。他颇有心情地拍了拍任宸羽的肩,一副默哀相:“兄弟,我同情你。”
任宸羽斜了他一眼:“我仿佛听见有人在笑。”
“难怪你会当警察。”纪风飏问他,“喂,有个当警察的父亲,是什么感觉的?”
“表面上看,特权颇多,办事方便,事实上,束手束脚,压力巨大。”任宸羽老实说道,“不过我高中之后就几乎没有麻烦过他,他太忙了,又刻板,又严肃,想利用关系找他开后门简直就是找死。”
“那你当警察,岂不是自寻死路?”
“因为从来没想过还有第二条路。”任宸羽回忆道,“小的时候,我妈在读会计,白天要上班,晚上要上夜校,我爸当时在刑警大队做副队长。我童年最深的印象就是,半夜有时候警局会打电话来,因为时间太晚,我爸不能去麻烦邻居照顾我,就把我放在他的雅马哈摩托上,带着我去现场。他怕我丢,就用手铐把我拷在公安局的偏三轮上。有时候时间太长,我坐在兜里面就睡着了。所以我总觉得,我好像就是在犯罪现场旁边长大的一样,如果不去犯罪,就该去做警察。”
听他这么说,纪风飏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好像有点儿伤感,又有点儿同情。毕竟跟任宸羽的童年比起来,自己的童年算得上是无法无天了。
“听你这么说,你该有更好的发展才对,怎么会待在警校里面做教员的?”
“因为觉得自己不配做警察。”任宸羽又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五年前,你丢了弟弟,可我死了未婚妻。虽然罪犯已经伏法,可我总觉得这是一根刺,扎在心里怎么也拔不掉。”
纪风飏由衷地说道:“抱歉,我真的没想到你还有这种遭遇。”
最起码纪蔚南还有生的希望,可任宸羽的未婚妻,却是再也活不来了。
“没事,我知道楚琪已经死了,这是事实,无法改变,就算我再怎么逃避她也活不过来。不过,现在想想,五年前真的发生了好多事。”
纪蔚南失踪,楚琪意外身亡,还有……
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兄弟、伙伴。
不能面对五年前的人,另有其人。
“算了,不说这些了。”任宸羽问道,“你呢?为什么当警察?”
“因为只有这一条路。”他的答案和任宸羽的竟然有种神奇的相似,只不过纪风飏的心情却完全不同。
“我大概是那种大人口中的坏孩子,经常跟人打架、被老师请家长,成绩更是差得很。初中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毕业后就不读了,跟着我爸妈学做生意,可是小南却坚持让我无论如何都要考高中,哪怕是个不入流的高中也行。我本来以为他只是怕我文化程度低,说出去被人嫌弃,后来才知道他早就帮我选好了路。
初中毕业后,我爸妈掏了些赞助费,给我在市里一家三流高中安排了一个名额。那所高中风评特别不好,被人称为流氓高中,却很合我的意。我就这么浪荡了两年,想着混到毕业就好了,却没想到高三的时候,小南竟然考了进来。
他是那一年的中考状元,市里有那么多好的学校请他去,他都没去。我在学校看到他的时候很生气,因为我觉得他可以有更好的前程,而不是在这种完全没有前途的破学校。小南却说在任何学校读书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他要帮我考警校。”
“哥,我帮你查过了。”彼时的纪蔚南,戴着一副老气横秋的黑框眼镜,纤细的胳膊里却抱了一大堆的参考资料。“去年警校的最低分数线只有485,高考满分750,你只要综合考到200分,其他三门考过95就行了。虽然这所高中不是很好,但是课业压力也没那么重,我可以抽出空来帮你补习。”
说到这儿,纪风飏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你能想象吗?一个高一的学生,一本正经地跟一个高三的学生说,我可以抽出空来帮你补习。”
纪风飏当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问他:“我成绩有多差你不是不知道吧?”
“我想过了。”纪蔚南无比认真地点头,“理综可能不太好补回来,只能走文综这条路了。数学的分数差一点没关系,在文综上补回来就行了。语文和英语都有固定的套路,背就好了。”
纪风飏虽然说得轻松,但任宸羽也知道他根基差,要一年的时间补回之前的十几年,着实下了不少功夫,也不由得从心底里佩服起了纪蔚南。
“你是他的拳头,他是你的大脑。”任宸羽说道,“我在警校里面听说了。”
也难怪这几年,纪风飏从未有过放弃寻找的念头,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你放心,我肯定会帮你找到纪蔚南的。”
看着他诚恳的样子,纪风飏第一次发自真心地说道:“任宸羽,谢谢你。”
送完纪风飏,任宸羽回到家。自从他和任翊飞都开始工作了之后就从家里面搬了出来,只有周末才会回去,导致吴秋萍看到他的时候,竟然还有些诧异:“今儿是刮的什么风,把你都给吹回来了。”
任宸羽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他老妈,赶紧讨好道:“妈,说的跟我平常都不回来似的。”
吴秋萍故意板着脸,置气道:“反正我现在有儿子就当没儿子,养条狗能冲我摇摇尾巴。”
任宸羽立刻不敢说话了,站在门口去留两难,抓着头发跟犯了多大的错似的。看他这个样子,吴秋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骂道:“行了行了,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人都回来了我还能撵你走吗?做这副委屈样子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后妈。”
任宸羽立刻陪着笑,说道:“瞧您说的,我开心着呢,一点儿都不委屈。”
“你就这么一说,我也就姑且这么一听。”吴秋萍显然太了解这个儿子了,压根儿不吃他那套。“好端端的突然就这么回来了,找你爸的吧?人在书房,我也就别在这儿碍眼了,跟个门神似的。”
任宸羽无奈地喊了一声:“妈……”
早知道就带着阿飞一起回来,反正吴秋萍就是喜欢任翊飞比喜欢他要多得多。
去了书房,任璞果然在。任宸羽走过去,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爸。”
“你回来的正好。”任璞去掉老花镜,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他:“看看这是什么。”
任宸羽拿起来看了一眼,只见红色的文件头下面赫然是一行加粗的黑体字:——海港市公安局关于成立特别行动小组的通知。
“这是……”
“今天上午省里发下来的文件,让各单位推荐负责人。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省厅已经同意了。”
任宸羽根本还没有准备好重回一线,现在被任璞以这种方式硬推上去,心中的抗拒意识更甚。
“爸,你说你好歹也是公安局的局长,就这么推荐自己儿子,也不怕别人说你以权谋私,败坏你名声。”
任璞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我告诉你,我这叫举贤不避亲!什么叫以权谋私?明知你合适,就因为你是我儿子所以故意捂着不让人知道,这就叫高风亮节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任宸羽说道,“成立特案组是件好事儿,现在警力资源不足,多少能分担一些同仁的压力。但是让我当组长,我真的做不了。”
“你还没做呢,怎么知道你做不了?”任璞说道:“我知道,你因为楚琪的事儿一直耿耿于怀,可我问你,楚琪是因为你死的吗?”
“是我没保护好她。”
任璞叹了口气,说道:“阿宸啊,楚琪她是个成年人了,你不可能随时随地的看着她、守着她。她会有自己的事,会有落单的时候。要按照你这理论,大家就都别出门了。阿宸,这个世界上,罪恶是永远存在的,只要它存在一天,就没有人能保证可以躲开。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我们警察。”
“爸,你说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过不了自己这关。”
“你不迈出这一步,你就永远都过不了。”任璞说道:“阿宸,过去的事情就要让它过去,不要让它影响到你的未来。”
任宸羽还是有些犹豫,但是又不好忤了任璞的面子,便说道:“让我考虑考虑。”
“阿宸啊……”任璞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如果楚琪在世,她也会支持你的。”
楚琪是任宸羽心中的一个魔障,却也是他的指路人。
“先不说这个了。”任宸羽说道,“爸,我有件事儿想要你帮忙。”
“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儿了。”任璞点了一根烟,“你先说说看。”
“5年前的‘拔魔行动’,当时我们派出去有一个卧底,叫纪蔚南。他当时潜伏在林嘉佑身边,2年前中泰两国警方围捕林嘉佑的时候,被他跑掉了,纪蔚南也失去了行踪。当年围捕林嘉佑时候的资料,我想调出来。”
“好端端的,你调五年前的档案干什么?”
任宸羽没办法说是跟纪风飏做了交换,只得说道:“当年的行动,林嘉佑跑了,我们失去了一个卧底的消息,所以严格来说这个任务是失败的。我想知道失败的原因。”
“阿宸啊,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就让你调档案的,还是这么重要的档案。”
任宸羽小声威胁:“你不让我调,我就自己想办法弄。到时候出了事,你别说我没跟你打招呼。”
任璞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敢!”
“反正我妈说了,有我就当没我。”任宸羽梗着脖子说道,“到时候你也当没生过我就行了。”
“放屁!”任璞忍不住骂了一声,瞪了他半天之后才说道:“你当警察局是你老子开的吗!哦,我一句话,就能给你调档案?你要档案重开,必须得有正当理由!正当理由懂吗!”
任宸羽自然之道这事儿难办,可都答应了纪风飏,总不好失信于人。现在被任璞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实在荒唐。正是一筹莫展之际,突然瞄到了桌上那份红头文件。
“那不是要成立特别行动小组吗?”任宸羽指着文件说道,“林嘉佑既然在逃,总得有人抓他吧?抓他这事儿,我管了还不行吗?”
任璞这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你管了?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我管了!”
“那行。”任璞重新坐了下来,说道,“明天早上,你带着申请去找我签字。”
“谢谢爸。”
等任宸羽走了之后,任璞才笑了起来,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之后,说道:“小闫,谢谢你的通风报信。这事儿成了。”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任璞哈哈笑道:“他可是我儿子,他心里打什么算盘,我能不知道吗?”
跟老子斗,儿子你还是太嫩了。
任宸羽显然并不知道他被自己的亲爹给设计了,虽然目的达到,可代价也不小。
躺在床上,任宸羽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全是楚琪。
他想起楚琪曾经对他说,任宸羽,你这个人吧,虽然硬邦邦的,一点儿柔情都没有,但我怎么就觉得你这么像我心里面那个英雄呢!
楚琪死后,任宸羽曾经有一次梦到楚琪。他在梦里问她,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看错了人,我根本就不是个英雄。
楚琪带着让他心动的笑容,说道,任宸羽,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个英雄。
恍恍惚惚间,他似乎又听到楚琪的声音,就在耳边,说着,你一直是个英雄。
第4节
市公安局机要室,赵萌对任宸羽说道:“呶,这些就是当年‘除魔行动’的档案了。”
当年留下的档案很多,除了文字和照片资料之外,还有在公安内部管理系统中曾经被更改过的卧底警员和线人名单,任宸羽在这其中倒真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
“谢谢。”
“你怎么突然好奇起了五年前的案子了。”赵萌端了杯自己泡的花茶,倚在桌子上问他,“难不成这次行动跟楚琪的死有关吗?”
“那倒不是。”任宸羽说道,“只是受人之托。”
看出他没有交谈的心思,赵萌说道:“好吧,你慢慢看,我不打扰你了。有事喊我。”
赵萌和楚琪是同班同学,又和任宸羽是同届,当年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他们这群朋友都是看在眼里的。任宸羽不是什么时下流行的暖男,跟浪漫什么的更不沾边儿,可就有一点儿是很多人学都学不来的,就是除了楚琪之外,眼里根本看不到任何人。
楚琪在她们这群女学生里面算不得顶漂亮,但任宸羽当年顶着警校三剑客之一的名号可是出尽了风头。连楚琪都说不清楚任宸羽当年看上她什么,就在寝室里面有些傻乎乎地笑着跟她们说大概是撞了大运吧!却没想到最后竟然落的这样的下场,让人不免欷歔。
赵萌离开之后,任宸羽开始翻看当年的资料。如果不是当时楚琪意外身亡,也许参与“除魔行动”的人员中还会出现他的名字,现在肯定又是另外一番际遇了。
纪蔚南卧底时期传回来的消息并不多,三年间一共只有五次,但是这五次信息每一次都让林嘉佑元气大伤,而且时间微妙到总是在对方差不多卸下防备的时候。
看着这些消息,任宸羽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警校培养出来的狙击手,悄无生气地潜伏在暗处,小心翼翼地伪装着自己,不动声色,不急不躁,在外界环境风云变色之时岿然不动,在最合适的时机将对手一击毙命。
然而,几次大型交易都被破坏,还是让林嘉佑生出了十分的戒心出来,最后一次交易的地点特地选在了泰国南半岛与马来西亚的交界处,这里地形空旷、海岸线狭长,要想上岛只有水路和半空,而马泰交界处设有空中管制,使得上岛只有一条路。四面开阔的视野又非常利于监视外界环境和逃跑,使得抓捕行动困难重重。
中泰两国警方经过精心的部署,算好了路线和时机,在交易双方因为交易成功、进行庆祝的深夜进行抓捕,共抓捕犯罪分子25人,其中包括对方头目Kiattichai Wanitsakul、其副手Jeerasak Tassorn、林嘉佑的副手Chuanpit Wongkrachang三名重要罪犯,击毙32人。然而警方因为国际关系失去制空权,却让林嘉佑利用这个漏洞逃跑。
根据警方后来写的案件报告中指出,林嘉佑逃跑的时候,身边负责掩护的有一男一女,男子根据相貌描述应该就是潜伏在林嘉佑身边三年的纪蔚南,只是为什么他会掩护林嘉佑逃跑,其中的原因已经无从得知了。报告中不乏有暗示纪蔚南叛变的言辞,这些话如果被纪风飏知道的话,光用想的就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了。
后来泰国警方在宋卡府发现林嘉佑最后出现过的迹象。根据泰国警方传来的资料,在乍那区一间破房子里,除了有人逗留过的痕迹之外,还发现有大量的血迹,以及两只被注射过的空针管。针管内残留的液体经过化验后得知,其成分和近两年才在中国被缴获的新型毒品“红冰”有着七成的相似。
“红冰”是在冰毒的基础上进行提纯,其威力至少是普通冰毒的两三倍,吸食者一旦染毒,立刻就会深陷,而且用量持续增长,毒瘾很难戒掉,是近几年国际重点缉毒的对象。
现在市面上流传的软性毒品以K粉、摇头丸和大麻居多,这主要是由于“金三角”地区罂粟种植和冰毒生产仍保持较大规模的缘故。但是毒品纯度越高,造价就越高,市面上的价格也就更贵,很多小型的贩毒群体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说白了,他们的目的是赚钱,所以追求的还是快速、高销量、高盈利。即便是近两年缴获的“红冰”,也是反复稀释之后的。
然而,在乍那区发现的那两只针管,里面的液体海洛因纯度高达62%,只要一小瓶,大概0.2克左右的剂量,就足以致命。如果当初交易成功,这种高浓度海洛因流传到世面上,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在泰国警方拍摄的照片上,现场环境杂乱,血迹呈片状型分散,那两只空的针管就在地面上一滩明显的血迹旁边扔着,血检报告表明血迹来自于同一个人,只是不知道是谁的。
注射性毒品的危害本就远远大于吸入性毒品,现场已经空了的针管,也不知道谁是使用者。
林嘉佑当初逃走的时候身边只有两个人,而纪蔚南的音讯全无让任宸羽不禁肌肉发紧,脊背发凉。
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有好消息。这种种迹象恰恰表明了纪蔚南还活着。显然的,这个时候林嘉佑正在筹备着逃跑。谁会在逃跑的时候带一个死人在身边呢?
可如果纪蔚南活着,又为什么两年了没有丝毫的消息传回来呢?
去往李贺家的路上,任宸羽的脑子里一直浮现出那些照片和文字。五年前抓捕林嘉佑,依旧留下了许多疑团,表面趋于平静,实则暗藏汹涌。
到李贺家正好是中午,客厅里面只有李贺和李子明两个人在。任宸羽忍不住皱眉,问道:“纪风飏和唐影呢?”
“风哥去买午饭了,影子去查电话来源了。”
听他这么一说,任宸羽的声音不由得又提高了一个八度:“谁允许他去查的!”
李子明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一时有些气短,磕磕巴巴地说道:“那个……上午陪李先生去银行的时候,绑匪又来电话了……影子说不能坐以待毙,所以……”
李子明并不明白,任宸羽生气的不是唐影去查案这件事。他能主动、积极地去查案,这是好事。他生气的是唐影未经报备就擅自行动。一来,唐影目前所有的知识都是来源于学校,没有任何的实战经验,而犯罪行为是不会照本宣科的。二来,警方行动是集体行为,有相应的部署和每个人的位置,一个人从自己的位置上走掉,就会造成这个位置的空缺。没想到他教了唐影这么久,他还是这个样子。
唐影不在,任宸羽憋了一口气出不来,粗声粗气地冲李子明喊道:“录音呢!”
李子明还深陷在任宸羽不明所以的愤怒中没有缓过神来,慢半拍地问道:“啊?”
任宸羽心想我也真是服气了!带来俩人,一个反应过度,一个反应不过来,这还能更心累吗?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教学上的失败!
“上午绑匪打电话的录音!”
“哦哦!”李子明立刻调出来给他,说道,“绑匪这次约了交赎金的时间了。”
绑匪打电话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电话相较于上一次更加的简短。
“李医生,钱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在银行了。明天上午九点,银行会准备好50万。”
“那就好。明天下午两点,在火车南站交赎金。”
“我怎么给你?”
“我会让你知道的。”
通话到此为止,时长不足1分钟。
任宸羽反复听了好几遍,电话里面的背景音有些乱,隐约还能听到广播的声音,似乎是在喊着什么活动打特价之类的。
任宸羽正在认真思考着这是哪儿,敲门声响了起来。李子明过去开门,纪风飏和唐影两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任宸羽随口问道:“你们怎么会在一块儿的?”
“门口遇到罢了。”纪风飏把盒饭放到桌上,问道,“怎么样了?”
他指的自然是纪蔚南的消息。
任宸羽刻意隐瞒了纪蔚南有可能出现的遭遇,只是简单说道:“人应该活着,对你来说就算是好消息吧?”
长久以来压在纪风飏心口的那块大石仿佛随着任宸羽这句话突然变成了粉末,被风吹散了。虽然他还没有找到“活着的”纪蔚南,可他知道任宸羽不会用谎言来骗他,否则头一天晚上也不会问他能承担什么结果。
纪风飏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气,突然变得精神百倍,声音也欢快了一些:“好吧!让我们先把这个绑架犯揪出来!”
唐影眼睁睁看着他从消极怠慢变得积极向上,举着筷子看着他,也不知道在问谁:“风哥……这是怎么了?”
任宸羽也很开心看到他充满活力的样子,大抵这才是那个在警校流传的热情洋溢的纪风飏。想不到只是“纪蔚南没死”这个消息就能让他有如此大的转变。
不过……
任宸羽看了一眼唐影,才一个上午而已,称呼就从“师兄”变成了“风哥”,这态度转变的会不会也太快了点儿?
想到这儿,任宸羽又变得神情严肃了起来,喊道:“唐影!”
纪风飏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一个称呼,他却听出了一股严厉的味道啊?这个口吻不知怎么的总让他想起上警校时候的魔鬼教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唐影却已经习惯了,立刻站起来,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到!”
李子明也赶紧放下了筷子,左右看看,手足无措。
“谁让你擅自去查电话来源的!个人行动在集体行动中需要报备,你不知道吗!”
唐影抿着嘴,下巴微扬,一脸倔强。
纪风飏下意识地把胳膊插在了两人中间,调解道:“他有跟我报备的,是我没有及时跟你说。那个,影子啊,告诉教官,你去查电话来源,查到什么了吗?”
唐影还是不说话,任宸羽还想开口,立刻被纪风飏制止:“好啦,给风哥一个面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唐影在很多时候都和纪蔚南有些像,比如昨天那个轻蔑的笑意,又比如这会儿不服输的表情,所以纪风飏总是不自觉地就拿他当成弟弟一样。
唐影这才看了一眼纪风飏,说了句:“我是给风哥面子。”
气的任宸羽都快绷不住笑出来了。
唐影走到门口,从鞋柜上把一个档案袋拿过来,扔给任宸羽,说道:“电话是从蓝梦广场附近的一个IC电话亭打来的。IC电话在海港市几乎快要绝迹了,可是蓝梦广场一直都是走的怀旧风,所以还有几个能用。
我去询问了附近的商家,但是根本没有人留意到有谁使用过IC电话,大部分商铺门口的摄像头也因为拍摄距离和角度的限制什么也没有拍到,只有一个卖童装的店家拍到了电话亭的一角。我已经把关键画面打印了出来,这就是。”
纪风飏向他吹了个口哨,故意对任宸羽说道:“影子做的蛮不错的嘛!是不是啊!”
任宸羽翻看着唐影打印出来的照片。监控录像的镜头都比较模糊,处理成照片更难以辨明,只能通过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判断出在10:05分的时候,的确有一个年轻人,带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和口罩,抱着一个孩子进了电话亭。根据他和电话的高度可以判断出来他的身高在175左右,穿着一件蓝色的连帽衫,下半身因为摄像头死角看不到了。不过让人稍感安慰的是,孩子看起来很正常,手里拿着一个变形金刚的模型,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哭闹。
看身高和身形倒是和在李贺家门口拍到的绑匪相差无几。
任宸羽干巴巴地说道:“虽然找到了电话来源和绑匪画面,但没有直接向我报备也是事实,只能算功过相抵。”
唐影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纪风飏确定任宸羽对唐影是有一部分的欣赏在的,否则不会从那么多的警校学生中挑中了唐影来接触这个案子。只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任宸羽面对唐影的时候会如此严苛。与其说任宸羽是出于讨厌,倒不如说……
纪风飏想起自己读警校之前跟人打架的时候。虽然他从上了高中之后就没有输过,可双方碰撞的那么激烈,总免不了受伤。每次受了伤不敢被爸妈看到,就撒谎说住在朋友家,然后悄悄给纪蔚南打电话。
纪蔚南有着跟他截然不同的温和性子,可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变得特别凶……倒也不是会骂他什么的。他会拎着药店的袋子,摸黑找到纪风飏藏身的地方——多半是教室,也有可能是KTV或者网吧之类的——然后一言不发地给他上药。
真的是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连表情都没有,上完了药转身就走,然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跟他讲话、不跟他一起上下学、不过问他的功课,彻头彻底拿他当个隐形人。
最长记录是三个礼拜,那次真的把纪风飏给吓坏了,着实老实了两个月——放暑假的时候——然而一开学,面对新一轮“高中第一扛把子”的挑衅,又很快地故态复萌便是了。
纪风飏本以为这个状态会持续到他老得走不动了为止,却不想他旺盛的体力在进了警校之后就迅速被消耗掉了,每天被教练操练到一门心思只想去死,自然也没有心情去跟别人逞凶斗狠。现在想想也不知道纪蔚南那个小身板,到底是怎么挨过警校严苛的训练的。
纪蔚南失踪的这几年,纪风飏总忍不住会想,是不是我现在变好了,所以你就放心丢下我一个人了?
意识到自己又陷入悲观的情绪中,纪风飏不敢再想下去,岔开话题道:“影子啊,你是怎么知道,电话来源在蓝梦广场的?”
“背景音中的广播。蓝梦广场最近要推出一个春日祭的活动,街上到处都是广告和看板。”唐影挑衅地看了一眼任宸羽,意有所指:“不过,我想某些没有丝毫生活情趣的欧吉桑,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的。”
纪风飏几乎要给唐影点赞了。
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果然好样的!
在任宸羽掀桌之前,纪风飏主动说道:“明天交赎金的事情,交给我来安排,可以吗?”
任宸羽其实并没有介意唐影的话,毕竟在他心里,唐影就是个张牙舞爪的小崽子,靠虚张声势来吓唬敌人罢了。
“你有把握吗?”
纪风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坏笑来:“游戏开始了。”
第5节
2016年4月8日,12:40
临出发前,唐影最后帮李贺检查了一下监听设备,叮嘱道:“根据以往的绑架经验,绑匪这次试探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已经提前联络了当地的派出所,除了我和子明之外,他们也会派人协助,所以不用紧张。”
李贺吞了吞口水,问道:“钱被纪警官带走了,没问题吧?”
“放心吧,钱在风哥手里,比在你手里还要安全。”
唐影检查完毕,确认没有问题之后,说道:“走吧!”
李贺开着车出去,李子明和唐影开车跟在后面。看着前面属于李贺的那辆车,李子明有些跃跃欲试地兴奋:“我怎么觉得这么紧张啊!既紧张,又兴奋!”
唐影戴着耳机,听着李贺那边的动静,提防着绑匪临时改变地点,答道:“你觉得绑匪今天会出现?”
“不会吧……”李子明犹豫着开口,“除非他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菜鸟。不过看他前面做的这些,可不像是个菜鸟。”
“既然不会,有什么可紧张的。”
李子明内心忐忑:“可是万一这个绑匪不走寻常路,真的就是今天交赎金呢?”
“我们不是也做好万全准备了吗?”唐影拍了拍他的椅子背,说道:“好好开车,别跟丢了。”
“知道了。”
南火车站距离李贺家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大概是李贺心里着急,便不由得加快了车速,到达南站的时候才1:40。
纪风飏比他们到的更早一些,中午饭都没吃就来踩点。在暗处把装钱的箱子交给李贺,对唐影二人叮嘱道:“我会在钟楼对面最高的那个房顶观察,别的同事我也安排好了。你们两个就待在车里别动,等我的指令。”
唐影点了点头,说道:“风哥,你觉得绑匪今天会出现吗?”
纪风飏勾着嘴角,笃定道:“我会让他现身的。”
眼看着火车站巨大的钟楼上,时针缓缓走到1点的位置,纪风飏在制高点默默地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派出所的人照样开着巡逻车在外围大大方方地巡逻,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但是从纪风飏的角度俯瞰整个火车站广场,就会发现他们始终和李贺保持30米左右的距离,呈方形分散的广场的四角,暗中观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绑匪始终没有出现。
纪风飏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绑匪正按照一般绑架案的套路,先来个投石问路,恐怕接下来还会有几番折腾。
李子明等的有些心慌,忍不住说道:“也不知道师兄是怎么想的,周围竟然会有巡逻车,绑匪怎么敢出现啊!”
唐影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一举一动,随口说道:“有巡逻车不奇怪,没有才奇怪。犯过罪的人周围环境的改变比寻常人更敏感,没有巡逻车对他来说才是草木皆兵的信号。”
“可是这样的话他照样不敢出现啊!”
“他本来也没打算出现。”
直到4点,绑匪也没有出现。
“师兄,”李子明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进来,“看这个样,绑匪今天不会出现了。我们要不要撤了?”
纪风飏用望远镜看着李贺的方向,对方也在频频看表,露出焦躁的神情来。
“再等等。”
纪风飏正说着,就看到一个可疑的身影慢慢地逆着人流靠近李贺,显然其它人也注意到了,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围了过去。
可疑人显然是做惯了偷偷摸摸的事情了,一双小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提溜乱转,即便表面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走路也带着那么一股子的蹑手蹑脚。趁着李贺看表的空档,他迅速加快了脚步,一把将李贺手中的箱子抢走,撒腿跑了起来!
唐影和李子明正打算下车追,只听到纪风飏在对讲机里面喊了一声:“唐影和子明原地待命!不要动!”硬生生被截在了车里。
唐影不耐烦地抱着双臂,两脚不停地敲着地板,看着窗外的同事迅速追上可疑人物。可疑人物似乎根本没有抵抗的意思,瞬间就被制伏。
而对面楼上,纪风飏也没有动,依旧注视着下面的动静。
“误会!误会!”可疑人物被压在地上,扭头对警方嬉皮笑脸地说道,“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谁跟你是自己人!”警察边给对方拷上手铐,边骂道,“一个月抓你三四回!三胖,你他妈还要不要脸了!”
被抓的人正是这个区活跃的惯犯,晋三胖。平常在火车站这片儿小偷小摸惯了,不过倒也从来没有干过抢劫的勾当,也不知道今天是抽了什么风了,竟然有胆子抢钱了。
李贺也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跑到他面前,一把拽起他,快速地质问道:“我儿子呢!你已经拿到钱了!我儿子呢!”
“呐!这位小哥,大家都是文明人,得讲道理不是!”晋三胖晃了晃手里的手铐,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拿了你的箱子,可我不知道你儿子在哪儿!你不能冤枉我啊!我可是良好市民!”
抓他的警察都快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就你这德行,还良好市民哪?良好市民要都跟你似的,我们警察要忙死了!”
晋三胖舔着脸发表“高见”:“警察叔叔,水至清则无鱼啊!我这也是为了社会主义和谐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不然怎么能体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性呐!”
警察叔叔的脑子里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同一句话:果然不要脸……
晋三胖远远的看到纪风飏朝这边走了过来,赶紧高举双手冲他挥了挥:“纪警官!你得帮我啊!”
纪风飏慢悠悠地晃过来,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怎么着三胖,警察叔叔用不用给你颁一个社会主义突出贡献奖啊?”
晋三胖嘿嘿笑了笑:“从善不欲人知,不用了,不用了!”
纪风飏瞥了他一眼,这才对其他同事说道:“三胖是我安排的,箱子里没钱。放了他吧。”
听到这话,李贺匆忙打开箱子,果然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些银行工作人员用的练功券。
李贺看着纪风飏,一把拽住他的领子,眼神里带着怒火,一连串的质问脱口而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要把钱换走!绑匪呢!我儿子呢!”
“绑匪不是他。”纪风飏不急不慢地说道,“你不用急,我已经有了绑匪的线索,只是火车站人太多了,容易被他跑掉,所以暂时没有抓人。”
警局的同事正在给晋三胖开手铐,晋三胖还在一旁胡咧咧:“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我是好人!”
李贺却没有那么乐观,他是真的被晋三胖的出现吓着了,没见到钱,又没见到儿子,这几天累积下来的负面情绪便一股脑全爆发了出来:“没抓到人怎么办!抓错了怎么办!绑匪撕票了怎么办!啊?你告诉我!我儿子出事了谁负责!谁负责!”
说着,竟然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哽咽了起来。
纪风飏最不会应付这种场景,以前在监狱里面遇到的都是逞凶斗狠之徒,从没见过一个大老爷们在自己面前哭的,周围还有不少人已经往这边儿看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倒是晋三胖,拿小短腿碰了碰李贺的脚踝,说道:“我说你一大老爷们儿,哭啥啊!那不是你报警说儿子丢了吗!你要是不相信警察,那你别报警不就行了吗!”
纪风飏赶紧出声打断他:“晋三胖!闭嘴!”
“干啥呀!言论自由,咋还不让人说话了!”
纪风飏瞪了他一眼:“你说的还少吗!”
说话间,唐影和李子明也过来了。
唐影有些心急,问道:“风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这人是谁?绑匪呢?”
纪风飏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低声说道:“回去再说。”
时间倒退到几个小时以前,晋三胖和往常一样在火车站入口处来回溜达,寻找着合适的时机,准备捞点儿外快。
这会儿不比春运那会儿了,那会儿人多,入口外面排了老长的队,个个都心急如焚,根本不等自己的大包小包进安检机人就没了,顺手牵羊的不要太开心。
这都溜达了一上午了,还没开张呢!
作为一个毕生追求就是混吃等死的底层劳动人民,他心很累啊!
正在这时,一个年纪轻轻、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裤的小姑娘下了出租车,匆匆忙忙给了司机钱,快步跑了过来,焦急地跟排队安检的人群解释着什么,很快就越过重重人群,到了安检口。
晋三胖咧开大厚嘴唇笑了笑,嘴巴上的干皮还有些疼,悄无声息地凑了过去。
果不其然,小姑娘把包放到滚动带上之后人就走了进去。晋三胖伸出肥厚的手,正准备把包捞过来,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哪个不长眼……”晋三胖骂人的话正欲说出口,便在回头看到来人的时候硬生生给咽了回去,脸上堆满了笑:“哟!这不是纪警官嘛!好久不见啊哈哈……”
纪风飏皮笑肉不笑:“我说三胖,这么久没见,抓你还是一抓一个准啊!”
晋三胖尴尬地笑了两声:“嘿,嘿嘿,那不是就这点儿手艺嘛!不能荒废啊!”
“少给我废话!”纪风飏板起脸,用力拖着他往外走,说道:“就你这熊样还手艺呢?狗改不了吃屎。”
晋三胖的脸彻底垮了下来,一边向后撑一边说道:“别别!纪警官!纪哥哥!纪爷爷!我是真没见到过跟你弟弟长得像的人!你能放了我吗?你这么每天盯着我,我怎么开张啊!”
要说晋三胖这个人,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样样不拉,简直十项全能,以前纪风飏当监所警察的时候没少跟他打交道。但是他也就这点儿胆量了,杀人放火是肯定不敢的,让他去调戏个小姑娘他都怂,人又胖,拽不动,以前在看守所没少被人欺负。
纪风飏曾经有一次也不知道是好奇还是可笑,说三胖,你说你跑个三步都喘,咋还那么喜欢招警察叔叔呢!
晋三胖一边胡拉着碗里的米饭,一边舔着脸说,号子里管饱啊!
从那之后纪风飏算是看出来了,这人这辈子是没啥追求了,烂泥一个。
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别看晋三胖是这个德行,可他圆滑得很,不然也不能在火车站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谋生。就他那双小眼,认人贼准,眼里过一遍基本上就能看出这人多大年龄、什么身份、干嘛去的、怎么回的。
在寻找纪蔚南的这些年,纪风飏也没少找过他,晋三胖活了三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执着的人。
把他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纪风飏没好气地说道:“不找弟弟,就找你!”
晋三胖哭丧着脸:“那你还是找弟弟吧……”
纪风飏看着他,冷笑了两声:“晋三胖,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晋三胖立刻挤出一脸肉来,特别狗腿:“哎呀我这不是开玩笑呢吗!纪警官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我保证圆满完成党和组织交代给我的任务!我就是祖国的一块砖!哪儿有需要往哪儿搬!”
纪风飏踹了他敦实的屁股一脚:“少跟我贫!我跟你说,一会儿会有一个男人,提着一个箱子在广场上的钟楼下面等人。如果等到四点,他还没有走,你就去把他的箱子抢过来。”
晋三胖一听,立刻向后蹦了两步,两只手在身前摇摆着,速度之快带动全身的肥肉都晃了起来:“那不成!打家劫舍的事儿咱不能干!我是一个有节操有底线的人!我……”
“晋三胖,你是不是觉得看守所里面的警察叔叔还不够照顾你啊?”
“没没没!”晋三胖立刻软了,“不是,警察叔叔,你总得告诉我,干嘛吧?”
“警察叔叔自然有警察叔叔的理由。”纪风飏说道,“总之你按照我的话去做,我保证你没事儿!”
晋三胖将信将疑:“我说纪警官,你该不会要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吧?不是我晋三胖说你啊!你说你工作又好,又有能力,干嘛非要作死呢!”
“哟,从你嘴里还能说出这话呢!”
“那可不!”晋三胖拍着胸口说道,“咱是谁啊!鼎鼎大名的晋三爷啊!”
“说你胖你就喘是吧!交代你的事儿,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晋三胖最后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事儿?”
“没事儿!还有奖呢!”
晋三胖站直,敬了个歪七八扭的礼:“谢谢警察叔叔!”
纪风飏指着录像中定格的画面说道:“你们看,在唐影他们的四点钟方向,50米左右,有一个穿蓝白条纹上衣、军绿色连帽外套、深蓝色牛仔裤的人。当时我们抓捕晋三胖的时候,附近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围观了一下,只有他,第一时间是向外走的。这个人,像不像绑匪?”
虽然看不到脸,可身材偏瘦,1米75左右的身高,还有走路的姿势和刻意低着的头,怎么看都和绑匪如出一辙!
唐影一锤手,说道:“原来如此!难怪你找人去抢李贺的包!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啊!”
李子明却有些不明白:“可是,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抓人呢?”
“绑匪显然不打算露面,他到现场,无非就是想看看李贺到底有没有报警。可是他没想到会有人去抢包,还正好被巡逻的警察抓个正着,所以他第一时间想的就不是查看周围,而是先隐藏自己,却不知道,他想试探我们的同时,我们也在试探他。不让你们行动的原因,是因为你们才是真正打算抓他的人,不想你们暴露罢了。”
任宸羽的眼神里带着难以隐藏的欣赏,就知道当初找纪风飏这个决定没有错!
听他的教官说,这家伙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了,身体的反应比大脑快,往往他说不出来原因,却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也正因为他不想那么多,反而会有出人意料的举动。
这下李子明是彻底服了,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师兄,厉害啊!”
李贺却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迫切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纪风飏笃定道:“经过今天的变故,绑匪应该开始着急了。我想他很快会再打电话过来了。”
任宸羽笑了笑,嘴角两边隐约露出细微的纹路:“不怕他着急,就怕他不急。”
人只有在急于求成的时候,才会露出马脚。
果不其然,六点左右,李贺的电话响了。任宸羽立刻按住他:“不要接。”
包被抢,劫匪还被抓个现行,按照规矩是要请李贺回警局问话的。李贺越是不接,越说明这是个意外。
果然,电话只响了一次便没有再响,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果然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固定电话。
十点左右,又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这次李贺才在纪风飏的首肯之下,接听。
电话里,绑匪慢慢开口:“李医生,为什么不接电话?看来你对你儿子的生死并不关心。”
“我没有!警方找我问话!我没办法接!”李贺立刻否认,按照事先纪风飏交代他的话,率先发难:“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要约在火车站那么混乱的地方!为什么一直不出现!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抢劫的人!不是说好的今天交赎金的吗!还有我儿子呢!你什么时候把我儿子还给我!”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判定他的话是真是假,但很快又问道:“你没有告诉警察吧?”
“没有!”李贺说道,“我儿子呢!”
“他很好,已经睡了。”绑匪说道:“从明天起,你正常上班。记住,不要报警。只要我看到一个警察,你儿子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我不会报警的!你不要伤害他!”
然而,对方没等他说完,就已经挂断了。
循着来电显示回拨,电话已经没有人接了。
任宸羽把前后两个电话号码抄给唐影,说道:“你不是喜欢调查电话来源吗?你明天去查查看,这两个电话分别是从哪儿打过来的。”
唐影默默接过纸条,一副不怎么想理他的样子。
任宸羽也不计较,继而对李贺说:“李先生,明天你就按照绑匪所说的,去医院照常上班。医院是一个公开的环境,绑匪应该是想要更好地监视你的行动。他现在是惊弓之鸟,行动之前肯定会慎之又慎的。医院人来人往,也更方便我们观察。而且,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兄弟……”纪风飏搭着他的肩,一脸苦相:“……先别感觉了,都十点了。我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顿饭,快要饿死了。”
李贺赶紧开口:“我请你们吃宵夜吧!”
“不用了,我们有纪律。”任宸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说道:“我来点外卖!”
唐影在一旁凉薄地扎了他一刀:“欧吉桑还会点外卖呐!”
任宸羽挤出一个笑来:“不好意思,虽然是不久前才学会的,但还是让你失望了。”
唐影还想补刀,被李子明拽了拽衣袖,仿佛在说暂时熄火吧,不然一会儿教官不请客了怎么办!
任宸羽迅速点了五人份的外卖,然后说道:“这几天绑匪打来的电话录音,再给我听一听。”
唐影按下播放键,还是没忍住:“欧吉桑点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吃不死人就行了。”
纪风飏觉得这两个人在一起也是超级好玩。一开始任宸羽给他的感觉是很沉稳,很内敛的,可是遇到唐影就莫名变得孩子气了许多,竟然会在嘴炮上跟人较真。唐影呢?平常看着侵略感也没那么重,顶多算是个急于表现自己的小孩儿,可面对任宸羽就突然跟炸了毛的猫似的,时时警惕,一不注意就挠你一爪子。
不过很快,纪风飏的注意力也被电话录音吸引了,变得全神贯注了起来,屋子里只有电话录音和几个人呼吸的声音。
绑匪一共打了三通电话,第一通是告知李贺自己绑架了李淼,第二通是和李贺预定交赎金时间和地点,第三通电话就是刚才。
绑匪用了变声器,语速很平稳,语调却很高,显得好像很激动,却因为太明显而刻意。
他们查声纹,会从语速、语调、语气、音高四个方面进行测试。绑匪好像对他们的调查手法很了解,语调、语气、音高都改变。一个真正激动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平稳的语调呢?
而最重要的,绑匪从头到尾,都没有让他们觉得,他有多希望拥有这笔赎金。可他们挤破了脑袋也不知道绑匪究竟要什么。
他们调查了李贺的人际关系,几乎所有和李贺接触过的人,对李贺都只有一种评价——李医生是个好人。
虽然有些冷冰冰的,有些骄傲,可是作为一个医生,无论医术和医德都是值得称赞的。社会关系也并不复杂,没树什么敌人,近期在手术上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失误。
绑匪既不为钱,也不为仇,还能为什么?
而且,电话中处处透露出的诡异又是怎么回事呢?
正当几个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李子明甚至由于过于投入而吓了一跳,一脸惊魂未定。
任宸羽如触电般猛地跳了起来,显得有些急迫:“我去开门!”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走到了门边。
拉开门,一个穿着“后厨”工作服的年轻人低着头说道:“您好,请问是任先生订的餐吗?”
声音清爽,就像汽水的气泡被戳破一样。
任宸羽看着他,压低声音说道:“是我。”
对方似乎静止了一秒钟,然后才抬起头,带着久别重逢的熟悉笑容,嘴巴一抿便露出右脸颊的酒窝:“阿宸,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
对方依旧维持着那股温和的笑意,把餐盒递给他:“这是你点的餐。”
任宸羽没有接,而是说道:“我在这边办案。”
“哦。”对方顾左右而言他,“你看看餐齐不齐。”
“可是我跟同事有一点怎么也想不通。”任宸羽却不由分说,把他拉进屋里。“你也来听一听。”
对方露出为难的表情,抓了抓头发,语气里似乎带着一抹叹息:“阿宸,这么做不合规矩……而且、而且我也要赶快回去,店里只有阿勋一个人……”
“这里我说的算。”任宸羽把他按到沙发上,按下播放按钮,随着绑匪的声音传出来,说道:“更何况只耽误你几分钟而已。”
对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顶着其他几个人巨大的眼神压力,把录音听完。
“李医生,你的孩子在我手上。明天之前,准备50万。”
“怎么样,李医生,是你儿子的声音吧?”
“李医生,钱准备好了吗?”
“李医生,你放心,我只是求财,你儿子的命我没兴趣。”
“李医生,为什么不接电话?看来你对你儿子的生死并不关心。”
……
随着他的眉头慢慢皱起,嘴巴也不自觉地嘟了起来,任宸羽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轻松。
唐影看着他,不由得在想,这个陌生闯入的、穿着傻里傻气地红色围裙的、长的又瘦又单薄的男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任宸羽似乎很信任他?
录音很快就播完了,任宸羽紧紧地盯着他,问道:“还需要再播放一遍吗?”
对方慢慢地摇着头:“阿宸,这是全部的录音吗?是不是绑匪每一句话的称呼都是‘李医生’,而不是别的?”
任宸羽突然如醍醐灌顶一般,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知道绑匪是谁了!”
纪风飏在这方面就完全不行了,一脸懵逼:“谁啊?”
任宸羽说道:“李先生是个医生,他的职业会让他接触许许多多不同的人,你说过绑匪可能认识他,他却不一定认识绑匪。现在可以确定了,绑匪就在医院里!是病人家属!”
“等一下……”纪风飏完全不知道他这个结论是怎么得来的,问道:“不是已经调查了李先生最近没有手术上的过失吗?”
任宸羽进一步解释道:“虽然绑匪很谨慎的改变自己的声纹,可是一个人说话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因为习惯大多是自己意识不到的。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罪犯都会尽量避免让警方查到自己和受害人有关,而一旦称呼对方的工作性质或职务,就表示自己和受害人有关,甚至认识受害人。这个绑匪很聪明,不会犯这种错误。我想大概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称呼会暴露自己。会叫‘李医生’的除了同事就是病人或病人家属。李先生没有手术失误,这不代表他就不会得罪人。”
唐影双手抵着下巴,说道:“难怪绑匪会让李贺照常上班了。只有在医院里,绑匪才能随时知道他的动向。”
李子明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我们得找一个人潜伏进医院。”
可是,找谁合适呢?
任宸羽环视了一圈,虽然大部分都不算是警队的在编人员,但常年的警校学习还是让他们身上烙下了深深的痕迹。
唯独一人。
任宸羽看向纪风飏。
大概因为从小就是流氓头子,工作后又被扔进了看守所,所以在纪风飏的身上,看不到那股正气凛然,反而透着股野性未驯、逞凶斗狠的气质。
“那个……”送餐的年轻人站起来,弱弱地开口,“……很晚了,我要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任宸羽突然叫住他:“子阳!”
对方的脚步顿了顿。
“回来吧!”任宸羽说道,“回到警队来吧!”
对方微微侧了一下头,最终还是没有回过头来。
“再说吧……”
留下这句话,他便走出门去,骑上电动车离开了。
任宸羽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才又回到客厅。
纪风飏终于可以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他是谁啊?”
“他叫易子阳。”任宸羽又看了一眼门口,“也是警察——曾经。”
这是纪风飏第一次在任宸羽脸上看到那种可以称之为遗憾的表情,一时间竟然无法张嘴问出原因。
“啊!”李子明突然惊声尖叫了一声,眼睛瞪的大大的,指着门口,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我我我……我知道他是谁了!易子阳!天哪!他是易子阳!”
唐影看着他,一脸的困惑:“我知道他是易子阳啊!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不是啦!”李子明拉着唐影的袖子,激动地不能自已:“他就是那个易子阳啊!哎哟影子!你对警校的八卦到底是有多不关心啊!就是他啊!十年前的‘极限考察’中只用了一半时间就突围成功、迄今也没有人能破记录的那个易子阳啊!”
“极限考察”是警校学生最后一年才会经历的一次大规模、高难度的附加考核,虽然看似72个小时的考核时间很充裕,却因为对地图的不熟悉、生存环境艰难、突发状况应对不及时或者直接“死”在任务中,而使得大部分人都无法完成考核。
纪风飏是参加过“极限考察”的,当时他和搭档用了56个小时13分钟完成了任务,所以深知考核的艰难。所以当他听到李子明的话之后,当即问任宸羽:“一半的时间?骗人的吧!”
“的确有些言过其实,但相差不多。”任宸羽记得清清楚楚:“40个小时21分钟。”
纪风飏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就刚才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子?
“等一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极限考察’向来都是两人一组,跟他一起破纪录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任宸羽摇了摇头:“是另一个人。”
“谁啊?”
任宸羽嘴角的弧线绷紧,许久之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重重地砸下一个名字:“叶霆煜。”
第6节
2016年4月9日,李淼被绑架第五天。
早上八点半,李贺准时出现在了医生门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面对着同事对于这几日他的行踪或好奇或关心的询问,他也只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着,没什么的,只是妻子生病了而已,谢谢关心。
医院大概是永远不缺生意的地方,一上午人来人往,时间很快过去,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正常,让李贺战战兢兢的绑匪电话也没有打来。他不知道绑匪有没有在暗中观察他,但是他看着在门诊进进出出的人群,觉得好像每一个人都很可疑。
上午的高峰期很快过去,幸好没有什么疑难杂症,下午的时候人相对少些,李贺也终于得以喘气。
这时,门诊室的门被人敲了敲,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医生。”
李贺抬起头来,赫然看到纪风飏就站在门口。他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才面无表情地说道:“进来吧。”
纪风飏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填写了姓名、性别、年龄之后,李贺公式化地问道:“你哪儿不舒服?”
纪风飏缩着身体,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觉得……最近总有人在跟踪我。”
李贺顿时无语,隔了许久之后才说道:“呃,这位……纪先生,被人跟踪应该找警察。”
“不是的!”纪风飏神神秘秘地朝着李贺勾了勾手,李贺从善如流地把头凑过去,努力听完之后琢磨了半天,才懂了他那句话的意思:“我怀疑TA不是人!是个影子!一个影子一直在跟着我!”
这人大概疯了吧……
李贺问道:“纪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纪风飏立刻大声强调:“这不是感觉!是真的!”
“好吧,是我用词不恰当。”李贺又重新问了一遍,“我的意思是,TA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你的?”
“一个礼拜前。”纪风飏说道,“一个礼拜前,TA袭击了我,从那之后TA就一直跟着我,不管是我上班、回家、约会、睡觉,TA都跟着我!这种感觉很可怕,我觉得TA随时都要伤害我!”
李贺敏锐地抓到了他话语中的信息:“你说你一个礼拜前遭遇了袭击是吗?你有没有哪儿受伤?”
“我撞到头。”纪风飏摸了摸后脑,撇着嘴说道:“就是这个地方。”
李贺走过去,拿着他的手放到左边半个脑壳上摸了摸,好像那里真的有什么伤似的。
李贺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建议你还是先去做一个脑部CT,看看海马体有没有受伤。”
纪风飏充分暴露出他无知的本性来:“什么体?”
“海马体,大脑的一个控制系统。”李贺耐心地解释道,“在你的‘左右’脑半球,是中枢神经的控制系统之一。”
纪风飏这才知道自己摸错了地方,但他很快说服自己,反正我就是个神经病。
“需要住院吗?”
“那要看CT结果。”李贺把单子递给他:“去吧!”
纪风飏这才拿着单子离开。
CT室和神经内科在同一个楼层,门口的椅子上坐满了等着拍片或者等着取片的人。纪风飏一副仿佛背后真的有什么人的样子一步三回头,走得极慢,实则却在暗中观察这一层的可疑人物。
神经内科和其他科不同,这里的病人多少都能从行为举止上看出些不正常来,例如面瘫、癫痫、痴呆、帕金森等。也许正是因为不正常的人太多,一时间反而看不出谁可疑。
做完了CT等结果的时候差不多快到四点,通常这个时间医生会通知第二天来取片,但纪风飏本来也不是来看病的,就坐在长椅上一边和周围的人聊天,一边听护士站的两个护士在聊天。
“412的那个病人还没有醒吗?”
“一直没醒过。他这个样子,估计悬。”
“真可怜,不是才27岁吗?长得还挺好看的,怎么就吸毒了呢!”
纪风飏听到这儿,还觉得不屑一顾,甚至有点儿鄙夷。
长得好看怎么了?碰什么不行,非要碰毒品!年纪轻轻的,自己就把人生给断送了,怪得了谁?
“别乱说,他可不是吸毒。听说是被人强制注射地高强度精神麻痹性药物,因为身体承受不了,所以才导致的精神紊乱,昏迷不醒。你都不知道,这一个月他虽然一直昏迷,但是每次都在梦中痛苦挣扎。医生已经提出‘安乐死’的建议了,可送他来的人一直不同意。”
听到这儿,纪风飏忍不住支起了耳朵。
“真是……光听听我都觉得好吓人。”
“可不是么!像他这样,还是安乐死比较人道吧……”
看到医生来了,两个护士便停止了交谈。
本来就是两个护士的闲话家常,纪风飏也没放在心上,可是不知怎么的,取完片子准备去找李贺的时候,路过412,纪风飏忍不住朝里面看了一眼。
411和412是个双人间,摆放着两张床,但是411的病人好像不在,412的床上躺着一个青年。
虽然盖着被子,但纪风飏还是一眼就看清了他。
他很白,是一种透着病态的白,脸颊消瘦,两边的肉都凹了进去,裸露在外面的手背异常纤细,可以看到手背上的针孔穿过的血管,病号服下的手腕,瘦可见骨。
纪风飏猛地推开了门,冲了进去,扑在病床边,嘴唇抖动了半天,最后才吐出了两个字:“……小南……”
警校办公室,唐影敲门进来,径自走到任宸羽面前,说道:“你让我查昨晚那两通电话的来源,我查到了。”
任宸羽靠在椅子上,看着他,说道:“没猜错的话,两通电话和蓝梦广场打来的电话应该属于同一个街区,而且,相距不会很远。”
“没错。”唐影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愉悦的神情,说道:“这两通电话虽然一个是公用电话,一个是IC电话,可的确都在朱雀宫附近。通过昨天下午的那场意外,他的确乱了阵脚,做不到那么缜密了。”
“朱雀宫……”任宸羽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的笔,“……挨着旅游景点,并没有什么住宅区,老平房倒是有一些,不过住的都是附近卖文物古玩的商贩。而且,那附近最近是不是在拆迁?”
“朱雀宫后面那块地被耀世集团买了下来,据说是要盖一个和蓝梦广场同等规模的商业广场,就跟蓝梦广场对着,蓝梦广场也是耀世出资建造的,如今盖新广场,还要在两个广场中间搭天桥,有点儿双子大厦的意思。”
“那块儿的商贩个个都是人精,又以固定摊位居多,最近几天如果乍然出现陌生人,还带了个孩子,一定会有人注意到的。”任宸羽笑了笑,嘴角两边的法令纹充满了算计。“要知道辖区里面都住了哪些人,有谁能比户籍警更了解呢?”
大多数人都觉得基层警察整天这个不管那也不管,却不知道一个辖区里面成百上千号人物,但凡户口所在地属于本辖区内的人物,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遵纪守法还是前科累累,每一号人物的来历,辖区民警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只是你平常不找他,他没事儿也不来找你罢了。
而户籍警,则是一个对所有辖区的常住人口和流动人口都了如指掌的存在。
没想到某人为这个案子躲了一圈,最后还是没躲掉。
任翊飞夹着手机敲着键盘,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我觉得我肯定是被我老哥给算计了。”任翊飞对着电话那头抱怨道,“我不管,反正雨花台那片儿向来是你管的。”
邵鸿锦听他这个赖皮的语气,显然是不打算管的,心里也是一阵服气。
“大哥,我是文物稽查大队的,你让我查个文物还成,查人这事儿还真不归我管。”
他跟任翊飞在比谁更咸鱼这件事情上,这么多年了都难分胜负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任翊飞打定了主意肯定不会离开派出所半步,绞尽脑汁组织着语言:“别的不说,就那些商贩,一个个如狼似虎的,你把我这么一个涉世未深的小羊羔放进去,能安全吗?你能放心吗?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邵鸿锦无比肯定、掷地有声地回答了两个字:“我能!”
“邵鸿锦你变了,你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让我帮你写情书的此间少年了。”任翊飞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你说要是白芷知道那封让她声泪俱下情意绵绵恨不得立马以身相许的情书是你找人代笔的,会不会气的永远不回来了。”
“爸爸!”
“乖。”任翊飞老怀安慰地喝了口水,“去吧!”
挂了电话,邵鸿锦看着眼前热闹非凡的雨花台,慢慢晃了过去。
雨花台是这条街的名字,然而当地人却甚少这么叫它,反而随着时间的迁移,赋予它一个更直白的称呼——古玩街。因为靠近古寺庙,这里做的便都是些古玩买卖的生意,因此而得名。
其实每条行业有每条行业的规矩,尤其古玩这个行当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就跟赌石是一个道理,赌对了飞黄腾达,赌错了倾家荡产。
连政府都默许了这么一个地方的存在,并且存在了这么多年,邵鸿锦自然没想过要打破这条传统。
他会来这里当然不是因为任翊飞的“威胁”,事实上在任翊飞打电话给他之前,他就已经在雨花台附近了。他喜欢来这里的原因纯粹是因为上班比较的……枯燥乏味与无聊,所以就过来转转。
邵鸿锦所就职的部门,就整个警察队伍来说算是很特别的一个,特别的就好像众所周知的缉毒大队,但是它远没有缉毒大队那么有名。
——文物稽查大队。
从岗位职责上来说,官方的解释应该是这样的:
“依照国家有关法律法规,负责对全市古遗址、古墓葬等田野文物、馆(库)藏文物及出土文物等方面的违法、违章行为进行稽查,并依法实施处罚;负责对文物市场经营活动、文物保护区内基建工地的违法行为进行监察;协调和配合公安机关处理有关文物刑事案件等工作。”
但是,干这行的人都知道,这个工作远没有岗位职责上写的那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尤其是在海港市这样一个虽然古老但是到处充斥着现代化气息的地方,所谓的“文物稽查大队”大抵应该只是由国家出钱养一群未雨绸缪的处级公务员差不多的性质。
——当然,这只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邵鸿锦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他小的时候的梦想是做一个考古学家,或者历史学家也可以,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觉得这两个梦想在求学的过程中都太枯燥了,所以他想,也许盗墓贼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者倒卖古董的贩子。
成年之后,他知道盗墓贼或者古董贩子都是在打法律的擦边球,作为一个有自制能力并且具有辨别是非能力的成年人,他觉得他完全没有为了自己的梦想舍生取义的觉悟。
斟酌再三,邵鸿锦觉得也许、大概、可能性极大的,文物稽查大队的警察对他来说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于是在他毕业之后,上头处于对他的专业和天赋的考虑,几乎是丝毫没有犹豫的,就把他踢到了现在的岗位上,对此邵鸿锦表示他完全愿意喜大普奔。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双赢的决定,邵鸿锦甚至觉得这个决定简直是棒极了!
没错,天赋,上头的人觉得他有天赋。
爱迪生曾经说过,天才就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但那1%的灵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99%的汗水都要重要。
邵鸿锦曾经这样想,哦,爱迪生真是个天才!他这句话说的多么的精辟!
就好像自己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眼前这个所谓的十八世纪铜无量寿佛像高15.5cm,在之前香港的春季大型古玩物品交易会上被人以180万人民币的价格拍走,所以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东西无疑是个现代工艺技术下仿制出来的赝品一样。
他果然是个天才。
小贩大概觉得他是个懂行的,拿着那尊无量寿佛舔着脸过来准备开始长篇大论的忽悠他,结果邵鸿锦伸出三个手指头,说道:“三百,不能更多。”
小贩立刻把手里的无量寿佛收了回去,尖声质问道:“你是来砸场子的吗?”
邵鸿锦摇了摇头,无比真诚:“你这铜锈是才弄上去的吧?就算是现代工艺下造出来的赝品,你这冒牌货的成色也太差了,跟埋了几百年之后重见天日的真货没法儿比。三百块已经是人情价了。”
小贩真心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挫了,他有些哀怨的看着邵鸿锦,一脸忧伤。
“邵警官,给条活路行不行啊!这一个礼拜你都逮着我八次了!怎么你们查案子还带买七送一的吗?”
邵鸿锦无比慈爱的拍了拍他的头,就像是他手上的无量寿佛一样慈爱。
“一个礼拜七天我能逮着你八次,你怎么不反省一下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往我面前凑呢!”
小贩欲哭无泪,他想说这条街就这么大,你让我往哪儿躲?
街上的其他人都只是略带鄙夷的看了一眼惨遭邵鸿锦毒害的小贩,觉得明知道邵鸿锦是这样的人还偏偏去招惹他简直是找死,除了活该之外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邵鸿锦接着转,被他注意到一家正在装修的新店铺。
整个店铺外面的格局和其他的所有店铺一样,是统一的复古风格。除此之外邵鸿锦没什么好评价的,因为外部的装潢除了一个牌子之外什么都没有,简直朴素的有些寒酸。
邵鸿锦随手捅了捅身边的一个少妇,问道:“新来的?”
少妇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眉眼含春,语调中都透着那么一股子的风情:“可不是么!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那叫一个细皮嫩肉啊!”
少妇是一个寡妇,照她说她那个死鬼老公,之前做生意的时候坑了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结果被人砍死了,除了一大笔的封口费,就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她。
“什么来历知道吗?”
“哟,看你这话说的!”少妇半捂着嘴笑了起来:“这又不是我生闺女,还能跟我这么一个小寡妇汇报身份来历了?你要是想打听啊……改天得空了,我拉上几个人去小姑娘那里慰问慰问。”
“成啊!”邵鸿锦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红票票塞给她:“这钱就拿去给我大侄子交营养费吧!现在的学校,跟抢钱似的。”
“可不是么!”少妇也就大大方方的把钱收了:“我说小邵,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可别挑来挑去的把自己给耽误了!”
“放心吧!耽误不了!”邵鸿锦点着头应和:“我心里有人了。”
是的,在邵鸿锦的心里,住着一个女孩,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找到她,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始终没把她放下。
邵鸿锦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找到她的。
“对了小嫂子,除了他之外,这几天附近还出现过别的陌生人吗?身边可能还有一个孩子。”
少妇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瞧你说的,这条街人来人往的,哪天没有带孩子的陌生人?不过……你要说最近两天看到的半生不熟的……倒真有一个。”
“男的女的?长什么样子的?大概住哪儿?”
“男的,长的文文气气的,倒也不觉得高,中等个儿吧。不怎么说话,以前肯定是没见过,也不像是游客或者客人,每次从这条街过得时候都匆匆忙忙的,跟赶时间似的。要说住哪儿,这个还真没留意。”少妇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明白了什么,问:“你打听他,是不是他有什么可疑啊?”
“现在还不知道。”邵鸿锦叮嘱她,“总之让街坊们留意一下。”
“这有什么问题。”
“那就先谢谢小嫂子了。”
交代完该交代的事情之后,邵鸿锦就溜达着离开了。
路过新装修的店铺的时候,忍不住多留心了一点儿。店铺的新主人、少妇口中水灵灵的小姑娘正从里面走出来,清爽的娃娃头,鹅蛋脸,皮肤白嫩,杏核一般的双眼明亮,一个介于少女和轻熟之间的清秀靓丽。
对方看到他,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抿嘴一笑,脸上便出现两个小巧的梨涡。
既然碰了面,邵鸿锦主动打起了招呼:“新搬来的?”
“是啊。”对方说道,“还在装修。”
“我是文物稽查大队的,经常会到这里来。”邵鸿锦指了指自己警服上面的警号,“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找我。”
“谢谢。”对方又露出两个小梨涡来,“我还是尽量别找你吧。”
言语间透出一股子灵巧和狡黠来。
邵鸿锦也笑了起来,跟她道了声再见,便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女生的笑容缓缓收起,眼神也失去了温度,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又重新回到了屋里……
第7节
412病床上的躺着的人,正是纪蔚南。
距离他当初失踪,已经过去五年了。原本就单薄消瘦的身体,此刻更像是被人全部抽空了一样映入纪风飏的眼中。纪风飏甚至有那么一刻都不敢相信这就是他的弟弟!
任宸羽带着唐影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纪风飏趴在纪蔚南的床头,肩膀抽动着,看不到脸。
就连他们这些从未见过纪蔚南的人,听医生说了他的情况之后都觉得惨,更何况是和他一脉传承的纪风飏。
任宸羽猜纪风飏大概不想他们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没有立刻进门,过了好一会儿,透过窗户看到纪风飏已经调节好了情绪,只是眼眶红红的。
唐影并不知道在纪蔚南身上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这两兄弟间相依为命的深刻情感,小声问道:“教官,这就是风哥的弟弟吗?”
任宸羽点了点头。他曾经在警校的资料上见到过纪蔚南的照片。照片中的纪蔚南戴着眼镜,消瘦的脸颊让他看起来俊美、知性,眼神里更是透露出一股清冷的味道。
他没想到,如今见到的纪蔚南,居然会让他有一种破败的感觉。
从他两年前宋卡府失踪到现在,他去了哪儿?又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任宸羽的心中充满了疑问,但是显然现在还不是去探究真相的时候。
任宸羽走进病房,拍了拍纪风飏的肩膀,喊了一声:“阿风。”
纪风飏搓了搓脸,站起来。
“你们来了。”
“你坐。”任宸羽把手里一本破旧的笔记本递给他,“这是你弟弟担任卧底期间写的日记,我从市局借了出来。”
纪风飏盯着那本深绿色封皮的硬皮笔记,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伸出手去。
“谢谢。”
接触到孙策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手指冰凉。
“如果你不方便处理李贺的案子的话,我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风飏打断了。
“不用。”纪风飏把笔记放到桌子上,看着病床上紧闭双眼的纪蔚南,眼神中隐隐透出一丝坚定来。“小南失踪,生死未卜的时候我都扛过来了,现在看到他还活着,就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动力了。”
任宸羽一直觉得纪风飏是单纯的乐观派,只要给他一丁点儿甜头,他就能用满腔热情和活力来回报你。这一刻,任宸羽突然对他肃然起敬了起来。
此时再说服他休息当真是有点儿看不起他了,于是便说道:“那好吧。医院这边主要还是你盯着,绑匪有进一步行动了我也会通知你。还有一件事……”
任宸羽想告诉纪风飏,早上去市局的时候,任璞又提起了成立特别行动小组的事。他想邀请纪风飏加入小组,可是目前这个状况,纪蔚南前路未卜,任宸羽便觉得不是个好时机,只能暂时按下不提。
纪风飏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点了点头。
离开医院的时候,唐影忍不住问道:“教官,你想跟风哥说什么?”
任宸羽自然不会将这件还没有正式下文件的警局内部决策告诉他,但也不想撒谎,只能冷冰冰地回了一句:“跟你没关系。”
唐影本来看到纪家兄弟可怜的样子,心里还有点儿伤感和低落,提不起什么性子跟任宸羽计较,然而现在他充分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
对待更年期的老男人,真的是片刻不能纵容啊!
2016年4月10日 10:00
李贺查完房,回到办公室,感到异常的疲惫。
这已经是李淼被绑架的第六天。期间绑匪只要求过一次赎金,他也不知道李淼好不好,有没有被虐待,心理压力异常的大。
就在此刻,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李医生,早上好。”
“不早了,已经上午了。”
绑匪表现的极为平和,甚至亲切,李贺也佯装镇定的和他打太极。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儿子还给我?”
“李医生,你放心,你儿子很安全。”
李贺话锋一转:“绑架别人小孩却不急着收钱,你到底想干什么?”
电话那边静止了一会儿,绑匪开口:“今晚九点,虹湾公园,我到时候再和你联系。”
“我还没见到我儿子好不好,怎么放心给你钱?”
“我会让你见到他。”
通话到此结束。
4月10日,10:40
任宸羽挂了电话,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面前的桌子。
还没有到营业时间,易子阳对于任宸羽这个一早便坐在门口等着他的不速之客也是没脾气,颇为无奈地说道:“阿宸,你就算在我这儿坐到天荒地老,我也没办法帮你的。”
“我这不没说什么吗?”任宸羽厚着脸皮说道,“你忙你的,我就是找个地方静静,静静。”
易子阳和任宸羽有段时间没见,自从楚琪死了之后,两个人都在刻意保持距离。但是在这之前,易子阳可不记得任宸羽是这么无赖的人,也不知道在他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易子阳打定了主意不要去理会他,转身开始擦拭起餐厅的桌椅。
不一会儿,任宸羽开口问道:“绑匪说晚上九点在虹湾公园交赎金。子阳,你觉得绑匪这次会现身么?”
“我不得不说,时间地点都是最适合收钱的地方。”易子阳系着围裙用力擦拭着桌面,连边角的油渍也没有放过,过长的刘海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半个温润的侧脸。“现在是四月份,晚上九点天已经黑了,监视起来视线有盲区,虹湾公园在雨花台地段,朱雀宫附近晚上有夜市,人流量非常大,要抓人并不容易。表面上看,倒是一个很符合逃跑的地方。”
“听你的意思,你觉得绑匪今天也不会出现?”
“你真的关心绑匪会不会出现吗?”易子阳反问。“越是复杂的犯罪,越是需要长时间的准备。中间的程序越多,漏洞越多。犯案的时候越谨慎,越估计不到细微之处。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已经碰到了绑匪的衣角,所以他是否出现,对你来说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任宸羽佯装严肃地说道,“真不重要的话,我就不会这么慎重了!”
“你慎重,只不过是因为你还在等,而等待的过程最难熬。”
“我有什么可等的。”
“等绑匪告诉你他的真实目的。”易子阳笑着望向他,“阿宸,你那套,唬唬你的学生还行,唬我就算了吧!”
任宸羽不再板着脸,而是笑着把手机塞进了裤子口袋,站起来,说道:“我也该走了!子阳,你知道我总会等你的。”
4月10日,19:00,市中心医院
411病床上的病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叫黎睿。
这个名字,即便是对从不读书看报、也不关心八卦新闻的纪风飏来说,也并不陌生。
耀世集团的总经理,商业巨头黎家的大公子,年轻、能干、务实、多金。可惜的是天妒英才,一个月前,黎睿被发现脑子里面长了一颗恶性肿瘤,被迫住院。当时吸引了一大批的记者堵在医院门口进行采访,还有不少同事被调过来维持治安。
耀世集团在国内外都有生意,只可惜再多的钱也换不回健康的身体,脑子里的肿瘤压迫着神经,病发的时候头疼欲裂。医院的医生不敢随便做手术,只能先用保守治疗。黎睿的家人已经联络了境外的医院,看看他这个情况能不能动手术。
黎睿还有一个弟弟,刚刚才离开的,叫黎智,据说是还在上学。看得出来黎智非常尊敬黎睿,一没事儿就会来看他,跟他说说话,或者是推着他出去转转。
纪风飏有时候觉得人跟人的际遇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他和纪蔚南是兄弟,黎睿和黎智也是兄弟,不同的是一个是哥哥病了,一个是弟弟病了。可如果他能选择,他宁愿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
纪风飏给纪蔚南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身,还帮他掖了掖被角。
黎睿坐在旁边的病床上看电脑,间或面带微笑地跟他说几句话:“你对你弟弟可真好。”
黎睿总是文质彬彬,即便是被病痛折磨,不病发的时候也将自己收拾的衣冠楚楚,看起来倒不怎么像个商人,反倒是哪家出来的贵公子。不过想想,去掉商业巨子这个身份,他倒的的确确是个贵公子没错。
纪风飏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说道:“小南有哮喘,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我爸妈从小就教育我,说我是哥哥,哥哥是要保护弟弟的。小南小时候很乖的,很安静也不爱说话,所以总被人欺负。可谁要是敢欺负他,我一定揍死对方!我爸妈八年前就去世了,只剩我跟小南两个人相依为命,感情自然很好。”说着说着,又变得悲伤了起来,用一种心疼的眼神看着纪蔚南:“没想到,他才离开了五年,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了。”
黎睿沉默了几秒,说道:“你放心吧,有你在,他一定会醒的。”
纪风飏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他。”
黎睿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从床上站起来,打开窗户,点燃了一根烟,朝纪风飏眨了眨眼,说道:“别告诉护士,她很凶的。”
纪风飏点了点头,但还是善意地提醒他:“吸烟有害健康。”
黎睿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有裂开的趋势:“你这句话,我一个朋友曾经也经常说。”
“那你们关系一定很好。”纪风飏注意到他手中的烟,随口问道,“你这个烟……什么牌子的?”
“铂金苏烟。”黎睿吐出一口烟雾,问道,“你喜欢?我那儿还有很多。”
“谢谢,我不抽烟的。”纪风飏把看了一天的日记本合上,小心翼翼地塞在了纪蔚南的枕头边。
绑匪打电话给李贺,今晚收赎金,虽然不知道真假,但任宸羽一定有他自己的计划。任宸羽手边能用的人虽然很多,可那些小孩儿没有实战经历,这个时候不能少了他。
隔着被子握了握纪蔚南的手,纪风飏在心里说,小南,你暂时缺席的那个位置,我会替你补上去。
所以,我等着再次和你携手的一天。
看着纪风飏站起来,黎睿问道:“你要走了吗?”
“是啊,有些事情不得不做。”纪风飏说道,“我弟弟如果有什么异样,就拜托你了。”
黎睿点了点头。
在窗户边看着纪风飏离开医院,黎睿走到纪蔚南的床边,俯下身子,拿出手绢擦了擦纪蔚南的脸颊,自言自语道:“Leo,我真的很想看看,你心心念念的纪风飏,到底值不值得我把你还给他……”
4月10日,19:00,“后厨”西式餐厅
正是晚上高峰的用餐时间,小小的餐厅里面坐满了人。
阿勋把今晚第三份被客人退掉的餐点送进后厨房。易子阳正在煎一份西冷牛排,阿勋把盘子放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子阳,客人要的是五分熟。”
“啊?”易子阳缓过神来,赶紧低头看了一眼退菜,果然一看颜色就煎老了。
“我再重新煎一份!”易子阳说着就去拿新的牛排放在一边解冻,准备切芥蓝的时候,被阿勋伸手拦住了。
阿勋看着他,说道:“你如果真的不放心,就去吧。”
易子阳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子阳,我是你弟弟。也许你觉得这些年你把自己都骗的很好,可我能看出来。”阿勋继续说着,“我不是逼你去面对过去,我只是觉得你现在也没有过得很好。与其这一辈子你都要这么过下去,不如去做个了断。”
易子阳泄气一样双手撑着灶台,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把围裙摘了下来,塞到阿勋手里。
4月10日,20:45,虹湾公园
九点三刻,对很多城市来说,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但显然的,现在的年轻人并不喜欢公园。
更多人偏好酒吧、咖啡馆、KTV、肯德基……
所以公园里大多数是些溜狗的、散步的、带孩子的不那么年轻的族群。
唐影有轻微洁癖,所以并不喜欢这种地方。平常尚且不喜欢,更何况是蹲点喂蚊子。
四月份的晚上气温虽低,却带着春末初夏的湿热气息,真不是个躲草丛的好日子!
这时候他突然有点儿羡慕能爬树上待着的任宸羽了,空气清新视野开阔。他都有点儿怀疑任宸羽是不是因为昨晚那起争吵故意整他的!
“教官,李贺已经进公园了!”李子明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正向子阳那里走过去。”
“我看到了。”任宸羽在树上,下面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楚。
李贺拿着黑色的手提袋,神色如常地踱进公园。
“子阳,李贺朝你那边走过去了。”
“我看到了。”易子阳推着推车朝李贺走过去:“先生,要烟吗?”
边说边朝李贺打眼色。
“不要,谢谢。”
易子阳又走向他旁边的一对夫妻:“二位要水吗?”
“唐影,注意向李贺靠近。”
任宸羽看了眼手表,指针正缓缓走向九点。
“大家注意,绑匪随时可能出现,大家要注意留意周围可疑的人。”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李贺的手机在九点准时响起。
“李医生,你很准时。”
“你在哪里?”
“你不用知道我在哪儿。钱带来了吗?”
“我还没见到我儿子。”
“一分钟后在旋转木马上,你会看到你儿子。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你放心,我只要见到我儿子平安,自然会把钱给你。”
李贺一边说着,一边朝公园里的儿童区走去。
果然在旋转木马上看到李淼。
“淼淼!”
李贺叫了一声,李淼抬头看了看周围,在看到李贺的一瞬间,露出稚气的笑容,喊道:“爸爸!”
欲从旋转木马上下来找他。
李贺想起绑匪的话,冲他喊道:“淼淼!别过来!”
李淼蓦地停在那里,不知所措。
旋转木马不停旋转着。
李贺围着旋转木马旋转的方向对李淼喊道:“李淼,听话,乖乖坐着,爸爸一会儿就来接你回家。”
“怎么样,李医生,你儿子还是活蹦乱跳的吧?”
“我怎么给你钱?”
“这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逛公园李医生会吧?”
“我懂了。”
李贺挂了电话,真的好像饭后散步般,在公园里溜达起来。
此时,一个黑影悄悄地接近李贺,问道:“你就是李贺吧?”
李贺把箱子往怀里抱了抱,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对方说道:“我是来收钱的。”
“子阳,你去看着孩子!”任宸羽迅速从树上跳下来,命令道:“其他人抓人!”
4月10日 22:00
唐影怒气冲冲地从审讯室里面出来,走到纪风飏的办公室,把手里的讯问笔录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纪风飏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了他一眼,勾着嘴角轻笑:“看你这个样子,肯定什么都没问出来。”
任宸羽随后走进来,转了转头,说道:“那家伙,狡猾得很,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重点。”
“你们啊,就是在正规警察系统待的时间太长,待傻了。”纪风飏说道,“你们知道,抓的人是谁吗?”
“谁?”
“他姓赖,叫赖木子,家里排行老三,大家都叫他赖三。”纪风飏说道,“他的‘光辉历史’,打会跑那天就开始了。”
任宸羽挑眉:“你认识他?所以我们说抓人的时候,你才没有露面?”
纪风飏点了点头:“以前在监狱时候认识的老朋友了。打架斗殴、偷盗抢劫、卖淫嫖娼,哪件他没做过?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简直五毒俱全。但是,他也没那个脑子搞出这么缜密的绑架案。”
任宸羽都被气笑了:“那你不去审他?让我们去?你明知道没结果的吧!”
“审当然要审,不过现在才开始。”
纪风飏朝着在门口勾头看他们的小民警勾了勾手指头,小民警屁颠颠儿地跑进来,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风哥!”
纪风飏摸了摸他的头:“乖。叫什么名字?”
“陈秉乾,大家都叫我饼干。”
“哦,饼干。”纪风飏说道,“有个任务交给你。”
饼干立刻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纪风飏笑了笑,傻了吧唧的。
“你跟两个师弟去一趟海鲜市场,拉一些冰块回来,最好是冰柜里面冻新鲜水产的那种。记住了,越大越好。”
唐影疑惑道:“风哥,要冰块干什么?”
“买回来你就知道了。”纪风飏卖了个关子,“去吧。快去快回。”
等唐影、李子明和饼干离开之后,纪风飏才问道:“那个易子阳……”
“我让他回去了。”任宸羽说道,“没有看好孩子,他很自责。毕竟离开这个岗位太久了,他还没适应。”
“绑匪根本就是在试探警方,又怎么会让我们轻易救回孩子。”
“话是这么说,可今天之后,不知道孩子会怎么样……”
“你放心,赖三虽然是老油条,但对付他我还是有办法的。”纪风飏说道,“等影子他们回来,我们不主动提审赖三,他自己也会主动开口。”
易子阳回到家,看到阳台亮着的灯,心里面才算踏实了下来。
他从小就被人遗弃,放在了孤儿院的门口,不知道父母是谁,也没有兄弟姐妹。小的时候,有很多人到孤儿院来领养小孩,但很多人都失望而归。他们把孤儿院想得太好了,去了才发现有很多孩子是因为天生就有残疾,所以才被遗弃的。
易子阳是为数不多的长得好看又听话的孩子,所以当时很多人想领养他,但是子阳都不同意。刚开始,他总想着,他走了,阿勋怎么办?后来又多了一个值得他牵挂的人,就更不能走。
阿勋也是个孤儿,比他小了四岁。父母遗弃他是因为2岁的时候去做检查,医院说他大脑发育异于常人,怀疑智力发育迟缓。可孤儿院的孩子们都知道,阿勋可聪明了,是孩子王,鬼点子特别多!而且阿勋长得好,一笑起来就能露出好看的月牙眼,大家都很喜欢他。不过阿勋最喜欢黏着子阳,后来易子阳考警校的那几年,阿勋郁闷了好长时间,月牙眼也不见了。
回到家,打开门,看到阿勋正和安琪在沙发上看电视,于是子阳便笑着说道:“安琪也来了啊!”
安琪是阿勋的女朋友,也是孤儿院的孩子,只不过12岁那年才被送进去。她的母亲和继父发生口角,继父酒醉之下便杀了她的母亲,还想杀了安琪。安琪在极度害怕之下,反而失手杀了继父。为此,安琪受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这才逐渐恢复。
安琪去孤儿院的时候,子阳已经考上了警校,这段往事还是阿勋说给他听的。因此对于安琪,易子阳也格外心疼。
安琪看到他立刻站起来,跟易子阳打招呼,说道:“子阳哥~”
易子阳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拘谨,说道:“你们继续看你们的,我洗个澡就睡了。”
“没事,反正我也要走了。”安琪长得可爱,笑起来更像是一个芭比娃娃。“阿勋,你送我吧!”
阿勋眯着眼说道:“好。子阳,我去送送安琪!”
“去吧。”
看着阿勋和安琪的感情这么好,易子阳也替她们感到开心。
易子阳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阿勋已经回来了,在客厅里面收拾着。易子阳满脑子想着李淼的安危,也睡不着,便坐在沙发上问他:“你前段时间说想和安琪开个玩具店,计划的怎么样了?”
“哪有那么容易啊!”想起这个阿勋就有些头疼:“现在地段好一点儿的商铺租金就很贵,而且一交就是一年,还要装修、进货……虽然青柚姐说她有些存款,可以入股,但还是差了好多钱。”
易子阳想了想,说道:“阿勋,其实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想把‘后厨’盘出去。”
“子阳……”阿勋有些欲言又止:“你真的打算重新做回警察吗?你不是一直担心……”那个名字是禁忌,阿勋也不太想提。
“嗯。”子阳说道:“阿宸跟我说,如果他该死,谁也无能为力。与其让别人面对他,不如我亲自面对他。”
虽然易子阳一股释怀了的样子,但阿勋知道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潇洒,又不想刻意撩起易子阳的情绪,便笑眯着眼说道:“我想和安琪还有青柚姐再商量看看,等这个案子结束了我们再谈这件事。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去睡觉吧!看你一脸倦容熊猫眼的样子。”
易子阳也笑了,揉了揉阿勋的头发,说道:“那我去睡了。”
躺在床上,易子阳就察觉到自己真的是累了,全身酸痛,眼也疼,很快就沉入了梦想。
过了很长时间之后,阿勋悄悄打开了门,走了进来,看到易子阳已经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关掉了阳台的灯。
然而,就在阳台灯灭的一瞬间,易子阳突然睁开了眼,坐了起来,警惕地问道:“谁在那儿!”
阿勋立刻说道:“是我啦子阳!”
易子阳这才放松了精神,问道:“阿勋啊……你干嘛要关灯?”
“我就是想让你睡得好一些。”阿勋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把憋了很久的话说出口:“……子阳,你这又是何必……”
自从他走了之后,易子阳睡觉就喜欢留一盏灯。阿勋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易子阳便像是思绪飘向了很远的地方一般,很久才说道:“留一盏灯,才能照亮回家的路。”
这个习惯,慢慢地便成了一种病态。
有一年冬天,外面下着雪,阳台的灯泡半夜里烧了,易子阳也是立刻就坐了起来,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灯泡,没找到还非要出去买。阿勋被吵醒了,硬是拉着他不让去,说外面下着大雪,又是半夜,便利店早就不开门了。可子阳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硬是往外走,最后还是阿勋把自己卧室的灯泡换到了阳台上,子阳才不闹了。
不管表面表现得再怎么不在乎,可阿勋知道,子阳心里一日也没有平静过。
易子阳似乎听懂了阿勋的叹息,又似乎没听懂,喃喃道:“这只是习惯……只是做警察的习惯……”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
阿勋知道再这么下去他又要魔怔了,赶紧说道:“好了,我不关灯了,你睡吧!”
说完便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易子阳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阳台的光亮,却再也睡不着了。
第8节
4月11日,3:10,杨楼古巷派出所
审讯室里,赖三依旧在暖气片上拷着,本该是坐立不安的,他却无比自在。
打架进来过、偷窃进来过、性骚扰进来过、嗑药进来过……这次他就收个钱,坐个一年半载对他来说比吃饭喝水还简单。
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他理所当然的破罐破摔,反正警察够证据就起诉他好了,坐牢有免费饭吃,还有免费床睡,比他出来还舒服。
而且,他喜欢那些警察郁卒不已的样子。
除了4月份的晚上还有些凉之外,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进门的人说起来也是老朋友了,赖三咧着嘴朝纪风飏笑了笑,露出一口发黄的豁牙:“哟,风哥!”
也许是因为常年没个正经,纵然笑着也让人觉得不怀好意。“没想到在号子外面还能跟你碰上!要说没缘分,谁信呐!”
纪风飏倒也不恼,把从闫俊雄那里顺过来的烟点上,然后塞到赖三嘴里。
“赖三,你当是我想在号子外面看见你啊?”纪风飏笑出了声,但笑容里却没有几分真诚,指着他说道:“你小子,可真会给我找麻烦啊!”
“嗨!我这不是不知道这是你的案子嘛!”赖三圆滑地回应着,“我不给谁面子,也不能不给风哥面子啊!”
“是么?我可没看出来。”
说话间,唐影走了进来,对纪风飏说道:“风哥,东西买回来了。”
纪风飏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唐影和李子明戴着厚厚的毛线手套,陆陆续续搬着几个长、宽、高都在30厘米左右的纸箱进来,放在了地上。
审讯室本来就不大,进来几个人加几个箱子更是塞得满满的。纸箱底部已经有一些洇湿了的痕迹,两个人把箱子靠暖气片放下,拆开了之后,露出里面方方正正的冰块来。
审讯室里因为冰块冒出来的丝丝凉气而给人感觉瞬间下降了好几度,纪风飏环视了一周,眉头微皱,似乎觉得少了点儿什么,然后把唐影叫过来,贴着他的耳朵交代了一句什么。
唐影听完之后笑着看了赖三一眼,那个眼神带着一丝轻蔑和幸灾乐祸,让赖三心中逐渐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寒意来。
赖三虽然在监狱里面和纪风飏没少接触,但在外面倒是真的一次也没撞见过。说白了,即便他们两个是龙蛇之分,但也各有各的地头。他只知道纪风飏身手敏捷,下手凶狠,压制监狱里面重刑犯的模样倒是比对方还要凶狠几分,可平常没事儿的时候,又总是跟他们笑呵呵的,身上带着那么几分匪气。
可是正经办起案子来的纪风飏,赖三没见过,也就有点儿摸不透他的手段,心里当即弱了几分。
唐影出去之后,纪风飏拍了拍李子明的肩,吩咐道:“去,把他衣服脱了。”
李子明没想到纪风飏提出这么一个要求,张了张嘴:“啊?”
“风哥!”赖三立刻夹紧了腿,佯装镇定道:“没必要做这么绝吧!”
纪风飏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勾着嘴角调侃了一句:“你腿夹那么紧干什么?不会是监狱里养的习惯吧?”
赖三地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想反驳些什么,又怕真的把纪风飏给激怒了。此时在他眼里,纪风飏跟以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像是一个索命的恶鬼。
纪风飏冲李子明喊了一嗓子:“愣什么啊!去啊!”
李子明有些踟蹰:“师兄,这……这不合规矩吧……”
这句话像是瞬间提醒了赖三,他壮起胆子喊道:“你……你要干什么?暴……暴力执法我可以告你的!”但是怎么听,话语间都有些底气不足。
纪风飏压根儿没理他,对李子明说道:“我就是让你扒个衣服,一个指头没让你碰他,你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李子明抓了抓衣角,鼓足勇气走到赖三身边,低着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眼睛一闭就把赖三的衣服裤子全给扯了下来。赖三两只手被拷在暖气片上,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姿势特别难受,现在还被人扒了衣服,就更觉得臊得很。
唐影双手开工各抱了一个立式电风扇进来,插上电,开到最大,对着赖三吹了起来。
纪风飏看着赖三,笑容已然不在:“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想好怎么说了、想好说什么了,再叫我。”
说完,纪风飏就离开了审讯室,锁上门,留下赖三一个人。
出去之后,唐影才露出一丝丝兴奋来,围着纪风飏说道:“风哥!我太佩服你了!这下那个赖三肯定能说实话了!”
纪风飏勾着他的脖子,一脸严肃:“这种手段只能背着任宸羽用,不然你等着被他训吧!”
唐影猛点头,再不能更同意了!
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任宸羽那种欧吉桑怎么可能知道变通!
“万一被发现了也别说是从我这儿学的。”
纪风飏放开他,像是跟他做了个约定似的朝他眨了下眼。
他可是被警校的教官给训怕了,被任宸羽知道自己带坏他的学生,还不得被扒皮抽筋。
回到办公室,纪风飏对任宸羽说道:“至多六个小时,赖三一定会招供。审问赖三的事儿我就不管了,你们有什么行动再通知我。”
“你要去医院吗?”
纪风飏点了点头,拿起外套:“小南一个人在医院,我不放心。”
任宸羽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说道:“他现在……是靠的丁丙诺啡和美沙酮吗?”
“我让医院停掉了。”纪风飏穿上外套,说道,“那两只高纯度的红冰对他的身体损伤太大了,能活下来就是奇迹。虽然现在改用药物替代,可根本没办法和毒品比较,他还是会出现毒发反应。丁丙诺啡和美沙酮的副作用太大,既然没有用,干脆停掉。”
任宸羽皱了皱眉:“硬性戒毒……他现在的身体受不了吧?”
“医生说他的身体损伤这两年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一直无法清醒。”纪风飏笑了笑,却是笑容苦涩。“也许是毒品后遗症,也许是他自己不愿意醒……谁知道。”
“他现在昏迷不醒,没有心理依赖,停药也许反而是个好时机。”任宸羽安慰他:“现在有你陪着他,我想他会醒的。”
“这我倒是一直相信。”纪风飏还是那副笃定的口吻,“现在,我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相信他。”
4月11日,5:00 市中心医院
真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分,整个医院里面静寂无声。
黎睿背对着门熟睡着,纪风飏趴在病床边,身上只披了一件外套,一只手还紧紧握着纪蔚南的手背。
突然,从手心传来细小地动静,纪风飏猛然惊醒,病房里还是漆黑一片,瞪大了眼睛看着病床上的纪蔚南,似乎这样就能看清楚一切。
细微地抖动从手掌传来,纪风飏赶紧打开病房的灯,果然看到纪蔚南的眉头已经紧紧地皱了起来,面部狰狞,眼皮颤抖着却没有睁开,全身开始不自觉地抽搐。
“小南!”纪风飏一把把他抱起来,紧紧地扣在怀里,摸着他的头发说道:“小南!我在!不要怕!撑下去!”
纪蔚南蜷缩在纪风飏的怀里,两只青筋暴露的手死死地拽住纪风飏的衣服,嘴唇发白,声音细小,哆哆嗦嗦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可纪风飏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哥……哥……”
“我在!小南!”纪风飏还是第一次面临纪蔚南毒发,意识模糊,全身抽搐,他知道这是染上毒瘾不可避免的后遗症,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无能为力,只能死死地抱住他,不让他伤害自己。“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
疼痛从骨髓里一点点地钻进四肢百骸,像有千万只针扎进身体里一样。纪蔚南发出疼痛难忍地哀求,无意识地念叨着“求求你”,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
纪风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他知道,纪蔚南肯定不愿意自己成为一个瘾君子,戒断过程中的所有过程都是必须要经历的。
声响惊动了一旁病床的黎睿,他坐了起来,看到纪蔚南这副样子立刻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去按铃。
纪蔚南还是紧闭着双眼,却本能地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抓住纪风飏,力气之大险些捏断纪风飏的骨头。“哥,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好疼……特别疼……”
随即他又拼命地摇头,僵直地十指放开纪风飏,死死地咬紧牙关,阴冷感在身体里面躁动着,他的牙齿打架,只能拼死咬紧嘴唇。
纪风飏又重新把他揽过来,扣着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说道:“你疼的受不了了,就咬我。”
纪蔚南拼命地摇头,他知道面前的人是他的哥哥,他们一脉传承,血浓于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他!
纪蔚南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上下牙齿打着颤,嘴里面无意识地呢喃着:“冷……”
纪风飏把外套披在他身上,然而这种冷是从内向外渗透,多一件衣服少一件衣服根本就没区别。
纪风飏除了紧紧地抱住他之外,别无他法。纪蔚南冷的整个人缩成一团,连脚趾都蜷了起来,虚汗却从他的额际冒出来,被纪风飏搂着的后背也逐渐潮湿。
纪蔚南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冷是热,口干舌燥,指甲陷进肉里,脑子里更像是有一把锤子再狠狠地捶打着,好的、坏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碰撞,仿佛要炸裂一般,最后都凝聚归结成一个熟悉的影子——
“哥,救我……”
护士拿着药物和注射器快步走进来,准备靠近的时候,纪风飏却伸出一只手做出了一个阻止的动作,然后不断地拍打、抚摸着纪蔚南的后脑和后背,声音温柔:“小南,我来救你了……你已经安全了,不要怕……”
4月11日,8:00,特案组
纪风飏的推测没错,早上6点多的时候,赖三就在审讯室里面吵着要出去,不过唐影没理他,反正纪风飏走之前说了六个小时。
等到8点的时候,唐影叫醒任宸羽:“教官,赖三撑不住了,要招供。”
任宸羽揉了揉脖子,坐起来,说道:“我去洗把脸。”
又是冰块又是风扇的,纪风飏用了什么手段,任宸羽大概也猜得到。之所以没管,是因为纪风飏在警局待得时间久了,而且虽然表面上没个正行,但却是个颇有正义感的人,他自有分寸。
而唐影不同。他年龄小,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任宸羽偶尔能从他的行为中看出一些愤世嫉俗,尤其在对待罪犯的态度上,唐影在日常测试中总透出那么一股不择手段的恨意,这让任宸羽不得不把他看的死死地。
不过经过纪风飏表演这么一出,大概他之前做的那些努力,又一夕之间化作泡影了吧……
任宸羽觉得头疼,因此去见赖三的时候脸色有些差,冲他喊道:“吵什么吵什么!”
“警官!警官!”赖三冻得嘴唇都紫了,身体一直在发抖,好像还尿了,哭丧着脸说道:“我要招供!”
任宸羽示意唐影把他带出来,换上衣服,又给他拿了件厚的军大衣裹上,问道:“要不要给你冲个暖水袋啊?”
赖三倒是也没跟他客气,点了点头。
妈的,他快冷死了!那个纪风飏,简直不是人!
唐影去烧了壶热水,又去门口的杂货店买了个暖水袋给他灌上,看他好像缓过来一点儿了,任宸羽这才开口:“说吧!想好怎么说了吗?”
赖三喝了口热水,咽下去,说道:“我真不认识那个人!”
任宸羽示意唐影做好笔录,继续问道:“不认识他你帮他去抢劫?你当我傻?”
“我真不认识,是对方联系的我!”赖三说道:“我最近吧,手头有点儿紧,本来就打算弄个手机啊钱包啊什么的……”
任宸羽都要被他气笑了,说道:“当着警察的面儿也敢这么说,胆儿挺肥啊!”
“不不不,”赖三立刻解释道:“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下手嘛!”
“你继续说!”
“就前几天有一下午吧,我就在蓝梦广场瞎晃。你也知道,蓝梦广场那儿净是有钱人,我要是能顺一钱包,再顺俩手机,那不得够我逍遥一阵子的啊……”
任宸羽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重点!”
“诶诶!马上就到重点!您别急啊!”赖三接着说道:“然后,我就看到一小年轻,带一小孩儿,刚从电话亭里出来。警官,您也知道,干我们这行吧,别的没有,就是眼毒!我一看那小年轻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现在谁还用公共电话啊?我一想这肯定是手机没电了呗!手机没电又带了个小孩儿,跑又跑不快,这多合适啊!我就想对他下手来着。我就顺着人流朝他靠近,他也没察觉到我。本来我想着一切挺顺利的啊!可谁知道我还没下手呢!他就把我给抓了!”
“他把你给抓了?”
“可不是嘛!我当时给吓一跳,还以为自己被识破了,谁知道,对方那叫一个热情啊!拉着我一个劲儿地问我是不是赖三,说是我小学同学。我他妈都毕业那么多年了,谁记得你是谁啊!他非说要请我吃饭,我寻思着有这好事儿我不掺一脚,我傻啊!于是我就同意了。”
“那他有没有说他叫什么?”
“说了!他说他好像叫什么陈明。反正名字挺普通的,我觉得耳熟,寻思着大概真是我小学同学?然后我俩就去吃饭了,就在那附近一个海底捞。”
“继续。”
“就去海底捞的路上,他那孩子说口渴,陈明就去给他买了瓶水。到了海底捞,这孩子坐上椅子说困,就睡了。我当时还挺好奇地,这孩子看到吃的怎么还犯起困来了!就多嘴问了一句,我说你要不要给孩子吃点儿东西啊!他突然就特别小心,问我想不想赚钱。那我肯定想啊!就问他有啥路子,他就跟我说,他说他前段时间倒腾了一批假古董,联合着人给卖了,最近这几天就要给他送钱。但是怕被警察盯上,不方便露面,就让我替他去。事成之后给我10%的提成。”
“然后你就去收钱了?”
“那必须啊!”赖三说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我又没倒卖假古董!我就是一收钱的!被抓了也不能判我多长时间,抓不到我不就有了一笔横财了么!”
任宸羽冷笑道:“你倒是把自己摘得挺干净啊!”
赖三立刻赌咒道:“天地良心!我说的句句属实!不然就让老天爷劈死我!”
“得了吧,老天爷要是开眼,早就劈死你了。”任宸羽懒得跟他打嘴炮,问道:“我问你,你们在哪儿吃的海底捞?”
“就蓝梦广场那块儿,叫……叫……哦,对了!叫佳客来!对!就叫佳客来!”
“你们吃饭那天是几号,记得吗?”
“那得有两三天了!”
“具体点儿!”
“6……不是,7号!7号下午!”
“你说的这些我会找人去查的。”
唐影重新把赖三关了回去,然后问道:“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差不多。”任宸羽说道:“他要有绑架人的那个胆儿,不会到现在还是个混混。”
“如果赖三说的是真的,那就说明绑匪的确是认识他,最起码是见过他,并且知道他身份的人。”
任宸羽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了。”
这时,任宸羽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任翊飞打来的。
“老哥,”任翊飞说道,“锦鸿刚才打电话来,说那个嫌疑犯的落脚之处找到了。”
任宸羽立刻拽上外套,一边招呼着唐影和李子明往外走,一边说道:“你把地址发我手机上,然后跟邵鸿锦一块儿在那儿等着!”
第9节
2016年4月11日 13:10
任宸羽看着青绿色灯光下表现得异常冷静的青年,问道:“姓名?”
“黎智。”
“年龄?”
“23.”
“性别?”
“男。”
“职业?”
“海港大学生物化学系学生。”
“2016年4月5日,19:20,你在哪儿?”
对方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任宸羽,笑了,笑容里有股森然的冷意。
“想不起来没事儿,我可以来帮你回忆回忆。”
说着,任宸羽拿出一沓照片出来,第一张李淼的,说道:“这个小男孩,他叫李淼。4月5日晚上,他被人绑架了。”
第二张是蓝梦广场的IC电话亭,因为是从视频上截下来的,所以照片非常模糊。“这一张是4月7日上午10:05,绑匪约定首次交易地点。从监控录像中可以看到凶手身高在175cm左右,穿蓝色连帽衫,戴黑色棒球帽。”
第三张是从海底捞的视频中截取的。
“这是两个小时之前,我的同事调出来的监控。也是4月7日下午2:10,在蓝梦广场附近一家叫佳客来的海底捞拍摄的照片,同样是这个男子,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而与上一张不同的是,在这张照片上,露出了男子帽子上的徽章,是一个银色的骷髅。”
说完,任宸羽将从黎智藏匿的地方搜到的衣服和帽子放在桌子上,看着他,问道:“这是你的吧?”
“所以呢?”黎智似乎早就有所准备,丝毫不见慌乱:“就因为我戴过一模一样的帽子和徽章,你就要说我是绑架这个孩子的凶手吗?这个帽子在运动商店里面很常见,徽章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戴。更何况,我为什么要绑架这个孩子?”
“当然不止这些。”任宸羽继续说道:“我们在被绑架的孩子家附近,找到了一些烟头和半张鞋印。只要拿你的唾液去验DNA,再找到你当时穿过的鞋子,就能证明你到底是不是绑匪。最重要的是,我们抓到了赖三,他可以清楚地认出是不是你教唆他去找李贺拿钱的。”
黎智先是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然后越笑越大声,仿佛要把喉咙刺破一般。
“孩子是我绑的,那又如何?反正,他也活不长了。”
任宸羽猛地一拍桌子,质问道:“孩子在哪儿!”
黎智看着他,抿着嘴不发一言,毫无惧意。
易子阳不方便直接参与审问,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他看得出来,黎智早已失去理智,而且他绑架李淼也绝非为了钱。他将任宸羽拉到一边,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地眼神,之后在黎智面前坐下,问道:“我知道你家世优渥,在学校的理化成绩很好,还有一个女朋友叫曾篱。照理说你是天之骄子,你也不缺钱,那你为什么要绑架李贺的儿子?你跟他有仇?你有个哥哥在住院,听说是脑子里长了颗瘤,可李贺不是他的主治医生,他跟你哥哥应该没有交集才是。”
“因为我讨厌他,我看他不顺眼。”黎智瞪着眼睛看着他,秀气的脸上露出怪异无比的表情:“他是天之骄子,得天独厚,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失败。你知不知道,他那个好像高人一等的样子真的很令人讨厌啊?!我很好奇,我真的很好奇,像李贺这样的天才,如果他的儿子遭遇危险,他会不会变成草包!结果呢?他被我耍得团团转!”说到这里,他戴着手铐的手指着易子阳和任宸羽,露出一股满足的神情:“还有你!还有你们!你们这群没用的臭警察,也一样被我耍的团团转!七天,今天是第七天!你们知不知道中间我有多少次机会可以杀了那个孩子?而你们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
易子阳知道,黎智这是在挑衅他们,想让他们乱了阵脚。而任宸羽的表情也似乎真的是快要杀人了。
易子阳歪着脖子想了想,样子有些无辜,还有些可爱,然后说道:“我不太了解李贺,但是我总觉得,你说的这个人,反倒跟我听说过的另一个人很符合。”
黎智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了,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是闪躲的目光还是出卖了他。看到他这个样子,易子阳在心里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记得,你哥哥黎睿,也曾经被不少业内人士评价为奇才。”易子阳说道:“我好像看到过关于黎睿的采访。你们的父亲虽然也是个实业家,可性格算不上好,抽烟喝酒打女人,还在外面花天酒地,所以你们兄弟两个小的时候经常看到自己的母亲被父亲无故打骂。后来有一天,你们的母亲因为实在无法忍受,便抛弃了你们离开了家。在黎睿成人的那一年,你们的父亲因为酒驾撞了人,不但丢了性命,还赔了对方大一笔钱。从那天起,你哥哥就接管了你父亲留下的所有产业,直至扩大成现在的规模。而你,不过是靠着他的庇佑,才能有现在这么悠闲的生活。”
黎智的眼神已经变得凌厉而凶狠,他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从小就生活在你哥哥的光芒之下,或者说是阴影之下。你的成功在外界看来也是黎睿给你的,你需要迫切地做些什么来让大家都关注你,好证明你并不比他差。当你看到李贺的时候,你仿佛看到了哥哥的翻版,所以你绑架了李贺的儿子,你想证明你也是个不输给你哥哥的天才。”
易子阳的语速越来越快,连任宸羽认识他这么多年都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犀利的时候,而黎智的表现也越来越焦虑和急迫。
“可是你现在还是被我们抓了!不管李淼死没死,你终归还得给我灰头土脸的坐在这儿接受我们的审讯!你跟本就不是一个天才,你就是一个失败者!”
“啊啊啊啊啊!!!!”黎睿尖叫着企图向他扑过去,但是被任宸羽眼疾手快地压在了桌面上。
黎智用一种怨毒地眼神看着易子阳,易子阳毫不畏惧,凑近他,问道:“李淼在哪儿?”
黎智依然不说话。
易子阳又问了一遍,这次问的更加细致了些:“李淼,那个被你关起来的孩子,他在哪儿?”
他断定李淼现在还没死,黎智一定把他关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你们找不到他的。”黎智说道:“你们一定找不到他的……他一定会死……一定会死……”
“所以他被关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易子阳笑了起来,右脸颊的酒窝趁着他格外乖巧。“我想海港城这样的地方并不多。”
任宸羽松开对黎智地钳制,黎智整个人像脱水了一样,瘫坐在地上。
出了审讯室的门,易子阳敛起笑容,说道:“把海港市的地图调出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李子明迅速打印了一份地图出来。
易子阳拿着笔,在上面画了几条线,说道:“第一次交赎金的时候是在火车站,这次交赎金是黎智准备最充足的一次,却没想到被阿风乱了阵脚,火车站这个位置,基本上可以不做参考。
第二次交赎金是在虹湾公园,而打电话的蓝梦广场和雨花台在同一区域内。据阿风所说,第二次交赎金的时候,晚上8点他还在医院,9点就要求交赎金,从市中心医院到虹湾公园开车要45分钟,他一定不会把孩子藏的离这两个地方太远!所以,藏孩子的地方,就在虹湾公园、蓝梦广场和市中心医院为三点的这个区域里。而我们要找的,就是在这个区域里面,所有荒废了的、不被人注意的死角,尤其是密闭的空间。”
任翊飞有点儿看不懂易子阳的画风了。易子阳长的乖巧,尤其是还有酒窝,再加上性格又非常的温和,所以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总给人一种小孩子的感觉。这怎么就进了一趟审讯室出来,就变的气场这么强了?还有这缜密的思维和语速是肿木回事啊?!连发号施令这种简直像是为任宸羽量身定做的事情在他做起来也是毫无违和感啊!易子阳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双重人格!是不是!
任翊飞忙着研究易子阳的“病变”,完全没注意到他说了些啥,倒是唐影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是密闭空间?”
“因为孩子长期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而周围又没有信赖的人的话,他会哭。”易子阳解释道。“如果黎智将他关在一个人很多、或者开放的空间内,李淼的哭声早晚会吸引来人。黎智做事谨慎,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好了!”任宸羽说道:“从现在起,我们分成两组进行区域搜索!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李淼给找出来!”
4月11日 23:00海港市西区雨花台区
星河广场是雨花台区目前正在建设的最重要的商业项目,由耀世集团出资建设,与蓝梦广场遥遥相望,建成之后集餐饮、娱乐、消费于一体,可惜还未竣工便出命案。
电梯停在负四楼的地下停车场,由于工人都在地面上工作,所以电梯一直闲置着。
一名穿着灰白格风衣的男子站在置业大厦负四层的电梯口,目测了一下电梯的面积,又走进去按了关门键,再开启,抬头看了一眼电梯的逃生口。
然后,他蹲了下来,打开身边的勘察箱,从里面掏出手套,戴在了手上。
任宸羽他们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名男子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而在电梯的地面上,是一具尸体。
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坚定而又充满力量,陌生男子慢慢说道:“死者男,儿童。死后面部青紫,肿胀,面部皮肤和双眼球睑结膜下有点状出血现象,尸斑呈暗紫红色,尸冷缓慢;口唇、指(趾)甲呈紫色。身体无明显外伤,初步鉴定为窒息死亡。”
任宸羽皱着眉头,说道:“死了多久了?”
“尸体温度10℃,与周遭环境温度相等,虽然电梯内温度较高,但儿童的体温下降较成年人慢一些。死者臀部出现片状尸斑,是死时拖曳造成,死亡姿势为坐姿。指压尸斑处稍有褪色,变动尸体位置,原有尸斑不完全消失,新体位下有微弱尸斑出现。结合初步检验情况,死亡时间在10-12个小时左右。”
“10-12个小时?”任宸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们抓捕黎智的时间是中午,可根据雨花台附近的居民所说,他从早上到我们抓人这段期间并没有出来过。你刚才说他是窒息死亡,而且你说他死之前遭到拖曳……这也就是说,这是谋杀!”
唐影和李子明面面相觑,都有点儿不敢相信。
陌生男子站起来,从容开口:“从尸体表面特征来看,并不排除谋杀的可能性。”
“可是黎智已经被我们抓了!难道他还有别的同党吗?”
“这就不是我的专业范畴了。”
任宸羽这才注意到他很高,比自己要高出小半个头,目测身高应该在185以上。
他去掉手中的手套,微笑着伸出手,嘴角露出细密的笑纹:“你好,我是程文修,没想到第一天门诊就遇到命案。”
“你好。”任宸羽跟他握了握手,但显然现在不是互相联络感情的时候,于是说道:“死者是我们最近一直在调查的一件绑架案的当事人,名叫李淼。”
“嗯,我刚才已经从民警口中大概了解了被害人的情况了。”程文修说道,“辛苦你们了。”
对任宸羽来说,辛苦倒是其次,心里憋屈才是首要的。
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触碰到了真相,却没想到李淼竟然死了!
如果这里面没有出人意料的魔术手法的话,黎智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的监视之下金蝉脱壳,到星河广场杀了李淼呢!
见任宸羽面色凝重,程文修也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情,说道:“我先把尸体带回去做进一步检验。”
任宸羽点了点头:“麻烦你。”
技术科的同事还在现场取证,希望能够找到有用的线索。
这时唐影走过来,对他说道:“报案人是在星河广场项目实施工程公司的工人。晚上10:25的时候,110接警中心接到报案,说星河广场地下四层的电梯内发现有一具男童的尸体。辖区民警到达现场之后,就发现电梯门是开着的,露出男童的尸体。”
任宸羽皱起了眉头,问道:“为什么工人会发现李淼的尸体?”
“这俩人吧,就属于屎壳郎搬家,连吃带拿。他们两个本来想趁着工人都休息的时候偷一些建筑垃圾和废料出去卖点儿钱,所以才会在工地里面转悠。谁曾想在工地里发现尸体,这俩也给吓着了。看他们那怂样,不像是会杀人的主儿。”
“凶手是不会写在脸上的。”任宸羽意义不明地评价了一句,自言自语道:“李淼为什么会死在这儿……”
“教官,现在看来,黎智还有所隐瞒。”唐影问道,“要不要连夜审他?”
任宸羽摇了摇头:“他今天的态度绝不是要李淼死的态度。明天你和李子明联系当地派出所,在这附近问一问,看看中午的时候有谁在这附近出现过。”
唐影点了点头:“是。”
第10节
2016年4月12日 14:00
易子阳低头翻看着手里的验尸报告,脚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
“阿宸,李淼的验尸报告出来了。”
任宸羽伸手接过去,随口说道:“谢谢。”
易子阳笑了笑,没说话。
文件夹中除了验尸报告之外就是李淼的尸检照片,尸体拍照可以直观地反应死者的尸表特征,对外伤检验有着很好的辅助作用,然而在李淼的案子中,尸体拍照就凸显不出什么了。
尸检结果和程文修的初步判断并没有错,李淼死于机械性窒息,也就是受暴力作用下导致的快速窒息,例如吊死、勒死、掐死、闷死、溺死等。
“口鼻周围表皮有擦伤情况,皮内、皮下都有充血……”任宸羽看着尸体现象的描述,不自觉念出来:“死者曾被人捂住口鼻,口鼻两边的明显指状淤血,说明着力点在这附近,而尸体僵硬后这些淤血就会浮现出来。会出现指状淤血,说明凶手当时用很大力。杀死他的人,肯定是成年男性。”
“还有这儿。”易子阳敲了敲验尸报告上的某一行:“死者胃里查出咪达唑仑的成分。咪达唑仑是处方药,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
“你还记不记得黎智是什么专业的?”
易子阳略一思索:“生物化学?”
“不止是生物化学,还是医学生化。”任宸羽补充道,“他可以清楚地掌握李淼的给药量。但是我有一点想不通,就是黎智如果想要杀了李淼,为什么不一次性给够药量?反正从我们上午抓捕黎智,到我们发现尸体,中间有半天多的时间,足够把一个孩子致死了。”
“你的意思是……黎智只是想把李淼藏起来,而没有真正动杀心?”易子阳在脑子里重新过滤了一遍案件经过,不自觉地点着头:“李淼5号被绑架,到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中间黎智可以杀人的机会太多了,的确没必要拖到现在。”
“所以,绑架李淼的人的确是黎智,可杀死李淼的人却不是他。”任宸羽说道,“黎智也许只是想把李淼藏起来,却没想到黄雀在后,有人在他之后,杀死了李淼。”
“阿宸,我有一个不太符合常理的想法。”易子阳看着他,神情严肃,却还是勇敢地说道,“显然,杀死李淼的另有其人,所以有没有可能,黎智做了别人的替死鬼,李淼的绑架案根本就不是他做的,或者说他不是主谋。”
任宸羽不置可否:“你怀疑是谁?”
易子阳抿了抿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烟头上提取的DNA和黎智的对比结果出来了吗?”
“5点前就能出来。”
易子阳还想开口,就看到李子明和唐影从外面跑过来。
李子明喘着气,拿起桌上不知道是谁的水杯猛灌了一大口凉开水,然后才稳了稳情绪,说道:“教官!有发现!”
“快说!”
“你不是让我和影子去调查案发时候都有谁出现在现场吗?可是那里是施工工地,工人人来人往的特别多,谁也没有留意到什么可疑人物。我跟影子连口水都没喝上,中午实在是撑不住了,就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去买咖啡——说起来这家的咖啡真难喝啊!不过点餐的女生倒是蛮可爱的——等咖啡的时候我看没有什么人,就跟点餐的女生聊了一会儿,我还要走了她的电话……”
任宸羽听到李子明讲兜了这么大的圈子竟然是在跟他吹嘘咖啡店的女生,整个儿想杀人了,但还是按捺住内心的不耐烦,说道:“讲重点!”
“重点就是卖咖啡的女生告诉我,今天上午10点多钟的时候,她曾经卖过咖啡给一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买了好多杯,所以卖咖啡的女生就好奇多问了两句。原来那个女人,是‘耀世集团’现任总经理的秘书!她的咖啡是买给今天来监督工地进程的人的。”
“耀世集团……”易子阳微微撇眉:“……黎睿?”
4月12日 16:20 海港市中心医院
病房里,纪风飏坐在黎睿的病床前,把手机开了录音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然后说道:“黎先生,我想以警察的身份向你提几个问题,你别紧张。”
黎睿点了点头,“请问。”
“我想知道你和你弟弟黎智的关系怎么样?”
“我们关系很好。”黎睿说道:“我们和你们兄弟的情况差不多,也是很早就失去了父母,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只不过我们没有你们那么美好的童年就是了。”
“那黎智的事情,你是否都知道?”
黎睿笑了:“你弟弟的事情,你全都知道吗?我当然不会全都知道,毕竟他是成年人了。”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纪风飏一边说,一边注视着黎睿的表情:“你弟弟黎智参与了一场绑架案。4月5日晚上7点多,他绑架了一个孩子。而就在昨天晚上11点,我们发现了这个孩子的尸体。现在黎智已经被警察暂时看押。”
在最刚开始纪风飏说黎智绑架的时候,黎睿露出一个异常吃惊的表情,但是这个表情维持的时间很短,之后便归于平静,只是在听到孩子死了的时候,黎睿才皱紧了眉头。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黎睿说道:“小智……小智他不缺钱!我完全不懂他为什么要去绑架!”
“这也是我们好奇的。”纪风飏故意没有说实话,转而问道:“你上午不在,所以我照惯例需要问一下,你上午去了哪儿。”
“公司现在正在开发一栋商业大厦,我上午就是和一些项目负责人去查看项目进程的。”
“你有脑瘤,病痛缠身,还这么敬业啊?就没想过交给别人吗?”
“小智是学生化的,公司的事他不懂,我爸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耀世集团也是他的毕生心血,我不能放任不管。”
纪风飏点了点头,似乎表示一种理解,复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是上午九点到的工地,十一点二十左右离开的。离开后就直接开车回了医院,之后就没有离开过了。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纪风飏不置可否,说道:“黎先生记的真清楚。”
“我从小时间观念就很强,如果和人约好时间,通常是既不迟到又不早到。”
“你在工地的一个多小时,有没有离开过?”
“没有,几个项目经理一直跟着我,连咖啡都是我让秘书去买的。这些你都可以去问”
“我会的。”纪风飏说道:“谢谢你的配合。”
“应该的。”黎睿似乎对黎智很不放心,接着问道:“小智他……他真的是绑匪吗?”
“他亲口承认了。”
“是吗……”黎睿好像一瞬间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一样,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黎先生,你好好休息。”
说完,纪风飏就拿了手机,走出了病房。
拨通任宸羽的电话,纪风飏说道:“任宸羽,我问过黎睿了,一会儿我把语音给你发过去。”
“好。”任宸羽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显得更加低沉了。“根据你的观察,你觉得他是凶手吗?”
纪风飏抿着嘴,沉默了几秒钟,反问道:“他出现在星河广场的时间,正好是李淼死亡的时间。任宸羽,你问我他是不是凶手,不如问问你自己。”
任宸羽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保持联系。”便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纪风飏就将录音发了过来。
4个人围成一个圈,来来回回的把这段录音仔仔细细地听了好几遍。
李子明大概真的累了,看着任宸羽,有气无力地说道:“如果按照黎睿所说,全程都有人跟着,他的确没有犯案时间。”
任宸羽反而说道:“就是因为他的不在场证明太充分了,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易子阳点了点头:“而且如果真的按照黎睿所说,他和黎智的关系那么好的话,黎智绑架了一个孩子,怎么也不可能在亲人面前表现的滴水不漏吧?”
“可是黎睿在住院,两人见面的时间不多。”唐影皱眉,“而且,黎智和黎睿显然在对待兄弟关系上是两种态度。彼此矛盾,一定有一个是在说谎的。”
任宸羽当机立断:“再审黎智。”
4月12日17:30
任宸羽把笔录放在桌子上,在椅子上坐下,喊了一声:“黎智。”
这次他没有带易子阳,而是带了唐影和李子明进来。
黎智蔫头耷脑的,全然看不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你不用再问我了,我不会告诉你李淼的下落的。”
“不,我们已经救出他了。”任宸羽说道,“他被你关在星河广场负四层的废电梯里面。”
他这个举动相当的冒险,像是一场赌博。
黎智一开始没有丝毫的反应,似乎他们找不找得到李淼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之前被易子阳逼问时候的激动和冷酷更像是刻意的演出。
突然,黎智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双目圆睁,瞳孔放大,嘴角微微抽动着,两只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挥舞,手里的手铐哗哗作响。
“你们救出他了?他说什么了?啊?他说什么了!”
不用任宸羽下命令,唐影和李子明便左右拉住黎智,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老实点儿!”
任宸羽并没有因为他失控的举动而表现出一丝丝的意外,反而无比镇定地再次开口:“你觉得他能说什么?该说的,你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吗?”
黎智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任宸羽的当,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他紧抿双唇,再次低下头,不再说话。
“黎智,让我来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吧!”任宸羽已经在脑子里将整件事情串联了起来,此时黎智的态度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
“绑架李淼和打恐吓电话的人,的确是你,蒋雯、监控录像和在绑架地点找到的衣物都可以证明这一点,你是逃不掉绑架的罪名的。可是有一点儿对不上,就是在绑架地点找到的那些衣物里面,少了一双鞋子。”
任宸羽说着,把之前纪风飏在李贺家门口拍到的半张鞋印照片放在黎智的面前,黎智没有抬头。
“这几张照片,我们拿在绑架地点找到的鞋子进行了对比,没有一双是吻合的。既然绑架地点没有,那这双鞋子在哪儿?”
黎智的眉头轻微松动了一下,手指也不自觉地搓动着。
“我猜应该在你家——当然不是雨花台那个临时的住所,而是你和黎睿一起住的地方。只要搜查令下来,我们就可以进去搜屋。你说,我们能不能找到这半个鞋印的主人?”
“这个鞋印的确是我留下的,我已经什么都承认了,你们为什么还……”
“别急,事情还没完。”任宸羽勾了勾嘴角,越是迫切地想证明自己有罪,越是可疑。
“你不抽烟的吧?你从被抓到现在被关了一天多,这期间你没有丝毫的戒烟反应。”
“这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任宸羽把烟头的照片也放到他面前,“烟头和鞋印是同一个时间、在同一个地点被找到的。你说,烟头是怎么来的?”
黎智紧抿着嘴,不再说话,肩膀却微微颤抖着,双脚的脚尖也点了起来。
任宸羽叹了口气,语气中似乎透出一股悲悯来:“黎智,整个绑架案,如果不是你无意中被摄像头拍到,其实指控你绑架的证据是不足的。换句话说,疏漏都出在你的身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场这么精密的绑架案,却留下了半个脚印和一个烟头这么明显的证据,这符合常理吗?”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任宸羽这才直入主题:“李淼死了。”
黎智猛地抬起头,这才露出真正震惊的表情来。
任宸羽把李淼的验尸报告又要一次放在他面前,从绑架案发生到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黎智面前摊开,那些照片和机打出来的冰冷文字让人头皮发麻。
“你看清楚死因了吧?”任宸羽敲着桌面,“谋杀。在你千方百计想顶下这一切的时候,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却根本没有考虑过你的处境,只是一味地将你推向绝路!”
“……不,这不可能……”黎智摇晃着头,表情痛苦不已,语无伦次道:“……不会的……”
“黎智,你告诉我,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参与了这场绑架?”任宸羽乘胜追击,“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黎智虽然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但心里还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他紧闭双眼,因为太过用力而眼皮发颤,脸色苍白,说道:“就是我做的,你们起诉我吧……”
“黎智!”
正当任宸羽准备厉声斥责他的时候,审讯室的门响了。
易子阳拿着DNA检验结果进来,放在桌子上,看着黎智,慢慢开口说道:“烟头上的DNA,和你的DNA进行了对比,相似度50%。黎智,你是学生物化学的,你该知道这代表什么。”
黎智整个人像垮掉了一样,用手遮住脸,哭了起来。
任宸羽没有再逼他,叮嘱李子明和唐影看好他,走了出去。
“我去申请逮捕令。”
易子阳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任宸羽的电话响了起来。
“阿宸!黎睿不见了!小南也不见了!”
第11节
4月13日 21:00 海港市中心医院
黎睿不见了,纪蔚南也不见了。
纪风飏只不过是去结个住院日账单的时间,两个人就不见了。
纪蔚南昏迷不醒,自然不可能自己跑掉。他早知道黎睿有问题,可是怎么也没想到黎睿居然会把纪蔚南带走了!
整整一天,音讯全无。任宸羽已经用尽了各种方法想要从黎智口中掏出一些信息,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李淼的死给他带来的打击太大,还是说有别的更令他难以接受的事实,总之黎智一句话也不吭,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他们查遍了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可是都没有发现黎睿和纪蔚南的踪迹!只是医院的摄像头在那个时间段捕捉到了两个医生装扮的人,推着一辆平车出去。可是谁也没有多想。
妈的,黎睿的帮手还有谁!带走纪蔚南到底是为了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纪风飏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病房里转来转去,他想要冷静,可是只要想到纪蔚南再一次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他就冷静不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黎睿要带走小南?为什么!
突然,纪风飏像是想到了什么,只见他飞快地冲出门去,冲向了护士站,问道:“我想知道411和412的病人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住了,愣了一下,这才说道:“你是什么人?”
任宸羽及时赶到,掏出警察证,说道:“你好,我是警察,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护士这才查了查住院证明,说道:“一个月前,他们两个是同一天送进来的。”
纪风飏又问道:“那当初送412的病人过来的人是谁?”
护士又看了看,颇为疑惑地说道:“送他来的人没有登记姓名,但是住院费却从来没有拖欠过……”
纪风飏立刻斥责道:“这么严重的一个病人,谁送过来你们不知道!病人被偷运出去,你们也不知道!你们也太不负责任了!”
护士也反驳地理直气壮,翻着白眼说道:“我们是负责病人的安危,不负责病人亲友!这么多病人还指望我们一个个的去查族谱吗!”
“你!”
眼看纪风飏都想杀人了,任宸羽及时拦住了他,说道:“阿风!你冷静一点儿!”
“我他妈怎么冷静!”纪风飏因为担忧、气愤,已经红了眼,直勾勾地盯着任宸羽,问道:“今天要是你弟弟消失了五年!再出现躺在病床上像个活死人!现在还被人带走了!你能冷静?!”
任宸羽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纪风飏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纪蔚南要是身体健康,他可能还没有这么担心,可纪蔚南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他这两天亲眼看着他本来睡得好好地,突然全身痉挛,四肢抽搐!每次听见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喊着:“哥,救我!”纪风飏都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的弟弟,他从小宝贝到大的弟弟,居然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而他,又再一次把他弄丢了!
纪风飏重重地砸着墙壁,任宸羽在一旁看着,却无计可施。
这时,唐影从病房里跑出来,喊道:“风哥!电话!”
纪风飏接过来,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纪风飏,你听得出来我是谁吗?”
纪风飏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黎!睿!”
黎睿的声音有些得意:“没错,是我。”
“你他妈把小南带哪儿去了!”
“星河广场。半个小时之内,我要见到你。”黎睿说道:“你一个人来。”
说完便挂了电话。
纪风飏二话不说就往外走,任宸羽拉住他,问道:“你去哪儿?黎睿说了什么?”
纪风飏甩开他的胳膊:“是兄弟就别跟过来!”
任宸羽把车钥匙塞给他,说道:“你去哪儿不得有个车啊!”
纪风飏愣了一下,说道:“谢了。”
眼看着纪风飏走出医院,唐影问道:“教官,真的不跟吗?”
任宸羽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不跟?不跟由着他去死?通知交警大队,全程跟踪纪风飏的位置。”
纪风飏开着车一路狂飙,无视红绿灯而惹得其他的司机乱骂,好几次险些就出了事故,但都被他躲了过去,终于在黎睿要求的时间内,赶到了星河广场。
此刻,已经是晚上的10点钟。远远的就看到星河广场的顶楼站着一个人。纪风飏把车停在楼下,飞快地冲了上去。
推开顶楼的大门,眼前的景象吓了纪风飏一跳。
黎睿就站在楼边,手里拿着一把枪,指着纪蔚南的头。纪蔚南坐在轮椅上,头低垂着,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
纪风飏也掏出枪,指着他喊道:“黎睿!放下枪!”
“开枪啊!只要你一开枪,你的宝贝弟弟就会脑袋开花。”黎睿笑了起来:“看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纪风飏在黑暗中与他对峙着,汗水却从额角流了下来。黎睿却显得非常地平静。
最终,纪风飏还是败下阵来,说道:“我们两个各退一步,我放下枪,你也放下,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纪风飏,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黎睿说道:“纪蔚南的命在你手上,就看你自己了。”
咬了咬牙,纪风飏把枪放下,举起了双手。
黎睿低声地笑了起来,后来越笑越大声,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严厉的脸此刻显得格外狰狞。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了。”纪风飏说道:“是你杀了李淼,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带走小南?”
“因为我想知道,你到底可以为他牺牲到什么地步。”黎睿说道:“纪风飏,你是不是很好奇啊?好奇你弟弟失踪的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纪风飏激动地往前了一步,却在黎睿的枪口下又退了回去,问道:“你知道小南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黎睿说起来有些得意:“因为我见过他,在清迈。”
纪风飏已经通过任宸羽看过了当年的档案,但是从黎睿口中听到,却是另一种心情。
黎睿拿枪口摸索着纪蔚南的脸,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一般,嘴角带着笑意:“他那时候可真漂亮!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像个精致的白瓷娃娃。林嘉佑拿他当个宝贝一样四处炫耀,我都能感受到四周传来的嫉妒和敌意的眼神……”
纪风飏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厌恶地看着黎睿停留在纪蔚南脸上的枪口,厌恶他此时此刻那种沉醉的表情。但是他忍住了。
“你是说,你在林嘉佑身边看到过他。”纪风飏又重复了一遍黎睿的话,问道:“既然林嘉佑这么喜欢他,他为什么又会是现在这种样子?”
“纪风飏,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黎睿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当然是因为他接近林嘉佑的目的不纯!因为他是个警察!因为他不止是个警察还是个该死的卧底!”
果然,曾经的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猜测都他妈是真的!
纪风飏险些咬碎了牙。
好,好,好,纪蔚南你干的真好!你他妈瞒着我去做了卧底!还跑到泰国那么远的地方!你把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之中还不知道保护自己,然后半死不活地出现在我面前!你以为你这事儿做的特别漂亮吗?你他妈翅膀长硬了是不是!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然后呢?”
“然后?让我想想……”黎睿也不知道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的,过了很久才突然说道:“……然后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中毒了啊!他中了‘缇希雅’——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林嘉佑的团队新研发的高纯度液体海洛因,只要一小瓶,不用多,大概0.2克?就足以致命了!不过林嘉佑始终还是没狠得下心来,不然,你的宝贝弟弟,早就没命了。”说完,他看着纪蔚南,说道:“也是啊……换做我,我也狠不下这个心的……”
“所以,是你把他弄回国,又送他进医院治疗的。”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这中间,应该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没错。林嘉佑当初想跟我合作,利用耀世集团在码头的人脉来运送毒品,被我拒绝了,差点儿丧命,是他机智,救了我。”黎睿说道,“虽然我人离开了泰国,却一直在关注林嘉佑的动向。我知道他在查谁是卧底,我当时就有感觉,他要找的人就是你弟弟。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没有错,我的人尾随着林嘉佑,最后在宋卡府找到了他。”
纪风飏死死盯着黎睿手中的枪,生怕他在情绪激动之下开枪。
“既然你是要救他,为什么现在又要伤害他?”
“因为我不甘心!我是救了他的命,可是他总也不醒,毫无生气,一心求死!我听到他喊你的名字,他喊着让你救他!明明是我救了他,可他还在指望着你!我有时候真想摇醒他问一问,当他徘徊在生死一线的时候,你在哪儿?他心心念念觉得一定会救他的哥哥在哪儿!可是我没办法!我想让他活下来!只有你能让他活下来!”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纪风飏说的是真心话。要不是黎睿,他可能永远都见不到纪蔚南了。“可是,这跟你弟弟绑架李淼、你杀了他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要知道我能不能放心把他交给你啊!”黎睿又笑了起来,笑容让人不寒而栗:“说起来,我的小智也很乖呢!从小到大都依赖着我,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让他绑架,他就绑架,我让他认罪,他就认罪。怎么样,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刺激啊?可是事实证明,你们终究是一群废物,在我给你们的时间内,你们没能找到我。”
纪风飏觉得黎睿已经彻彻底底的疯了:“你绑架一个无辜的孩子,就是为了要证明我们没用?为了证明我是一个不够格的哥哥吗?”
“对啊!我知道你在做警察。李贺的孩子被人绑架,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报警。”
纪风飏眉头微蹙:“不,不对,即便李贺报警,也不一定是我接手。”
“可是,赖三却是你的老熟人。”黎睿似乎为自己的计划而洋洋得意,“让警方对赖三束手无策的时候,会找谁呢?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让赖三开口呢?只是我没想到,李贺竟然有一个做警察的朋友,倒是省去了我不少麻烦。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你的确很聪明,从头到尾都在误导我们。”纪风飏问道:“那现在呢?你赢了,我们出局了,你想怎么样?”
“我快死了。”黎睿说道:“我脑子里那个该死的瘤,每天都在折磨我!折磨得我生不如死!可是我不能就这么孤孤单单地走了!我要他陪我!”说着又把枪指向了纪蔚南,这次还上了膛!
“不要!”纪风飏说道:“黎睿!你放了他!”
“放了他?”黎睿看了看纪蔚南,又看了看纪风飏,想了想,说道:“我可以放了他,但是我要一命换一命。”
纪风飏想也不想就说道:“可以!”
黎睿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反而楞了两秒,然后才拿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边缘处,说道:“你站过去!别耍花样!”
纪风飏看着他,一步步地走向边缘处。
黎睿又说道:“跳下去。”
纪风飏站着没动。
星河广场很高,站在上面往下看,让人忍不住有种晕眩感。
黎睿的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怎么,怕了?”
“我跳下去,你就能保证放了小南吗?”纪风飏问道:“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你是否相信我根本无所谓。”黎睿说道:“因为你别无选择。跳!”
纪风飏看了一眼纪蔚南,低声说了一句:“小南,我相信你一定会醒。”
唐影在对面的星河广场顶层,JS7.62㎜警用狙击步枪安静、平稳地架在他的右边脖子上,左手放在握把上方的发射机保险上。透过变倍白光瞄准镜,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楼上的动静。
在纪风飏张开双臂的一瞬间,耳机里传来任宸羽指令的同时,唐影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53式7.62mm步枪弹以破空之势在一秒内划破空气,朝着黎睿的位置划了一道微弱地抛物线,从背后直中心脏。
黎睿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不可置信的惊恐,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左胸口冒出来。
“纪风飏……”他的身体软了下来,手里的枪也掉在了地上,子弹钻进身体里面更多的是灼烧感,他憋着最后一口气,说道:“……林嘉佑还活着……他不会放过Leo的……”
“黎睿!”纪风飏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急声问道:“……跟你一起带走小南的人是谁!林嘉佑他在哪儿!”
黎睿只是最后看了纪蔚南一眼,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闭上了眼……
“阿风!”任宸羽赶到了楼上,看了一眼黎睿的尸体,说不清是同情更多还是厌恶更多,径直朝着纪风飏走了过去:“你们没事吧?”
纪风飏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小南也没事。”
话音刚落,一个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纪风飏……你他妈是白痴吗!”
两个人都被这声音震惊了,不约而同地看着发声的人,一时间居然都没有了反应。
纪蔚南的呼吸有些急促,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瞪着纪风飏,骂道:“让你跳楼……你就跳楼……你脑子……被驴踢了?”
纪风飏激动地跳下来,冲上去,一把抱住他,喊道:“小南!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早就醒了……”
早在纪风飏出现在楼上的那一刻,他就恢复意识了。只是他能听到他们说话,却睁不开眼,张不开嘴。
直到他听到纪风飏要跳楼,才强逼自己清醒了过来。
纪风飏已经很久没听到纪蔚南喊他的名字了,纪蔚南通常喊他哥,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喊他。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纪风飏似乎只会说着一句话,反复重复着:“真的太好了……”到最后居然带着哽咽。
纪蔚南却笑了起来,如深秋中的一抹夕阳,透着清浅的温暖。他慢慢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哭得丑死了。”
2016年4月13日23:00
第二天,听到了黎睿死亡的消息之后,黎智整个精神崩溃了,大哭了起来。没多久,便将绑架并杀害李淼的过程交代的清清楚楚。
三天后,海港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
看着手里的结案报告,易子阳说道:“星河大厦的负四层是停车场,所以,黎睿杀害李淼的时间,应该就是在他取车的时候。”
任宸羽点了点头:“一般来说,成年人窒息时间到达5分钟就可以造成大脑细胞不可逆死亡,儿童的时间会更短。黎睿的秘书已经证明了,黎睿是自己开车走的,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跟着。”
放下手中的报告,易子阳叹了口气:“不过是一念之差,一条无辜的生命竟然就这样没了……”
敲门声在办公室里面响了起来,任宸羽看了一眼来人,笑开了眼:“阿风。”
纪风飏走进来,跟易子阳打了声招呼,问道:“你找我来,有事吗?”
“我和子阳都已经打算重回一线了。”任宸羽把《海港市公安局关于成立特别行动小组的通知》抽出来,放到他面前,“这个通知已经放在我这儿好多天了,我想给你也看一看。”
纪风飏只是瞄了一眼,便心中有数。
“小南已经醒了,身体恢复的还不错,接下来就是戒断的过程。”纪风飏把这份文件推回去,慢慢说道:“抱歉,警局的工作,我不会做了。”
“别呀!”任宸羽说道:“你想照顾他我能理解可你也不用不做了吧?”
“阿宸,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纪风飏笑了起来,却说出完全不符的话:“从小到大,我和小南干什么都一起,玩一起,打架一起,上学一起,从警一起,我们唯一没有在一起的五年他就这么惨,我怎么放心让他再一个人?现在小南是染毒瘾也好,戒毒也好,我都要陪着他。”
任宸羽的确没办法理解。任翊飞是在幺妹任晓晗4岁的时候,任家领养的,那时候任宸羽已经13岁了,自然没有纪风飏和纪蔚南这样深刻的感情。
但是任宸羽却知道强行脱毒的过程有多么的残酷,在不用药物控制的情况下,戒断过程会出现疼痛难忍、失眠、发寒、烦渴、发热、精神恍惚、臆想、焦躁的情况。
“你确定你一个人能应付得来,不把纪蔚南送去专业的戒毒机构吗?”
纪风飏果断摇头:“小南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不要他跟那些人在一起,看着别人毒发时候的丑态,那只会让他想到自己,反而会刺激他。”
任宸羽还想要说服他,易子阳按住他的肩膀,冲他摇了摇头。
一起长大的情分,他比任何人都懂。
更何况是亲兄弟间割舍不掉的血缘呢?
“唉……”任宸羽放弃一般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别这样。小南能回来,我已经充满感激了。”纪风飏反过来安慰他:“也许这是一个考验。”
“不管怎么说,我都随时欢迎你的加入。”任宸羽笑了起来:“阿风,我希望有一天,你和纪蔚南都可以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以前是子阳,现在是你们,我都会一如既往的,等你们回来。”
从任宸羽的口中听到这么煽情的话比任何人都让纪风飏感到温暖。
“你放心,我一定会带着小南,再次出现在你面前。”纪风飏捶了捶胸口,“我答应你的事,一定说到做到。”
——《十日追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