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10号舱的女人
11454300000007

第7章

连富人的淋浴器都这么好。

淋浴器喷出来的水流很大,从各个角度进行按摩,强烈的水流会让人麻痹,过了一会儿,就再也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我的身体。

我用香皂洗了头发,然后刮了腿毛,最后,我站在水流下方,看着外面水天一色,海鸥在空中盘旋。我开着浴室门,这样我的视线就能越过床和观景台,看到大海。感觉……我可不想撒谎,那感觉真是棒极了。这个船舱收费八千英镑,总得有点特色才行吧。

对比我的薪水,甚至是罗恩的薪水,这都是个不小的数目。这么多年了,看到她从巴哈马群岛上的别墅或是马尔代夫的游艇上发回来的报道,我就垂涎三尺,就盼着以后我也有资格享受这样的特别待遇。但现在我尝到了特殊待遇的滋味,又不禁想知道,她怎么受得了经常过这种一般人负担不起的生活?

我闲来无事,便在心里盘算我要辛苦工作几个月,才能攒够钱在“北极光”号上待一个星期,这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大海的咆哮声之外,我听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我虽然不知道那声音是从何处发出来的,但听来像是从我的房间里传来的。我的心跳微微有些加快,但我保持呼吸稳定,睁开眼睛。

我只看到浴室门向我这边弹开,仿佛有人用有力的手飞快地推了它一下。

浴室门砰一声关上了。关门声听来很沉闷,这扇沉重的门是用质量非常好的材料制作而成。这下,我被关在了闷热潮湿的黑暗中,淋浴器的水浇在我的头上,我的心怦怦狂跳,甚至都有可能出现在“北极光”号的声呐上。

除了我自己耳朵里的嗡嗡声和淋浴器的哗哗声,我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淋浴器的红色数字控制按钮,我什么都看不到。见鬼!见鬼!我为什么没把船舱门上双锁?

我感觉浴室的舱壁向我合拢过来,黑暗似乎要把我囫囵吞下。

不要慌,我这么告诉自己。没有人要伤害你,没有人破门而入,很可能是女佣进来铺床,要不就是门自己关上了。不要慌。

我强迫自己去够控制按钮。水先是变得冰凉,又变得滚烫,我被烫得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开,脚踝砰一声撞在了舱壁上,不过我终于摸到了正确的按钮,水流随之停了下来,我开始摸索电灯开关。

灯光亮起,小浴室顿时变得明亮无比,我盯着镜中的自己,只见我面色惨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头皮上,像极了《午夜凶铃》里的女鬼。

该死。

我以后是不是都会这样了?不管是从地铁站走回家,还是深夜没有男朋友的陪伴独自在家,就会神经兮兮的,总是害怕?

不要,去他妈的。我才不要那样。

门后挂着一件浴袍,我赶忙穿上浴袍,然后哆哆嗦嗦地深吸一口气。

我才不要那样。

我打开浴室门,我的心开始狂跳,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转。

不要慌张,我愤愤地想。

房间里空无一人。连个人影都看不到。门上了双锁,就连锁链也挂着。不可能有人进来。或许我听到的就是走廊里的人发出的声音。不管是怎么样,显然是受到了船身移动的影响,浴室门才会在自身重量的作用下关闭。

我又检查了一遍锁链,锁链摸起来沉重结实,很叫人放心,然后,我迈着虚弱的双腿,走到床边,躺下,等待着心跳恢复正常。

我想象着我把脸埋在朱达肩头的情形,有那么一刻,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但我咬紧牙关,生生将眼泪忍了回去。朱达不是所有问题的答案。问题在于我自己,在于我无端就会觉得恐慌。

“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呼吸急促,但还是不断重复想着这句话,直到我感觉自己开始冷静下来。

“什么都没发生。此时此刻,没有发生任何事。没有人想要伤害你。”

好吧。

老天,我需要喝点酒。

小冰箱里有奎宁水(注:用来冲酒的汽水。——译注)、冰块、六小瓶杜松子酒、威士忌和伏特加。我把冰块放进一个平底玻璃杯,用微微哆嗦的手把两三瓶酒倒在冰块上。然后,我往酒里兑了些奎宁水,一饮而尽。

杜松子酒太烈了,呛得我喘不过气,当烈酒流经我的每一个细胞和血管,我马上就感觉好多了。

喝完了杯里的酒,我站起来,脑袋和四肢轻飘飘的,我从手袋里拿出手机。没有信号,显然我们已经离开了英国电信信号覆盖区,不过船上有无线网络。

我点开“电子邮件”,咬着指甲看着邮件一封封出现在收件箱里。情况倒是不像我担心的那么糟糕,毕竟今天是星期日,看着邮件列表,我意识到我紧张得就好像一根即将崩断的橡皮筋,与此同时,我也明白了我在期待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没有朱达的邮件。我感觉自己的肩膀垮了下来。

我回复了一些紧急邮件,将其他邮件标记为未读,然后按下“写邮件”图标。

“亲爱的朱达。”我这样写道,但我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写。我很想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打包行李?团坐在经济舱里?或是躺在小旅店的房间里,发推特,发短信,想我……

我再次回想起用沉重的金属台灯砸他的脸的情形。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啊?

你当时并没有思考,我告诉我自己。你当时还在睡梦中。那不是你的错,只是个意外。

“弗洛伊德说过,这世上就没有意外,”我的脑海深处的那个声音说道,“说不定就是你……”

我晃晃脑袋,拒绝听那个声音说话。

亲爱的朱达,我爱你。

我想你。

我很抱歉。

我删除了这封邮件,重新开始写。

收件人:帕梅拉·克鲁

发件人:劳拉·布莱克洛克

发送日期:9月20日,星期日

主题:一切顺利

嗨,妈妈,我安全上船了,这艘船真是太豪华了。你肯定喜欢!提醒你今天去接黛丽拉。我把它睡觉的窝放在桌子上了,猫粮在水槽下面。我换锁了,楼上的约翰逊太太有新钥匙。

爱你,谢谢!

洛,吻你。

我点击发送图标,然后登陆脸谱网,给我最好的朋友莉茜发信息。

这个地方简直美呆了。我的船舱(抱歉,应该说这个船舱就跟套房一样大)里有个小冰箱,里面有无限量免费酒水。不管是对我的职业精神,还是对我的肝脏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出海回来再见,前提是到时候我还站得住。洛,吻你。

我又倒了一杯杜松子酒,继续给朱达写电子邮件。我必须写点什么。我不能任由我和他的关系就这么僵着。我想了一会儿,这样写道:“亲爱的朱达。真对不起,我走时的表现太差劲了。我说的话太不公平了。我深深爱着你。”我只能停下来,因为泪水储满了我的眼眶,我都看不清屏幕了。我颤抖着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我生气地揉揉眼,把邮件写完,“落地之后给我发短信。一路顺风。洛,吻你。”

我刷新了收件箱,这次并没抱太大希望。并没有新邮件进来。我叹口气,喝光了第二杯杜松子酒。窗边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六点半,这表示我该去换一号长夜礼服了。

罗恩对我说了,在船上用餐,要穿正式的服装(太荒唐了),并且建议我至少租七套晚礼服,这样每晚都不会重样。不过她没提到会给我报销,于是我只租了三套,如果让我自己做主,我只会租一套了事。

在租礼服的商店里,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也是最夸张的,那是一袭银白色的紧身连衣长裙,裙身上镶嵌着水晶,店员说我穿上那件衣服,很像《指环王》里的丽芙·泰勒,而且她的语气中没有一丝嘲弄。我估计我一定是在傻笑,要不然她怎么会在我试穿其他衣服时,老向我投来怀疑的目光呢?

但我感觉自己没有勇气穿着水晶装饰出去,毕竟其他人可能只穿牛仔裤,于是我选了最低调的一条裙子——一袭深灰色收腰绸缎长裙。裙子的右肩上有镶嵌亮片的叶子装饰,想把那些叶子弄下来是不可能的。显然大部分舞会礼服都是由拿着闪光枪的五岁女孩设计的,但至少这一件看起来不像芭比娃娃工厂的制品。

我穿上礼服,拉上侧面的拉链,然后,我把化妆包里的装备都拿了出来。今天晚上,要想把我自己打扮得像个人,一管润唇膏可不够。我往颧骨上的伤口涂遮瑕霜时才意识到,这一堆化妆品中没有睫毛膏。

我在手袋里翻找睫毛膏,希望它在里面,同时还在回想我最后一次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睫毛膏的。跟着我想起来了,我一直把睫毛膏放在手提包里,它与别的东西一起,都被偷了。我并不经常涂睫毛膏,但要是不涂上深色的睫毛,我的烟熏妆会显得很奇怪和不协调,就好像我化到一半就放弃了。有那么一刻,我想到一个荒谬的主意,就是用眼线液代替,但我还是最后一次徒劳地翻找化妆包,我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床上,以防我记错了,或是内衬里夹着备用睫毛膏。然而,我知道化妆包里没有睫毛膏。我把化妆品都放回化妆包时,我听到我旁边的船舱里有声音传来,很像是加压马桶的冲水声,即便和缓的引擎声从未间断,那个声音依然清晰可闻。

我拿着房卡,赤脚走进走廊。

我右边有一扇木炭色的大门,上面有块小牌子,写着:“10号:帕尔姆格伦”。这让我想到,除了用来命名船舱的几位科学家,著名的斯堪的纳维亚科学家也没剩下几位了。我犹豫地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我耐心等待。或许这里的住客在洗澡。

我又用力地敲了三下,然后,我想到住客可能听力不好,就又使劲儿拍了一下门。

门开了,好像住客一直就站在门的另一边。

“怎么样了?”舱门都没完全打开,她就问道,“一切顺利吗?”然后,她的表情全变了。“见鬼。你是谁。”

“我是你的邻居。”我说。她很年轻,长得很美,留着一头黑色长发,身穿一件印有平克·弗洛伊德乐队头像的T恤衫,衣服很破,全是洞,不知怎的,看了她这件衣服,我就喜欢上她了。“我叫劳拉·布莱克洛克。你可以叫我洛。抱歉,我知道听起来有点奇怪,但能不能把你的睫毛膏借我用用?”

可以看到她身后的化妆台上零散放着很多瓶瓶罐罐,她也画了眼妆,所以我很肯定我找对人了。

“啊。”她看起来有些慌张,“好吧,稍等。”

她走进船舱,关上舱门,然后拿着一支美宝莲睫毛膏回来,塞在我手里。

“谢谢。”我说,“我一会儿就还给你。”

“送给你了。”她说。我发自本能地拒绝,但她摆摆手,不让我说下去。“我是说真的,我不要了。”

“我会把刷头清洗一下。”我说,但她不耐烦地摇摇头。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要了。”

“那好吧。”我说,被她吓了一跳,“谢谢。”

“不客气。”她砰一声关上了门。

我走回我的船舱,一直在琢磨这次奇怪的短暂相遇。我本来以为自己在这艘船上就够格格不入的了,但她看起来更像是不得其所。说不定她是某个大亨的女儿吧?我很想知道能不能在晚宴上见到她。

我刚涂完借来的睫毛膏,就听到有人敲门。她可能改主意了。

“嗨。”我把门打开,撑着门说。不过外面站着另一个女孩,穿着服务员制服。她的眉毛修得有些过了,所以看起来总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您好。”她说,带着抑扬顿挫的斯堪的纳维亚口音,“我叫卡拉,我和约瑟夫一起,都是您的客舱服务员。我是来通知您,展示会……”

“我记得。”我有些唐突地说,“晚上七点,在‘长袜子皮皮’(注:林格伦的作品。——译注)厅。”

“啊,您真的很了解斯堪的纳维亚的作家!”她笑了。

“我对科学家就不怎么在行了。”我承认,“我马上就来。”

“太好了。巴尔默勋爵正在恭候各位的大驾。”

她走了之后,我开始在旅行袋里找和晚礼服配套的披肩,那是一条灰色的丝绸披肩,披上之后,我感觉自己像极了勃朗特姐妹之一。

我锁上门,把房卡塞在胸罩里,沿走廊向林格伦休息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