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车就在附近,要我送你吗?”张燕铎说完,不等关琥回应,就转过了身。看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关琥只好跟上,在他快打第二个喷嚏时,张燕铎已来到大楼旁边的露天停车场,打开一辆黑色奔驰的车门,示意他进去。
“看上去你挺有钱的。”干警察这行,往往是从对方的衣着气质来判定身份的,看得出张燕铎手头相当宽裕,绝对是个有钱人。
“我有依法交税的,警官。”开着玩笑,张燕铎上了车,顺手从顶棚上拿出一副墨镜,将眼镜摘下,换上了墨镜。
看着他的动作,关琥很想问:这么阴的天还戴墨镜,你确定不会翻车?可惜在他要开口之前,先打了个喷嚏。
张燕铎没看他,随口问:“你感冒了?”
“你搞错了,我有十年没感冒了,不会因为一点小雨就中招的。”关琥揉着不舒服的鼻子,不肯承认自己有那么弱。
“那也许是我的耳朵有问题,听你说话都带鼻音。”
这绝对是在说反话。
“吃这个,”一个纸包递了过来,“它不治感冒,不过可以治疗饥饿。”
关琥把纸包打开一看,是昨晚吃的芝士饼。为了赶时间去现场,他没打算吃早饭,本来做好了饿一天的准备,没想到张燕铎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关琥没跟他客气,嚼着糕点,说:“谢了。”
“不谢,隔夜的东西,本来是准备丢掉的,也算是资源再利用吧。”张燕铎的语气平静正经,像是解释一件很平常的事。
关琥却被噎着了,很想说这敢情是把他当垃圾桶了吗?装作没听懂,他故意问:“你这么体贴,一定很受女生欢迎吧?”
“还好,至少没被泼过酒。”
再次有种自己无故躺枪的不适感,关琥打着哈哈,自嘲道:“被泼酒我也是第一次,不过被甩我有过很多次。”
“为什么?你看上去不像是很讨人厌的那种。”张燕铎转头打量他,像是在认真探讨这个问题,但他的询问在关琥听来很刺耳,几乎怀疑这是不是昨晚好心留他住宿的那个人。
“你知道干我们警察这行的,忙起来没个准数,就像那天你看到的,被爽约很多次,神仙也会发火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换份其他工作?”
“因为没得选择,”关琥往椅背上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懒洋洋地说,“可能……我喜欢这份工作更胜过喜欢女人。”
两人很快赶到了现场,时间还早,附近除了报案的目击者外只有勘查现场的几名警员,尸体侧卧在碎石间。
关琥下了车,仰头看向上面的桥,桥只有三层楼那么高,但由于桥下碎石块很多,死者坠落时头部受到重创。四周遍布飞溅的血迹,死者脖子折成九十度的样子,做出偏头的姿势,双手一上一下搭在胸前,手指呈不同角度的弯曲状态,岁数目测在二十岁上下。当看到他眯起的眼睛跟微微上翘的嘴角时,关琥不由心头一紧。
尸体的面部表情也许是受重击导致的扭曲,但才出了一起坠楼事件,关琥不免将二者联系到一起,越看越觉得死者是笑着摔下来的,他不是走向死亡,而是在完成梦想。想到这,他急忙摇摇头,将张燕铎灌输给自己的诡异言论抛开。
江开早已经到了,看到关琥便迎上前,将手套递给他,看到跟随而来的张燕铎,先是一愣,然后眉头挑了挑,道:“情侣衫?”
关琥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江开暧昧的表情,他才注意到自己跟张燕铎穿了同款衬衣,只不过张燕铎下面配的是西裤,而他穿的是牛仔裤。听到江开的话,张燕铎耸耸肩。
关琥一巴掌拍在江开的脑门上:“你不知道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搭配吗?不撞衫才奇怪。”
“还流行大阴天戴墨镜吗?”江开接着问道,“你朋友?”
“如果你能把打听八卦的热情放一半在查案上,现在该做督察了。”关琥将江开推开,转身对张燕铎道了谢,“我们要忙很久,你先回去吧,哦对,小心脚下。”他指指脚下的碎石块,又指指张燕铎的墨镜。
张燕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注视着关琥走向命案现场。
“报案的是来晨练的居民,除了附近的住户,这里很少有人经过,车流量也较少,初步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在凌晨两点至五点之间,昨晚大雨给勘查工作带来一定的难度,现在我们只知道死者的姓名。”
今天舒清滟不在,负责现场勘查的是另一位鉴证人员,他将从死者身上找到的东西交给关琥,除了身份证跟月票外,还有一个瘪瘪的钱包。关琥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些硬币跟少许纸钞。
死者名叫许英杰,刚过完十九岁生日,看他的身高、长相,生前该是很受欢迎的清秀男生,可是他原本要迎接的灿烂人生在这个雨夜里悄悄画上了句号,他的表情像是在发笑,但这种笑容只会衬托出他的死亡越发悲伤。
关琥做了个双手合十的手势,然后蹲下来仔细观察死者。他的衣着很普通,一块尖锐的石块扎进了脑壳里,导致半边脸变了形,凹凸不平的地面也让他的全身处于扭曲状态中,一条腿向前弓起做出奔跑状。关琥看向死者搭在胸前的双手,问:“他十指弯曲是挣扎造成的吗?”
“不,他在高空坠落后当场死亡,不存在挣扎的可能,他这样子倒更像是紧握了什么东西,”鉴证人员说,“不过我们暂时没发现周围有可疑物品。”
关琥将死者及周围的状况用手机拍下来,在靠近死者手掌时,他注意到死者手上的老茧,十九岁还是上学的年纪,而死者的手却让他联想到常年做重活的人。
关琥站起来看向桥上的栏杆,栏杆高度齐腰,若说深夜大雨路滑导致失足坠落的可能性不大,再看死者坠落的地点跟桥上的距离,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人不会也是自己主动攀上栏杆,然后向前纵身跃下的吧?
“不要是系列案,拜托……”喷嚏打断了嘟囔声,嗅着空气里怪异的气味,关琥觉得身体的不适感更强烈了。
张燕铎在远处默默注视着关琥的举动,此前他已经把墨镜摘了,换上另一副无框眼镜。暴雨之后,附近的景物处于朦胧色调中,关琥也成功地融入了景物中,看着他的举动,张燕铎扶了扶眼镜。
此时的关琥多了份认真,表情绷紧,让他显得冷漠而难以接近,不同于他最初进酒吧被女友泼酒时的狼狈,也不同于面对被自己讹诈时表现出的散漫——很会伪装的一个人——张燕铎饶有兴趣地看着关琥,很想看到他面具之后的模样。
咔嚓!附近传来按动快门的响声。张燕铎循声看去,是一个穿着工作服戴着宽檐帽的女性鉴证员正在对着脚下的石块拍照,他挑挑眉,发现有趣的事情来了。
她拍完后弯下腰准备将刚才拍的一张小纸片捡起来,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映入眼帘,那只脚刚好把纸片踩住,如此充满恶意的行为,让她忍不住气愤地仰头瞪过去。
“小姐,冒充司法人员可是违法的。”带着无框眼镜看似温雅的男人向她微笑道。
被戳破伪装,女生本能地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本来想发火,但看看周围,只好压低声音色厉内荏地反驳道:“谁说我是假的?”
“不是假的,为什么你不敢大声说话?”
“我喉咙痛,不行吗?”
“行,不过我建议你,如果想获得第一手资料,去桥上拍会更方便,看你的相机性能,这点距离不成问题。”
女生往桥上看了看,觉得他的提议不错,抬腿要走,又转头看他脚下:“让开,那东西是我的。”
“现在是我的了。”张燕铎将小纸片捡起来,见上面画了些毫无规则的图画,跟关琥手机里的图画很相似。原来以为女生只是来抢最新情报的普通记者,现在看来她对纸片的兴趣远多过现场报道。
“把它还我!”发现张燕铎盯着纸片出了神,女生冲过来想抢,就见他手指转了转,纸片便不见了,快得就像变魔术。
“快把它还我!”她焦急地叫道,“带着它会死人的!”
“是那种死法吗?”张燕铎用头往现场那边偏了偏,“既然你知道内情,为什么不去提供消息?”
女生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那些警察,哼……”她还要再说,见对面有人看过来,怕被发现,只好掉头匆忙离开,又再三交代张燕铎,“如果你不是警察,那就不要多管闲事,别看那张纸,早点把它丢掉。”说完,她一溜小跑奔远了。
张燕铎盯着她的背影,见她顺小路拐到了去大桥的台阶上,想来她是听从自己的建议,准备从桥上拍照了。看来她不仅对案件感兴趣,而且明白这张纸跟案件的联系,可惜昨晚大雨,桥下积水,余下的纸片多半都被水冲走了,张燕铎在附近仔细找了一遍,却什么都没发现。
女生刚走,关琥就过来了,他在现场看了一圈,收集完情报后,发现张燕铎还在原地站着,便摘了手套跑过来。
“那人是谁?”他看向女生离开的方向。
“你同事吧。”
“不是,我没见过这个人,奇怪……”
张燕铎发现关琥的眼睛很毒,那女生特意穿了鉴证科的制服,但关琥随便看一眼就看出不妥了,为了避免再被追问,他做出低头寻找的样子。
这个动作吸引了关琥的注意:“你有东西掉了吗?”
“嗯,我的金手链刚才不小心掉了,怎么都找不到。”张燕铎随口杜撰了个理由,“它又小又细,能请你的同事帮忙找一下吗?”
关琥狐疑地看向张燕铎的手腕,金手链?他怎么不记得这男人手上有戴链子?
“大哥,我们是在查案找线索,不是来寻宝的。”他粗声粗气地说完,看到张燕铎一脸无辜的表情,转头交代江开,“让同事再仔细找一下这附近,有特殊东西出现记得通知我。”
张燕铎扶了扶眼镜框,嘴角上扬,很满意关琥对自己的顺从,脸上充满真诚道:“谢谢。”
“谢就不用了,就当是你载我的回礼。你先回去吧,这里是凶案现场,普通人不要接触太多。”
“哦,确定是凶杀案了?”
关琥没有回答,而是像老熟人似的一把揽过张燕铎的肩膀,带着他往车那边走,笑嘻嘻地劝道:“别管这么多了,凶杀案也好,自杀案也好,都跟你没关系哈,走吧走吧。”
张燕铎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强行克制住自己,他可能早在关琥的手伸过来的一瞬间将拳头挥过去了。事实上,他不习惯跟他人有太近的接触,甚至讨厌这种靠近的感觉,究其原因,不是出于什么洁癖的心理,而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许久不曾想起的记忆在眼前飞速闪过,周围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看到惨白的墙壁、惨白的床单被褥,还有插在他身上的针管,输液管里面深红的液体一滴滴输入他的身体里,可是他不知道那是药还是血浆。周围的景物晃得更厉害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一个苍白的东西猛地闯入了他的视线里,他看不清那是什么,或者说他怕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本能地向后一退……
在张燕铎摔倒之前,关琥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耳畔的声音拉回了张燕铎的神智,那剧烈摇晃的白晃晃的画面逐渐从眼前褪去了。张燕铎站稳后,看到关琥投来的惊讶眼神,才惊觉自己不小心记起了那些不开心的过往,急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你的脸都白了,还说没事……阿嚏!”对此关琥表示十分怀疑,但接下来的喷嚏声打断了他的追问。
张燕铎很快恢复了过来,看着关琥这模样,说:“现在有事的好像是你,警官。”
“你……阿嚏!阿嚏!”紧接着又是两个喷嚏,关琥匆忙掏口袋找纸巾,掏出来的却是自己的小内裤,听到张燕铎的忍笑声,他尴尬地将内裤又塞回去,最后还是张燕铎帮他解了围,回车上拿了纸巾递给他。
“看来你真的感冒了。”
“没有的事,只是这里太冷,阿嚏!阿嚏!”关琥边反驳边擦鼻涕,正手忙脚乱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的是舒清滟。
“关琥,你现在在哪里?”
“凶案现场。”
“我也在凶案现场,但是没见到你。”
关琥转头看了眼桥下:“这是正常的,因为我也没看到你,请问美女你是在二次元做事吗?”
“我在烟河里长亭街三十二弄长亭公寓二楼203号房,请你三十分钟内赶到。”
“等等!”察觉到舒清滟要挂电话,关琥急忙叫住她,“你说的不会是另一起案子吧?”
“江开没有跟你讲吗?”
好像提过还有其他案子,但被他打断了,关琥揉着鼻子:“可是这边也是凶杀案,我怕江开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如果你再啰唆下去,我就要验两具尸体了,你的上司看起来很糟糕。”
萧白夜一向以晕血名震整个警察局,舒清滟这样说就等于说那边是实打实的杀人案了,关琥本来还奇怪一贯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的女法医今天怎么不见人,原来是这个原因。
电话挂断后,关琥哈哈了两声,自嘲道:“比发生命案更糟糕的是同时发生两起。”
“又有案子?”张燕铎担忧地看过来。
“没事没事。”关琥看了他一眼,张燕铎的脸色依旧苍白,纤瘦的身形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病态,这人不会是有心脏病或是哮喘什么的吧?还是昨晚自己占了他的床,导致他没睡好而引发旧疾,总之看上去状况不太好。
“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关琥话没说完,张燕铎已经快步走向车前,坐上了车,等关琥把这边的事情都跟江开交代好返回时,他已发动了引擎,说,“把地址告诉我。”
“不用了,我……”
“别担心,我不会突发疾病死在路上耽误你做事的。”张燕铎看上去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重新换上了墨镜,微笑着对他说。
人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关琥也不好再坚持,耸耸肩坐上车,等车开了出去,才说:“比起突发疾病,我更担心墨镜会妨碍你开车。”
张燕铎不说话,听着旁边不时传来的喷嚏声,默默地将纸巾盒递了过去。
舒清滟提供的地址离立江桥很远,关琥老远就看到小公寓外的走廊上围了不少人,里面还夹杂了不少记者。难怪立江桥那边的案子没人追踪了,原来大家发现了更为轰动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