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军在网吧泡到凌晨才想起回家。
他原想玩两三个小时就回去,但玩得忘了时间,一直处在非常兴奋,非常忘我的状态。直到邻座的一个男孩突然猛叫“都四点了,”这才从幻觉中惊醒过来。从昨夜八点开始,他就玩了一个“智能大侠”的游戏。这个游戏很刺激,很抓人。结果不知不觉过去了八小时。其间,他连厕所都没去,直到恋恋不舍的走出网吧大门,才感觉腿脚都僵硬了。下台阶的时候,腿麻木得迈不开步,一下就摔倒了。他在地上趴了好几分钟,直到腿脚缓过劲来,他才勉强爬起。
他头脑晕晕沉沉,睡意这时候才涌了上来,接连二三地打起哈欠。太晚了,路上已没有了行人,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西北风轻卷漫扬。他萎缩着身体,向前走着,走出快有一里,才发现自行车忘骑了,赶忙又往回跑。还好,自行车还码在网吧门口。与它并列的,还有十几辆车,都是网吧里孩子们的,里面还有好多人,他们大概要熬通宵了。
裴小军来网吧次数不多,不像同班的颜明经常在网吧泡着。这东西的确迷人,让人难以抗拒。自己再不能来了。还有半年就要高考,这个泥沼可不能陷进去。他裴小军还是有理智的。
一辆消防车急驰而来,路上没有人,没有任何障碍,消防车司机还是恶作剧地摁着警笛,“滴嘟、滴嘟”地惨叫着。裴小军情不自禁地向冲驰过去的消防车吐了一口。
骑到他家楼下,他才想起今晚的事还没法向母亲交代。母亲的肝火本来就大,好象她的生活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境地,都是他裴小军的罪过。他火速地想着应付母亲的对策,如果母亲已经入睡,他就悄悄躺下。如果母亲在等自己,就编一个瞎话。他蹑手蹑脚的往楼上爬着,他家楼道是声控灯。他不敢大声震动。只能摸黑朝上爬。
两个月前,二楼死了一个老奶奶。这时,猛然想起,裴小军不禁哆嗦了一下。顿时,毛骨悚然,手脚加快。不想竟在三楼拐弯处忘了一个台阶,身子一下扑在地上。他慌忙爬起,跌跌撞撞地往五楼跑。幸亏钥匙找得及时,一开门,就倒了进去。他原想不发出任何声响。神不知,鬼不觉得钻到自己的小屋。谁知,由于惊慌,关门的声响弄大了。他小屋里的灯突然就亮了。
“谁?”他妈妈裴芝萍尖锐地问着。
“我。”裴小军惊出一身热汗,颤颤巍巍地向卧室走去。
“你死那去了。”裴芝萍尖利地嘶叫着,呼地扑了过来,一下揪住他的衣领。
裴小军象一只任意宰割的乳羊,在妈妈的推搡下抖得浑身痉挛。
“我找了你好几个小时,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畜生,你要急死我。”裴芝萍一边推搡着他一边气急败坏地吼叫着。
裴芝萍衣着整齐,显然也是回家不久,“我就差报警了,你个混帐东西。”
“我在同学家玩了。”裴小军吞吞吐吐地。
“胡说,我给你的好几个同学都打了电话,人家说根本没见你。”裴芝萍气急而泣,抹着眼泪道:“你说,你是不是去网吧了?”
裴小军这才点点头。
“好啊!我不是早告诉你么,网吧不能去,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裴芝萍仍气哼哼地。
“我以后不去了,还不行么。”裴小军已经快睁不开眼。他想早点结束与妈妈的对峙,想上床睡觉。
“你一直骗我。你早就说不去网吧。这不又去了。”
裴小军皱皱眉,把母亲的手推开。“我以后真的不去了。”
裴芝萍这才松开儿子的衣服。“再去我敲断你的腿。”然后,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凳子不稳,裴芝萍摔在了地上。裴小军赶紧去扶。裴芝萍挡开儿子的手,厉声斥责。“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好找你那个死爸去。”
裴小军瞪眼看着母亲,他发现母亲现在是那么丑陋,披头散发,面色青紫,两眼暴突。“妈。你睡去吧”。
裴芝萍不满地“哼”了一声,又控诉起来:“我上辈子不知缺了什么德,遇上你们父子,把我的一生都毁了。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了。”
裴小军的父母是在他七岁时离婚的,从他记事起,父母就经常吵闹撕打。他烦透了。父母离婚时,他没有觉得有多么悲哀,总算有了一个安宁的空间。只是没爸的日子,稍感到家庭的凄冷。母亲对他的父亲一直耿耿于怀。每逢裴小军做了错事,母亲就从源头谈起,控诉父亲不可饶恕的罪恶。裴小军的耳朵几乎听出了茧。
“妈,你别哭了。”
“我就要哭,”裴芝萍凶狠地瞪着儿子,“你和你爸一个德行,游手好闲,吃喝玩乐。”
裴小军靠在床头,闭上了眼。这是十几年来对付母亲的最好方法。任由母亲发泄。发泄累了,就收势了。如果你中间搀和,只会招致她更多。更凶猛的咒骂。
不出所料,裴芝萍很快就结束了对儿子的声讨,并且从厨房端来一盘水果,狠狠地砸在裴小军身边:“吃吧,吃了睡觉,明天早上起来继续去网吧疯。”
裴小军还真饿了。他刚要伸手去拿香蕉,手又缩了回来。母亲的目光让他害怕。
“从明天起,不准出去了。”裴芝萍断然宣布。“在家好好给我复习,高考之前,那儿也不准去。”说完,愤然一转身回她那边去了。
裴小军苦笑着咧咧嘴,抓起香蕉便吃了起来。一连吃了四根。连脸也不去洗,衣服也没有脱,到头便睡。直到在梦中感觉到被一双又黑又大的手掐住了脖子,才惊醒过来。
是母亲将他摇醒。母亲还算人道,没让他起床看书,只是责令他脱掉衣服,好好躺着。
裴小军发现天早已亮了,外面的鞭炮声已响得象潮水一般。今天已经大年三十,新旧交替的一天。
“要睡就好好睡。”裴芝萍又象慈母一样,目光温和而善良,给他压着被角。
裴小军又感动又惭愧,挣扎着起来,“妈,我起来帮你擦窗户吧!”
“不用,你先睡。”裴芝萍爱怜地在他屁股那儿拍了一巴掌。
裴小军的眼角便湿润了。又一次躺下,他把头用被子一蒙,又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直到中午,电话铃声将他惊醒。
电话是朱刚从矿上打来的,提前向他恭贺新年。裴小军还迷迷糊糊,冲电话里吼道:“这不还没过年吗!”朱刚在那边说:“明天邮局放假关门,打不成电话。”裴小军这才想起,朱刚家没电话。
这两天玩得好吗?裴小军揉揉眼,坐起来,一本正经地问道。
“好个屁。”朱刚在那边恨恨地说:“我爸把我关禁闭了,那儿也不准我去。”
裴小军从他的声音里就知道朱刚一脸悲愤的样子,就笑着安慰他说:“你爸也是为你好呀,准备让你考清华北大呀!”
“你少挖苦哥们儿”。朱刚声调仍老大不快。“我一点也学不进去。”
“硬着头皮钻呗!”
“你钻吧,”朱刚丧气地说:“我准备下小煤窑去。”
裴小军赶忙安慰他:“你成绩比我好,要下小煤窑也该我先去。”
“拉倒吧。”朱刚要收电话。“我不和你侃了,我得赶快回去。回家晚了,我爸又要怪我。”
裴小军马上说:“那祝你春节愉快。”
朱刚说了一句:“愉快个屁。”就把电话挂了。
裴小军还没有完全醒过神来,拥着被子,拿着话筒愣了好久,才听清电话里“嗡嗡”的噪音。他把电话放了,起身穿衣服。
他喊了一声“妈”,没听见应答,便去母亲屋里查看,母亲已经不在了,厨房里也不在,看来妈妈又出去采购年货去了。妈妈是很辛苦,又当娘又当爹,苦活累活都是她一个人干,几乎很少让他插手家务活。想到这里,裴小军开始愧疚了。简单吃了点早餐,便去卫生间打了盆水,准备擦玻璃。
他们这个小城市,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每年过年家家都要擦窗户玻璃。两年前,因擦玻璃摔伤摔死好几个人,人们仍然照擦不误。这就叫“民俗。”那家过年不擦玻璃反成了“异类。”今天仍是阴天,西北风仍然凌冽如刀,裴小军刚推开玻璃,一股冷风便迎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噤。他几乎想甩手不干了,想想昨晚的表现,这到是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便跳上灶台。毅然将一条腿跨了出去。他家在五层,一瞧楼下,还真有点景。他深呼吸了一口,慢慢擦拭起来。
还是朱刚家的平房好,即便不小心摔出去,大不了擦层皮。朱刚家,暑假时他去过一趟。一排简陋灰暗的旧窑洞。朱刚的爸爸是个落魄的煤矿工人,又生了三个孩子,家境确实寒酸。按照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朱刚本来是个不该出生的人。她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姐姐是小儿麻痹残疾人。另一个好象体格健全,但学习成绩不好,在矿上做临时工。这家人的期望都寄托在朱刚身上了,这可难为朱刚的。
朱刚成绩比他好一点,在他们这个文科班排十六名。依照他的成绩,今年高考把握并不很大。朱刚可以说非常刻苦,已经出现了少白头。眼镜度数也不下五六百度。下煤窑,首先要眼睛好,他那近视眼还不让煤块砸死。想到这里,裴小军不由得替这位学友伤感起来。
在班里,家庭经济条件差的,除了朱刚,还有从农村来的宋海涛。宋海涛兄弟仨,他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俩个哥。据宋海涛讲,按照他父母的愿望,原准备把他做女孩生下来。结果,他妈超标生下来的还是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