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那些回不去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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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个人,一座城,一生心疼(2)

西藏应该是个疗养心灵的地方,我不该在三五天之内就匆匆离开。出发之前,我向拉萨青旅投递了义工简历,很快得到回复与应允。我便安下心来,准备享受一个月的宁静。

青旅坐落在八廓古城。旅游旺季已过,旅社的工作并不多。每天清洗洒扫,空闲时间去过人头攒动的布达拉宫,拜过静穆庄严的神山。平时最喜欢去的还是大昭寺广场,一是路程短,二是那里有磕着长头的藏民,有大把的阳光,有停滞的岁月,它容我倚在墙根奢侈地发呆。

来旅社住宿的人多是青年背包客、穷游者、骑行人。他们来自不同行业,不同城市,不同文化。偶尔会熟识一些旅人,能在这个神秘遥远的地方相识,也算是一种难以忘却的际遇。

有一天,旅社来了一对情侣。一进门,我就看那女孩脸色不对,手按着额头和太阳穴。一问果然是高原反应,安排好房间,我拿来葡萄糖为她稍作缓解。晚上,女孩状态好了一些,出来和我聊天。她温文尔雅,双眸明亮动人。见我在随意翻书,就谈起书来。很巧,我们有不少相同的阅读经历。知道我是来做短期义工之后,她问我西藏最喜欢的地方是哪里。我说,大昭寺。还有呢?我说,纳木错吧。

一说纳木错,女孩眼前一亮。“你知道吗,这是我来拉萨最大的目的。”

女孩和男朋友在一起三年。最初,男孩就说,有一天要带她来看圣湖纳木错。

纳木错海拔5190米,途中还要翻山越岭。为了适应一下高原反应,两人决定先花两三天时间逛逛布达拉宫、大昭寺和八角街。

他们在一天之内去了三次布达拉宫。清晨的宁静,正午的庄严,夜晚的辉煌。晚上回来时,看得出两人脸上的喜悦。多少人来到这里寻找遗失的爱情,多少恋人来到这里守望共同的幸福。在最纯净的蓝天大地之间,有多少心灵得到了宽博的洗礼净化。

第二天午后,阳光和暖,我晾晒了旅社的床单,为鲜花换了清水。客人不多,我又游荡到大昭寺广场。

记得之前听一个游客说:如果布达拉宫是西藏的面孔,那么大昭寺就是西藏的灵魂。

阳光好得出奇,大昭寺法轮金顶射下的光芒让我睁不开眼。天上云朵飘忽游移,碧空沉静如水。到处是四方朝拜的信徒,老人孩子,男人女人,一步一拜,不被周围任何游客的目光所打扰。最纯净的信仰无关功利,只有虔诚,只有内心的宁静。

在光明茶馆要了一杯甜茶,转身出来的一刻,我正看到旅社的那对情侣坐在大昭寺“艳遇墙”下的阳光里。像走入画中,我竟然看呆了。

女孩围着孔雀蓝的披风,闭上双眼,微微仰头,对着西藏沉静的天空双手合十,嘴角轻扬,我似乎能嗅到格桑花香。

男孩在一旁静静地看她,又斟了一碗酥油茶。待女孩祈祷结束,男孩伸出手臂拉她靠在肩膀,一起分享酥油茶的香甜。

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在神圣慈悲的大昭寺前,他们旁若无人地相互依偎,彼此陪伴。这样的情景在西藏并不少见,但也许因为我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他们的故事我略知一二,他们的感情我亲眼见证,油然而生的感动更加深远。我不知他们有没有感受到漫天神佛的祝福。

三点钟的阳光笼罩所有呼吸缓慢的灵魂,空气凝结,让人思绪丛生。

也许是慕名入藏的人越来越多,神佛顾及不到所有灵魂的祈愿,不能给他们完整的祝福。

是夜,两人在外面看星星。漫天清透的钴蓝色,星光流离如钻。就是在这密集着璀璨与浪漫的星空下,女孩受了深秋的风寒。

忽然而至的感冒加上尚未适应的高原反应,让女孩回到房间不久就昏迷了。我帮助男孩连夜把她送到医院。她脸上红得发烫,要红过下午大昭寺前那个仰面祈祷的神情,怎么都叫不醒。男孩一直紧紧握着女孩的手,眼里满是焦急。

好在及时,医生拿来氧气瓶,又为她输了液,终于说,没有危险。

男孩告诉我,一直想带她去纳木错。等她身体没事了,就立刻动身。

我想,那片圣湖一定寄托了他们心中美好的想望。是啊,那澄明通透的纳木错,令多少恋人心驰神往。

女孩在医院治疗两天,除了打饭,男孩寸步不离。我去看望过,女孩气色好了许多。虽然在病房里,两人也像在大昭寺那般温馨相依。

两天之后,女孩恢复如初,两人回到旅社准备起身去纳木错。

我多想,饱含祝福地向他们说一句:旅途愉快,祝你们幸福!可是,当他们笑着和我告别准备起程的时候,我沉默了。但我还是不得不说出刚刚得到的消息:通往纳木错的公路被冰雪封住了。

那时即将入冬,西藏降雪降温是常有之事。公路最厚的冰层已达到二十厘米。

听说,纳木错可能要等到明年四月才对外开放。

知道此行的目的最终不可企及时,女孩放声大哭。男孩紧紧抱住她,颤抖着双臂,眼睛里也闪动着泪水。

由于身体原因和天气原因,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拉萨。临行前,我向女孩要了联系邮箱,我安慰他们明年夏天的纳木错会更美。女孩点了点头,她展平嘴角,想给我一个微笑,但最终没有笑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纳木错对他们那样重要,但是看着他们拉着行李箱的背影远去,我心里也忽然潮湿起来。

不久,我把大昭寺广场上他们依偎晒太阳的照片发给女孩。我们一直保持着邮件往来,后来却不知为何她不再回复我。

第二年夏天,我又一次去了西藏,这次是以纯粹的游客身份。忍着海拔五千多米之下的高原反应,在翻过那根拉山口的一刻,我看到了“天湖”纳木错。

天光云影倒映于此,前世来生深藏其中。风吹皱,涟漪微微摇曳。灵魂似乎可以由云端降落到湖面,自在舒展。我从未在人间任何一处觅得这种水色。冰蓝,湛蓝,钴蓝,湖蓝,不如称其纳木错蓝。

想起去年那对情侣,不知他们的心愿有没有实现。我想应该会的。

我又试探着把我看到的纳木错发到女孩的邮箱。

我想,她会很开心看到我发去的图片。如果她去过,她会幸福地告诉我天湖的美;如果她还没有去,她会激动地说很快就起程。

果然,这次收到了回复。

但邮件是这样写的:我是她的男朋友。谢谢你还一直惦念着我们。只是太遗憾,她没有等到今年美丽的四月,就提前离开了人世。去年的西藏之行是我们最后的旅行。我一直想带她去纳木错,那是我们心底最纯净而永恒的地方。我正准备再去一次西藏,带上她的相片,带她去看我们的圣湖神山。

没有过多的悲戚,但字里行间读得出男孩对她深深的眷恋。那些一起携手游走天涯的时光里,彼此灵魂的默契和抚慰,将一直萦绕在生者心间。

我关上电脑,望着窗外布满云朵的天空,难过,却哭不出来。

想带你去纳木错,让时光停止在遍野绿草的尽头。想陪你去看雪山,等藏地的阳光穿透云层,铺洒在你我心间。

传说,纳木错湖和念青唐古拉山是一对恋人。纳木错映衬念青唐古拉山的巍峨,念青唐古拉山则守护着纳木错的纯净。

闭上眼睛,恍然中,一片钴蓝与洁白。

曾于西街,琴笛相和

第一次欣赏现场版的小提琴与笛子合奏,是在阳朔。

那是在古朴清幽的阳朔西街。笛音清亮悠远,琴声盘旋绵长,萦绕交织,如山风穿林,如耳语轻笑。美妙的和声飞入两侧的店肆酒馆,飞往街巷深处,飞向云端,在阳光中缓缓升腾。

吹笛者是我的兄弟程彻。程彻自从在大学遇到笛箫社,对笛子的兴趣一发不可收。到了毕业,他从一个五音不全、不识乐谱的门外汉变身为青年笛手中的佼佼者。程彻不好功利,性情崇古。毕业后他不涉职场,携一支笛子直赴阳朔,在西街开了家客栈,隐退于滚滚红尘。

几年前,我假装看透世事,一个冲动,四处折腾。拉萨,丽江,香格里拉,几乎能称得上天涯的地方,我都去走了一番。不久来到桂林的阳朔小城。程兄弟早就和我说过,随到随接,管吃管住。

在青山环抱,绿水萦绕的阳朔小城,西街如同小家碧玉,既不掩饰,也不张扬。古色古香的房屋建筑,白墙青瓦,仿佛瞬间回到桂北的明清时代。

我喜欢在西街闲荡,徜徉于新奇斑斓的店铺中。印着图腾的布染,绣花的裙子,别致的手工饰品,朦胧的音乐酒吧,独特的西式餐厅,无不让我频频回顾。整条西街包容着民族特色与国际文化,含纳了地方格调与小资情绪。路旁有人喝着闲茶,有人品着美味小吃,有人微笑拍照,有人默然入镜。处处是民间艺术家,是背包过客,是浮世散人,以及四海浪子。

程彻就在这条遐迩闻名的街上,自我陶醉地横吹竹笛。

程彻为我接风洗尘,我的到来让他分外喜悦。念及故交深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很快便了然了。

我到这里的第二天,程彻就请我在下午帮忙照看客栈。他唯一的小伙计休假两天,没人守店。我问他去干吗,程彻一笑,去为优雅的小提琴伴奏。

事情是这样。在我来阳朔的前一月,程彻的客栈来了一个女大学生。齐耳短发,白衬衫,蓝布裙,像个民国少女。七月的阳光斜射进客栈的红木小窗,照在她素色衣襟上。程彻暗自打量来者。她提着琴盒拉着行李箱站在柜台前,问老板住宿价格,开口就要住一个半月。程彻心想无论如何也要留住这个客人,按捺着隐隐的悸动,表现出一幅忠厚老实平易近人古道热肠的客栈主人形象。

原来女生读的是音乐学院,学小提琴,热爱艺术,热爱古城。她家境一般,趁着暑假的空闲出来穷游,一边游玩一边历练。到了阳朔,和许多人一样爱上西街,就决定在此度过暑假,拉小提琴赚旅费学费。

程彻对女生的关注中又多了一份敬佩和怜惜,当即决定把住宿费用打成五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