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形而上者谓之道
《周易·系辞上》用“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对“道”与“器”的关系进行了解读,以“形”为中介,形成了中国传统哲学逻辑中的“道—器”关系。所谓“形”,是对天象地形、宇宙万物的总体概括。“形而上”指的是在“形”上的抽象原理,也就是“道”;“形而下”指的是在“形”下的具体事物以及它们的存在状态,也就是“器”。
唐代的孔颖达在《周易正义》中言:
道是无体之名,形是有质之称。凡有从无而生,形由道而立,是先道而后形,是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外已上者谓之道也;自形内而下者谓之器也。
(元)赵孟頫《行书三段》卷,此为首段。
节录《周易·系辞》,署款:“大德九年十月十一日谒介真馆,为南谷尊师书此章。弟子赵孟頫。”钤“赵氏子昂”印。书于元大德九年(1305),作者时年52岁。
这是说,“道”是天地之间最恒久的存在,也是无限无穷的过程,因为它没有具体的形态,才能生出无穷的可能性;在“道”的基础上生出了“形”,是可见可感的物质与能量;有了“形”之后有“器”,才是可以让我们感知到的万事万物。
道家的观念与《周易》对“道”的解读有异曲同工之妙。《老子》中曾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第四十二章)
这是道家对“道”和宇宙万物关系的描述。“道生一”,是说“道”孕育出了最原初的物质,然后分化为“二”,即阴、阳;再继续分化为“三”,即天、地、人。
西汉刘安编撰的《淮南子·天文训》中,也是这样解释的:
道曰规,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为阴阳,阴阳合和而万物生。故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淮南子》,又名《淮南鸿烈》,是西汉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集体编写的一部著作。
这里的“一”可理解为太极,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存在,也就是“有”和“无”的合体;“二”是阴、阳,“三”是阴阳和合,冲和为人。在天、地、人三者之间,继而有万物的发生,由此构成了万事万物。
以上是中国传统哲学中的说法。这一观点听起来好像很玄秘,其实现代科学中的宇宙论也是这么回事。现代物理学界认为,宇宙起源于一次大爆炸,大约发生在137亿年前。在这过去的有限时间内,宇宙是由一个密度极大且温度极高的初始状态演变而来的。这是“一”的阶段,此时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在宇宙大爆炸之后,宇宙温度不断下降,经过持续的膨胀,能量和物质被释放出来,构成了质量,方能形成万物。
在这样的过程中,“道”可以被视为贯穿始终、无所不在的内在规定性,存在于万事万物的规律之中,决定着万事万物的发展状态,它并不是后天或人为的力量形成的,而是在宇宙的起点便存在,永远不会变更。
“道”的外延可以无限广大,而人的认识是有限的。《老子》开篇就说:“道可道,非常道。”只要能说出来的“道”,都不是“道”的本身。我们基于日常生活经验所感知的“道”,不过是此时、此情、此景的概括,并非可以放之于天下皆准的“道”。换句话说,凡是能说明白的“道”,都是局部的小道,大道是不能言传的。
2.形而下者谓之器
如果我们思考问题,都是从较高境界、较远视角入手,那我们就会不断地改进,不断地向前走,最后到达更遥远的成功之地。反之,如果思考的都是琐碎的小问题,停留在具体操作层面,或者说技术性的层面,那我们就会被此所束缚,在这个有形的圈子里兜兜转转,只能做很普通的事情,成为再普通不过的人。
中国的传统文化自始至终都在提倡“形而上”和“道”,有关于它们的思考要比西方的管理学早得多,也透彻深入得多。我们不妨来举个简单的例子:在西方的文化体系中,政府机关或公司,一般称管理人员的部门为人力部,而在中国的文化体系中,一般称为人事部。“人力”与“人事”,看似差别不大,可显示出的是东西方两种思维方式的不同。
西方的思维多是归纳性的,重视网络化、扁平化的模式,故而把人整合为人力,认为众多的人与人力,是整个社会管理或生活管理中的一个环节,每个人做出的人力,相互之间可以叠加;而中国传统的思维多是演绎性的,重视金字塔式的模式,故此,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人事,个人与个人不尽相同,人事自然要分而视之。例如,我们的《二十四史》皆是以人为中心编撰的,基本上是一人一个传记,再结合每一个人的事来记载。所以说,西方文化提倡的理念是,人是生产的要素;而中国传统提倡的管理,则是要把合适的人放在适合的位置上,要把人与事结合起来考虑。
再具体点说,尽管两者的对象都是人,许多管理内容与管理方法也是近似或相同的,但区别在于:
所谓人力资源,是把人或员工视为一种资源,将他们贯穿于公司的整个运转周期中,可以对其工作进行细致的设计和量化的分析。比如竞争上岗,重视能力选拔,而其更高的目的是开发潜能,将人的资源在最大程度上优化,在为公司服务、创造财富的同时,也发展个人,这其实是一种战术思维。
所谓人事,是把人与事捆绑起来,事与事之间有关系,人与人之间也要得到良好的协调,人不是开发主体,而是管理对象。比如晋升,多重资历,而其更高的目的,是把人放到最合适的位置上去,实现对人事的更好控制,这可以视为一种战略思维。
无论如何,要做大事业的企业者,必不能纠缠于细节,要站得高,看得远,抓住主干问题、主干矛盾。在《论语·为政》中,孔子教导他的弟子子贡,要牢记“君子不器”的信条,君子不要只像器具一样,只有单一方面的用途。这句话放在《为政》中,也是说明了孔子教导自己的众多弟子,无论谋求官职还是从政为官,都要“为政以德”,修君子之为,为天下之事,而不要仅求得自己的温饱无忧。
子贡,本姓端木,名赐。他是孔门弟子中最会做生意的人,同时也是做官做得位置相对较高的人,一度官拜鲁、卫二国之相。他的经历恰好与他的同门颜回形成鲜明的对比。《论语·先进》中记载孔子说:“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臆则屡中。”孔子心知肚明,德行出众的颜回不善经营,家里穷得叮当响,连吃饭都成了大问题;而子贡不安本分,对行商之事颇感兴趣,可能是他在此事上颇有些天赋,用心猜测商品涨落行情,每每都能猜得对。
子贡将赴任,向孔子辞行,孔子勉励他要勤俭、公正、廉政,处世要谨慎。
但孔子仍认为子贡停留在“器”的层面。《论语》里记载了孔子对子贡的一段评价: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
子曰:“女,器也。”
曰:“何器也?”
曰:“瑚琏也。”
子贡在与孔子学习的时候,曾请教过孔子:“先生,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孔子称他为“器”。子贡反应得很快,马上就又问了,我是什么样的器呢?孔子说,“瑚琏也”。瑚琏是什么?瑚琏是宗庙盛黍稷即小米、黄米的盛食器,用来祭祀天地和鬼神的器具,是非常珍贵的大宝礼器。
孔子的评价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肯定了子贡是难得之才,利口巧辞,善于雄辩,且有干济才,办事通达,有夸赞褒扬之意;另一层意思,也是在教导子贡不要执着于具体而烦琐的行政事务,不要只顾着赚钱,同时也要观天下之事。
子贡听从了孔子的教导,他后来许多的商业活动,都与孔子的政治理想密切相关。子贡先后在卫国和鲁国担任过重要职务,政绩不凡,还曾凭其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列国诸侯,在史书上留下了一笔“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的外交成就。可以说,子贡是孔子周游列国、实现儒家理想最有利、最实际的支持者。也正是因为他的政治识见与才学、能力,子贡被后世推崇为儒商的始祖。
3.管理以诛心为本
中国传统文化中除了讲道和器,同时也讲心和性。以思孟学派为始,孟子在《孟子·尽心》、《孟子·告子》、《孟子·公孙丑》中多讨论“尽心知性”的思想,“礼、义、仁、智”皆根于心性;《大学》强调“明”,而“明明德”正在于正心,在于明自本心,《中庸》则说“天命谓之性,率性谓之道,修道谓之教”,尽在一心之中。宋明理学的程颢、程颐兄弟、朱熹、王阳明,更是将“心有体用”、“心统性情”、“良知”等视为基本观点。以上这些,足以说明中国人,或者说中华文明上下几千年,都在努力思考人之性、人之心,也就是人的性情如何,人心在想什么,进而考虑怎样修炼自己的性情,如何透视他人的心性。
我们从这个角度看,中国式的管理,首先要做的是了解对方,熟悉人的心性,直接洞穿人的内心,这样方才能够抓住人性的好恶、人心的向背以及人际关系的亲疏远近,在此基础上进行心性管理,必定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北京故宫外朝三大殿的中和殿,其宫殿之名“中和”二字即出自《礼记·中庸》:“中也者,天下之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道也。”提倡儒家的中和之美。而“中和”的观念,出自《尚书·虞书·大禹谟》的“允执厥中”,全句为:
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予懋乃德,嘉乃丕绩,天之历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帮。
释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钤印:有德司契、咸丰之宝、养心殿宝、经纬阴阳。
题识:咸丰元年孟春月,御书。
其中,“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十六字,被称为“十六字心传”,相传最早出自尧、舜、禹禅让之时,提醒接任的帝王,人心才是治理天下的关键,只有明心,才能担负起天下与百姓的重任。宋明理学更是将此视为圣人心性的精义相传。
所谓“人心惟危”,指的是人心险恶,人心叵测,尤其是从事商业活动,大多时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每一个人都有分别心、是非心,还有胜心、妒心、悭心、吝心,人我心,或在声色,或在名高,或在货利,充满了各种欲望的沟壑,无一不需要我们去警惕。而真正跳出私欲的“道心”,则是最为精微的规律。“人心”与“道心”的对比,正如程颢所言的“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道心即天理,是天命之性,是天地自然之心与万物的融为一体,彼此不分你我。
唯有用天下之心去修养人心,才能达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最高境地。这个“中”字,是核心,更是精髓。《中庸》中说,“中”是天下之正道。在现实生活中,这个“中”,可以是天地之中的天人合一,也可以是人与人之中、事与事之中,不偏不倚、不远不近。而这种“中”,还要处在一种动态的平衡状态下,方可大成。
我们集中讨论的“商”,正有商量的意思,何谓商量?就是要协商到双方或多方都能接受的、都能认同的、理解的、支持的、中间的状态,用最大公约数来维系一个团队的运转。
2010年我去台湾,到过很多当年迁台学者的故居,听了不少让人唏嘘的往事。其中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阎锡山。
阎锡山当年在山西割据千里,叱咤风云,统治山西长达三十余年。在此间,他耳濡目染了山西晋商的习惯,有了钱财便置备不动产,买房子、买地、建院子。当然,阎锡山的产业财富不是一般人家所能比拟的,山西的好多山林、煤矿,包括铁路都属于他的个人资产。却不料在1949年迁台的时候,这些东西一时间无法迅速出手,也没办法随身带走。结果阎锡山辛辛苦苦置下的产业,大部分都留在了大陆。
到了台湾之后,阎锡山最初上任为行政院院长,后来又当了总统府顾问。尽管这听起来名头很响亮,其实不过是个虚衔空职罢了。蒋介石又颇为忌惮阎锡山之前的兵权和实力,更是不敢把重要的政务给他,只是象征性地咨询些不痛不痒的意见。一时间,阎锡山的生活出现了巨大的转折,不仅清闲起来,而且生活水平也跟着降了下来。他在台北的零星收入,怎比得上在山西时的割据一方?
聪明者如阎锡山,他透彻地看清了局势,在台湾这弹丸之地,自己已经很难东山再起。与其招来蒋介石的猜忌,莫不如过平静祥和的田园生活,平平淡淡才是最大的幸福。于是,他在阳明山上盖了个小院子,几间草房,几亩耕地,平日里读读书,写写字,消遣悠长的时光。后来,宋美龄实在看不过去,给阎锡山捐了点钱,让他把草房修缮成了瓦房。这几间房子现在还在阳明山上,但早已人去屋空。
故事就是从盖草房开始的。
阎锡山当年去台湾,颇有避难的性质,不可能浩浩荡荡,前呼后拥。他的大军都留在了大陆,随身只有7名侍卫,这些侍卫多从小就跟着阎锡山,算得上半个家里人,他们的衣食用度都需要阎锡山来支付。所以说,到了台湾阳明山之后,他们8个人亲如一家,同甘苦、共患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