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这是哪儿?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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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北京的大与累(2)

黄昏里站在地铁站口

住了一年顺义,又回到昌平,都是郊区,却发现这么不一样。

因为经常要在黄昏的时候去地铁站口接人,所以就习惯了站在晚风中看美女。顺义那一站,是新国展,显得非常干净,如果没有展览(一年中大多数时间是这样),这里根本看不到卖小吃的摊贩,宽敞的广场周围,到处都树立着禁止停车的牌子。人可以悠闲地在广场上溜达,甚至还有几个姑娘小伙在玩航模。那东西一看就很贵,是个小直升机,遥控的,哒哒哒飞起来,吼叫着,然后啪嗒摔到地上,四分五裂。放心,砸不到人,也砸不到车,这里太空旷了。

从地铁站里走出的姑娘,袅娜多姿,大多是有人接的,接人的车五花八门,最差的是捷达,最好的是路虎。她们从容自信而且满足。想一想周围的小区就明白了,这里被称作中央别墅区,即便是商住两用的楼房,也大多一百平米以上,能在这里活动的人,家里都有点“底儿”。这里又临近机场,在这里租房的有成千上万的空姐。当时我在这一带找房子住,中介神秘地跟我说,走在楼道里,无论几点,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他坏笑着说:“年轻人嘛,精力旺盛。”

我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但我总能听到楼道里高跟鞋的响声,在早晨出门扔垃圾的时候,在买菜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时候,总能看到漂亮的、天使般的女孩拉着航空箱子,穿着制服,踩着特有的步点从楼门里出来,让人眼馋。

昌平天通苑的地铁口,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气场。在暮色中,涌出的是一群一群面色疲惫的人,空气中飘扬的是炸臭豆腐的气味,烤红薯的气味。在这里的晚上,看到的是那些刚来到北京不久,或者刚刚工作的孩子,他们走到地铁站口,扑到“便民快餐”车前,买上点什么,在路上边走边吃,可以想见,这就是很多人的晚餐了。

说这些人疲惫,一部分是因为表情,另外一部分是因为心不在焉。曾看见一群人,其中有一对,女孩和另外几个人显然是同事,商量着一起去吃饭,那几个同事都表示要赶紧回家,饭就不吃了——在这个过程中,男孩根本无动于衷,自顾自看着手机,对饭局丝毫不关心。然后,他们两个就看着手机走了。需要分心的事情太多了,简短的客套都是多余,不耐烦也是丝毫不用掩饰的。

有时候会觉得心酸,这些都是在最底层的人。他们的明天,也许会变化,也许依旧会这样。他们尽量做到不在地铁里吃东西,但出了站已经忍不住了,一头就扑到那些来路不明的、便宜的、不用等待就能填满肚子的小吃摊前。

年轻总还是有希望的,年纪大了,若依旧如此,就更让人感到无奈。看姑娘的时候,从对面走来一对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夫妇,穿的衣服灰蒙蒙的,也没什么款式,就是最普通的衣服,男的走在前面,步子很快,拿着一个烧饼在啃,女的走在后面,勉力跟上男人的步伐,也拿着一个烧饼在啃。他们都低着头,不看周边,就从人的眼前走过,不知道奔向何方。

我不知道这两个地铁站的差别,究竟来自哪里。是来自管理的差别,还是来自周边小区的差别。但一个城市,就是有不同人群在生活,他们知道各自生活的好,也知道各自的辛苦。你有方向,就是对的,就怕只想快些走,忘了最初想去的地方。

出租车故事

有人说看一个城市的面貌,就看出租车。如果这话成立的话,北京的脸面真是太糟糕了。一出机场,打车的距离没在50公里开外,那司机的脸色可不好了。一路上要么沉着脸,要么一直抱怨。也难怪,在机场趴个活怎么也得三四个小时,等三四个小时,你就去个三元桥,十多公里,这不倒霉催的吗?偏偏大部分大企业都在东边,一路上还有不少新楼盘,望京、天通苑这样的超大居住区也都不超出这个距离,出租车司机们倒霉的概率就不低,可见一到北京,能看见什么样的脸。

北京最早有出租车那会儿,还是上世纪80年代。那时出租车司机可是高收入阶层,散活不拉,都在涉外酒店服务。据说出租车司机一个月能挣三千,那可是80年代的三千块啊,姑娘一听眼睛都发亮,就像现在你跟姑娘说,你是花旗银行的买办一样。

那时候出租车都是好车,红旗、尼桑什么的。后来出租车普及了,就是小面,高级一点的是夏利,再高级一点的是富康。刚开始出租车司机也挑活,这儿不拉那不去的,后来狠狠整治了几次,好了,白领彻底转化为蓝领。挑车的是乘客。比如一般情况下见着富康或者夏利,打车的手就放下了,为什么?贵啊。可要到了盛夏,多数人又只选择贵的,因为有空调。夏利按理说也该开空调的,可司机总是找各种理由不开,于是干脆规定,1.4元一公里的必须开,1.2元的就可以不开。

那时候乘客比较苦恼的,是远看分不太清楚是富康还是夏利,都是两厢车又都是红色,打还是不打啊?到了晚上,就更难分辨了。有次我在天坛打了辆车,心想富康也坐,结果上车觉得不对劲,怎么起步价那么贵啊?再仔细一看,竟然是——红旗。师傅问我去哪儿,本来想去三元桥的,立刻改口说去崇文门了。

黄面的消失后,北京逐渐开始统一出租车车型,几经周折,基本是现代了。车身漆黄,上半部有变化,按春夏秋冬四季,分成绿蓝棕白四色。我觉得这样至少不会让现代汽车破产,要是不规定颜色,街上的现代都会被认为是出租车。当然,车价也逐渐飙升,这么说吧,打个车到目的地,如果车价在四五十块钱,那么就算近的,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至少百元起步,才好说自己是坐出租来的。

花钱多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打不上车。这就比较麻烦了。尤其是高峰期,在街上等半天,空车不停,好不容易停一辆,周围人蜂拥而至,再一问,司机哪儿都不去。这是什么感觉?一觉回到二十年前。

要说这事,司机和乘客各有各的苦衷。原因嘛,一是出租车数量不够,但也不扩充,就这么多;二是道路真的太堵;三是出租车司机也挣不到什么钱,钱都交份儿钱了,就没了工作积极性。北京还那么大,住在郊区的人那么多,喝酒不能开车限行不让开车,可不就得挤公交坐出租。这要碰个急事,能急死人。我这种不爱争抢的人,居然创造了两年不坐出租车的纪录——不是不打车,是真打不上。

老实说,一个城市的出租车的事解决不好,这个城市再光鲜,也该等于零。窗口行业嘛,不管什么原因,搞出这么一个爱搭不理的窗口,别人能说你什么呢?

黑车

经常有一些关于黑车的恶性新闻传来,比如前几天有报道,说在望京,一辆黑车把一个女孩劫了,不仅劫财而且要劫色,女孩拼命跳车爬进加油站,断了一条腿,捡了一条命。

我认识的一个姑娘,是坚决不坐黑车的。在外面玩到多晚,宁可打电话叫朋友从被窝里出来,开车接她——幸好她有这样的朋友。她对黑车的恐惧来自很多年前,她的邻居,另一个姑娘,和家里赌气离家出走,就不见了。多日后在机场高速边上的树林里发现了她,已经遇害了。凶手就是个黑车司机。

但这些消息,远不能阻止人们乘坐黑车。网恋也有被骗的,但网恋正成为人们恋爱的主流方式;坐飞机坐火车也会出事,也没见到谁坚决不出门。事实是,北京的黑车数量已经达到7万辆以上,超过了正规出租车的6万多辆。尽管不被政府承认,尽管总遭受打击,尽管流传着种种负面消息,黑车正不可遏止地成为我们这座城市的重要交通力量。

正规出租车坐不上,坐坐黑车,完全可以理解。要不怎么回家?

和正规出租车司机一样,黑车司机有很大一部分来自郊区。他们的房子被拆迁了,地被盖了楼。他们得到了新楼房和补偿款,总不能闲着没事做吧,于是就开黑车。开什么车根据自己的爱好,黑车可是什么牌子的都有,现代伊兰特什么的太不个性了,我还坐过丰田巡洋舰呢。

我原来居住的小区,所在的村子都不存在了,壮劳力们有不少开黑车的,前风挡前挂个小红灯,就算是开张了。有意思的是,小区里有个女青年,总是约定一辆黑车送她上班,每天早晨六点,那黑车准时停她楼下。天长日久,这女青年竟然离了婚,和黑车司机好上了,搬到了村里住。这事当时在小区里传得很厉害,我还把它写进了小说。

住在郊区的人大多要坐地铁进城,小区到地铁站之间的摆渡就很重要,不少人和司机混熟了,干脆就包辆车接送自己,一个月几百元,虽然贵些,但时间上有保证。这活计是美差,很让没被“包养”的司机嫉妒。我们小区有个老外,就长期坐一辆黑车。可北京下大雪那天,他包的那辆车坏了,司机修车来不了。那就坐别的车吧?嘿,没人拉他。那些黑车司机还说风凉话:你都是有专车的人了,还坐我们的车干吗?这可能都是在家看宫斗剧看的。

很多有关黑车的故事,都是黑车司机跟我讲的。他们话也多。有一次我坐黑车去城里喝酒,司机一路跟我念秧儿——他规矩地在路上开车,结果和逆行的小三轮剐了,骑三轮的阿姨一见黑车,揪住不放,非要医药费误工费修车费诸如此类一大堆。他心说我自己的车坏了还没问你要钱呢。俩人僵持不下,最后叫来了警察。警察说,你开车的啊,是强势,俩选择,一是给人五百元赶紧走了完了,二是把车开到交通队听候处理。你自己选吧。

他没辙,选了一。黑车哪儿敢搁交通队啊?就这么着,难受好多天,幸好遇到我这个垃圾桶了,稀里哗啦一通倒。倒完了,我还得给他钱。

黑车司机游走在法规之外,其实也大多是劳动人民。经常拉我女朋友去城铁的那位张师傅,实际就是附近小区物业的员工,一个月只挣三千多元,在北京实在是太少了,只好起早贪黑,拉点黑活,补贴家用。他这么一说,还真不好意思跟他砍价了。

北京人对黑车可是爱恨交加。爱的是很多地方压根儿就没出租车,有了还这不去那不去。黑车好办,钱给够了哪儿都去。恨的是他们也使坏,在地铁口乱停乱放,有时候还敲诈别人。半夜坐黑车,还有跟你兑假币的。可他们毕竟存在,而且越来越壮大——这是城市的现状,没管好也管不了,干脆假装不存在。最近看《楚汉传奇》,就觉得黑车司机个个像刘邦。

我以前开捷达,等人的时候就被人当过黑车。现在换了辆荣威,坐车里等人,也被人敲过好几次玻璃:“师傅,××花园去不?”我难道像黑车司机吗?有时候我会想,人人都有潜质,可能就是自己不知道。

北京大寒

这个冬天,北京大雪下得多,动不动就是厚厚一大片。在昏黄的路灯下,打开汽车的雨刷,看纷纷扬扬的雪,就知道最冷的时候要来了。

下雪的当天是并不冷的,冷的是次日。因为冰冻一夜的雪,在太阳照射下开始融化,吸收了很多热量,似乎把整个城市的体温都给抽干了。接下来,又是极寒的夜晚,化掉的雪水再被冻上,这就是一层冰甲,车走上去打滑,人走上去摔跤。有一天,我去小卖部买二锅头,下台阶的时候就来了这么一跤,好在保护意识强,手高举着,酒瓶子愣是完好无损。

这还不算完,要是下雪之后再来一场大风,那就是冷到家了。穿多厚已经不管事儿,风全能吹透了。这时候要早晨出去上班,绝对需要毅力,不说从热被窝里爬起来有多难,就是出门到车站那几步,就能把人冻得手脚发麻,脸蛋生疼。挤车人多,穿着大衣是一身汗,下车再一吹,冰火两重天。要不怎么感冒的人多呢?都是一热一冷闹的。

元旦刚过,北京就迎来最冷的一天。那天我去买菜,一进菜场就被震住了,满眼都是厚厚的大棉被,盖在柜台上。以前买菜,都还有个挑选,这回算是完了,想要什么,直接跟摊主说,说完人家从棉被底下翻找。这是怕把菜冻坏了。去买水产,那情景就跟进了冰箱的冷冻柜差不多,海鱼全都死死冻上了,买什么都得用锤子砸,河鱼在水族箱里也没什么精神,立在水中,摇摇欲坠的样子,一问才知道,这是用电热棒加着热呢,要不全得冻成雕像。

可以想见,那些卖菜和卖鱼的人,要忍受多大的寒冷,才能把生意支撑下去。

此后多日,北京都要忍受寒冷带来的后遗症。比如去买菜或水果,贵也就罢了,关键是那些菜和水果一拿回家,就会迅速腐烂,发出难闻的味道。原因是运输途中被冻了,室温一高,立刻融化烂掉。最要命的是,从外表还看不出来。那些青菜、果实,都是从中间开始烂的。

其实也不是单独北京冷,一段时间,全中国都苦冷。南方人民更是提出了要统一供暖的要求。网上流行一幅画,北方人在屋里穿着毛衣看电视,外面大雪纷飞也不在意,南方人呢,即便艳阳高照,也哆嗦成一团。一个得瑟,一个哆嗦,对比鲜明。

不过要说起供暖来,也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我原来居住的那个小区,原来供暖是不错的,冬天在屋子里,穿毛衣都出汗,必须得穿衬衫。可后来呢,据说要环保,烧煤全改烧油或者烧天然气了,这回惨了,我得抱着猫,还得穿上羽绒服,甚至在腿上盖好被子,这才能暖和起来。北京也有规定,供暖期间,市内温度必须达到18度(一说16度),不达标可以投诉。可达到多少度并不是自己说了算,得花钱请专业机构评估,要是人家评估的时候家里暖气恰好达标了,对不起,上千元评估费就得自己出。瞧,这不就是一个套儿吗?

就算是有供暖的北京人,很多人家里都备着电暖气、暖手宝之类的,有时候冬天还得开空调吹热风。所以,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集中供暖上,花那些取暖费,还不如自己烧暖气呢,想烧多热烧多热,还便宜。

北京的人口越来越多,这个城市也变得越来越冷峻,就连气候也玩极端,要么极热,要么极寒。这得变得有多么不适合人类居住,才算一站啊。

搬了新家,本以为会暖和一些,没想到开了暖气半天了,一摸,也就略微有点温乎劲儿。当下心里先凉了,心说又入了套了。没想到和邻居一聊,邻居还高兴地说:“今年冬天暖气总算是热点儿了。”嘿,合着我还赶上好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