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开审
两日之后,户部侍郎曹达被杀一案正式开审。
令所有陪审官员意外的是,这次案件的主审官居然是刑部之首轩辕容锦。
按常理来说,作为刑部最高负责人,他完全没必要亲自露面审理案件。
每天送往刑部的案子多如牛毛,如果件件都由轩辕容锦处理,不出半年他就会被活活累死。
可这次的案件比较特殊。
按轩辕容锦的原话来说,就是被杀之人乃当朝大臣,又是曹国舅的亲侄,太子的表兄。
四王对这件案子甚为重视,怕手下官员办事糊涂,所以才亲自上阵,坐堂刑部,直接将案子拿到手中审理。
陪审官员有刑部左、右侍郎,一个都官主事,两个比部主事,还有一个司门主事。
而今日坐堂观审的,则是曹达的伯父,任职户部尚书的曹志诚。
对于很多官员来说,刑部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
主审大堂森严可怕,但凡有官员犯错,下场都是被关进刑部大牢等候受审。
而多数被送进刑部的官员,轻则挨板子受罚,重则斩首示众。
日积月累,朝中官员便对刑部这个地方产生了抗拒心理。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大家伙也都尽量避免和刑部打交道。
如果这次死的人不是曹达,曹国舅也不会主动登刑部大门要求观审。
曹志诚今年五十七岁,在朝为官二十余载。
此人性格嚣张,做事蛮横。由于身居要位,朝中其他官员看在他有一个太子外甥的面上,就算私底下受了他的气,也都不敢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这次他侄子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砍死了,曹国舅气得整整两个晚上没睡好觉。
这倒不是说曹国舅有多心疼自己的侄子,真正让他介怀的是,居然有人敢无视他曹国舅的威严和势力,连他的人也敢动。
这是一种挑衅,一种示威,一种对权力的漠视。
所以曹达的案子开审之后,他第一个来到刑部大堂等候审理结果。
当他看清今日的主审官居然是位高权重的四王时,心下一突,产生了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四王与太子之间素来不和,就算外界传闻四王任职刑部之后驭下有方、办事公正,可难保这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猫腻。
就在他心底暗自诽议的时候,惊堂木拍案的声音在耳边重重响起。
曹国舅被吓了一个激灵,这时就听有人传犯人入堂。
远远地,就听脚镣拖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曹国舅皱着眉头,为什么这脚镣声这么大?并不是一两条,仿佛有百十条同时拖在地上行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没等他寻思过来,出现在眼前的一幕就把他给惊呆了。
被宣进来的犯人,从前往后数,居然有十几二十个。这些犯人都身穿囚衣,脚戴铁镣。
最夸张的是,犯人的年纪都差不多,左脸有刀疤,看上去狰狞又吓人。
曹国舅傻眼了,这是怎么个情况?
二十来个犯人被宣进大堂之后,依次跪倒。
坐在首位的轩辕容锦面无表情地看了曹国舅一眼,唇边轻轻荡出一丝森冷的笑容。
既然有目击者说,杀曹达之人年纪轻,脸上有疤,又使长刀。
那他就将京城里拥有这些特征的嫌疑犯全都推上公堂逐一审问。
轩辕容锦是个很有耐性的人,他不介意一个接一个地质问那些犯人在曹达被杀时身处哪里,都在做些什么。
当他问到唐浅的时候,唐浅先是抬头看了轩辕容锦一眼,随即面无表情道:“小人乃吏部尚书府二小姐凤九卿身边的侍卫,发生凶杀案当天,小人并没有出门,而是留在府中与管家下棋。”
听到这里,曹国舅立刻变了脸。
虽然他对真正的凶手的长相并不了解,但早有心腹告诉他,那日在月阳楼砍了曹达脑袋的人,就是凤府二小姐凤九卿的贴身侍卫唐浅。
如今听他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曹国舅立刻向他投去几许打探的目光。
没想到这唐浅居然大言不惭地说当日他没出府也没杀曹达,他气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唐浅大骂:“你胡说八道,曹达就是被你所杀,你居然还敢在刑部大堂说谎,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记惊堂木重重地拍了下来。
轩辕容锦沉着俊颜:“曹大人,请你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本王正在此审案,你虽然可以观审,却没有资格在这里对此案指手画脚。”
曹国舅被当众训斥,脸色一时之间变了几变。
“四王,这唐浅当日去月阳楼杀死曹达,可是很多百姓有目共睹的。如今他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分明就是当着众位大人的面在狡辩。”
“曹大人,既然你说曹达被杀之时有很多目击证人,那么本王问你,那些目击证人可有提供出凶手的个人情况?”
“自然是有的。”
他一手指向唐浅:“他左脸有疤,擅使刀,当日他被人从凤府抓走的时候,刀鞘之上还残留着杀人之后的血迹。”
轩辕容锦哼笑一声,转声对唐浅道:“你刀鞘上的血渍,如何解释?”唐浅恭敬道:“小人刀鞘上的血并非人血,而是动物的血,因为当日府中的大厨买了一只山鸡,那山鸡非常厉害,从厨房逃跑后,整个凤府的人都出动了也没抓得到它。小人急中生智,便抽刀一把将那山鸡砍死,血渍留在上面,便一直没有擦去。结果到了当天晚上,就被官兵误认为是杀人凶手,将小人逮到了刑部大牢。”
这番话虽然说得有理有据,可曹国舅听了之后,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用长刀杀鸡,这唐浅还真是鬼话连篇。
他伸着手指,颤抖地指着唐浅:“你说谎!”
“是不是说谎,只要让仵作验过自然知道。”轩辕容锦不紧不慢地笑着。
“人血和动物血虽然相似,却逃不过仵作的法眼,若曹大人不相信,可以请仵作来做个证明。”
曹国舅看了看唐浅,又看了看轩辕容锦。
猛然之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他有种预感,就算仵作真的将那把染了血的刀拿去验,也肯定不会验出什么结果。
证物在几天前就被送来了刑部,只要轩辕容锦有心,自然能在证物上做手脚。
可轩辕容锦为什么要包庇唐浅?
难道……
很久之前,就有心腹说过吏部尚书凤莫千五十寿辰的时候,四王曾亲自提着寿礼登门道贺。
当时他听了还有些不以为然,误以为四王是想暗中勾结凤莫千,将其收在自己的羽下。
之后又传出凤家二小姐与四王之间走得极近,就是当朝宰相虞万里前阵子一直闹病,后来还是四王的亲弟弟七王给治好的。
而虞万里与凤莫千在朝中的关系一向非常好,现在出事的是凤二小姐身边的侍卫,而主审的又是从来不坐堂的四王千岁。
由此不难推断,轩辕容锦想保唐浅性命,所以才安排了十几二十个与唐浅特征相似的嫌疑犯,就是想趁机混淆旁人的视听。
想到这里,曹国舅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如果他没猜错,今天的案子,肯定是以毫无结果告终。
象征性地又问了堂下犯人诸多问题,问到最后,这些犯人的口供都很一致,他们在曹达死的那天,个个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轩辕容锦不禁笑看了一眼不远处发傻发怔的曹国舅。
“曹大人,据本王所知,曹达任职户部侍郎只有短短三个月,被调到京城之前,曹达一直在寿昌做父母官。为了公平起见,本王还特意派人去寿昌打听了一下曹达任职期间的一些风评,结果令本王很惊奇的是,您那个侄子曹达,居然连创十八宗冤假错案的纪录。”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微一顿,莞然笑道:“当今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曹达在其位并不谋其事,冤案判下太多,难免会在无形之中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曹大人,您有没有想过,那脸上有疤,又手使长刀的凶手,会不会是从寿昌专门跑来京城报仇的?”
曹国舅傻眼了!
今天到底是审谁的案子来了?
轩辕容锦又指了指堂下跪着的嫌疑犯:“刚刚本王审理此案的时候你也听到了,这些人与曹达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实在没必要下狠手置曹达于死地。
“既然他们没有杀人动机,本王也很难断定凶手是谁。所以为今之计,只能派人去寿昌一带继续调查,毕竟曹达在寿昌任职多年,就算有仇家,那仇家也不可能会在京城。”
见曹国舅仍没有吭声,他又笑道:“不过曹大人请放心,本王做事一向公正不阿,死的那位既然是当朝官员,本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再过两日,本王就吩咐手下前往寿昌仔细盘查。”
说到“仔细盘查”几个字的时候,他还特别加重了语气。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本王倒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连朝廷命官也敢随便诛杀了!”
听到这里,曹国舅额头突然冒了一层虚汗出来。他震惊地看了轩辕容锦一眼,隐约觉得对方话中有话。
曹家的祖籍就在寿昌,这些年中,他在暗中不知做了多少贪赃枉法的事情,几乎大多数都与寿昌有关。
一旦朝廷派人去寿昌调查,难免会从中查出一些对曹家不利的事情。
毕竟朝廷官员与地方官员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历经多年的演变,已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他的确很想给侄子报仇,但如果在报仇的时候将自己也牵连其中,那可就有些不划算了。
想到这里,曹国舅急忙上前:“本官素闻四王断案公正无私,既然王爷觉得这些人并无可疑,本官便相信王爷的判断。小侄曹达的死因,本官不敢劳烦王爷大驾,自会找人亲自去寿昌调查,若查出什么眉目,再与王爷当面商议。”
轩辕容锦不禁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今天的案子便审到这里。至于堂下这些嫌疑犯,若没什么杀人动机,便签字画押,把人都放了!”
眼看着曹国舅灰溜溜地离开,其余陪审官员纷纷离位,众位嫌疑犯也被两旁侍卫带去画押,始终坐在公堂之上的轩辕容锦侧脸对身后道:“出来吧!”
噩耗传来
片刻工夫,凤九卿从他身后的暗门里走了出来。
刚刚轩辕容锦审案的过程,她是从头听到尾。
虽然早就知道唐浅将会被无罪释放,但怎么也没想到,轩辕容锦成功令唐浅脱身的时候,居然还倒打曹国舅一耙。
“王爷妙计果然令人钦佩,还以为那曹国舅一定会死咬着唐浅不放,没想到当王爷提出派人去寿昌调查的时候,竟一脚踩到曹国舅的软肋。”
所以说当今天下,能让凤九卿害怕的人不多,轩辕容锦绝对是头一号。
“既然本王答应会给你一个交代,这个交代自然要做得完美一些。”他笑着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如今唐浅本王已经给你放了,你是不是也该履行之前答应本王的条件,适当地付出一些代价?”
凤九卿听他提到代价,心头顿时一抽。
虽然早就知道轩辕容锦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
“你到底在怕什么?”
被一语说中心事的凤九卿面色一窒。
是啊,她到底在怕什么?
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算轩辕容锦再怎么想刁难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要了她的命。
既然性命无忧,那也真没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片坦然。
“现在唐浅已经安全获救,当初答应王爷的事情,也该是我凤九卿履行的时候了。就是不知王爷究竟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得到,自然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轩辕容锦抬手,截断她接下来的话。
“本王身边并不缺为本王赴汤蹈火、牺牲生命之人,所以你不必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
“还请王爷明示。”
“之前你不是说,自己有预世之能吗?”
轩辕容锦笑着道:“既然你有这个能力,从今以后,便留在本王身边,助本王登上你之前所说的,那个大宝之位吧。”
凤九卿怔在当场。
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果然还是避免不了地再次发生了。
助他称帝,就等于和太子为敌。一旦与太子为敌,就意味着梦境之中所发生的一切将会以另一种形式重新上演。
她不想再做谋臣,更不想参与夺位之战。
可千逃万逃,到底逃不过梦境之中的命运。
这真是太悲哀、太讽刺了。
“九卿……”
下巴突然被一根手指轻抬了起来,她的双眼,与轩辕容锦那灼热而深邃的眸子紧紧对望。
“还记得本王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当你再主动来招惹本王的时候,你我之间对局的掌控者,将会由本王亲自接手。”
在她惊愕得说不出话的时候,轩辕容锦突然俯下身,轻轻吻了她冰冷凉薄的唇瓣一下。
“是你主动将这个机会交到本王手中的,本王怎么可能轻易浪费?从今以后,你我将站在同一阵线上。本王生则你生,本王死则你死,这样的机会,当今天下本王只给你一个人,你可要试着去学会珍惜哦。”
直到回府之后很久,凤九卿的耳边依旧回响着轩辕容锦那句充满诱惑却又带着威胁的警告。
他生则她生,他死则她死!
难道她和轩辕容锦的命运,从此之后就要缔结一处了?
至少之前她还曾天真地以为,轩辕容锦会提出让她嫁给他。
没想到在感情和权力之间,他最终却是选择了后者。
果然是个把权势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不知是因为自己即将要面对的选择,还是悲叹在那个人心中,她到底不如皇位更加吸引人。
倒是唐浅的无罪释放,令凤九卿倍觉心安。
傍晚时分,唐浅终于回到凤府。
主仆见面之后,自然免不了一番嘘寒问暖。
凤九卿仔细检查了唐浅身上的鞭伤,之前去狱中探望他的时候还伤痕累累,可回府之后,她发现他身上的伤明显被人用药处理过了。
“是四王差人将疗伤药送到大牢里的,而且自打小姐离开之后,那些狱卒也没再刁难过我。”
唐浅被刑满释放,心底却并不太开心。
他知道自己的自由是小姐用尊严换回来的,虽然四王为了救他脱难花费了不少心思,可他宁愿选择一死,也不愿成为小姐身边的负累。
凤九卿点点头:“只要人还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好。牢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这几天你一定是累坏了吧,先回房洗个澡,好生休息一番,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唐浅没走,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凤九卿。
直到她被唐浅盯得毛骨悚然,才嗔怒道:“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就直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