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祈见她话说了一半便呆呆出神,不禁有些疑惑道:“驱魔降鬼的宝物?你家里怎会有这些东西?”
贾若梦这才如梦方醒,想起刚刚自己失言,惴惴地看了司祈一眼,讪讪地道:“反正……我就是喜欢研究这些东西啦!”
司祈盯着贾若梦,半晌忽地笑了笑道:“我们当初不是已经说好了,各自都有秘密不欲人知。我是想不起来,你是不愿说出,总之都有自己的理由。放心,你就是说了,我也听不懂的。”
贾若梦怔怔地看向司祈,嘴唇翕动似是要说什么,但她还未及开口,房门外忽然传来“噗、噗、噗”的声音。
贾若梦和司祈循声望去,只见刚刚那个老成的仆人正搀着为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慢慢走进来。那中年人约莫四十五六岁年纪,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六月里的暑天,他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古铜色缎子长袍,外面披了件暗红色绣如意的斗篷,一只手拄着一根古藤仗,走得极慢竟还是气喘吁吁的。仆人将中年人扶到房内,坐在司祈和贾若梦对面的一张紫檀木榻之上。那中年人喘息了片刻,这才对贾若梦和司祈道:“二位,恕我病体不支,差了礼数。”
贾若梦摇头道:“您便是杨老爷么?不必和我们客气了,看您这样子,病得可是不轻呐!”
中年人苦笑叹道:“老朽真是杨城,我这病乃多年痼疾,不论延请何方名医均束手无策,唯有去年一位高人指点老朽一个方子,才勉强苟延至今。那位高人留下一份残简,说只有识得那残简上的文字,方有可能就得老朽性命,因此我才贴了告示。不想今日二位便来揭了告示,若当真能识得那残简上的文字,二位便是我老朽的救命恩人了。”他看了看贾若梦和司祈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司祈。”司祈淡淡答道。
贾若梦却沉吟了片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我姓白。”
司祈愕然地看了他一眼,贾若梦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杨城听到这个“白”字,却是精神一振道:“小姐姓白?莫非是……”
白若梦却打断了他的话:“是也好不是也好,只要我能识出那残简上的文字不就行了?”
杨城刚看到司祈和白若梦时,心中尚有疑惑:毕竟这二人都年纪轻轻,如何便有把握揭了告示?
但听到包若梦报上姓氏,杨城心中疑云登时散去,若是“白家”之人,不但可为他解开残简之谜,只怕自己这怪病也能彻底痊愈了。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伸手拄着藤仗挣扎着站起身来,欲向白若梦和司祈施礼,身旁的仆人忙扶住他不断颤抖的身子。
“老先生不用多礼。”白若梦笑道,“若是方便的话,请即刻让我瞧瞧那残简如何?”
她原本以为杨城会一口答应,谁知杨城却笑道:“两位看样子是远道而来,一路劳累,不如先休息两日,既然残简定能解开,老朽多等两日也无妨的。”
这下不仅白若梦神情古怪,就连司祈也微微皱了皱眉头——刚刚杨城提到残简之时还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怎地现在就换了个人似的?
杨城却已招呼下人来带两位贵客去别院休息,既是主人家如此安排,白若梦也不好拒绝,向杨城道了谢,便随着带路的仆人去了别院。
二
在别院中上房坐定,白若梦看着一路上一言未发的司祈,终是忍不住道:“你要问什么便问好了!”
司祈抬头看了白若梦一眼,唇边扬起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道:“原来你并不姓贾。”
白若梦点点头道:“我也不叫做若梦,那是我妹子的名字。”
司祈恩了一声道:“那请问白大小姐可否将芳名见赐呢?”
他这句话中调笑的意味太浓,白若梦恼羞成怒道:“白若晴!本大小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白若晴,你可挺清楚了?”
司祈忍笑道:“听自然是听得清楚了,不过白大小姐,你现在来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不觉得太迟了么?”
白若晴这下真的有些恼了,她一指司祈道:“我现在没有骗你了,那你到底是何人,是不是也该说个清楚?”
司祈见她涨红了脸,水灵灵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认真的模样煞是可爱,不禁笑道:“大小姐,你脾气也未免太爆了些,我是真的不记得自己身世,并非有意骗意。”
白若晴见他说得真诚,气稍稍平了些,却还是鼓着腮不忿道:“我……我也不是有意要骗你……我……我只是……”
“你只是有所顾虑,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对吧?”司祈淡淡道。
白若晴被他戳穿了心事,索性点点头道:“况且你这人身上也诸多古怪,谁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司祈却不生气,只是淡淡道:“知道我为何愿意与你同行么?”
他突然提到这个,白若晴楞了一下摇摇头,说实话,她也不懂司祈为何莫名其妙就成了她的同伴。
司祈凝视白若晴道:“我虽记不得自己的身世,但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中莫名的熟悉感。我想找回我的记忆,而你是我唯一的线索,所以你若说我跟着你是别有所图,我也无所谓。”
白若晴大量着司祈,忽地皱眉道:“你……不是这里有点儿糊涂吧?”伸手敲了敲脑门,“你虽然不记得了,我可是记得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怎么会看到我有熟悉的感觉?”
司祈苦笑道:“如果我知道原因,那就好了。”
白若晴又思索片刻,忽地恍然大悟道:“或许你以前有什么亲人样貌与我相似,所以你才有这种感觉吧?”
司祈却没有回答,他对白若晴的“熟悉感”并非是样貌熟悉,而是她身上隐隐有种司祈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吸引他。
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要他如何对白若晴解释?
白若晴只当司祈是默认了,想了想道:“好吧,我姑且信你。你跟我在一起没多久就想起自己的名字了,搞不好再待一阵子,你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司祈微微一笑道:“但愿如你所言。”
白若晴也回以一笑,随机便皱了皱眉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位杨老爷有点古怪?”
司祈点了点头,环顾四周道:“看他家中布置,果然是豪富之家,可家里却并无太多的丫鬟仆妇,也不像有三妻四妾,这倒真是件怪事。”
白若晴却嗤之以鼻道:“你们男人家就只想到三妻四妾上头,说不定他久病缠身,便有妻妾也都打发走了呢?”
司祈摇头道:“若是久病缠身,正是要人殷勤伺候,可他身边却只跟了那个老仆,这么大一所宅子,使唤的人不过十几个,况且他都出了告示请人,可见急切之情,为何你要看那残简,他却又推脱起来?”说到这里他忽然一停顿又道:“对了,好像是你说你姓白,他便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你们白家……莫非是名医?”
“这倒不是。”提到自己家世,白若晴却不想多说,只道:“他不让我马上看那残简的确有些古怪……”边说,她边有些迟疑,“而且,这宅子似乎阴森森的,透着股邪气……”
司祈盯着白若晴看了片刻,忽道:“你莫不是想探个究竟?”
白若晴朝他一笑,点了点头。
入夜之后,司祈与白若晴偷偷摸摸出了别院。
“小心些……”司祈拉住正欲朝前走的白若晴,低声道:“这宅子确实古怪。”
“你也觉察到了?”白若晴出得别院,便发现偌大一所宅子中竟然漆黑一片。就算现在夜深人静,总也该有人守卫值夜才是,然而杨府中却一片死寂,不但不闻人声,就连灯光也看不到一星半点。
两人正在疑惑,忽地从西北方向传来一声长嚎。
如此静夜,那声长嚎更是惊心动魄,白若晴吓得浑身一抖,惊道:“那是什么声音?”
司祈皱眉道:“听起来像是野兽嚎叫,不如过去看看。”
白若晴点点头,二人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穿过两个院子,俱是一片黑暗,门窗紧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居住,此时又是一声长嚎传来,比刚刚的一声更加凄厉。
“这方向,似乎正是我们白天过去的厢房。”白若晴边走边说。
司祈没有答话,只能听到他稍显粗重的呼吸声。
“司祈?”白若晴觉得有些不对,低低叫道。
司祈隔了半晌才答道:“什么事?”
他说话之时,喘息声更重,就好像被扼住喉咙一般。
白若晴心下渐生不安,望着司祈走在她前面的背影,竟是不敢叫他停下回过头来。就这样沉默着又走了片刻,果然到了白天那个小院子之内。
那两件厢房中也是漆黑一片,白若晴本想叫司祈先停下看看周围情形再进去,怎奈司祈头也不回大踏步直奔进去,无奈之下也只好跟了进去。
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依稀可见屋内陈设,白若晴跟在司祈身后,绕过挡在屋中的屏风,走向后面一间屋子,刚刚踏将进去,黑暗中忽然有人低声喝道“是谁?”
白若晴被吓了个半死,一声尖叫脱口而出。
“唰”的一声,屋内一点火光亮起,借着火光,白若晴看到杨城手执烛台站在屋中一架书架旁,书架被挪开了半尺有余,露出后面墙上半开的一道暗门。
白若晴的脑子一时乱成一团:杨城不是重病缠身么?深夜不好好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他走路都需要人扶,这书架是谁帮他搬开的?
杨城的脸在火光映照下稍稍有了些血色,他看到白若晴和司祈,竟然毫不诧异,只嘿嘿一笑:“白姑娘,你是来看残简的么?”
此情此景说不出的诡异,白若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杨城也不等白若晴回答,便慢慢地伸出另一只手。
他手上托着几片竹筒,不知是被削去还是被烟火烧过,那竹筒黑黢黢的,已看不出来的颜色,还有两片缺了一大半。
白若晴倒吸了一口冷气,竹筒上面的字她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她却看到了那竹筒上盘旋着的一团黑气。
杨城的手指干枯如鸟爪,直直伸向白若晴的门面,那几片竹筒离她越来越近,那团黑气也在不住地翻涌着,仿佛一张要将一切都吞噬下去的巨口。
白若晴想动,但她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不知什么时候,脚下踩的汉白玉的方砖地面上已涌起无数道红色的痕迹,就仿佛一道道流着血的伤口,那细长的红色痕迹如丝网般将白若晴缚那里。
这时,司祈却动了。
他猛地一回身,从杨城手上抢过了那几片竹筒!
杨城狂呼一声,急速地扑向司祈,那动作绝非白日里所见到的那个连走路都要人搀扶的病人可比。
司祈却比他还快,他一拿到竹筒,便猛然一挥手。
白若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耳边只听得到杨城极为惨烈的嚎叫声,罡风铺面,她却动也不能动。
也就是在一瞬间,一切忽然恢复了平静。
有人挡在了她身前。
白若晴愕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白衣青年,没错,就是在独角巨魔的洞穴中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那名白衣青年。
他皱着眉,一手结印,一手将白若晴护在身后。
而在他面前,那架被推开一半的书架正轧轧作声地滑回原位!司祈和杨城都不见了!
“等……等一下!”白若晴见那扇暗门已经合上,不禁大叫起来:“司祈!司祈!”
无人回应。
白衣青年回身拉住了白若晴,皱眉道:“此处太过凶险,你不宜久留!”
“不行!”白若晴用力挣扎着,叫道:“司祈呢?司祈在哪里?”
白衣青年怒道:“生死攸关的时候,你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语音未落,他忽地放开手,惊讶地看着白若晴。
白若晴手中捏着一道符咒,冷冷地看着白衣青年。
“多谢你上次救我。”她一字一句道:“但司祈与我同来,我绝不会丢下他不管,若你一再阻我,我就要对你无礼了。”
白衣青年神情一震,苦笑道:“我不会阻你,只是要你想清楚。”白若晴神色稍霁,收起了符咒,却还是与那白衣青年保持着距离。
“请问阁下是谁?”白若晴看着那白衣青年问道,“为何总是神出鬼没?”
那白衣青年道:“你叫我宁阳便可。至于我的来历,还不方便告诉你。”
白若晴疑惑地看了看他,这人两次出现,都是就她于危难,她原本不应对他有所疑心,然而此人行事比司祈还要神秘,这总让她心内部安。
宁阳看出白若晴的疑虑,轻轻一笑道:“你只要记得,我会始终帮你就是了。”
他一身白衣,连束发的都是纯白无暇的玉冠,古人常言美男子玉树临风,用在宁阳身上才是名副其实。
只是他身材瘦削,白衣凌风,气度更似天人临世,少了些人气,却更似神仙中人一般。
若换了司祈,明明救人还要被怀疑,必然大怒,少不得要冷下脸来。但宁阳却是浑不在意,神情仍旧柔和,他双目中也是湛然有神,却不司祈那般带着股凌然冷色。
“始终帮我?”白若晴更加不解,“你是……爷爷派来的?”说到这里她神色又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宁阳却摇摇头:“我不接受任何人差遣……”他说着,淡淡一笑道:“我来帮你,不是‘差遣’,而是我心甘情愿的。”
白若晴对上他的柔和的目光,心中忽然一暖。宁阳虽不肯言明自己的身份,但他观之可亲,不知为何让她自然而然地有种亲近之意。
宁阳见她不语,有道:“你若真的不信,我便立血誓。”说着,食指和中指一并,就向自己手腕上划下去。
“不要!”
白若晴急忙拦下他,咬了咬唇道:“血誓不可轻立。我……我信你就是。”
宁阳神色中透出一丝欣喜,望着白若晴的目光如水般温柔。
白若晴闭了眼睛,只觉得自己是在有些过分:宁阳明明救了她,她竟然还疑他。血誓可不是轻易立的,那赌的可是宁阳的性命!
唉……白若晴更加摸不着头脑,死死盯着宁阳看了良久,这才终归呼了口气道:“算了,本小姐大概天生就是这个命了,总是招惹些来历不明的家伙,懒得跟你们计较……”
以便嘟囔着,她一边望着那滑回原地的书架和其后的暗门,皱眉道:“宁阳,你既然说会始终帮我,那能不能想办法打开这扇暗门?”
她有预感,那门后必然有她要找的东西,不管是残简,还是司祈。
宁阳微微一笑道:“举手之劳。”
他说的“举手之劳”还真的就是“举手之劳”,应为宁阳只是挥了挥手,那书架竟“哗啦”一声四分五裂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