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外语美妙的新世界(纯爱·双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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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约翰在贝塔减教室的地理课学到了这样的东西:“野蛮人保留地是由于气候或地理条件不利,或天然资源缺乏,不值得花费工夫去文明化的地区。”咔哒一声,房间黑了,老师头顶的银幕上突然出现了阿科马的悔罪人匍匐在圣母像面前的样子。他们也匍匐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面前和菩公鹰像的面前,哀号着悔罪(那是约翰以前听见过的)。年轻的伊顿学生喊叫起来,大笑起来。悔罪人站起身子,仍然哀号着。他脱下了上衣,开始一鞭一鞭地抽打自己。笑声增加了四倍,悔罪人的呻吟声虽被放大,却仍被笑声淹没了。

“他们在笑什么?”野蛮人感到痛心和困惑,他问道。

“为什么?”院长向他转过仍然满是笑意的脸,“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好笑得太不平常了嘛。”

在电影的昏暗光线里伯纳冒险做出了他以前即使在漆黑之中也不敢做的动作。他仗恃新获得的重要身份,伸出胳臂,搂住了女校长的腰。对方如杨柳轻摇般承受了。他正打算偷吻她一两次,或是轻轻捏她一把,百叶窗咔哒一声又打开了。

“我们还是继续参观吧。”季特女士边说边向门边走去。

“这儿,”一会儿后,院长说,“是睡眠教育控制室。”

数以百计的综合音乐音响(每间宿舍一个)排列在屋子三面的架上。另一面的鸽笼式文件柜里是一盘盘的录音带,上面是录好的睡眠教育课文。

“把录音带从这儿塞进去,”伯纳打断了嘉福尼博士的话,解释说,“按按这个按钮就……”

“不对,按那个。”院长很不高兴地纠正他。

“那一个,然后,录音带展开,硒质光电管把光波转化为声波,于是……”

“于是你就听见了。”嘉福尼博士总结说。

“他们读莎士比亚吗?”他们在去生物化学实验室的中途,经过了学校图书馆,野蛮人问道。

“当然不读。”女校长涨红了脸说。

“我们的图书馆,”嘉福尼博士说,“只有参考书。如果我们的年轻人需要消遣,可以到感官影院去。我们不鼓励他们耽溺于孤独的娱乐。”

玻璃化的公路上,五部公共汽车从他们身边驶过,上面是男女儿童,他们有的唱歌,有的一声不响地互相拥抱。

“刚刚回来,”嘉福尼博士解释道——此时伯纳悄悄跟女校长订下了当天晚上的约会,“从羽蜕火葬场回来。死亡条件设置从十八个月大就开始。每个幼儿每周都得在医院过两个上午,学习死亡课。最优秀的男孩全留在那儿,到死亡日就给他们吃巧克力汁,让他们学会把死亡当做理所当然的事。”

“跟所有的生理过程一样。”女校长业务性地插嘴道。

八点去萨伏衣,一切都准备好了。

在回伦敦的路上,他们在布冷伏德的电视公司逗留了一会儿。

“我去打个电话,你们在这儿等一等好吗?”伯纳问。

野蛮人等着,看着。主白班刚好下班。低种姓的工人们在单轨火车站门前排队——七八百个伽马、德尔塔和伊普西龙男女一共只有十来种面相和身高。售票员在给每个人车票时,无论男女都递给一个小纸筒。人的长龙缓缓向前移动。

“小纸筒里,”伯纳回来以后,野蛮人问道(他想起了《威尼斯商人》),“是什么东西?”

“一天的唆麻定量,”伯纳回答含糊,因为嘴里嚼着本尼托·胡佛给他的口香糖,“下班时就发。四粒半克的药片,还有六粒是星期六用的。”

他热情地抓住约翰的手臂,两人回头向直升机走去。

列宁娜唱着歌走进更衣室。

“你好像对自己很满意。”范尼说。

“我确实是高兴,”她回答。吱(拉开了拉链)!“半小时以前伯纳来了电话。”吱!吱!她扒掉了内衣内裤。“他有个意外的约会。”吱!“问我今天晚上是不是带野蛮人去看感官电影。我得要赶快。”她匆匆跑向浴室去了。

“好个幸运的姑娘。”范尼眼看着列宁娜走掉,自言自语道。

忠厚的范尼只叙述了事实,话语里没有妒忌。列宁娜确实幸运,因为并不起眼的她反映了流行时尚的光辉,她跟伯纳共享了很大一部分那野蛮人的巨大名气。福帝女青年会的秘书不是请她去报告过经历吗?爱神俱乐部不是已经邀请她参加了年度宴会吗?她不是已经上了感官电影新闻吗?——不是叫全星球数以亿计的人都看得见,听得清,触摸得着了吗?

显耀人物对她的注意也同样令她得意。驻跸总统的第二秘书请她去用过晚宴,吃过早饭。福帝大法官曾经邀请她一起度过周末,还有个周末又是跟坎特伯雷社区首席歌唱家度过的。内外分泌公司的董事长老给她打电话。她还跟欧洲银行副主任去过一趟道维尔。

“当然,很美妙,可是在一定意义上,”她向范尼承认,“我觉得自己有点像在弄虚作假。因为,当然,他们首先想知道的是跟野蛮人做爱是什么滋味,而我却只能说我不知道。”她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他漂亮极了,你不觉得吗?”

“可是他喜欢你吗?”范尼问。

“我觉得他有时喜欢,有时又不喜欢。他总是尽量回避我。我一进房间他就往外走。他总不肯碰我,甚至不肯看我。但是我有时突然转过身去,又会发现他在盯着我。那时候——男人爱上了你那情况你是知道的。”

是的,范尼知道。

“我不明白。”列宁娜说。

她就是不明白,不但不明白,而且相当生气。

“因为,你看,范尼,我喜欢他。”

她越来越喜欢他了。哎,总得有个真正的机会,她洗完澡给自己拍香水时想。啪,啪,啪——真正的机会。她那欢乐的心情奔流洋溢,化成了歌声。

抱紧我,让我迷醉,情哥哥;

亲吻我,亲得我发昏入魔;

抱紧我,情哥哥,美妙的兔兔;

像唆麻的爱情,多么舒服。

馨香乐器正在演奏一支令人清新愉快的香草随想曲——麝香草、薰衣草、迷迭香、紫苏草、桃金娘和龙蒿发出起伏摇摆的琶音,馥郁的音符通过一连串大胆的变调融入了龙涎香,再通过檀香、樟脑、西洋杉和新割的干草,缓缓回到乐曲开始时那朴素的香味(其间偶然夹杂着微妙的噪音——一点猪腰布丁和似有若无的猪粪味)。掌声在最后的一阵麝香草香气消失时响起,灯光亮了,合成音乐音响里的录音带开始播放,空气里充满了超高音小提琴、超级大提琴和代双簧管三重奏的懒洋洋的悦人的音乐。在三四十个小节之后,一个远超过人类声音的歌喉开始在器乐伴奏中婉转歌唱,时而发喉音,时而发头音,时而悠扬如长笛,时而是表现渴求的和声,从嘉斯帕德·福斯特的破纪录的低音(低到了乐音的极限)轻轻松松升到了蝙蝠般颤抖的高音,比最高C还高出许多——那调子在历史上众多的歌唱家之中只有路克利齐亚·阿姑亚莉曾经尖厉地唱出过一次。那是1770年,在帕尔马公爵歌剧院,令莫扎特大吃了一惊。

列宁娜和野蛮人陷在他们的充气座位里听着,嗅着。这时已经是使用眼睛和皮肤的时候。

音乐厅的灯光熄灭了,火焰一般的大字鲜明闪亮,好像在黑暗中飘浮:全超级歌唱,合成对话,嗅觉乐器同步伴奏,彩色立体感官电影《直升机里三星期》。

“抓住你椅子扶手上的金属把手,”列宁娜说,“否则你就体会不到感官效果。”

野蛮人按照她的话做了。

此刻那些火焰一样的字母消失了。十秒钟完全的黑暗,然后,一个硕大无朋的黑人和一个短脑袋的贝塔加金发女郎突然彼此搂抱着站立在那里,比实际的血肉之躯还不知道立体化多少,耀眼多少,不知道比现实还要现实多少。

野蛮人大吃了一惊。他嘴上是什么感觉呀!他抬手一摸嘴,酥麻感消失了。他的手一落到金属把手上,酥麻感又来了。他的嗅觉器官闻到了纯净的麝香味。录音带上一只超级鸽子像快要死去一样叫着:“咕——咕——”每秒只振动三十二次。一个比非洲的低音还低的声音回答道:“啊——啊。”“呜——啊!呜——啊!”立体化的嘴唇再次吻到一起。阿汉布拉影院的六千观众脸上的催情区全酥麻了,通体舒畅的欢乐几乎叫人受不了。“呜……”

电影的情节极其简单。一支对唱曲唱完,最初的“呜”和“啊”过去(在那张有名的熊皮上的做爱戏演过,每一根毛发都清晰可辨,明确地区分——命运预定局局长助理的话完全没有错),那黑人便遇见了直升机事故,头朝下摔了下来。砰!脑袋摔得好痛!观众席上爆发出了一大片“哎呀,喔唷”之声。

震荡把黑人的条件设置彻底改变了。他对金发的贝塔女郎产生了排他性的疯狂爱情。女郎抗拒,黑人坚持。斗争,追求,袭击情敌,最后是非常刺激的绑架。金发贝塔被掳掠到了天上,在那儿悬了三个星期,跟那疯狂的黑人单独在一起,严重地妨害了社会。最后,三个英俊的阿尔法经过一连串冒险和许多空中的打斗翻滚,终于把姑娘救了回来,把黑人送到了成人再设置中心。电影快乐地、花哨地结束,金发贝塔成了三个救星的情妇。四个人插入了一个合成音乐四重唱,由超级交响乐队全面伴奏,还配合了嗅觉器官的栀子花香。熊皮最后出现,在响亮的色唆风音乐中,最后的立体接吻在黑暗里淡出,最后的酥麻震颤在唇上颤抖着,颤抖着,犹如濒临死亡的飞蛾,越来越弱,越来越轻,终于静止了,不动了。

但对列宁娜来说,那飞蛾还没有完全死亡。即使在灯光大亮、他们随着人群慢慢往电梯踅去时,那飞蛾的幽灵仍然在她的唇上拍着翅膀,在她的皮肤上散布着精微的、令她震颤的渴求和欢乐。她面颊泛着红晕,抓住野蛮人的手臂,瘫软地搂住它贴在胸前。他低头看了看她,苍白了,痛苦了,动了情,却为自己的欲望感到羞耻。他配不上她,他不够资格……两人的眼光碰上了。她的眼光向他许诺了什么样的珍宝呀!那气质可以抵得一个王后的赎金。他赶紧看向别处,抽回了被俘虏的手臂。他暗暗害怕,怕她不再是他配不上的那个姑娘。

“我觉得你不应该看那样的东西。”他赶紧把过去和今后可能玷污了她的冰清玉洁的原因转嫁到环境上去。

“什么样的东西,约翰?”

“这样可怕的电影之类的东西。”

“可怕?”列宁娜确实大吃了一惊,“可我觉得很美好。”

“下流,”他义愤地说,“卑鄙。”

她摇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怎么那么奇怪?他怎么会一反常态来破坏情绪?

在计程直升机里他几乎没望过她一眼。他为自己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誓言所约束,服从着很久没有起过作用的法则。他别过身子坐着,一声不响。有时他整个身子会突然神经质地颤抖起来,好像有手指拨动了一根紧得几乎要断裂的琴弦。

计程直升机在列宁娜公寓房顶降落。“终于。”她下了飞机兴奋激动地说。终于——哪怕他刚才那么奇怪。她站在一盏灯下望着小镜子。终于到手了,是的,她的鼻子有点发亮。她用粉扑扑上了一点粉。时间正好,他在付计程飞机机费。她抹着发光的地方想着:“他漂亮得惊人,其实用不着像伯纳那样害羞。可是……要是换了个人,老早就干起来了。好了,现在,终于到手了。”小圆镜里那半张脸突然对她笑了。

“再见。”她身后一个声音吃力地说。列宁娜急忙转过身子。约翰站在计程飞机门口,眼睛紧盯着她,显然从她给鼻子扑粉时起就在盯着,等待着。可他在等什么?是在犹豫,是还没有下定决心,一直在想,想——她想不出他究竟有些什么不寻常的念头。“晚安,列宁娜。”他说着努力做出个奇怪的面相,想笑。

“可是,约翰……我以为你打算……我是说,你是否……”

他关了门,向前弯过身子对驾驶员说了些什么,计程飞机射向了空中。

野蛮人从机底的窗户往下看,看见了列宁娜仰起的头在淡蓝色的灯光里显得苍白。她的嘴张着,在叫着什么。她那因视觉而缩小的身姿急速离他而去。房顶那越来越小的方形似乎落进了黑暗里。

五分钟后他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从隐藏的地方找出了那本被老鼠咬破的书,带着宗教的细心翻开了那脏污打皱的书页,开始读起了《奥赛罗》。他记得,奥赛罗跟《直升机里三星期》里的人一样,是黑人。

列宁娜擦着眼睛走过房顶,来到电梯前。在下到二十七楼时,她掏出了她的唆麻瓶子。一克是不会够的,她决定。她的痛苦比一克要大,但是如果吞下两克,她就有明天早上不能及时醒来的危险。她折中了一下,往她左手手心抖出了三粒半克的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