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绝当(中国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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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古长风出狱后的第一个春节要来了。李佩和女儿小鸽以密集的频率跳跃在古长风的脑子里,甚至多次产生幻觉,小鸽站在门口喊爸爸。那一瞬间,他的眼眶竟然幻出了水雾。其实从出狱那一刻起,他一直想联系李佩,问问她和小鸽的情况。毕竟夫妻多年。何况李佩并没食言,没给他留下一分钱的债务。然而,自卑和自负一直在作祟,自欺欺人地用忙碌来排遣对亲情的纠结。

古长风吐出一口气,再次努力放飞了小鸽,孔小末又不失时机地蹿进脑子,他想起了临出狱时对孔小末的许诺。当然,他不可能去监狱探望孔小末,他讨厌那个鬼地方。于是,他给和他关系不错的狱警汇去一千元,名曰给孔小末加餐,多吃几顿小灶解解馋。

然而,年三十的鞭炮,又一次让凄寂感袭向古长风,李佩和小鸽,铺天盖地占据了大脑所有空间。他毅然决定抛弃自卑和自负,去李佩的父母家,看看曾经的岳父岳母,探探有关李佩和女儿的信息。

大年初一晚上,古长风买上礼品,敲响了岳父岳母家的大门。显然,岳父岳母对这个曾经的女婿心有余悸,他们不肯透露女儿和外孙女半点信息,以沉默与之对峙。古长风仰头哀笑,含泪离开了李家。他不怪两位本分的老人,他想,这一定是李佩的意思。

曾经的夫妻情分可以丢失,可那份本应存在甚至无法更改的父女情,难道也会随之丢失吗?一把看不见的刀,划破了古长风的心,从未有过的呆滞感,驱使他木然地闲溜在大街上,无目的,无方向。当他无意识地偶尔抬头,竟然溜到了古月娟家楼下。他停住脚步。其实,去不去古月娟家拜年,从年前就开始折磨他。如果没有小箱子的事,他是一定要给这个姐姐拜个年的,可古月娟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他难以平息心中的愤怒。

古月娟家的灯光,逐渐软化了古长风那根愤怒的神经,一个美好的甚至可以弥补前妻划痕的想象和期待,强迫他说服自己,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养父的面子上,拜个年也缺不了一块肉,希望通过拜年,古月娟能够说说小箱子的事,给他一个安慰。哪怕她编个谎,忽悠得圆满,也好挽回那份并不踏实的姐弟情。于是,他在附近商店,买了四样礼品,迈进古月娟的家。

非常遗憾,古月娟脸色青寡,连招呼都不打。好在姐夫哼哼呀呀,语不搭调说了几句话。古长风很尴尬,没话找话,问:“小丹没回来?”姐夫说:“去婆家了,初三能回来。”看古月娟的决绝表情,古长风再也无话可说了。进一步的愤怒,险些张口逼问小箱子的去向,可大过年的,礼数还是要讲的。无话可说,只好告辞。

并不踏实的姐弟情分,看来也一去不复返了。那颗已伤痕累累的心,毫不留情地又被划了一刀。古长风猛地被刺醒,呆滞感瞬间消失。他独自来到清水轩茶楼,要了一壶茶,慢慢品了起来。这时,季卫良关于府后街改造的话,在喝茶的过程中,进一步品出了滋味。那个似乎还模糊的想法,也瞬间演变成一个可行的计划,不单要守住府后街,更要不惜一切代价,拓展府后街。他的情绪顿时高昂起来,摸出手机,拨通了马光的电话。

马光二十分钟后赶到。古长风说:“小马,再借我三十万,怎么样?”马光问:“又想干什么?”古长风说:“年后想做点另路生意。你别怕,不算咱们合作,单纯的借贷。”马光想想说:“我手头没有,要借,我可以想办法,只是利息高一些。”古长风说:“不怕。”

马光又问:“你想干什么?”古长风说:“现在不能说。说了你就感觉不到惊喜了。”

马光眼里闪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光,欲言又止。他预感,古长风的翅膀正在展开。守着府后街宁死不放的古长风,能飞起来吗?马光声明:“大哥,不是弟弟不讲究,要多少钱都没问题,你可得抻悠点。我要给你的这笔钱,不是我个人的。你贷是贷不出来,只有我贷。你收不回来,会把我给坑了。”

古长风说:“我不会做傻事。”马光笑笑:“好吧,什么时候用,提前打个招呼。长期短期都可以。”

深夜,两人走出茶楼,马光要用车送古长风,古长风说:“算了,两股道,路还滑,我走几步就到了。”

古长风在街口堵住郭老三,看似随意地问:“老三,还没打算呀?”郭老三唉声叹气说:“租也租不出去,愁死了。”

古长风以同情口吻出个主意:“凭你的手艺和经验,为什么不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开店?”郭老三说:“想过,可手里没钱。”古长风说:“死脑瓜,高价租不出去,低一点么,闲着也是闲着。”郭老三说:“这破地点租给谁呀!给你你要?”

古长风摇头。接着古长风说:“不如这样吧,我借你点钱。你拿你那破房子抵押吧。你说说你这房子值多少钱。”郭老三随口说:“也就十万八万。没门市房照。”

古长风好像很意外:“没门市房照呀?那就不值钱啦。”郭老三骂了起来:“他娘的,办了几次都没办下来,说是未经统一规划自己开的门脸,不给办。”

古长风啊了一声,联想马光给府后街7号办的门市房照,对马光的能量真就不敢小觑了。他对郭老三说:“邻居一场,值不值钱无所谓,你需要多少钱?八万够不够?”郭老三认为古长风在开他的玩笑:“拉倒吧你,别忽悠我啦。”古长风说:“我只是想帮你一把。但丑话说前头,息不能少,但可以少算,别人五分,你四分。”郭老三不会算这种账,问:“这怎么算?”古长风说:“八万的话,一个月给我三千二。”

郭老三明白了,古长风这哪是帮他,是在和他做生意。于是,嘿嘿一笑,摇头:“我上哪去挣三千二呀?你别玩我了,我玩不起。”心里却狠狠大骂:“你他妈的也太黑了!耍我傻呀?”

古长风继续启发他:“这年月,没胆量,不舍得投入,你还想挣大钱?做梦吧你!”郭老三挨了一顿损,气呼呼地说:“我就是小气命,不想挣大钱。谢你的好意了。”

郭老三回到家,和媳妇说:“古长风那小子,想算计我,想喝我的血,他以为我傻呀!他妈的他在监狱呆短了。”媳妇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郭老三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临了还骂了一句:“他奶奶的,要是搁过去,我他妈的揍扁了他!”

媳妇好像比他精明,问:“算典当?”郭老三说:“他就是干这个的。”媳妇想了想问郭老三:“你怕什么?”郭老三说:“他哪是帮我,他纯是要吃我的利息,让我养活他。”媳妇摇头并再次问:“我问你,你怕不怕得罪他?”郭老三问:“怎么说?我不怕他。我郭老三怕过谁!”媳妇笑了:“那就好。干了,完后把房子变成死当,钱就归我们了。”

郭老三糊涂了,眨巴眨巴眼:“什么死当?”媳妇开心一笑说:“死当就是绝当,这个我比你懂。我们车间的小吕华,她妈癌症手术,家里没钱了,她把家里的一个金元宝给当了,当了三万。那东西值四五万呀。后来到期了,没钱赎,就拉到了。搁了一个月,她家一个亲戚听说了,掏钱要替她赎回,人家当铺说,过期了,已变成死当,说已经卖掉了。吕华哭了,后悔了呗。她又请律师想告当铺,人家律师解释说,典当行的规矩,打官司是打不赢的。”

郭老三明白了媳妇的意思,说:“你把这事弄准成了,我不怕他,咱这房子顶多能卖八万,我和他说说,当十二万。”

隔日,郭老三可怜兮兮找到古长风说:“行呀,就先当一个月吧。不过得当十二万。我需要十二万。”古长风眯一下眼,说:“和你开玩笑,你当真呀!”郭老三急眼了:“我没和你开玩笑,你耍我呀!”古长风佯装不悦:“行行行,看在老邻居的份上,十二万就十二万。不过一个月不行,你一个月有钱赎回吗?按规矩办,最少三个月,我要先扣下三个月的利息,一共是一万四千四。”

这规矩郭老三事先已经弄明白了,十二万扣除一万四千四,自己能拿到手十万五千六,比卖房子多赚了两万多,还可以免去房屋交易税和手续费。郭老三心里美,却装出很意外的样子说:“扣这么多呀?”古长风冷冷地说:“已经照顾你了。”

其实,郭老三的小九九早被古长风捏准,之所以同意十二万,目的是给郭老三个大诱饵,让他吞了不舍得吐。果然,三个月后,郭老三哭丧着脸找到古长风说:“古老板,不好意思,我赌博,把钱输了,认赌服输,拉面馆的房子我不要了,你卖了吧。”古长风大骂郭老三不够哥们义气,把破房子扔给了他,说:“来,我卖给你,八万,你要不要?”郭老三拿出理亏样,低头不语。古长风一挥手:“好了,算我倒霉!”

从这一刻起,古长风抢占府后街的计划像赌博一样正式拉开了序幕。

古长风有意甩开马光,通过季卫良介绍,认识了房产交易所的主任,和城管执法大队的书记,轻易地将郭老三的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并顺利地办出了门市房照。接着他又用近三年时间,采取多种手段,或抵押典当,或直接购买,又把府后街内数栋房子归于他的名下。当然了,从第一次认识房产交易所主任和城管执法大队书记后,古长风和他们已然成为最好的朋友了!季卫良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牵线搭的桥,被古长风加固得结结实实,并把所有更到名下的房子,只要临街,统统开了门脸,办了门市房照。当然了,前提是对街坊邻居保密。

古嘉寄卖商行,也从府后街7号搬到郭老三的拉面馆,占据了府后街的龙头。

搬迁后的古嘉寄卖商行,有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厅堂。这里没有旧时典当行的高柜台,也没有遮羞板,厅堂中央墙上,贴了一幅仿古画,画里有个慈祥的老人在喂养一只带雏觅食的母鸡。厅堂的两侧,各放两个货架,上面摆着若干古玩。也就是说,古嘉寄卖商行的业务正在向纵深扩展,一是经营正经的物品典当,二是高息放贷,要说还有三,那古长风的胃口就大了,他想经营整条府后街。当然,暂且不可外传。

后来古长风得到可靠消息,郭老三在城北城乡接合部,花十一万块钱,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二手楼房。用街坊邻居的话讲,郭老三终于逃出了府后街,把精明的古长风实实在在耍了。为此,古长风放了话:“谁要看到郭老三,告诉他,过来给我赔个不是,请我去翡翠阁吃一顿,就算这事了了,不然,我叫人卸他一条腿!”

这话有人信。放“血”(由“放息”变音而得)的人,哪有不养打手和无赖的!古长风养,却不打。这是他的策略,也是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