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空中有一颗桑葚树(中国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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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天我想我和冯玲几乎闹了一整天的别扭。她不给我泡茶,不给我削铅笔,不给我抹办公桌,不给我拆信并且不整理文件,尤其是坚决不给我笑脸,她甚至根本不怎么看我。

看来我是被小易惯坏了,小易一走,我就不习惯了。在家我有老婆伺侯,在公司我有小易侍候,我实在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在什么时候习惯从此让我开始变坏的。我无比怀念起小易来,我不知道小易会那样细心地照顾人。而眼前的小冯全然不懂这一切,整整一个上午她看着一本街头报摊摆卖的杂志不停翻阅。我对冯玲的印象糟糕透顶。

我用小易昨天下午为我削好的铅笔修改企划部呈上来的几个报告,我把六支铅笔写秃以后,带着明显暗示并排在冯玲的视线里,冯玲竟然做到了视而不见。

午饭前我正式与她别扭起来。我忽然一把抓了桌上的铅笔,用力扔出窗外。我不知道那些铅笔从34层的天空怎样飞越坠地,我所要注意的是冯玲。

我获得了快感。冯玲知道我这个动作是做给她看的,她生气了,她的脸色很难看,假如当时我不是在窗前而是在她对面,我想能捕捉到她脸部抽搐或者别的什么细节。

我坐下以后,对她说:去买10支铅笔上来。

冯玲看着我,她在恨我。

我语气很冷:我现在要用铅笔,你现在就去买。

后来冯玲告诉我,她在内心骂了一句你这个混蛋以后才起了身。她什么也没说,走出了办公室。

我在冯玲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是这样给自己找到心理上的平衡的:我担负着培养你的责任,可能我会、故意折磨你的,但不经人为的磨难,你无法接受人为的一切现实。

不一会儿冯玲买回了10支铅笔放在我的桌上,以下是我们第一次对话。

我说:全部削好备用。

她问:谁用?

我说:当然是我。

她说:你用你削。

我说:你是我的秘书,我叫你削。

她说:我不是来给你削铅笔的。

我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她说:文秘。

我说:你上午一直在干什么?

她说:你没安排我干什么。

我指着铅笔:现在我安排你削铅笔。

她冷笑了一下:不,我不削。

我被她的冷笑惹恼了:决定了?

她看着我,目光里有恨。

我追问:是不是决定了?

她目光里的恨马上化为怒,她委屈地伸手把铅笔扒在她自己的胸前。冯玲低下头开始削铅笔。我不知道当时的冯玲心里在想一些什么,我观察到她的动作带着很重的仇恨,她似乎发誓不愿再看我一眼,她低着头,她的这份样子让我突然之间想到了周洁。

是的,周洁,一个在我记忆中深深印刻着并且为我写过很厚一本日记的女孩,一个不可能在我生活中出现但又十分清晰左右我的生活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女孩。几年来我力图忘掉她,我已经尽心尽力地做到忘记她了,可在这样一个几年后的三月的日子里,在一个赌气削笔的小女孩长发如林的身影里,我看到了周洁。当时我下意识地感到了冯玲与周洁相像,至于哪一点像,我还很不清晰。

冯玲把铅笔插进笔筒后,抬头笑了一下,总监,你请用。

她俨然是个胜者,她的笑含有一种轻视一种讥讽,她把极大的愤恨化在表面的笑容之中。我不知道别的企业在培养骨干人才的时候是否也像我们这样从细微着手通过激活对象从而发现其潜在的优势。我看见冯玲这一笑时,陡然感到了方兄用人的独具慧眼,这天上午的削笔事件着实让我感受到了冯玲的冷酷、容忍、倔强、化险为夷以及笑里藏刀。方兄计划让她取代外联部长小侯,看来正确无比了。

我也笑了一下。我笑,是因为冯玲屈服了。

冯玲从抽屉里取出随身听,并且无视我存在地听了起来。我瞥见她听的是粤语歌曲,我想我当时皱了一下眉头。我敲了一下桌子,她取下耳机,问:怎么啦?

我说:上班时间不许听音乐。

冯玲说:我在学习。

我问:什么?

冯玲说:听粤语歌曲就是学习。

我说:这些街头流行的烂玩艺值得你上班时间学习吗?

冯玲说:我不这么认为。

我有点无法忍受这女孩事事与我作对了,我想我是不是当时脸色很难看了,她关掉随身听,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说:下班了,该吃午饭了。

以往都是小易帮我打饭,可今天的冯玲用力关上了办公室门后,独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