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一个小女孩不慎落水,十八岁的刘兵奋不顾身地跳下去救她,结果小女孩被救了上来,可刘兵自己却牺牲了。
刘兵被追认为革命烈士,一时间,“向刘兵学习”的活动搞得轰轰烈烈,乡里的郝乡长还领着乡政府一帮人来刘家慰问,说要为刘兵修一座烈士墓。
说是这么说了,可最后事情却像一阵风似的过去了,烈士墓不但没有修,而且按规定每个月发给烈士家属的一百元抚恤金,也只给了八个月之后就没有了。
刘兵的父亲刘一文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几次想到乡里去要,但每次走到乡政府门口,都吓得打了退堂鼓。
这年春天,刘一文举家南下去打工,临走的时候,他对他的弟弟刘一化说:“哪天乡里真修墓了,你马上给我打电话。还有,如果又发抚恤金了,你就先替我保管着。”
刘一化是个急性子,哥哥走后,他一有时间就到乡政府去为哥哥要抚恤金,可老碰鼻子灰。次数多了,乡里就有人偷偷告诉他,这钱其实上面每个月都发,全被郝乡长挪作他用了。
刘一化听了心里很难过,就跑到小酒馆里喝起了闷酒,不知不觉喝多了,出了小酒馆,他晃晃悠悠地往家里走,走过一个荒山冈时,酒劲一上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刘一化被一阵“砰砰砰”的刨地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有个老头,正在往地里埋什么,他走过去问:“大哥,你埋什么呢?”老头头也不抬,说:“埋骨灰盒。”
刘一化嘀咕着:这是荒山冈,谁的骨灰盒往这埋?他没开口问,老头倒又说开了:“咳,说来话长啊,三年前,不是有个叫刘兵的孩子吗?为了救人,被淹死了,当时乡里说给他修个墓,可后来不知怎么,再没人提这事儿了,他的骨灰盒就一直扔在我们敬老院的仓库里,都被耗子啃了。头些日子,老院长死了,来了个新院长,带人里里外外把敬老院统统清理了一遍,说仓库不是存骨灰盒的地方,既然没人管,就叫我扔了。我想,不管咋的,这也是烈士的骨灰啊,咱不该随便扔啊,你说是不是?我看这地方有山有水的,就把它埋在这!”
一听老头这话,刘一化的眼泪不禁“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他心里想:侄子啊,你为了救人把命都丢了,可到最后却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天理难容啊!可是,他想来想去实在没个办法,于是回家后就鼓起勇气给报社打电话。报社记者听说后十分震惊,当即下来采访,第二天,一篇题为“英魂难眠”的文章就上了头版头条。
一石激起千重浪!文章见报后,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市民们对郝乡长一伙的做法骂声载道,市长在电话里把县长一顿训斥,县长又把郝乡长一顿痛骂,最后警告他说:“这件事你如果处理不好,你这个乡长就地免职!”
郝乡长一脸茄子皮色,垂头丧气地把全乡干部叫到一起开紧急会议。会议的第一件事,就是罢免上任不久的那个敬老院院长;之后,他宣布立刻修建刘兵的烈士墓,三天之后,举行隆重仪式,安葬烈士骨灰。郝乡长黑着脸说:“这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谁再惹出乱子,谁就马上给我走人!”
安排完工作之后,郝乡长领着一伙人急匆匆来到敬老院,找到那个埋刘兵骨灰盒的老头,让他领着来到山冈上,不料那骨灰盒竟然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土坑在那里。郝乡长一看,急得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土坑里。烈士的骨灰丢了,三天之后拿什么下葬?他心里真是搞不明白:有挖金、挖银的,怎么还有挖骨灰盒的?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
但郝乡长不敢把事情弄大,他一边让身边人绝对保密,一边火速把各村村主任找来,指示他们立刻悄悄去四处寻找,许诺谁找到谁定有重赏。随后,他自己就回到办公室,守在电话机旁,焦急地等待消息,那可真是度日如年啊!
郝乡长在熬煎中度过了两个不眠之夜,烈士墓按时竣工,眼看第二天就要举行安葬仪式,当天夜里,郝乡长如坐针毡,他不知道到时候县里、市里的领导来了,自己怎么交代?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郝乡长,你不是在找刘兵的骨灰盒吗?我知道它在哪里,也可以马上给你送去,但是……”
郝乡长一听高兴死了,他本以为这人会趁机敲一大笔钱,可他却提出只要二千八百块。郝乡长怕他是假冒的,一面答应他的要求,叫他立即把骨灰盒送到乡政府来,一面又连夜让人把敬老院那老头接来,当面辨认。
不一会儿,果然有一个人抱着一只骨灰盒匆匆来到了乡政府。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兵的亲叔叔刘一化。刘一化告诉敬老院老头:他原先埋的那地方朝向不好,所以他后来就把骨灰盒挖出来,找个朝向好的地方重新埋了。昨天,他听说乡里终于把刘兵的烈士墓修好了,这才又把它挖了出来。
敬老院老头抚摸着刘一化送来的骨灰盒,对郝乡长说:“没错,就是它。这不,这儿还有一个被耗子啃的洞呢!”
郝乡长拿到骨灰盒心定了,就阴沉着脸对刘一化说:“你拿你侄子的骨灰盒来敲诈我,你就不怕我把你抓起来?”
刘一化看看郝乡长,摇摇头说:“怎么是我在敲诈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向你要这二千八百块钱吗?告诉你,我侄子已经牺牲整整三年了,按规定,应该给我哥哥三千六百块抚恤金,可你们只给了八百块,其余的二千八百块都被你派了别的用处。你说,我这是敲诈吗?”
郝乡长被刘一化说得哑口无言。
第二天,刘兵烈士骨灰安葬仪式如期举行,场面十分隆重,当地的电台、电视台、报社等新闻媒体都派来记者进行采访,当郝乡长捧着骨灰盒一步一步走向墓地的时候,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他——郝乡长对上对下总算都有了一个圆满的交代。
仪式一结束,郝乡长就回到了乡政府,往沙发上一坐,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眼睛刚闭上,就响起了敲门声,郝乡长懒得起来,吼了声:“自己进来,门开着呢!”
只见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农民探进身来,郝乡长睁眼一看,竟是刘兵的父亲刘一文。
刘一文抹了把脑门的汗水,说:“郝乡长,我接到电话就往回赶,刚刚才下车。我儿子的骨灰……”
郝乡长朝他挥挥手,说:“安葬了!我姓郝的说话历来算数,说修墓就修墓,这回你满意了吧?”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儿子的骨灰盒刚拿回来啊,怎么已经葬了?”刘一文说着,把怀里的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郝乡长的面前。
“什么?你说什么?”郝乡长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儿子的骨灰盒不是放在敬老院仓库里的吗?”
刘一文点点头说:“是啊,原先是放在那里的,可我怕放在那里时间长了,被耗子啃了,所以南下的时候就把它一起带去了。这事,老院长知道啊!”
“老院长……老院长早死了!那我问你,敬老院仓库里那个骨灰盒是谁的?”
“听老院长说,那是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寡妇的。”
天哪,轰轰烈烈安葬的竟是一个老寡妇的骨灰?郝乡长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他知道,这回惹下的祸,他怎么也摆不平了,只要刘一文走出这屋子一喊,他姓郝的就将身败名裂!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刘一文更是欲哭无泪。他虽说人在南方打工,可却天天盼、夜夜盼,就盼乡里早点把烈士墓修了,好让儿子有个安身之处。如今终于盼到这一天,弟弟刘一化给他来电话了,可是刚说了安葬仪式的日子,电话就断线了。他一算时间紧迫,立刻倾尽身上所有,买了一张飞机票匆匆赶回来,没想到这里竟闹出这么一场荒唐戏……
刘一文没有吵没有闹,也没有上访告状,而是悄悄回了南方,这一走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儿子刘兵的骨灰最后到底埋到了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而乡里修的那个烈士墓至今仍在,每到清明节的时候,前来祭扫的人一拨接着一拨……
(张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