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老天好像是在故意和我们开玩笑,就在我和晓松雅文抱怨跃扬和李梦婷恋爱后生活中就缺少了刺激的时候,一次真正的刺激发生在我们身上。
早恋就象青春痘,不会只生一个。班里的学生们都像角马过河,在河边徘徊,只要看到一只下了河,其余的一定会跟上去。也许是张跃扬觉得因为和李梦婷在一起而疏远我们很不好,也许他觉得应该实现自己的承诺,所以他和李梦婷常常帮我和晓松制造机会,和心爱的女孩在一起。可惜我中灭绝师太的毒太深,胆子太小,和同桌司马燕只发展到*的程度,就是那种互相对视,装着不小心碰一下手的那种*,要不就是星期天大家偷偷到中山公园玩,司马燕以陪李梦婷的名义参加。而晓松,根本就没有一点机会。可能是对方对他DIY的实力探测器依然怀恨在心,连*都不肯。
我和晓松雅文都竭力在帮张跃扬掩饰他和李梦婷的关系,但是一点作用也没有,那时候报纸电视很少报道娱乐明星的八卦消息,所以身边的绯闻或者所谓绯闻大受欢迎。同学们常开跃扬和李梦婷的玩笑——那些没有胆量去爱的人,借着开开别人的玩笑,似乎自己也能发泄一下。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灭绝师太发现张跃扬和李梦婷的关系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层纸,竟然被捅破这么早。
那是在六月末,按照惯例我们已经进入了期末总复习阶段。一天晚自习刚刚开始,灭绝师太来到教室,神情严肃地把李梦婷叫出去,直到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了,她才眼圈红红地走进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后一声不响地收拾书包。灭绝师太紧跟李梦婷走进教室,她站在教室前面,让李梦婷和岳明哲的同桌换座位,又对跃扬说:“张跃扬,你到我办公室来,其他同学可以放学了。”
我和晓松雅文收拾书包走出教室,想问问李梦婷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只是红着眼睛,什么也不说,我们还想问,司马燕说:“你们烦不烦?都别问了!”说着,就和李梦婷一起骑自行车离开了。我们三人没办法,只能在校门外的老地方等跃扬出来。我们猜测跃扬和李梦婷的事肯定是被发现了,然而,灭绝师太是怎么发现的?她怎么就那么的肯定?——她虽然很可恶,但却是个非常讲证据的人,讲究“一击必中”,让学生心服口服,没有证据,她是不会下结论的。过了一会儿,李梦婷和司马燕又骑车回到我们身边。李梦婷把一个纸条交给我,让我过一会交给跃扬,就转身离开了。晓松和雅文对纸条很感兴趣,要求我把纸条拆开。但我拒绝了,我怎么能看我铁哥们的信?
大约半个小时后,张跃扬气呼呼地推着自行车走了出来。我们三人立刻上前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跃扬说:“还不是那个老尼姑发现我和李梦婷的事了?*,弄得我和李梦婷象奸夫*似的。我进了办公室她就劈头盖脸地训我,说我自己不学习不要紧,不能耽误李梦婷。开始我不承认,想赖过去,你们猜怎么着?她竟然拿出李梦婷的日记给我看,举到我面前问我承认不承认!”
“日记?”我问:“李梦婷的日记怎么能到她的手里?”
“开始我也奇怪,”跃扬说:“后来灭绝师太告诉我——是她让岳明哲晚自习前搜查书桌的时候搜出来的!”
“*,她竟然玩阴的!”晓松惊呼:“今天我幸亏没把好书带来,要不咱们就全完了。”
跃扬白了晓松一眼,接着说:“我当时就火了,问她凭什么让人在背地里翻我们的书桌,没想到她还理直气壮,说,不这么翻行吗?不这么翻,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把与学习无关的书带到学校来了。不这么翻,我怎么知道你们的心在不在学习上?*,看着她那样子我真想抽她!”
“又是岳明哲!”晓松恨恨地说:“看来上次应该狠狠捶他一顿!这小子就是欺软怕硬!”
跃扬使劲拍了下车把:“现在我顾不上他,等这件事了了,看我一脚把他卷死!”
“李梦婷也是的,闲着没事写什么日记!难道语文老师留的日记作业她还没写够?写完不好好锁在家里,带在身上干什么!恐怕全天下人不知道她是才女似的!”雅文一脸不满:“她总给我们兄弟找麻烦,我估计她日记里肯定写我们偷偷春游的事情了,我们就等着明天挨批吧!”
我摆了摆手,示意雅文别插话,接着问跃扬:“后来呢?你承认了?”
“后来我看实在是赖不过去了,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就干脆说我就是喜欢李梦婷,她也喜欢我。谁也管不着!我把老尼姑气得直翻白眼,连声说我不要脸,是一条臭鱼腥了一锅汤,让我爸明天过来。”
“那怎么办啊?”听了跃扬的话,我们都替他着急。我们虽然没有见过他爸,可是都知道他爸脾气不好,他脸上胳膊上时不时出现的伤痕青紫就是最好的证明。
“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就不信了,我和李梦婷谁也没招谁,他们管的是不是太多了?!找我爸就找我爸,还能怎么的?我爸成天不是在家具市场里拉活就是喝酒,能不能过来还不一定!对了,李梦婷呢?”
听他这么问,我忙把纸条交给他。跃扬拆开纸条,扫了一眼,连忙说:“今天我不能陪你们回家了,你们先回去吧。”
“怎么了?”
“还不是要安慰一下婷妹妹?”晓松笑呵呵地说。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开玩笑!”雅文白了晓松一眼,对跃扬说:“你快去吧。要是有什么事让我们办,先给我打电话,然后我再告诉王哥和松哥。”雅文心思细,知道我和晓松的父母都不喜欢我们和张跃扬交往。
跃扬点点头,骑上自行车向中山公园东门的方向奔去。
第二天课间,我悄悄问司马燕昨天的事。司马燕私下对我说,李梦婷有记日记的习惯,可是她发现她的父母常常私自翻她的东西,特别是日记,所以就把那本日记随身带着,没想到被岳明哲“奉旨查获”了。昨天灭绝师太把李梦婷叫到办公室里,先询问她的学习情况,说她最近有些不用心学习,然后就把日记亮出来了,告诉她现在应该以学习为重,不要想别的事情,还说犯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意识到错误,甚至是意识到了还继续犯,好像李梦婷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最后还让李梦婷的家长今天来一趟。
我和晓松雅文正在替跃扬担心,没想到雅文昨天的估计竟然变成了现实!刚吃过午饭,灭绝师太就把我们叫到她的办公室里,然后就质问我们是不是在春游的问题上撒了谎。见已经无法隐瞒,我们就把和张跃扬去野游的事情告诉了她,并说这不是张跃扬的主意,是我的主意。
“你们的主意?”灭绝师太一声冷笑,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扫来扫去:“你们还挺讲义气的!我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少和张跃扬来往,可你们就是不听!现在竟然发展到欺骗老师和家长,自己私自出去野游!还有组织纪律性吗?!集体荣誉感都哪去了?!要是你们出了事,谁负责,谁负责?!哦,现在还想讲什么兄弟义气,帮别人背黑锅是不是?”
“我们没出事……”晓松小声嘀咕。
“怎么的,还想出事啊?!”灭绝师太横眉立目,一拍办公桌上那摞德育积分卡:“你们是不是都想德育不及格……(此处省略十万字)”
下午上课的铃声响起,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都去上课了,灭绝师太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不知道晓松和雅文的感觉如何,反正我的腿已经开始发酸。正在这个时候,张跃扬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黑瘦,身上的白汗衫印着几块发黄的汗渍,脚上的一双黑布鞋沾满了尘土和泥印。他对灭绝师太说:“关老师,我是张跃扬他爸,听跃扬说你有事情找我?”
灭绝师太看了他一眼,然后对我们说:“你们现在都在这里写检查!就在其他老师的桌子上写,好好反省反省!过一会我要看!”说着,递给我们每人一支笔,一张纸。我们三个人各自坐在一张办公桌前,开始构思自己的错误。
灭绝师太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对那中年男子说:“今天让你来,就是和你谈谈张跃扬的教育问题。我实话实说,跃扬这孩子在学习上根本不用心,更为严重的是,他态度很差,我督促他,他还和我顶嘴。寒假的时候我做过家访。当时你不在家,我和张跃扬的妈妈谈的。他母亲向我保证会督促张跃扬的学习,可是从开学到现在,这一个学期,张跃扬的学习还是没有进步,也不知道你们当家长的是怎么督促的。期中考试后我找他谈,他竟然对我说他笨,根本学不会。他真笨吗——他要是笨,还能领着这帮孩子偷偷出去野游吗?”说着,灭绝师太手用指了我们一下:“现在这生活条件,哪里还有笨孩子?!说白了就是不上心学习!这可不行。我们锻人中学是省重点中学,对学习方面的要求是相当高的。我们常说,进了锻人中学,就等于把一只脚迈进重点大学的门槛了。我们学校高中部是年年都有考上北大清华的,就是初中部,每年中考的成绩都在全市排前三名,一点也不比二中和实验中学差。学校好,但是学生也得自己往里迈另一只脚。自己不努力,老师再着急也没用,对不对?”
“是,是,是。”跃扬父亲说:“我平时工作忙,没时间督促他。他母亲上个月刚去世,所以这孩子……”
“哦,”灭绝师太的语气稍微软了点:“原来是这样。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是不能在学校里为所欲为,对不对?更不能带坏班级里的学习气氛,我和张跃扬谈过,我说你自己不学是不要紧的,但是不能带着别人和你一起不学……”
“我怎么带着别人不学了,和朋友出去玩就是带着别人不学习?!你怎么总针对我呢?!”张跃扬喊了起来。
“你闭嘴!!”跃扬的父亲吼了一嗓子,震得我耳膜直疼。灭绝师太没防备,哆嗦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身子前倾,从办公桌上拿起跃扬的德育积分卡,举到跃扬父亲面前,接着说:“你看,张跃扬每一次犯错误,我这里都有详细记录。他对老师一贯不尊重,这样的态度,在我们锻人中学是绝对不行的。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们锻人中学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学生。而且对于那些不上进的学生,我们学校也绝对不会姑息迁就。”
“对对对,关老师说的是。”跃扬父亲满脸笑意:“我回家一定好好管教,我下午还有活儿,那我这就先回去了?”
灭绝师太正要说话,办公室的门开了,一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都是一身名牌休闲装,女的拎着名牌手袋,还拿着一个铝制饭盒那么大的纸包。从相貌上看,肯定是李梦婷的父母了。灭绝师太看见他们,立刻站起来迎上去:“来啦?快坐,快坐。”边说边示意他们坐到她办公桌旁的椅子上:“你也坐。”随后又示意张跃扬的父亲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请假过来的吧?”灭绝师太满脸笑意地问。
“是,团里最近要出国演出,这几天我正忙着编导。”中年男子说:“昨天婷婷对我们说您让我们今天来一趟,孩子的教育可不是小事,所以我们就抽时间过来了。”
“要是所有家长都象你们这样配合我们老师的工作就好了,”说着,师太转向张跃扬:“你先回去上课吧。”等跃扬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灭绝师太才说:“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我发现李梦婷最近有早恋的苗头。”
“哦?这……”中年女人目瞪口呆,就好象有人告诉她李梦婷已经怀孕了一样。
“别担心,只是苗头。”灭绝师太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粉红色的塑料皮日记本,递给李梦婷的妈妈,说:“这是李梦婷的日记,我在检查书桌的时候发现的,里面记了一些事,你可以看一下。”
李梦婷的妈妈接过日记本,立刻低头翻看起来,李梦婷的爸爸也凑了上去。
灭绝师太接着说:“你们不用过于担心。其实这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的正常现象,我们教中学的老师几乎每年都能遇到这样的学生。关键是我们老师和家长配合,正确引导孩子。”
“我工作忙,孩子的教育一向是她妈妈负责,”中年男子说:“以后我们肯定和您配合,加强教育。”
“其实我们在家也常常检查孩子的东西,但是现在的孩子都太鬼了。”李梦婷的妈妈苦笑一声:“我估计婷婷可能发现我们翻她的东西了,所以就把日记带学校来了。”
“其实只要老师和家长善于观察,勤督促,出现苗头就立刻制止,孩子是不会出什么事的。”灭绝师太说:“有你们家长的配合,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顿了一下,灭绝看了张跃扬父亲一眼,说:“这位是张跃扬的父亲。张跃扬和李梦婷最近走得比较近,我今天请你们双方家长来,就是想相互沟通一下,看看怎么才能把这个苗头制止住。”
李梦婷的父母用目光扫了扫张跃扬的父亲。张跃扬的父亲一脸茫然,问灭绝师太:“关老师,我儿子……在学校搞对象了?”
师太绷着脸,表情活像电影里的封建族长在审奸夫*:“有这个苗头,开始是其他学科的老师向我反映,但对于这种事情我的态度一向是很严谨的,所以一直在暗中观察,昨天我发现了李梦婷的日记,确认张跃扬和李梦婷有早恋的苗头。”
李梦婷的妈妈看了张跃扬的爸爸一眼,说:“我看,出了这样的事情,主要还是要把男孩子看管好。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比较活,要是看管不好,很容易出问题的。我们歌舞团的小学员们也都是这样,团里是从男孩子那一方面下手,控制这种事的。”
李梦婷妈*话反映了我们当时的尴尬地位——当你到了十四五岁这个年纪,在那些叔叔阿姨眼中你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可爱的小男孩了,而是潜在的不稳定因素,特别是在那些家里有女孩的父母们眼中,你简直就是那些随时可能夺取他们女儿*的色狼。对这个年纪的你感兴趣的人,只剩下那些性*了。
“对。”李梦婷的爸爸说:“我们的家教是很严格的,家里从来没有乌七八糟的东西,而且婷婷一向听话,没有外界的干扰,绝对不可能犯错误。”
张跃扬父亲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李梦婷的爸爸接着说:“现在社会复杂,乌七八糟的东西太多。男孩子又都比较活,要是家教不严,再看管不住,很容易犯错误。”
张跃扬的父亲本来眼睛看着别处,听了李梦婷爸爸的话,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那可不一定。这种事,你情我愿,双方都有责任。”
“哎,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呢。”李梦婷的爸爸好像受了刺激,声音高了八度。
“怎么地,我说的不对吗?”张跃扬的父亲也提高了声音:“说句不好听的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全班那么多女生,为什么我儿子就叮你女儿?”
“你这个人是怎么说话呢?”李梦婷妈*声音就好像是超声波武器,尖锐刺耳:“你儿子是全校出了名的后进生,你不检讨自己的责任,还这么说我女儿。现在社会有多复杂你不知道吗?你儿子在外面学了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就来*扰我女儿。你这当父亲的也不好好管管,还好意思在这里说别的家长!”
“我就说你了,怎么地,不对吗?”张跃扬的父亲眼睛瞪了起来:“少在我面前装什么高雅。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怎么地,就你女儿是千金小姐,是大公主,别人的孩子都是捡来的,是不?你怎么就断定是我儿子*扰你女儿?我还说是你女儿*我儿子呢!看你那样就知道你女儿也不是什么好货!”
“你怎么说话呢!”李梦婷爸爸的眼睛几乎竖了起来:“我告诉你,放尊重些!”
“尊重个屁!”张跃扬的父亲说:“来了这么长时间就听你家老娘们在那*扯,你连屁也不放,还他妈让我尊重!”
“哎……”李梦婷的爸爸指着张跃扬的父亲,说不出话来。
“哎个屁你哎!”张跃扬的父亲一摆手,扭头对灭绝师太说:“关老师,你是我儿子的老师,你怎么说他都行。这孩子学习,确实不上心。但是小孩搞对象,这事不能全怪我儿子。这种事是你情我愿,一个巴掌根本就拍不响,对不对?”
“那总要有个负主要责任的吧。”李梦婷的妈妈抢着说:“反正我们家婷婷从来不和外边不三不四的人接触,不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灭绝师太摆摆手:“大家都冷静一下。我今天请你们来不是要论个谁是谁非,而是和你们商量一下如何在还是苗头的时候制止它。现在社会复杂,和我们年轻的时候不一样。现在的电视里,什么没有啊?所以如果我们家长和老师再不团结,共同努力,孩子真的会出大问题。”
“还能怎么制止?”李梦婷的爸爸白了张跃扬的爸爸一眼:“有不好的影响在,怎么制止也是白费劲,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害群之马清出去。”
“我看应该是把*清出去吧。”
李梦婷的爸爸腾地站起来,指着张跃扬的父亲说:“告诉你,再不尊重别怪我不客气!”
“你想怎么地吧!”张跃扬的父亲站起来:“别以为我怕你!没说几句,*都是我儿子的错!告诉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他的食指尖差一毫米就戳到李婷爸爸的鼻子上。
“你少指我!”李婷的爸爸不愧是学声乐的,就连在怒吼也是横隔膜用力,头腔共鸣,包含着美感:“也别和我来社会上那一套,以为我怕你!”说着,他用手把跃扬爸爸的手挡开。
“我他妈就指你了,怎么的!你算什么东西……”跃扬的爸爸又指着李婷的爸爸。这次他的指尖戳到了对方的脸上。李婷的爸爸推了跃扬爸爸一下,随后两个人扭打在一块。灭绝师太和李婷的妈妈见状连忙上前拉开双方。跃扬的爸爸手臂一划,师太就坐到了地上。李婷的妈妈用花腔女高音尖叫着:“快来人哪,出人命了!”把艺术家夸张的本领用到了极致。师太从地上站起来后,又努力要拉开双方,四个人扭在一起,活像是在跳一场怪异的集体舞。
后来隔壁办公室的几个青年体育老师赶过来,拉开了双方。跃扬的父亲脸上青筋暴露,指着李婷爸爸跳脚骂:“你妈了个*的你,算他妈什么东西,敢说我。看你老娘们这*样就知道你女儿也不是什么好货,还在这装什么上等人,快点带回家出去卖吧……”闻讯赶来的年级组长和灭绝师太一起把跃扬的爸爸劝到走廊,跃扬的爸爸边下楼边喊:“你等着,这事没完……”
张的父亲走后,灭绝师太气喘吁吁地坐回到椅子上,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对李梦婷的家长说:“唉,你看这事闹的,本来想让双方的家长过来,好好商量一下,可是没想到……”
李梦婷的妈妈立刻接话:“关老师,真是难为你了,那个家长的素质那么差,你还和颜悦色。”
李梦婷的爸爸说:“可不是,哪有当着自己孩子老师的面说脏话的家长?”
灭绝师太叹了口气,说:“我们当老师的,不好说什么,大家心中有数就行了。对于李梦婷,最近你们最好要多关心关心。”
李梦婷的父母连连称是。李梦婷的妈妈又把手里拿的纸包交给灭绝师太,说是最近出国带回来的一点小礼物。灭绝师太眉开眼笑,连说“这怎么好意思。”这时师太转过头,好像才想起我们三个人还在办公室里,立刻对我们说:“你们都快去上课吧!”就把我们赶出了教室。
那天放学后,师太可能感觉中午对我们的教育还不够透,又把我和晓松雅文拉到办公室里教育了一顿,并让我们通知各自的家长,明天到学校“和她谈谈”。不用问,后来我们三个人都挨了各自家长的一顿狠批——最幸运的是雅文,他妈妈在外地演出,是他姐姐到学校和灭绝师太面谈的,雅文为了让他姐网开一面,不告诉他妈,只好花大价钱给他姐买了支名牌口红——要么是皮肉受苦,要么就是钱包受苦。不过和张跃扬比,我们三个人受的那点苦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当天晚上回家他就被他爸臭揍一顿,第二天上学我们见到他脸上,胳膊上都是青紫,连开玩笑,拍他后背时他都龇牙咧嘴的喊疼。跃扬说他爸打他的主要原因并不是他不学习或者“搞对象”,而是他让他爸受到了别人的嘲笑。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跃扬过得无精打采,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沉默着,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作为兄弟的我们,当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知道最让他难受的是他不能和李梦婷接触,哪怕说一句话都不行——灭绝师太对他们进行全面封锁,每天放学,李梦婷的爸爸亲自来接她。张跃扬想和她交流,只能通过传纸条给我,再由我偷偷传给同桌司马燕,然后再由司马燕传给李梦婷——当年搞*的地下党也不过如此吧。
我们四个人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地教训一下岳明哲。岳明哲真是狡猾,每天放学后总是很快就不见踪影,有一次甚至连自行车都没有取,是打车回家的。我们又想在早上上学的时候截住他,但是商量以后,还是不行,要是在早上就打他。他到了学校一身伤,灭绝师太肯定会问了,到时候事情就闹大了。我们决定等机会。
没过几天,机会来了。一天晚自习放学后,岳明哲骑自行车的速度比往常慢了很多,我们四个人飞快地追了上去,他扭头看到我们,就拐到路旁边的一个小胡同里。张跃扬从后面赶上去,猛地用自行车把岳明哲连人带车撞翻在地。还没等岳明哲爬起来,张跃扬已经跳下车,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
“*的,我让你躲!”跃扬边说边狠狠地在岳明哲小腹上打了一拳。岳明哲疼得往后一缩,跃扬刚要打第二拳,就听在胡同口有人喊:“干什么呢,说你们呢,干什么呢?!”
我们回头,只见上学期要抢劫雅文的那几个外校高中生走了过来。我们向胡同的另一个入口看,也有四五个人向我们走了过来,每个人手里不是拎着自行车的铁链锁,就是一根短棍。我的心一阵狂跳,想:坏了,肯定是中埋伏了。我扭头看看晓松和雅文,他们也是一脸惶恐。趁着我们左顾右看,岳明哲猛地挣开跃扬的手,一声冷笑:“你以为我怕你,你以为就你有人,我也有朋友,找人打架,谁不会!来呀,咱今天就在这里彻底把事弄明白!”看着此时此刻他脸上那种恶狠狠的表情,我不相信这就是那个在学校里,在灭绝师太面前的乖宝宝,好学生。他真有当人民公仆的素质,太他妈有了!
领头的那个高中生走到我们面前,扫了我们几眼,说:“怎么的,想欺负我兄弟呀。”还没等我们回答,他对岳明哲说:“你先走吧。”岳明哲刚要走,张跃扬一把抓住他。领头的那个高中生一瞪眼:“怎么地,小子,你还想拉硬?告诉你,他是我新收的小弟。你想欺负他,就要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张跃扬放开手,转向那个领头的高中生,指了指岳明哲:“我和他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你最好别拦着我。”
“有什么事,你跟我说,”领头的高中生:“但你别想动他!”
“今天我要是非动他不可呢?”跃扬语气冰冷。
“*,你小子还真挺硬。我他妈倒要看看是你嘴硬还是我拳头硬!”说着,他挥拳就打,跃扬一闪,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领头的高中生捂住鼻子,他周围的人围了上来,他摆摆手:“谁也别上,听说他是锻人中学老大,我他妈今天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说着,他就和跃扬厮打在一处。跃扬明显处*风,鼻子中了几拳,小腹挨了几脚,被踢在地上,靠着墙坐着,站不起来了。
领头高中生的鼻子被跃扬打出了血,脸上也破了几处——那是被跃扬抓住头,往墙上撞的。他大口喘着粗气,用手抹了把鼻子的血,借着路灯看了看,又扭头吐了口带血的吐沫,一声冷笑:“小子,没想到你挺能打啊。不过毕竟是锻人的学生,照我们还是差。”他又扭头看着我和晓松雅文:“你们老大挨打了,你们也不能闲着,怎么着也要陪一回啊,”说着,他扭头对其他人说:“都他妈给我上!”
那伙人围了上来,我全身颤抖,心里直喊:完了,完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胡同口响了起来:“哎,都干什么呢?!”所有人都扭头看胡同口,只见我们在跃扬家附近见过的泰哥带着六七个人走了过来。他们走到我们面前,先是用眼睛扫了扫那帮高中生和我们,又看了眼跃扬。
“扬子,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跃扬擦了擦流出的鼻血,没说话。领头高中生对泰哥说:“这没你事,快点走。”
泰哥瞟了领头高中生一眼,没搭理他,继续对跃扬说:“这几天找你,你总不在家——也不知道你是真不在家还是假不在家。上次问你的事你也没回话,所以我就只好带着兄弟们先过来看看。没想到第一天带兄弟们到这边来,就碰上你挨打,看来你在这片儿混的也不怎么样嘛。”
领头高中生一脸不耐烦:“你到底是谁?告诉你,这儿没你的事,快点走开!”
泰哥依然不理会他,接着对张跃扬说:“哥从前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这个人一向对自己的兄弟不记仇。今天看样子你是遇到麻烦了。只要你答应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儿,今天哥就帮你这个忙,要是你不答应,那咱就各走各路。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今天不光你遇到麻烦了,恐怕你这帮小兄弟麻烦也不小。”
张跃扬抬头看了泰哥一眼,又看了看我们,叹口气,说:“行,我答应你。”
“那就好。”
领头高中生一脸不耐烦:“你他妈到底是谁,你……”还没等他说完,泰哥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我们都听见“啪”的一声,那个高中生几乎横着飞了出去,砸在他后面的人的身上。泰哥一秒钟也没耽误,照着他的小腹,不停地狠命地踢。其他高中生见状立刻轮着铁链锁,棍子上前招呼。泰哥的人和他们打在一处。我和晓松把跃扬扶起来,正要帮忙和那些高中生开打,还没等我们动手,雅文大喊:“岳明哲跑了!”我们顺着雅文手指的方向看,只见路灯下不远的地方岳明哲正在奋力地蹬车。我们四个人连忙骑上各自的自行车。跃扬对泰哥喊:“我们先追去了!”泰哥边和那些高中生打边说:“你先去吧,咱们的事以后再说!”
岳明哲骑车的速度很快,我们四个追了三条胡同才把他追上。靠近岳明哲的时候,跃扬根本就没有减速,用自行车直接撞上岳明哲的车,和他一起倒在地上。晓松和我赶上去,晓松一把揪住倒在地上的岳明哲,举起拳头就要打。跃扬说:“别打脸!”我和晓松听了,狠踢岳明哲的腹部。雅文把跃扬扶起来。跃扬揪住岳明哲的领子,说:“你小子真行啊。设套让我们钻,*你*你再害我们啊!”说着,照着岳明哲的小腹踢了几下。岳明哲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一声不响。我们踢累了,才把他从地上揪起来。跃扬对他恶狠狠的说:“以后少找我们麻烦,听见没?别以为关老师护着你,你就能在我们面前*,知道不?以后再他妈找麻烦,我踢死你,快滚!”岳明哲推着车,一瘸一拐慢慢地走了。
等岳明哲走远了,我和晓松雅文都很高兴,边走边谈着刚才的情景。想不到报复的*感竟然如此强烈!晓松兴高采烈地说:“真解恨!”可是跃扬脸上却没什么笑意。等和晓松雅文在路口分手,只剩下我们俩时,跃扬对我说:“海洋,能陪我坐会儿吗?”
“坐会儿?没问题!”我说。
我们把自行车靠在路边的树上,一起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路灯下车来车往。
“今天真过瘾!”我说:“岳明哲这小子就是欠揍!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了!”
跃扬叹口气:“我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阴,竟然勾结外校的学生,给我们设圈套。”
“那又怎么样?”我说:“他还不是一样挨揍了?他这种人就是不挨揍不舒服!欺软怕硬。”
“人家比咱们会做人,”跃扬一声苦笑:“人家是老师面前大红人。”
“屁,”我不以为然:“这种人,我看着就烦!”
“这事还没完,”跃扬说:“这小子不会就这么停手,他肯定还会整咱们。”
我扭头看他:“你害怕再报复?”
“怕?”跃扬摇摇头:“我就是……我原以为报复他我心里会很高兴,但是现在不知道怎么的,我一点高兴的心思都没有。”
看着跃扬,我无话可说,他总是比我们想得多。
“你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拽你?”
我四下看看:“没有啊?你说什么?”
“我不是说真正的拽,而是,”跃扬理了理头发,仰头看着夜空:“你感觉生命中总有一种东西在把你往一个方向拉,一个你不愿意的方向,然后你就身不由己的往那个方向滑。你还不能挣扎,你越是挣扎,滑得就越快。”
我摇摇头:“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跃扬看着我:“就像今天,要不是泰哥,我们四个会吃大亏,至少这顿打是逃不过的。可是帮我们的偏偏是我最不愿意接触的人,就好象老天爷故意安排的一样。”
“我看他人很好,挺够意思的。”
跃扬一声苦笑:“我不是说过了嘛,他这人,从来不吃亏。今天他帮我,我以后就必须还他这个人情。他想在这片儿立棍儿,当老大。今天那帮高中生,他早晚要收拾,只不过今天碰上我们倒霉,他倒是一举两得。”
“那我们以后不理他不就得了。”我说:“他还能到学校里面找我们麻烦啊?”
跃扬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能每天从家里飞到学校,放学后再从学校飞回家吗?刚才你也不是没见过他打人。到时候,我们的麻烦不会小……”
“那怎么办?”听跃扬如此说,我也没了主意。
“这就是我想说的,我总觉得生命中有个东西在拽我——一种无法抗拒的东西。”跃扬说:“跟着泰哥混,我早晚会进监狱。知道不,泰哥的老大现在就在监狱里蹲着。他进去后泰哥坐了他的位子。小学的时候我还和泰哥去里边看过那个老大。别看他在外边是老大,到了里边,眼睛就被人打瞎了一只!那次以后,我就对自己说,这辈子我绝对不要进监狱,绝对不要——人要是进去了,一辈子就废了。可是,我到哪都能碰到泰哥这种人,就好象老天爷在故意玩我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跃扬说:“和你说实话,我不想在锻人呆下去了。”
“你想转学?”
跃扬摇头:“不是,是想……彻底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市。”
“你想离家出走?”在这之前我只在外国港台电影里看过离家出走的情节。
跃扬点点头:“我是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那李梦婷怎么办?”我问:“你们俩就这么拉倒啦?你去哪?到了社会上,你靠什么活着啊?”
跃扬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我心里一团乱麻,太多的东西我想不明白。我总觉得我的周围有层膜一样的东西,厚的,但却是透明的,有些事情我看得明明白白,可就是无能为力,只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就好象岳明哲这样的人,我们都知道他是个王八蛋,其他同学也知道,可他就是在老尼姑那里吃香。什么事老尼姑都护着他。可我呢?不管我做了什么,老尼姑都不满意。我知道因为我不会拍马屁,我知道我自己送礼送少了。可是别说我没钱,我就是有钱,也不会送礼给她——不是因为我怕花钱,而是,我觉得那样的事是磕碜事,看着别人做我都感觉恶心,让我自己说那些奉承话,拍马屁,送礼,我真的做不出来。所以,我想走,我就是想找个不这么复杂的地方,至少不用拍马屁的地方。”
“有这样的地方吗?”
跃扬看着漆黑的夜空:“有的,一定会有的。”
我原以为跃扬说的那些离家出走的话是一时的气话,没想到三天后他就付诸行动。
那是1991年6月30日,星期日,晚上八点钟我接到雅文的电话,让我立刻到火车站去。刚走进候车室的大门,我就听到跃扬叫我的名字。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跃扬,李梦婷,司马燕,晓松和雅文向我走过来。还没等我说话,跃扬就兴奋地对我说:“哥们,我和梦婷要走了。”
“走?去哪?”
“去哪都行,只要我和梦婷在一起。”说着,他扭头看了李梦婷一眼。二人目光对视,李梦婷羞涩地一笑。
听了跃扬的话,再看看李梦婷,我愣住了,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们几个人当中,他永远是敢说敢做的那一个。
“走,我们先去买车票,然后再聊。”跃扬说。
我们在窗口前站了好一会儿,看着票价牌上的目的地,七嘴八舌地帮跃扬出主意。最后跃扬决定买到广州的票:“要走就走到最远的地方,一个灭绝师太他们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买票的时候雅文坚持付款,并要买三张票,他让我们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塞得满满的旅行包,对跃扬说:“扬哥,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准备好了,你去哪我去哪。”
跃扬摇摇头:“你不能走。”
“为什么?”雅文急了:“咱们兄弟当初不是说好不分开的吗?现在你要走,我就陪你一起走呗。”
跃扬说:“现在我除了你们和梦婷,什么都没有了,无牵无挂,你和我不一样,你妈你姐对你那么好,你舍得离开她们?”
“我当然舍得!”
“你要为你妈想想,她已经失去你爸了,你还要让她失去你吗?”
雅文不说话了。
看过票价后,我们坚持要凑钱给他和李梦婷买两张特快的卧铺票,跃扬拒绝:“从今天起我和梦婷就要吃苦了,先从坐硬板开始吧。”他掏钱买了两张硬座车票,而且那趟车还是那种几乎站站停的慢车,从沈阳到广州,要三四天的时间——看来跃扬和李梦婷是真下决心要远走高飞了。
我们买了站台票,和跃扬李梦婷一起来到站台上。站台上没有几个人,小飞虫围着白炽灯在不停地飞,铁轨在灯下闪着光,伸向未知的黑暗。司马燕和李梦婷站在站牌下。司马燕拉着李梦婷的手,眼圈发红,不停地嘱咐她多保重。男生们则站在站台边缘,努力学着港台片里的样子,迎着夏夜的晚风,象真正的男人那样告别——我们相聚的时光只剩一个多小时了,可我觉得我们才刚刚认识,还有很多的快乐时光没有分享。
我对跃扬说:“哥们,你可要考虑好,走了就不能回来。明天家长和学校要是知道你和李梦婷走了,非炸锅不可,他们都能气疯了,说不定都能诬陷你拐卖妇女——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跃扬轻蔑地一笑:“这一点我早就想过了,你放心,我走了,就下决心不再回来。他们找不到我们,就是再发火也是白费。这一回我和梦婷彻底自由了,我们只是互相喜欢,他们就说三道四,现在我们要找个谁也管不着的地方,永远在一起。”
“到了广州你们怎么办?”晓松问。
跃扬摇摇头,看着铁轨的远方,仿佛竭力让自己的目光穿透黑暗:“我不知道,到那里再说吧。我肯定会找个工作,只要能和梦婷在一起,我什么都能干。”
雅文红着眼圈说:“扬哥,到了那边,一定给我来电话啊。”
跃扬拍拍雅文的肩膀:“放心吧,下了火车,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打电话。我还会给你们写信的。我会把信都发到雅文家里,我知道,你们的父母不喜欢我……”
我和晓松对望一下,无奈地叹口气。
“对了,差点忘了件重要的事,”跃扬边说边把身边的旅行包打开,在里面找东西:“我给你们每个人都买了件礼物,”说着,他递给雅文一个打火机:“你说你想学抽烟,象小马哥点烟的样子那么帅。我没有美元让你烧,只好送你个打火机了。我请人在这上面刻了个扬字,留个纪念吧。”
雅文接过打火机,摩挲着上面的“扬”字,默默点点头。跃扬又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把匕首,在站台灯下闪着寒光。他对晓松说:“这是我特地托朋友给你买的军匕,本想等你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你,可是……只好现在就给你了——你可要保管好,要是再被你妈搜出来,我就不能帮你了。”
晓松红着眼圈接过匕首。我说:“送刀给朋友不吉利,一刀两断的意思。”晓松把手伸到身后的衣襟里,抽出别在裤带上他自己的匕首,对跃扬说:“咱俩换吧,扬哥。你帮我那么多次,我也没啥谢你的,这把军匕你带着,防身。”跃扬点点头,接了过去,放在旅行包里,又从旅行包里拿出一件东西,放到我手里,借着站台的灯光,我看到一支名牌金笔。
“你是我们四个人里面学习最好的,至少是作文写得最好的,”跃扬说:“我把这个送给你,将来有机会,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让外人知道,锻人中学里不都是包子,人家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也有象咱们这样的人。”
“一定。”我紧紧攥着钢笔,声音哽咽。
“可不能乱写,”跃扬笑了笑:“我给你们看十分钟好片儿的事就不能写。”
“不过管李梦婷叫李梦遗的事可一定要写上,”晓松插话:“真是太经典了。”
“你还好意思说扬哥啊,”雅文说:“是谁上学第一天就挨体育老师打了?”
我们都笑了。我知道跃扬不想让我们太难过——我们都不想让对方太难过,因为在那之前,我们四人相处的时光都是快乐的,我们想要一个完美结局。
那是我一生中过得最快的一个小时,我们不停地谈着,笑着,互相打趣,回避伤感的话题,回避离别的情绪,仿佛这样我们就可以让时间停止,永远站在这个站台上。然而火车还是来了。跃扬*车前,踏上车梯,转身对我们说:“兄弟们,别忘了我们的十五年之约!”
“放心吧,”我们三人大声说:“到时候我们会凑在一起,唱BEYOND的新歌!”
我们站在车下,仰头看着张跃扬和李梦婷走上火车,在车厢里找座位,把旅行包放到行李架上,坐下,把预备的零食放在车窗下的小桌子上。当这一切结束,我们,不管是车内还是车外的人,都沉默了。送行的时候,开车前的一分钟最难熬。跃扬把手掌贴在车窗上,我们立刻都把手贴了上去,仿佛对方的力量可以透过玻璃,注入自己体内,帮自己把泪水顶回去。司马燕的泪水早就流了下来,和李梦婷隔着车窗相对抹眼泪。我们就这样隔着车窗,贴着手,沉默地看着对方。忽然,雅文开口唱起歌来:“一生要走多远的路程,经过多少年,才能走到终点,一生需要多久的时间,多少血和泪,才能慢慢实现,天地间任我展翅高飞,谁说那是天真的预言?风中挥舞狂乱的双手,写下灿烂的诗篇,不管有多么疲倦,潮来潮往世界多变迁,迎接光辉岁月,为它一生奉献……”我和晓松也随着雅文大声唱起来。车厢里的乘客和站台上的人纷纷扭过头来看我们,但我们不在乎,歌声越来越高亢。跃扬只是把手掌贴在车窗上,默默地看着我们,没有哭,也没有安慰的话语,只用脸上的伤感笑容表达他此时的心情。列车慢慢滑动,我们随着列车向前走,慢跑,快跑,用力地向车厢里的跃扬和李梦婷挥着手臂。泪水模糊了我们的视线,哽咽嘶哑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完全不成调子,我们就这样,一直追到站台的尽头,看着列车载着我们最好的朋友奔向远方,可我们三个男生还在不停地歌唱,仿佛歌声能一路陪伴跃扬和李梦婷,直唱到嗓子火热,再也发不出声音才罢休。
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那部分随着列车隐没在黑暗中,永远不会回来。
这十七年,我几乎每天都听BEYOND的歌,但是绝对不包括那首国语版的《光辉岁月》——我只在喝醉的时候才听这首歌,然后用筷子在杯子上敲拍子,大声吼出来,泪流满面,回到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在阴影处看着站台上那帮孩子,看着纯真岁月的自己。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道疤,用酒把表面的硬痂泡开,你就会看到里面依然是深深的伤口——时间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天晚上我送司马燕回家的时候,她告诉我李梦婷考虑了很长时间,才决定和张跃扬一起走。其实在他们被灭绝师太发现,并被“隔离”后,张跃扬就开始计划这件事,我们帮他们传的纸条,大部分都是在讨论这件事。开始李梦婷很害怕张跃扬的想法。她只是想和张跃扬秘密地交往,两个人能在一起说说知心话,看场电影,或在太原街的冷食宫吃顿冰淇淋,就是最大的满足了。无奈她的父母看管她看得太紧了,除了通过司马燕和我传递纸条,她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和张跃扬交流的方法。她一气之下,决定和张跃扬远走高飞。
开始她本来想让司马燕到她家里找她,然后借此机会溜出来。但是她们商量后没有这样做,因为她的父母发现后,肯定会询问司马燕的,李梦婷不想让司马燕为难——女孩子的心思就是细。最后李梦婷决定趁着父母去演出的机会,偷偷溜出来,这也是她和跃扬为什么走的那么突然的原因。
跃扬带着李梦婷走了,去寻找他的梦想之地。但是如果那天晚上我就能知道后来所发生的一切,我说什么也不会让跃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