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三间四柱五楼的青石牌坊,立在两条穿村而过的清泉中间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
峥嵘巍峨,结构精巧,是一方家族地位显赫的象征。
雕梁画栋的牌坊后,一座座粉墙青瓦,错落有致的楼台亭阁静静矗立,砖雕的奇花异卉、飞禽走兽,木雕的人物戏文、舞榭歌台,倒映在平静无波的溪水之上,水中花,镜中月,亦真亦幻,好似一座世外桃源。
古朴典雅,风光秀丽,天人合一,令人神往。
一袭红衣抬起莲足,直往那人间仙境奔去。
然而旋即,一只银白色的衣袖拦腰挡在她的面前。
由于方才的冲劲过大,那一只衣袖出现得又太过突然,她一个重心不稳,却要从衣袖上方整个倾覆,面部直朝向青石地面摔去,来个狗吃屎。
她满脸惊慌地看着片刻前还称赞连连的青石板路,此时离自己的眉目越来越近,心中丝毫没有觉得它古色古香,倒是觉得它坚硬无比,足以致她面目全毁。
千钧一发之际,腰部的力道猛地加重,似有温暖什物抓住她的腰带,轻而易举的将她凌空提起,远离了那些可怖的石板。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横在空中的红衣女孩,刚舒到一半的一口气被噎在咽喉里,微微诧异地抬头看向提着她的那只手的主人,后者的面目却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只有一头银发借着同样光辉的月色,熠熠生辉。
她伸脚去够近在咫尺的地面,奋力挣扎了一番,可腰间的那个温暖什物却纹丝不动,停在要触又不触的临界点,嘲讽玩弄一般地任她张牙舞爪。
她张口几欲大叫,朱唇却被另一只银白的衣袖挡住,一只温暖厚实的大手附上她的脸颊,只手罩住她的半张脸。
只剩一双水蓝色的眼睛惊得瞪圆,无数的念头涌入脑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若是用强,她也要拼个你死我活。
银发下玄色的眉目去没有理睬她半分,目光直直地望向牌坊之后的一座座富丽院落,白墙黑瓦,闪着过于明亮的光,即使在月光下,也清晰可见。
“你没有发现吗?这些屋子都没有亮灯。”
正在兀自思索的女孩闻言一惊,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的重新打量一遍眼前的奇观,夜色中的雕梁画栋辉煌璀璨,原本以为是灯火所致,经此番提醒,方才注意到每一个黑色大理石制作的门框、漏窗却没有灯火摇曳之景,整个村落却是在自己发着光。
没有灯火,也就说,这里没有人。
一层层冷汗从背后冒上,顷刻前眼中的如画美景,竟是阴森森的鬼屋。
突然,眼前的景色陡然变化,红衣女孩惊得闭上眼睛,全身颤抖。
下一刻,身下似乎挨到了什么冰凉的物体,触感僵硬,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她的心头,她一把抓住身边的某样东西,寻求暂时的温暖。
耳边传来的,却是一声男子的闷哼。
似有温暖潮湿的物体触在她的额顶,脉脉暖流缓缓从中倾泻而出,将她温柔的包围,让她感到安心。
旋即,又消失不见。
水蓝色的眼睛缓缓开启,浓而密的睫毛微微上扬,好似舞蝶的翅膀轻轻颤动,撩人心弦。
倒影在水晶般眼眸中的,是银白男子有些僵硬的脸,妖娆妩媚的玄色眉目中那极其不自然的表情,像是发生了什么令他难以理解的事情。
他银色的衣袖衫,此刻被紧紧的攒在女孩的手心里,不依不饶,像是此生便不要再放手。
一丝红晕爬上她粉状玉琢的脸,却显得娇小的女孩愈发明艳动人,艳如桃李。
她慌忙松开菱角般的手,往后一仰,硬生生地撞上了背后的一物,撕心裂肺的痛苦迅速从后背传遍全身。
令她如此痛苦的,正是先前触感僵硬的冰凉物体,一块石碑。
她伸手摸摸那块石碑,石碑上凹凸不平,似有几个大字,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石面却光滑无比,唯有久经岁月洗礼,才能有如此沉淀。
可如今,它却倒在这空无一人的路边,将这不知哪位书法家的作品掩埋在历史长河中,随风而逝。
一条溪流蜿蜒曲折的从旁经过,在前方似有物体相阻,绕道而去。
仔细分辨那阻挡的物体,却是刚刚要将女孩毁容的青石板路,此刻离他们有几十米的距离。
女孩回转身形,张口欲言,银白的男子却厉色瞪了她一眼,将食指竖起,放在她的唇边。
“你听。”
夜色中,竟没有一点声响,连蚊虫鼠蚁的声音,空气流动的声音,都不曾出现。
这,太安静了。
许久,一阵急促的撞击青石板的声音,从一座座分列规整的院落之中传来,由远及近,由小到大,由模糊到清晰,由慢到快。
那一下一下撞击声,在空旷的村落里久久回荡,反复回响,绕梁不散,整个村落似合这个诡异的声响一颤一颤,在月光下发着银光,愈发令人畏惧。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女孩水蓝色的眼睛直直盯着那青石板上的牌坊,又奇又惧的等待着。
朦胧中,似有一物接近了牌坊,女孩睁大眼睛分辨着。
然而,正在此刻,撞击声却突然停止了,与此同时,那牌坊下的物体也消失不见。
她刷得站起身,想要靠近那牌坊,动作之迅速,连身旁的银白男子也没有来得及阻止。
“啊哈,你们在这里啊。”
头顶,传来一阵欢笑声。
身侧,似有一个墨绿色的身影立在石碑之上。
石碑之上,一个墨绿青布包头、上身着立领对襟衣,外罩无纽扣短坎肩,下身着长裤的男子,正笑意满面地看着面前的二人。
他身上的衣饰造型古老,衣襟处有繁复的绣花,绣工精制,图案严谨,色彩富丽,可以充分看出制作人的聪慧和高超技艺。
他满脸春风的打量着银、红二人,笑容灿烂,容光焕发,给人一种舒适安逸的感觉。
忽而,他像发现了什么,刚硬粗糙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身手矫健地从石碑上跳下来,走向红衣女孩,伸手要触碰她。
一袭白衣瞬地拦在两者之间,银白的发丝微微扫着女孩的脸,伟岸挺拔的身形完整的庇护住了她,让她看不见对面人的表情。
“请问公子有什么事情吗?”
话语中,微有怒意。
“哦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们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吗,我这就退回去。”
耳边,传来衣衫触碰到杂草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墨绿色的异域男子规规矩矩地退了两三步。
“那,这样行了吧。”
一段僵持,银白的男子面色凝固,思虑良久,缓缓从女孩面前离开。
墨绿色的男子腼腆的伸手挠挠头,圆溜溜的眼睛都不敢再直视女孩,朝着前方郑重地弯下腰。
“不好意思,刚才让你受惊了。”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她连连摆手,若不是身旁有个警惕性颇高的家伙瞪着她,她就会冲上去将他扶起。
“没关系的,我并没有被吓到。”
墨绿色的男子闻言,兴高采烈地抬头,丝毫不见片刻前的为难之色,满脸激动地看着女孩。
“真的吗?那太好了,你们规矩太多,我很不适应。”
说罢,他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一步,几欲再次伸手触碰女孩,却在银白色男子的怒视下,停在了空中。
他尴尬的收回手,又挠挠自己的头。
“请问公子到底有何贵干?”
听到身侧冰冷的声音,他像被责罚的小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不满地朝着银白的男子瞥了一眼,也许是因为神色太过孩子气,女孩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也没有什么,就是我在这村里,突然听到村头有响动,出来看看,果然发现你们了。”
银白的男子不为所动,满腹狐疑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
“敢问公子,这村里可还有人家?”
“这个我也觉得奇怪,村子里空无一人,建筑却富丽堂皇,不过没关系,我只不过是借宿一晚。”
“借宿?”
“是啊,我和我阿妈正是在前往南方的旅途上,我倒是没什么关系,不过我阿妈毕竟还是女人嘛,还是要找个地方休息下的。”
他微笑地转向女孩。
“既然大家在此处相遇,也是缘分吧,你们不如和我们住在一处,那个地方还是挺好的。”
笑意盈盈,朝气蓬勃的血性男儿立在女孩的面前,只让人感到信赖安全,她不假思索,微笑着准备回应他。
“谢谢公子美意,我们还要赶路,告辞了。”
回答的,却是不知何时走到女孩身侧的银白色男子,他厉色瞪了女孩一眼,催促她赶紧上路。
女孩花容月貌的脸上,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徐徐,她向墨绿色的男子姗姗行礼,却怎么也也说不出告别之语。
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能平等说话的人,告别了,便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
“咕咕。”
一阵空腹声在如此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发声处,却正是女孩的肚子。
她连忙难为情的捂住自己的肚子,羞得无地自容。
然而,面前的两人,却丝毫没有嘲笑之意。
银白色的男子面上的表情有些惊诧与僵硬,而墨绿色的男子却面露不忍的关切之色。
“你是饿了吧,我母亲那里带了好些吃的,你去吃一些吧。”
自从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醒来之后,女孩确实都没有进过食,而银白的男子好像不用怎么吃东西似的,她也不好单独去要点什么吃的。
如今看来,实在是撑不住了。
她询问似的看向银白的男子,男子别开脸不置可否,但不再像先前那番明令禁止。
“好的,谢谢你了。”
“太好了,阿妈见到你们一定很开心。”
墨绿色的男子兴奋地拍了一下手,哼着小曲,大步向青石板上的牌坊走去。
女孩紧接着要跟了上去。
转身的瞬间,一只手覆上了她的肩头,银白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
“你别忘了,刚才他可是一瞬间就从几十米外的牌坊精准地到了此处,他,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红衣女孩猛地抬头看向肩头,却发现身侧早已空空如也,唯有空气的流动,证明她方才不是幻觉。
银白的男子已经越过她和墨绿色的男子并肩走在前方,一个谈笑风生,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开朗大方,一个心事重重,却同样的面如冠玉,身姿挺拔。
也许,这两人会意外地投缘的呢。
一丝笑意浮上女孩的脸庞,她三步并做两步地赶上他们。
青石板路上,那座三间四柱五楼的青石牌坊从他们头顶掠过,那空荡的村落近在眼前。
前方银白的男子放缓了脚步,神情凝重地打量着道路两侧的雕梁画栋的院落。
每走一步,他的眉头就缩紧一分,每深入一步,四周的寒意愈发逼人一些。
两侧的院落内置都完好无损,金碧辉煌,不,确切点来说,就像全新的一样,好像自从建成之日就没有怎么使用过似的,只是把这些精美的家具搬过来放着。
咯吱一声。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俯下身子,捡起那个物体。
落入手心的,是一片蓝色的羽毛。
羽毛细致精密,脉络清晰,看似柔软温和,触手却异常锋利,使用得当,便是杀人不见血的封喉利器。
没错,这正是那种可怕东西的羽毛。
如果没有料错的话,拥有这样武器的人,便是让这整个村落空无一人的真凶吧。
然而,这里却不见一具尸首,打扫的干干净净,难道是谁整理过了?还是故意引诱他们的把戏?
不管是谁,犯下这样的罪过,自己却无能无力。
男子默默握紧了手,将蓝色羽毛狠狠握入手心,一滴滴鲜血顺着他的掌纹滴落在毫无生机的土地上,无声地渗入地下。
“你怎么了。”
身后,一袭红衣迎了上来,许是自己现在的表情异常可怖,才会引来她如此询问。
他迅速地将手中的蓝色羽毛置入袖中,缓和了一下表情,转头望向她。
“没事,刚才被石子绊了一下。”
望向他的略微紧张的秀目,转而嫣然一笑。
“居然会被石子绊,这可真不像你。”
朴素淡雅的大堂中。
珠帘绣幕,灯烛荧煌中,一张雕工精致的内弯脚梨花木圆桌映入眼帘,其上满满盛放着各式的菜肴,一阵阵饭菜的香味飘入口鼻,沁人心脾。
墨绿色的男子带头跨入房中,兴高采烈地的四处张望。
“阿妈,我带他们回来了!”
内堂里,一个穿无领大襟衣,下着短式百褶裙,脚登翘头花鞋的美妇人,挑帘而出。
她衣襟和袖口镶有精细的马尾绣片,图案是一只凤鸟,间以水云纹、花草纹,发髻上戴着盘龙舞凤的银冠,颈上佩挂着数层银项圈,耳上,手腕上,腰间都挂满了银饰。
看到来人,她温柔地一笑,伸手带领众人到饭桌前。
“来来,一路辛苦了,奴家在附近找了些野菜,就着带来的一些吃食,给各位做了些饭菜,还望各位不嫌弃。”
“怎么会,夫人做的这样好,我都等不及了呢。”
女孩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毫不注意形象地迅速地扫荡着桌上的食物。
银白的男子却纹丝不动,静静地盯着桌上的食物,似乎想看出有什么端倪。
美妇人看向他,笑意盈盈地说道。
“怎么,公子不坐下来尝一点?”
“是啊,我阿妈做得可好吃了,你还在等什么?”
满口是菜的墨绿色男子拿着筷子,大大咧咧地唤道,伸手将他拍在饭桌边,后者赶紧稳住了身形,坐在了椅子上。
“嗯,真的很好吃,来,你尝尝。”
红衣女孩配合的夹起一筷子菜,递到银白色男子面前,后者面有愠色,死活不愿张开嘴。
女孩见状,将筷子伸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触到男子的唇边,秀目瞪圆,要挟似的示意后者张开嘴。
怎料这招竟然有效,男子微启朱唇,将菜一口咽了下去。
“怎么样,好吃吧。”
银白的男子咀嚼着,一言不发,眼中的光彩却温和了许多。
桌边的美妇人在剩下的两个凳子中,挑了一个婷婷坐下,笑着看着吃饭的众人。
她与女孩中间,空出来的位子上摆着一副古朴破旧的木制碗筷,与桌上众人的陶瓷碗筷都不相同。
她美目流转,神色一紧,目光经过那副碗筷,停在女孩的身上。
“请问这位姑娘,与你们同行的,是否还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