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晚安,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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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晚安 北京(4)

“那时候追我的人多了,你肯定是那种把话埋在心里的人,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什么,我当然没注意了。”小红笑一下,“哎?有女朋友了吧,干吗的?”

“有,可是刚刚吹了。没劲,这事儿太累。”王凡往旁边扫了一眼,发现芳芳手里拿着一根儿鸡骨头,左顾右盼,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但是他能感觉到她正在听着他们的谈话。

“呦,吹了?!真是的,现在的人都这样儿,没两天就找个借口分手。很正常,别烦。”

王凡哼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东西。他不想说这事儿,一点儿也不想,现在一想起田惠玲就有一种厌恶的感觉。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女孩儿,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失落感。

“你是做什么的?”旁边的芳芳突然问了王凡一句。

“我?”王凡感觉她问得有些突然。芳芳的声音软软的很舒服,他耳朵里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哦,我在一家集成电路设计公司。”芳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那不错啊!是不是跟电脑IT有关的?”小红插了进来。

“可以这么说吧,但也不完全是,更枯燥。”

“嗨,管他枯不枯燥,挣得多就行了!”

“不行,我不是设计师,只负责供销。这种东西如果没有大买家,累死你。全是小客户,赚不到钱。”

“那你就换一家呗。你这么年轻,有的是机会。”

王凡看了一眼小红,笑笑没说话。

“你猜我是干吗的?”芳芳又突然问了一句。王凡又感到很意外。他感觉芳芳话不多,但总是冷不丁冒一句。她问话的方式很特殊,很主动。

“我……看不出来。”王凡看着芳芳的眼睛,“老师?幼儿园老师?或者文秘?白领?反正差不多这一类吧。像你这样的漂亮女孩儿也不会去干什么太糙的工作。”

芳芳笑了笑,摇摇头。王凡注意到她的牙齿很白,整齐地衬托出那张性感的嘴。

“告诉你吧。”小红没容芳芳回答,又插了进来,“她什么也没干,和我一样,待着呢。”

王凡看了看小红,又看了看芳芳说:“为什么?这样会无聊的。”

“这有什么无聊,我觉得挺好。全世界的人都很忙,累死累活的,我看也没几个开心的。就我们闲着,多轻松,反正又不缺钱花,玩儿呗。”小红得意地说。

王凡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总不会让人养着吧?”小红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凡,声音大了起来:“我是,她不是。我告诉你,靠人养没什么不好。靠人养怎么了?别把自己看得多清高,多像个人似的。别以为靠人养的女孩儿就是烂货,不可救药吗?说实话我挺好,我不比谁傻,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日子过得挺开心的,不像你们在单位被人盯着管着,整天还勾心斗角的,就为了挣那点儿钱,多累啊。我活得真的很开心,不是装出来的。所有的一切我想有就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惟一没有的就是爱情,但是好像所有人都缺少它,不是吗?而且那有什么用,谈恋爱太累,还不如没有。将来我肯定会找一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人嫁了,现在我还不想。王凡,看看你这样不靠人养的人,难道快乐吗?难道你有真正的爱情吗?其实我觉得咱们都差不多,也许你还不如我呢。”

王凡被小红的这一番话说晕了。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小红这样直率,句句切中要害,而且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一些道理。从本质上来讲,骗子、杀手、娼妓等等这样的人并不比其他人更低下,更可憎。有时是命运使然,有时是环境改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没有谁对谁错。那些貌似高尚、看上去本分善良的人,并不一定有多好,甚至可能更卑鄙,更无耻。他们总是被某种东西束缚着,扭曲着,引诱着,而前者似乎更真实。

“挺好!我同意,你说得没错。”王凡对小红笑了笑,他喜欢小红这样儿的女孩儿,他喜欢她的性格。以前对她有一种强烈的渴望,那时候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觉得并不只是因为她漂亮。也许她的某种感觉迷住了自己。就像刚才一样,在小红说话的时候,他被她的那种神态迷住了。

“说说你为什么待着呢。”王凡转过脸问芳芳。

“我毕业那年,爸妈都去了美国。他们是生意人,生意做得很大。在那边业务太多,两个人互相可以有个照应。他们想让我也过去,我去了一趟,待了三个月就回来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好玩儿是好玩儿,我英语很一般,在那儿待着闷。我还是喜欢北京,这儿又有好多朋友,所以就回来了。反正也不着急,随时都能去。我找过工作,试了好几个,觉得真是没劲。你想好好工作都不行。咱们中国人的斗争传统还是遗留得太深,我受不了了,所以就待着了。我没有生活压力,我爸妈每月都给我寄钱,每个月的钱足够我花半年的。我不想这样儿,可是他们一定要给,就好像他们觉得欠了我什么似的。”芳芳耸了耸肩,看着王凡。

“哦,是这样儿,你瞧瞧你多好,什么都不愁,哪儿像我啊?!”小红笑了笑。

“你是独生女吗?”王凡又好奇地问。

“我有一个哥哥,他在上海,他特喜欢唱歌,在那边找了几个场子,每天晚上都唱。他打电话告诉我,他过得还可以。”

“吃好了吗?”小红有点儿坐不住了,看了看他俩,说,“走吧走吧,咱们出去走走吧。听说最近秀水的衣服不错,咱们去看看。”她拉着芳芳的手,又看了看王凡说:“你没事儿就陪我们去吧。”

王凡想了想,反正也没什么事儿,今天自己给自己放假,放松一天吧。“好吧,咱们走。”其实王凡觉得更重要的是能和小红多待一会儿,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令他有些不安。他想和小红说话,想看着她,想靠近点儿,就像过去一样。

十一

推门而出的王凡猛然被强烈的阳光刺了一下,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些眩晕。

眼前的这个世界就是每天他赖以生存,苦苦求索,拼命寻找的一个谜,一个巨大的虚空,一个广无边际的荒芜。它是你看到的一棵树、一条路、一座高楼、一盏路灯、一根电线、一群飞鸟、一场雨、一声叹息。同时它又是一个真实得几近残酷的、赤裸裸的、流着血的名利场。它就像每天都在上演着精彩节目的马戏场,上演了无数场真做的假戏。戏里面有穿着彩服的小丑,有吊在空中的金发女郎,还有心怀叵测的魔术师……每个人都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有时你一觉醒来,会发现这个世界是一座巨大的、超能力的、左右灵魂的工厂。工厂里的每一个人,老人、小孩、妇女、小偷、生意人、出租车司机、外贸部长、保险推销经理、将军、总统,还有航天飞机上的无名英雄,都是它庞大机器身上的一个个部件。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永不停歇地疯狂旋转着,最后吐出成吨的迷幻的气泡。总有一天,这些部件会生锈、损坏,然后被扔掉,扔到臭气熏天、污秽不堪的垃圾堆里,然后被碾碎,就此消亡,只有极个别幸运的钉子会被小心地收藏保管,存放到制冷优越、环境舒适、光线明亮的仓库里,等待着下一次使用。你最多也只不过是那其中一个钉子而已。

有时候,王凡几乎可以看到自己那筋疲力尽的生命,但是他只能看着,无能为力。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满怀希望的登山运动员,爬到了离峰顶只有几十米远的地方,身体吊在了半空中,在风中悠来荡去。手里紧紧抓着那根随时可能松动、断裂的绳子,拼命地想要上去,拼命地想要脱离危险,可是力量快要尽了,意识快要模糊了。只有阳光和微风拍打着他哭泣的心。就那样吊着,吊着。

他看着身边的小红和芳芳,他觉得她们是那么美,那种美让他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他想到了爱情,那个可望不可及的东西。也许所有的快乐应该有爱情,可是爱情从来没有让他有过真正的快乐。爱他的人被他抛弃,他爱的人离他而去。他知道爱情是一个温暖的、闪着金色光芒的神奇的东西。他一直认为,那是他的救命稻草,可是他从来就没有找到过,就是找到了也没有拥有过。就像这世界上许多人一样,得到了又失去,失去了就永不再来。

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穿过几条大街,他们已经走到了使馆区的林荫小道上。于小红对王凡说:“咱们先到酒吧街坐一会儿吧。”

“好吧,我也很久没去了。”王凡想起了前面就是著名的酒吧街,是许多闲人雅士经常光顾的地方,白天的酒吧街是个浪漫的地方。

他们三个人沿着街边慢悠悠地走着。王凡发现一直在小红边上的芳芳有意无意地走到了他旁边。于小红独自一人东张西望地走在了前面。

“你好像挺忧郁的,不爱说话?”芳芳歪着头看着王凡。

“你不是也不爱说话吗?”王凡回了一句。

“可是我不郁闷啊。”

“难道我看上去很郁闷吗?”

“是啊,感觉你有好多心事。”

“嗨,没什么,真的,都是胡思乱想,还没过青春期。”王凡苦笑着。

“别逗了,你看着都三十了,还没过青春期呢?”

王凡眯着眼睛没说话。

“咱们快点儿走吧,她都到了。”芳芳向前张望着。王凡看到远处小红站在一家酒吧门口,正在找位子。

“走!”芳芳突然拉住王凡的手向前走去,她这个举动太突然,王凡感觉不知所措。他又不好意思把手抽出来,只好紧走几步,跟着芳芳走了过去。

十二

初夏是这个城市最美的季节,到处都是一片明媚和浪漫。许多外省市的人在这个时候来到北京都会感到北京的一种魔力。在这城市的东边,工人体育场附近,三里屯北街,在郁郁葱葱的梧桐树的怀抱中,沿街点点散落着数十家酒吧。色彩缤纷,风格各异,午后在酒吧外面阳光下围桌而坐,要一杯咖啡或者一杯啤酒,边喝边看看来往穿梭的车辆,五颜六色的俊男美女,光影散落,微风徐徐如同一首浪漫的歌。如今这里已经成了外国人、城市中产阶级、小资、画家、音乐家和许许多多闲人聚集的地方,早已成为北京独一无二的风景。

“咱们就坐这儿吧。”小红指着一个靠近树荫的桌子。芳芳松松地坐下,王凡坐在了她正对面,挨着于小红。这时阳光正好斜射在芳芳的身上,从王凡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全身抹上了一层朦胧的金黄,好似一幅画儿,王凡为之陶醉。

她们各自点了饮料,芳芳顺手拿起了放在门口书报架上的一本《时尚》,心不在焉地翻了起来。“嘀……嘀……”尖利的传呼声从王凡裤兜儿里传了出来,吓了他一跳,他赶紧逃了出来,一看,是父母家的号。他看到于小红正望着他,于是他摇了摇手:“是我爸,估计没什么事,不用回。”语音刚落,又是“嘀……”的几声。低头一看,是田惠玲的电话。王凡皱了皱眉头,想了想,站起来对她俩说:“我还是进去回个电话。”说完走了进去。

酒吧里除了服务员没有客人,客人在白天都喜欢到外面坐着。王凡坐到了吧台边儿上的一把高脚椅上,拿起了听筒。这时,传呼声又响了,他拿起一看,不是追呼。他不知道这是谁的电话,他拨了一遍。响了几声以后,电话那边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找谁?”王凡一听,原来是二勇。

“找你。我是王凡,你呼我干吗?”

“哦,你啊!没事儿,你干吗呢?找着我妹了吗?”

“我们在一块儿呢,在三里屯坐着呢。”

“又是酒吧。我妹就爱去那儿,说那儿感觉好。”

“别担心,我们聊得挺好。”

“好啊,你反正玩儿美了,我给你说啊,你小子别想什么歪的啊。”

“不会不会,我现在都多大了,你以为还像小时候一样呢。不过今天一见,说实话,我还是挺喜欢她的。”

“你看,我就知道,你小子还在惦着她呢。”

“嘿嘿。”王凡傻笑了两下。

“行了行了,说正经的,头儿不让我走,一直让我陪着,一会儿还得去西城开会,估计得晚个把小时,你那儿撑得住吗?”

王凡想了想说:“那能有什么办法呢?反正你抓紧,六点半吧,不能再晚了。”

“行,没问题,到时候我给你送过去。”

“你可千万别不来啊,那可就害了我。我现在兜儿里只有两三百,晚上我还得请你妹她们吃饭。”

“放心吧,我肯定送到,先这样吧。”说完,二勇挂了电话。王凡拿着听筒想了想,转头看了一眼外面。两个女孩儿正在聊天儿,看那表情还挺投机,王凡转过身又打给了田惠玲。

“你在哪儿呢?”电话那边阴阳怪气地问。

“你管我在哪儿呢。有事儿吗?没事儿我挂了啊。”

“没事儿就不能打了?”

“你不是告诉我咱们完了吗?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凡,你还真的这么绝啊?!”那边的声音逐渐提高。

“没有,我只是很累,真的不想说什么。”王凡突然感到一阵虚弱,手心冒汗。

“我跟你说,你还别这样儿,我还就得跟你好好说说,这事儿没完。”

王凡绝望地捧着电话,他知道一场新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十三

酒吧街上往来穿梭的人们都在经过小红这桌时多看了几眼,显然这两个女孩儿很醒目。也许因为她们早已习惯,很自然地坐在那儿。芳芳翻着杂志,突然看到一篇文章,聚精会神地读了一会儿。文章的题目是“性到底对我们有多重要”。看了一会儿,芳芳抬起头对于小红说:

“你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指哪方面?”小红懒懒地望着头顶的树梢。

“我是说你和阿昆,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想起你们俩,觉得特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