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是。康正心想。凶手这样做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万一园子在计时器到点前忽然醒来,或是在熟睡时翻身把电线弄掉了,凶手就枉费心机了。只要不是智力有问题,凶手必然会当场通电,让园子身亡。
康正尽可能真实地在脑海里再现这一幕。凶手调整计时器的时针,当时针旋转到某个地方的瞬间,咔嚓一声,开关打开。一瞬间,园子颤抖了一下,或许还曾经睁开眼睛瞪着天花板。之前那有规律的呼吸瞬时停止,园子半张着嘴,全身僵硬。
不一会儿,园子就成了再没有半点生命的人偶。就这样,在康正脑中,园子再次死去。
悲伤与愤怒再次紧紧包裹住康正的心,面部下意识地变得僵硬,表情也扭曲起来。他只觉得身体燥热,内心冰凉。
康正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双拳不住发颤,很久才停下。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松开拳头,手掌上残留着一块块发红的印记。
园子的面庞无意间在他的脑海中复苏,但那是很久以前的园子。那时她还在念高中。她站在家门口,抬头看着西装笔挺的康正,说:“今后大概很难见到你了。”
那天是康正出发去春日井念警校的日子。待在学校时自不必说,即便毕了业,估计也得在宿舍里住上一段日子。
可是,当时的康正并不在意妹妹的话。想要见面的确很难,但并非彻底见不到。况且他满脑子都是进入未知世界前的憧憬与不安。能不能和妹妹见面,对他来说其实无所谓。
可每次想起父母双亡,人世间就只剩下妹妹一个亲人,康正就会暗自发誓,告诉自己一定要让妹妹幸福。如果不这样做,自己就枉为和泉家的长子,也没资格做园子唯一的哥哥。
尽管上门来提亲的人不少,可康正一直没动过成家的念头。因为一旦成家,他或许就只顾得上妻儿,再难照顾园子了。
而且……
康正回想起园子背上那块星形疤痕。当时园子还在念小学,赤裸上身睡着了,康正一不留神,把热水洒到了她背上,留下了那处永不消逝的印记。康正自然不是故意的,当时他想挪动盛有开水的水壶,但一不留神,热水溅了出来。园子的悲鸣与哭声至今萦绕在康正耳边。
“要是没这块疤,我就可以穿比基尼了。”长大之后,每到夏天,园子就会幽怨地说。
“就你?穿上比基尼也没人愿意看。”
每次听到妹妹的抱怨,康正都会反唇相讥,可内心深处却满是歉意与愧疚。那块星形疤痕必然已在园子内心留下伤痕。康正觉得,至少要等到那个能让妹妹忘记此事的男人出现,自己的补偿才能结束。
但这一天终未能到来。
康正抹了抹脸。园子死后,他从未落过泪,对此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流泪的开关早已在他的脑海里麻痹生锈。康正瞟了一眼刚刚抹过脸的掌心,只见泛着闪闪的油光。
他再次开始推理。这次推理的起始点在凶手杀害园子之后。
如果凶手是女人,那么就应该是在杀园子之后,再把尸体搬到床上的。然后,凶手给尸体盖上被子,制造出园子自己躺下的假象。
至于安眠药,也必须让人觉得是园子自己吃下的。所以凶手把空药袋放到桌上,又在园子身旁放了半杯葡萄酒。警方或许会从酒里检测出安眠药,但因为存在安眠药是园子自己下到酒里的可能,所以这么做对凶手没有任何不利。关键还在于凶手用过的酒杯。如果将那个酒杯放在桌上,就等于在告诉警方曾经有人和园子一起喝酒。因此,凶手把酒杯拿到水池边冲洗干净。
想到这里,康正不由得心生疑惑。凶手为何只洗了杯子,却没把杯子擦干并放回橱柜里呢?如果说凶手的目的在于消灭证据,那就必须这样做。凶手如此精明狡猾,不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另外,葡萄酒瓶也是一个疑点。
凶手和园子两人当时不可能喝光整瓶酒。凶手动手杀园子时,瓶里应该还有酒。凶手为什么要把那些酒倒掉呢?
有一种可能,即安眠药并非是凶手在和园子一起喝酒时放的,而是来园子家之前就放入酒瓶。如此一来,为了消灭证据,凶手只能把酒全部倒掉。
康正转念又想:凶手真会用这种办法吗?酒瓶是否打开过,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更何况园子对葡萄酒知之甚详,开瓶前必定会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而且如果把药下到酒瓶里,药效就会被酒稀释,下的分量要足够多才行。最重要的是,要是酒里有安眠药,凶手自己就绝对不能沾酒。
不管怎么想,凶手都不大可能事先下药。但如果凶手没往瓶里下药,那为什么要把剩下的酒都倒掉呢?
康正在记事本上写下“葡萄酒,酒瓶”几个字,又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不管怎样,凶手最后倒掉了瓶里剩下的酒,把酒瓶扔进垃圾桶,随即准备逃离现场。在逃离之前,凶手还得把所有门窗都关好。凶手绝对不能用园子的钥匙锁门。否则事后一旦有人报警,警方又找不到钥匙,就必定招致怀疑。所以凶手使用了备用钥匙。离开房间后,凶手用备用钥匙锁上房门。
康正在包里翻了一阵,拿出一把钥匙。这把钥匙以前是放在房门内侧的信箱里的。凶手当时锁门用的钥匙应该就是它。
推理至此,康正心中又萌生两个疑问。凶手是如何弄到这把备用钥匙的?还有,锁好门后,凶手为何要把它放回信箱?
那把备用钥匙也并非无法解释。或许钥匙是园子配好备用的,结果却让凶手发现了,这种情况也很有可能。如果凶手是园子的前男友,而备用钥匙是园子亲手给他的,那就更没问题了。
康正不明白的是凶手把钥匙放进信箱这一点。难道凶手就没有想到这么做会引起警方怀疑吗?还是凶手必须这样做?
康正在记事本里写上“备用钥匙”,打了个问号,又画上两条下划线。照这样下去,有问题的地方会越来越多。事实上,康正心中也还存在许多疑问。比如残留在盘子里的纸灰和园子的死之间应该也存在某些关联。
弄不懂的事的确很多,可是……
“我一定要亲手解开这些谜。”
康正喃喃道,向着记忆中的妹妹发誓。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听到原本不该响的东西忽然响起,康正痉挛般跳了起来。虽然还没停机,康正却猜不出到底还有谁会往这里打电话。但仔细想想,可能有人还不知道园子已死。
无线电话的母机安装在客厅的墙上。康正一边把手伸向话筒,一边在脑海中设想各种可能。如果打来电话的是园子的前男友,那就必须小心应对。对方或许并不知道园子已死,所以才打来电话。如果对方表现得一无所知,那就表明他并不是凶手。但站在康正的角度,必须确认对方是否真的不知情。该怎么办?
如果对方表示不知道园子已死,那就告诉对方自己是园子的哥哥;如果对方知道,那就自称警察好了。下定决心后,康正拿起话筒。
“喂?”
“您果然在。”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完全出乎预料,“我是练马警察局的加贺。前两天曾和您见过一面。”
“啊……”
康正顿时语塞。他实在不明白加贺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我打电话到丰桥警察局,那边说您这星期休息,后来我又给您家打了电话,同样没人接,所以我想您大概来这里了。还真让我猜对了。”
加贺充满自信的语气让康正隐隐感到不快。
“你有什么急事吗?”康正故意强调“急事”两个字,想让加贺听出话里的讽刺。
“我又想起一些事来,想要问您。而且我还有些东西要还给您。您来一趟也不容易,希望能和您见个面。”
“行啊。”
“是吗?那我现在就来找您,可以吗?”
“现在?你准备直接来这里?”
“对。您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不,也没什么……”
站在康正的角度,他并不想让那个警察再次观察这个房间,可又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回绝。而且加贺手里究竟掌握了怎样的线索,康正也很感兴趣。
“好的。我等你。”无奈之下,康正只好如此说道。
“那就打搅了。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说完,加贺挂断了电话。
二十分钟……
时间紧迫,康正赶忙把拿出来的那些重要证据全都塞回包里。
4
二十分钟后,加贺准时出现,一身黑色西装外披着深藏青色羊毛外套。见到康正,他第一句话就是“天气转凉了啊”。
康正和他隔着餐桌相对而坐。康正在园子的房间里找到了咖啡机、咖啡粉和滤纸,他打算用这些东西冲两杯咖啡。打开电源,还没过一分钟,热水便开始注入咖啡粉,屋子里飘起一股醇香。
加贺说他是来归还前些日子借走的东西的,把园子的笔记本和存折还给了康正。康正确认后再加贺递来的文件上署名盖章。
“后来您有没有在发现什么?”加贺一边收起文件一边问。
“你指什么?”
“有关令妹之死的信息。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小事也没关系。”
“唉。”康正刻意叹了口气,“举行葬礼那天,东京来的人真是少的可怜。园子的公司只派了个面无表情的股长来,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园子在东京已经住了十年,公司里居热连个愿意来看看她的人都没有。光从这一点,我就能猜到园子之前在东京的生活究竟有多么孤独了。”
加贺轻轻点了点头。“她在公司里确实没有关系要好的朋友。”
“她公司那边你也调查过了?”
“对,就在发现令妹遗体的第二天。”
“哦?嗯,过段时间,我也还得去她公司一趟。”至于那些繁琐的手续,康正早已在葬礼上和那位股长商议好了。“那,她公司里的人都怎样看待她的死呢?”
“大家都很震惊。”
“想来也是。”康正点了点头。
“只不过其中也有几个人说,看到令妹之前的样子,就觉得她说不定要出事。”
“什么意思?”康正探了探身子。对于这种话,他决不能置若罔闻。
“据那几位同事说,在令妹过世的前几天,她确实有些不大对劲。他们和令妹说话,令妹也不愿搭理。而且令妹还总犯低级错误。这么说的人不止一个,所以我想令妹当时应该确实如此。”
“是吗……”康正皱起眉,缓缓摇了摇头。这并非是在演戏。他站起身,向准备好的杯子里倒入咖啡,把其中一杯递给加贺,“她果然一直很痛苦,真可怜。要加牛奶和砂糖吗?”
“谢谢。不必了,我就喝黑咖啡好了。但是……”加贺说,“如果事情真像您所说,她是因为不习惯都市生活的寂寞才自杀,我想她在平日里就会有所表现。可她为何会从上周起忽然表现出来,甚至就连同事也能看出来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假设令妹的确是自杀身亡,而自杀的原因也正如您之前所说,那么最近应该发生过促成她自杀的事。”
“或许有吧。”
“您对此是否了解呢?”
“我也不大清楚。我不止一次地说过,在周五夜里接到那通电话之前,我们兄妹俩已经很长时间没联系过了。如果我了解,早就跟你们说了。”康正明知在面对刑警的时候绝对不能表现出焦躁情绪,可还是忍不住吼了起来。
“是吗?”加贺似乎根本就没在意康正的语气,“我也问了令妹的同事,但他们都没能给出确切的说法。只不过……”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记事本,“上星期二,令妹说身体不舒服,向公司请了假。第二天来上班时,令妹的样子似乎就开始不大对劲了。”
“哦?”康正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也就是说,星期二那天发生过什么?”
“要么是星期二,要么是星期一晚上。我认为这样的推测没有什么不妥,您觉得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你说得没错。”
“为了避免疏漏,我就星期二那天的情况四下打听了一番。结果,住在和令妹的房间相隔两间房的女士说,她曾经在星期二白天看到令妹出门。那位女士是美容师,星期二正好休息,记得很清楚。”
“大概是出门买东西吧?”
“也有这种可能,但当时的情况让人感到奇怪。”
“怎么了?”
“令妹当时的衣着很特别,她穿着牛仔裤和运动衫,光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关键在于令妹不光用围巾遮住口鼻,还戴了副太阳镜。”
“哦……”
“您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的确有点。”
“她是否是在掩饰相貌,不想让别人认出来呢?”
“不会是长针眼了吧?”
“之前我也这么想,就找鉴定科的人看了一下尸体的照片。”说着,加贺把手伸进上衣内兜,“要不您亲自过目一下?”
“不必了……你直接告诉我结果吧。”
“令妹去世时面容清秀,既没长针眼,也没长痤疮。”
“太好了。”康正不假思索地说道。妹妹死时面容清秀,这也算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心理慰藉吧。
“如此一来,”加贺说,“令妹很可能是要去一处她不愿抛头露面的地方。您有什么线索吗?”
“完全没有。”康正摇摇头,“园子从来不会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而且当时还是白天。”
“对。”
“那关于这点,就劳您费神再想想了。如果您想到什么,请务必联系我。”
“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康正喝了口咖啡,感觉太浓了。
“接下来想向您请教的是……”加贺再次翻开记事本,“令妹平日对设计是否感兴趣?”
“设计?什么设计?”
“什么设计都行。服装设计、家装设计,或者海报设计之类的。”
“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妹妹和设计有什么联系吗?”
加贺闻言,指了指康正手边。“刚才我还给您的笔记本的最后有通讯录,其中一条是一家看似与令妹毫无关系的公司的电话。那家公司叫‘计划美术’。”
康正翻开园子的笔记本。“的确有这么一条。”
“我调查了一下,这是一家设计事务所,承接各类设计。”
“哦……你已经问过这家事务所了?”
“问过了,但那里的人却说不认识令妹。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的确。所有员工你都打听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