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青年公园莫名湖畔，废弃的工地上，水泥管中，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直直地照在管壁上，古怪的阴影投在苏夜、灵犀脸上。
“器灵……”苏夜喃喃道。他完全不知道这些，甚至不知道祖传打铁锤的真正名头——如果不是昨夜至今的经历，又亲眼目睹灵犀在“灵犀锤”与俏丽少女之间的变幻，他更加不会相信这会是如假包换的现实。
“怀璧其罪。”灵犀双手抱胸，淡淡地说：“苏夜，你曾祖是在你之前最后一个能与我沟通的苏家人，我也在他重新锻造下改变容貌，躲避宿代仇敌，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丁未年，光绪三十三年，那年你的祖父才刚一岁。”
“你说，‘怀璧其罪’？”苏夜重复道。
“苏淬死在了东瀛人手里。”灵犀平静地道，“后来的事我不清楚，反正链子丢了，我陷入沉睡。直到你找回繁花链，把我唤醒。”
“繁花链……是贝贝。她在日本淘到了那条链子！怎么会这么巧？”苏夜自言自语，蓦地，他掏出手机，将拆下来放在钱包里的SIM卡重又装好，拨给汪诗贝。
听筒里传来声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苏夜颓然，再次拆下SIM卡。这个手机号是他接活儿用的，出于种种顾虑，并没实名注册。但他可不敢小觑国家力量，逃亡伊始，就把卡与手机分别放置了。
“这是……什么东西？”灵犀看上去想保持矜持，但终究敌不过好奇心。这表现也让苏夜第一次感到，她真的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
“……你是睡了一百多年吧？那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苏夜沉吟片刻，决定放弃，“你说的‘东瀛人’，是军队吗？”
“不知道。”灵犀摇摇头。她自顾自的拿起竖在防潮垫上的强光手电筒，摆弄两下，又瞧了瞧放在水泥管一头的旅行箱、双肩包。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两个字——好奇。
随后，她感觉到了苏夜的注视。咳嗽一声，小脸儿一扬，重新恢复了强势傲娇范儿。
其实苏夜没太关注她，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他知道了很多事，都是他应该知道的。但这些事并不能改变眼下糟糕的情势。而他真正想要知道的事，却还没有答案。
至于器灵灵犀，苏夜真不知道这种性格是怎么养成的。真现代。除了偶尔显出对当今事物的不了解，完全看不出上一次出来活动是在一百年前。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苏夜追问道。
“你脑子有问题？”灵犀看着他，“我刚不是说过了？”
“你说了什么？我只听你说不知道。”
“对啊。”
苏夜不知该作何反应。灵犀那副什么都不知道还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他真想揍人——可惜打不过。良久，他叹了口气：“你在这儿呆着别动，我一会儿回来。”
“喂！”灵犀皱眉。
苏夜没理会，把纸箱拎过来，堵死了管口。
苏夜往莫名湖边上走去。芦苇荡不大，苇子一根根挑起来，青翠高过人头。也有人头曾被丢在这里。
已入夜，草木皆冷，芦梢掠过风声。
苏夜眺望湖面波光，波光幽暗冷淡。他觉得胸中淤塞，想要大吼，却又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宜放荡。而之前的十九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冲动。
苏夜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表面的理由是躲藏警察的搜捕，但实际呢？自己为什么跑到湖边来发呆？
或许只是因为不平吧。大凡物不平则鸣，苏夜胸中之气已经爆表，可惜那声吼叫始终无法脱口而出。
毕竟，他不是脑残。
但并不影响他心中的决定：无论是谁导演了他今天经历的一切，他都要像个勇士那样应战。
苏夜的人影孤零零的，在苇荡中萧索。忽然，他眯起眼睛，苇荡边缘，月色底下，另有一个孤单的人寂寞地站着。
那人不高，脸庞的线条硬朗如刀削，吊着一条胳膊，上臂到手腕，打着石膏。
——滨江市海西区公安分局刑警张铁。
他怎么在这儿？
张铁同时看见了苏夜。他的想法和苏夜完全一致。两人四目相对，都愣了半秒。几乎同一时间，他们都跟打开了开关的电动玩具一样动起来。
苏夜拔腿就跑，张铁在后面紧追。
“站住！苏夜，你站住！”张铁大叫。
“——又是你？”灵犀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了，她猛冲上前，飞快地与苏夜擦肩而过。
苏夜猛回头。
“啊——”张铁看着灵犀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冲向自己，可他追得太猛，根本躲不开。他睁大眼睛，看着那只刚刚轻轻巧巧踩断了他腕骨不久的脚横着扫中他的面颊。
张铁哼也没哼一声，就跌翻出去。这一跌力道过大，他调整不了着地姿势，上午打好的石膏“咚”一声撞在地上，碎了。
顿时疼晕。
“喂！”苏夜站住了，他举起一只手，想阻止灵犀来着，可是晚了。
“你无论如何得先给我把这个见警察就暴走的习惯给改过来。”苏夜垂头丧气地走过去，“现在可不是光绪三十三年了。”
“切——”灵犀不屑。
苏夜弯腰，背起昏迷的张铁，往湖边走去。
“你得绑块儿石头，不然会飘起来的。”灵犀说。
“你说实话，我祖上真是锻造世家？”苏夜无奈了，“其实杀手世家对吧？”
“小慈乃大慈之贼。”灵犀说。
“你算了吧。”苏夜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道，“滨江不能呆了。得到外地避避风头。”
灵犀没说话。但那副傲娇的表情却显出一丝愉悦来。
“你高兴什么？”苏夜诧异道。他走到水泥管道边上，把张铁塞进去。想了想，自己也进去，很费了些功夫，把张铁弄进了睡袋，再拉上拉链，保证他不会被风吹得感冒。
苏夜拖着旅行箱出来。灵犀那一副微笑的表情立刻绷起来。
“你还想让我进去？”
“废话。”
“不行！”
“别闹了！”苏夜皱着眉说：“我一个人目标还小点，不容易被盯上。我们得想办法混到火车上去……”
“要做火车？”灵犀想了想，居然妥协了。但她对这个箱子非常不满意。她撇了撇嘴：“这破箱子太憋气了。”
“什么破箱子？我这是Globe-trotter！一万多……”
“噗”的一声轻响。Globe-trotter被灵犀一指头戳出一个破洞。她收回手，问：“你刚才说什么？洋文？”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