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它山传奇:四明首镇鄞江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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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活着的波澜——鄞江水利文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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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人只爱山川好,一饱因谁惠得来?

我无法想见,县令王元暐伫立在它山山顶,瞭望着深为洪涝咸潮祸害的这一方土地,江村凋敝,路有饿殍,心中该有如何悬想?也无法还原当时情景,不知多少民夫杂役,沿着鄞江两岸,拖曳着巨石一步步艰难行进?就在它山堰西北,一处已然如洞庭石府的古采石场,被确认为它山堰石料的来源。但我知道,每年它山庙会的时候,每一个鄞鄮后人的心里,都有一座自己的它山堰,于滔滔洪流与汹汹江潮中,屹立不倒……

有一个叫魏岘的宋人,“闲居十余年,日与田夫野老话井里闲事,且州家尝属以任修堨淘沙造闸之责,益得以讲源委,究利病,又考图志所载及前哲记文,粗知兴造增修之繇,参以已见,编为一帙”,即《四明它山水利备览》。“上卷杂志源流规制,及修造始末,下卷则皆碑记与题咏诗也。”

苍山不语立斜阳,江流有声话古今。它山堰终究寂寞着,寂寞地细数着自己的心事,天地间,鹭飞莺啼,萍踪云影……

和河流有关的一切——小溪港的前世今生

陆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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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一条河来指代一座城、一个国家和地区,那么苏州河就是上海,黄浦江也是上海,漓江是桂林,沱江是凤凰,黄河是中国,湄公河是越南,恒河是印度,塞纳河是巴黎……这样的河,我们呼之为“母亲河”、“人类童年的河”。它可能存在了千年万年,沧海桑田,风水流转。它就像一棵根系发达的大树,支脉丛生,流向哪里,哪里就有河岸。朝着河岸的方向,就有村庄和故乡,有家园和文明。

我们的记忆里都有这样的一条河。我们喝着它的水长大。我们仰赖它引水灌溉,养育两岸子民。无论你走得多远,这条河都在你心里,它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你拥有了这样的一条河,你就有了方向感,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或许,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根”——它是生命初始的地方,是源头,是归属。

只有这样懂得了一条河的意义,你才会理解:能够用一条河来命名一座城,可见这条河有多么的不同凡响。——现在,我就站在这样的一条河边:千年古镇鄞江,宁波的母亲河。鄞江,既是一条河,又是一座城。城也不是一般的城,是千年古镇。历史上的鄞江这么描述:

鄞江镇,位于四明山脉东麓,浙东重镇。当宁波平原尚属海湾时,山脚已有先民搭建茅屋群居,有“四明首镇”之称。早在夏、商、周时建置鄞地句章,至秦朝置鄞、鄮、句章三县,鄞江属鄮县。东晋隆安五年(401年),刘裕(小名寄奴,后为宋武帝),自余姚(句余)移置县治驻小溪镇(即今鄞江),为句章县。至五代初后梁开平三年(909年)县治迁至三江口(宁波),鄞江镇在历史上作为县治州治长达509年。鄞江镇,历称小溪镇,至唐朝曾称光溪镇,后又称小溪镇闻名,及至清宣统三年(1911年)始称鄞江乡。

从这段资料可见,鄞江镇已有1600余年的历史。奔腾的鄞江,从漫长的岁月中一路流来,经历生,穿越死,岁月幽深而江河不绝。可以想象,千余年前,择水而居的先民们在四明山脚下,沿着河岸建起了村庄,开垦出田地,两岸子民代代繁衍,文明就这样开始了。

从地图上看,四明山脉千峰竞秀,形成万壑溪水汇涌,相聚于光溪河,而后分为三支:一支经它山堰,过鄞江镇,归入芙蓉江称鄞奉江,流经宁波市区成甬江,最后从镇海口流入大海;一支过光溪桥入南塘河,俗称上河,亦经镇中心流过鄞西平原通宁波城内;另一支由光溪鄞江镇小溪桥向北,经柴家至梅园大桥村,左纳建岙溪,长3.7千米,均宽约4米,为梅园、蜃蛟主要引水,排洪河渠。(见《鄞州水利志》2009年版)

确切说,从水系的流向看,汇聚光溪河的水,一部分流向了鄞江,一部分经小溪港,过光溪桥,分别汇入南塘河和小溪。也就是说,光溪河和小溪港既是鄞江的母亲河,又是宁波的母亲河。本来,鄞江镇曾称光溪镇,又唤小溪镇。镇名的更迭,都围绕着河流转,可见一条河在鄞江百姓心中的分量。

宋朝王安石曾赋诗赞叹鄞江:“两岸青山刻削成,一溪回曲篆纹平,绿阴隐隐无层数,欲去黄鹂又一声。”这首诗题名《游建岙山》。建岙,也是小溪港的水流经处。王安石所吟颂的鄞江,当然也是小溪港。——其实叫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河不泛滥,清水不断流。如此,才是一条河最大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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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为人所用,而有了水利。对人类而言,水的唯一价值就是利用价值。若不是人类“掘地财,取水利”(“水利”一词,最早见于战国末期《吕氏春秋》),在原始洪荒时代,所有的江河水系都是自然存在。但自有人类始,水利也就诞生了。从传说中的大禹治水,到李冰父子筑都江堰、秦人开郑国渠和灵渠,西门豹“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每一座传世的水利工程背后,都伫立着一个个治水英雄形象。

比如建它山堰的一代名臣王元暐。

始建于唐太和七年(833年)的它山堰,是与四川都江堰、山西郑国渠、广西灵渠齐名的我国四大古水利工程。

翻阅鄞州水利史,我的一个强烈印象是,自唐朝始,千余年来,历朝官员与百姓都在为堵与疏、淘沙疏浚、根治水患而殚精竭虑。“嘉定七年,权府提刑程公覃,捐缗钱千有二百贯,置田四十亩三角二十九步,收租谷一百一十四石一斗五升,系西郭斗斛,岁充它山淘沙之用。”“岁旱之时,民救将槁之苗,如救气绝之命,谷既在官,临时申请,缓不及事。近者连岁旱涸,岘多自出力,雇募开淘。”南宋魏岘的《四明它山水利备览》就“淘沙”、“防沙”、“护堤”等多有记载,似乎水利的重中之重就是堵与疏。以都江堰为例,其治水箴言是六个字:“深淘滩,低作堰。”即以疏通水道为重,以堵为辅。它山堰工程亦离不开这六个字。这也是中国古代经典水利工程的治水策略。

它山堰未建成前,鄞江上游江河不分,汇集四明山区354平方公里的水,经大皎溪、小皎溪、樟溪、恒溪等诸溪注入鄞江,江潮上涨时,咸潮循河流上行,“溪通大江,潮汐上下,清甘之流,酾泄出海,泻卤之水,冲接入溪。来则沟浍皆盈,去则河港俱涸,田不可稼,人渴于饮。”(见南宋魏岘《四明它山水利备览》)

唐朝前期,鄮县县治和明州府治均设在鄞江光溪镇,鄞江咸潮上涨至平水潭,沿北边上化山脚经北溪古港注入小溪港,直接影响鄞西地区七乡24万亩良田及民众的生活用水。王元暐筑它山堰,考虑的主要目的就是阻咸和引流。他发动民众疏浚北溪古港,导引溪流转入小溪港;继而筑围堰,截断江河,阻隔江潮上涨,再叠石成堰。总计堰长114米,面4.8米。堰成之后,江、河截然为二。上游来水由它山堰阻拦转入光溪河、小溪港,沟通鄞西河网,输送灌溉用水。

到唐朝中后期,鄞江的交通运输以水路为主,光溪镇有得天独厚的三条水系,作为交通动脉。其中的小溪港,是鄞江桥通向今日宁波及邻县的主要上河水系,并因古小溪桥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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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作此文前,我曾着意于厘清小溪古港和小溪港的地理概念、今昔位置,因有史料称:“小溪港一名柴家河,自鄞江镇光溪村的小溪桥入口至梅园大桥(旧志称建岙)。为梅园、蜃蛟一带主要引水河渠,这是今日所称的小溪港。而古小溪港的入口及港首河段已非今日可见。”魏岘在《备览》中的记述称“许家桥东有地名童家港,北有古沟,势与港接。今为沙塞,而淤沥尚在。耆老相传,此正小溪也。”这许家桥今已不存,亦无从考。童家港又在何处?有年长者凭着记忆指点一二,遗憾也已旧影无踪。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江河变幻,流水无情——当人类大规模的垦荒,沧海变了桑田;而一次次的洪水泛滥,更可以改变一条河流的走向乃至令它从此在地球上消失。世界上有多少河流就这样消失了,改道了。我们熟悉的黄河历史上就有过几次大改道,有人为,有水患。或许,这就是一条河流的真相。

这么看来,我更在意眼前看到的这条河:晴江岸边的光溪河。河水清澈,河床宽阔。它们本来就属同一条河。脑海里回放我那天无有准备的扑面而来,真像是一个葱茏静谧的童话!那梦幻般的绿啊,简直要把你通体染绿,直至化成一棵树——晴江岸边丰茂参天的栲树。我在黑陶的诗里认得它,“祠堂门口/一株千年苦槠/散发出一个又一个深重夜晚……”,(《徽州》)这苦槠,即是栲树。眼前的栲树林,如同一幅漫天漫地的宽银幕长卷,视野里近景是树,远景是树。每一棵都滴翠深浓,繁密交错。那些树,以最舒适最自然的姿势遮天蔽日,旁逸斜出。应和这铺天盖地的绿的,是眼前丰沛的溪水、对岸茂盛的芦苇,和头顶苍蓝的天。

顺着河埠头的长长阶石一级一级走下去,农妇们在濯衣洗菜,也有小孩子在戏水,正是夕暮时分,晚归的农人还在田里劳作。空气里漾动着草木的气息,晚风拂过栲树林的气息,水汽充盈的气息,以及那样一种奇异的、想要躺下来融入河岸的充满遐想的气息。我蹲下身,清凉溪水瞬间漫过手心,——童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回来了!

总是这样,似乎所有芳草萋萋的江河记忆,都来自童年。只有在童年,在小时候才配有这样的一条河:水那么清,树那么密,天那么蓝……

我在这不动声色的绿的安详里,领受一条河和一片树赋予我的生命恩泽。

说来是常识,有水的地方必有田园,有田园的地方也必有树。这是人类在水利上堵与疏之外的第三种策略:保。也即是水土保持,防止水土流失。保的关键即是种树。晴江岸边的栲树林有多少年了?老者说,那是清朝光绪年间,百姓为阻挡洪水侵蚀种下的。而你抬眼望去,鄞江两岸、远近山上到处是郁郁苍苍的参天古树,那样一种绿,密到你的眼睛睁不开。这些古树仿佛存在了千年万年,以自然生长的气势围成千重万重屏障,造福浙东桑梓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