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擦拉毛心里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支撑着身体站起来,走到帐房门外去迎接。僧唐惹杰一看尕擦拉毛把辫子都剪掉了,心里就想:他们的话一点也不错。于是,他心里就好像猪鼻子被石头打中了一样,一阵酸疼,昏迷过去了。超同达赶快给喷上冷水,不多一会儿,僧唐惹杰便苏醒了过来。然后大家把他送到帐房里去。超同达便说道:“哥哥呀!我们哥两个是有饭同吃,有衣同穿,你做首长,我当随从。为哥哥着想,尕擦拉毛留在眼前,只有使你看着伤心,不如分给她一份财产,把她送还娘家,你看好不好?”
僧唐惹杰说道:“不必送还娘家,把她送到一眼能看见的地方就可以了。给她的财产,要多一些,别少给!”
超同达说:“哥哥!你不必自己亲身去,分给她些什么,请哥哥告诉我,我去办。”
僧唐惹杰因为很伤心,也就再没管分财产给尕擦拉毛的事情了,一概由超同达去办。超同达给尕擦拉毛一个又窄小又破烂、四面挡不住风的帐篷,给了一匹十岁口开外的瘦骒马,给了一头瞎了两个眼睛的奶牛,给了一只瘸腿的老母狗,把她送到距离三箭远的一个山沟里,搭上帐篷住下了。
因为在这以前尕提闷也有了孕,不多久,就生下来一个男孩子,命名叫做甲擦协尕尔。格萨尔大王降生,比甲擦协尕尔约迟一个月。
这时,尕擦拉毛睡在自己的帐篷里,只有自己的影子陪伴着。以前那提闷使的魔术药力,渐渐失效了,尕擦拉毛的神志也渐渐清醒了。她睁开眼睛在帐房里一看,吃的、喝的啥也没有。自己想:我是好人家的女儿,也是一个善良贤惠的妻子,没想到,会到这样的地步。我现在还在人间,这些情景,莫非是做梦么?想着想着就放声大哭起来。正在哭泣的时候,尕提闷背着孩子来了,并带了一些茶和糌粑来。她进门就问:“姐姐!你好吗?怎么样了?”
尕擦拉毛说:“尕提闷哪!我身体还好。我怎么闹到这步田地?丈夫能不能来看看我?我的身子已经十个多月了,你是后怀孕的,但已经生下来了,我还没有生。像姐姐这样的女人,没死就下了地狱,世界上恐怕再没有第二个像我这样苦命的人了吧!”说完又大哭起来。
尕提闷把这事前前后后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接着又说:
“看看丈夫、叔叔和那提闷三个人的做法,不伤心落泪的人,恐怕不会有的吧?姐姐要好好保养腹中的孩子,自己可以打柴来卖,换些衣食,不必过于伤心啦!”说完便回去了。她走了以后,尕擦拉毛心里就想:我应当自己操劳,天一亮就起来把小帐房门前的雪打扫干净,喂好了马,把奶牛、山羊和老狗也喂饱。等到太阳一出山,我就上山打柴,背到山下去卖,换些吃的,度过这艰难的岁月,等到孩子生下来,再回娘家去。她这样想了以后,就天天到上沟打柴,背到下沟去卖。再从下沟背回青菜到上沟去卖,就这样换些吃的东西过日子。
一天,她又到上沟去打柴,走呀走呀,走进一个很深很深的森林里,四面阴暗暗的,只有她一个人。这时,她想起了以前的生活,穿的是美好的衣服,戴的是美丽的装饰品。她越想越伤心,就呜呜咽咽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正在哭泣的时候,腹中的婴儿,忽然唱了起来:
妈妈别怯懦!
妈妈要坚强!
妈妈要站起来,
心里别悲伤!
有好马要骑上,
有好玉要戴上!
妈妈生我不远了,
就在下个月十五那晚上。
妈妈听了大为惊奇,就想:这一定是不祥之兆,哪有什么好运气轮到我头上呢!于是就背上打好的柴,起身回家去了。
等到下月十五,正是水蛇年(癸巳年)四月鬼宿日,岭尕下了一场从来也没有过的大雪,大地发生了很大的震动,约摸黄昏时分,尕擦拉毛先生下一条约有九十托长的黑蛇,一落地就唱道:“我是梵天之友黑毒蛇,用着我时我就来!”唱罢就不见了。
又生下来一个金黄色的人,一落地就唱道:“我是哥哥黄金蟾,用着我时我就来!”唱罢也不见了。
又生下来一个绿松儿石颜色的人,一落地就唱道:“我是弟弟绿玉蟾,用着我时我就来!”唱罢也不见了。
又生下来七个黑铁鹰,一落地也唱:“我是铁鹰七兄弟,用得着我们时,我们就一同来!”唱罢也不见了。
又生下来一只人头大雕,一落地也唱:“我是人头大雕,用着我时我就来!”唱罢也不见了。
又生下来一条红铜色的狗,那狗自称:“我是红色的铜狗,用着我时我就来!”说罢也不见了。
最后,生下来一个像羊肚子一样的圆圆的肉蛋。这时,尕擦拉毛因为生产过于劳累,身体已经支持不住,再加上身上衣单,寒风透骨,也没有看一看这个肉蛋,就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地倒在那里。当天晚上,骒马下了驹,奶牛生了犊,山羊产了羔,母狗下了崽。等到天亮太阳出山时,尕提闷来看尕擦拉毛来了。她从远处看见帐房上的阳光,像黄金一样,辉煌灿烂,就想:这是什么缘故呢?于是,她拿着带给姐姐的酥油,三步并成两步地,赶快走到帐房门前。一看,骒马、奶牛、山羊、母狗都下了崽,小崽子都偎依在妈妈的身边。走进帐房,只见尕擦拉毛在那里躺着。她就问:“姐姐!孩子生了没有,起来吧!”
尕擦拉毛点了点头,说道:“生了一个孩子,引出来二十一个不吉祥。有一个圆肉蛋,在那边呢!”
尕提闷一看,原来是一个像羊肚子一样的圆肉蛋,便说道:“这个圆肉蛋,应当把它划开。”
尕擦拉毛说:“那么,我在去上沟的路上,拾得了一根箭,你用箭头把这个圆肉蛋划开吧!”
尕提闷用箭头把圆肉蛋一划开,只见里面有一个小孩。这个孩子和人间普通的孩子不一样,好像天上的仙童。他的食指向上指着,站起身来,作拉弓的样子,说道:
“我要做黑头人的君长,我要制服凶暴强梁的人们。”
尕提闷说:“才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会说话呢!你做黑头人的君长,没有希望,如果能制服强暴的敌人,你们母子还是需要的。”
尕提闷脱下自己的上衣,给小孩子披上,并说道:“给孩子吃点奶吧!”
“奶干了,没有奶!把他放在那儿吧!”尕擦拉毛回答说。
尕提闷把孩子放倒睡下,随后做了一碗酥油茶,递给了姐姐,并说道:“我来时,看见骒马、奶牛、山羊、母狗都下了崽。姐姐!这些畜生也都有了孩子,母子都很亲热地在一块儿依偎着。这也是个大喜事呵!”说罢,便回去了。她走到半路上,碰见超同达也往这边走来。
超同达见面就问尕提闷:“你上哪儿去来?”
“我上姐姐那儿去来。”尕提闷回答说。
超同达说道:“哥哥叫我到她那儿去看看。因为以前,一到天亮,她就煮好茶,把家畜都喂好。今天却没有动静,心里很是挂念,所以叫我来看看孩子生了没有?”
“你不要去了,她已经生了孩子。”尕提闷回答说。
“生的是男还是女?”超同达问。
“是男是女,我不知道。总之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尕提闷回答说。
超同达没有听尕提闷的话,就一直往尕擦拉毛那里去了。一到帐房门外,看见马呀,牛呀,羊呀,狗呀,都生下了崽子。他很是生气,走进帐房里问道:
“尕擦拉毛!孩子生了没有?”
“生了,你是哪个?”尕擦拉毛回答说。
“我是超同达,孩子在哪儿?快给我看一看!”超同达又问。
“在那边呢,看吧!”尕擦拉毛又回答说。
超同达一看,哎呀!这不像一般人世的孩子,分明是个天神的孩子。他前发齐眉,后发盖顶,相貌非凡。这样的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压制一切的人。于是,他就对尕擦拉毛说道:“哎呀!这不是个孩子,是一个毒蝎子呀!”
说着说着就把那孩子带到外边,挖了一个九层的深坑,里面放上刺鬼,把孩子放在刺鬼上,四肢都钉上一个大木橛子,心口上用刺鬼点成灯,用大石头把脑袋压上,最后,用土把深坑填平。一切弄好了,又回头把新生的小马驹,用腰带子拴上,牵着往回走。没走多远,孩子就从土坑里出来站了起来,大吼一声。小马驹这时从超同达手中挣脱了。超同达被小马驹一带,立即栽倒在地上,把十根肋骨摔断了七根,搞得非常狼狈,爬回自己的帐房去了。同时,小孩已长得像八岁孩子那样大了。他回到帐房里,对妈妈尕擦拉毛唱道:
妈妈别睡了,
妈妈快快起!
我是你的孩儿,
台贝达朗是我的名字。
叔叔超同达对咱们心太坏,
我为报母恩才来此。
唱罢,从当天开始,台贝达朗就身上穿一件难看的黑山羊皮破皮袄,脚上穿一双难看的红腰子破马靴,腰上扎一条难看的结六个疙疸的麻绳作腰带,头上戴一顶难看的像鹰翅膀一样的尖尖帽,背后插了一个小旗儿,骑上小马驹,跑遍上沟下沟一切地方,去寻找吃的东西。找来找去,什么东西也没有找到,妈妈已经饿得起不来了。
台贝达朗说:“叔叔欠了我们的家产,我们应该叫他偿还。”
台贝达朗便把叔叔的神牦牛,牵来一头杀了,给妈妈吃。接着又牵来一头神羊,也杀了给妈妈吃。
这以后,又远走北方,打来了一只野牛。这只野牛可大啦,肉呀,油呀,把帐房都堆满了。妈妈吃的东西多了,以前衰弱枯瘦的身体渐渐胖了起来,气色也红润起来。叔叔们见了这样的情景,就说:“我们这个侄儿子,从他的本领看来,恐怕不是一般人吧!也许是天神降生呵!”大家都怀了这样的疑心。
一天,台贝达朗对妈妈说:“阿爸没有权把妈妈接去同住在一起,因此,我们受苦不堪。我一定要向叔叔们索取一份家产。”
妈妈说道:“妈的孩子呵!你不要为这个过分苦恼吧!我们的那份产业,要是不被霸占,孩子,我们不至于受这样的苦,我们一定是很快乐。不过现在你要家产,你的姨母和叔叔又要使坏心眼啦,我看,这口气还是不出好些吧!”
注释:
[1]尕擦拉毛是格萨尔大王的生身母亲。“尕擦”就正文尕擦兑地方看来,那是一个地名。但有的本子把“尕”作为一个种族或部落名,也有叫做“果”的。把“擦”改叫做“萨”,“尕萨”或“果萨”的“萨”字是“妃”的意思,就成为“尕妃”或“果妃”了。
[2]剪断辫子,表示关系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