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过境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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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4)

他扶起她,握着她的手,情深意重,“不论世界怎样沧海桑田,我始终在你耳边,不离不弃。”

太过深情,羞得落日紧张后移,一不小心,跌入谷底,还是银月好奇,蹭地窜到天上,观赏这久违的浓情蜜意。

“谢谢。”她简约,挣脱他宽大的手。

说“谢”便是疏离,他微有失望,并不放弃。

她淡笑,骑车离去,可又能去到哪里?不过回到小屋,回到他的所有。

偶尔上网,朋友问询,关心,更多的是艳羡,艳羡她华丽的生活,无可攀比。她低调,略有描述,便引来啧声连连,令她微有沉浸。然而,墨汐的信,令她再度忧虑,不是为自己,是为彼岸那个人,那个爱得太痴,痴到生不如死的人,名字叫墨汐。

“锦瑟:

最近如何?一声不响得离开,是否真的解脱?我是否该羡慕你,有人能强大地带你离去,而我,甘心将自己揉在这泥浆里,生老病死,老病都已略去,只余生死,而生与死,都不是我的选择,却都是我要吞下的苦果。

当时一念之差,来到这里,继而遇到他,再也无法离去。你一定记得,我曾有过勇气踏上火车,可最终无法坚持,仍然回到这里。父母为我找好新工作,在繁华都市,美好生活唾手可及,我仍选择放弃。放弃的结果是父亲卧床不起。那天,我匆匆赶回家,看见昔日健壮的父亲瘦成浅滩一束篙草,伸手狠狠拔出,草根层叠的淤泥,都是曾经对我的希冀。不是我要残忍地将这希冀践踏,而它却因我而彻底枯哑。

我记得从小学画,画得很好,老师说,“有天赋。”父亲得意,眉间耸起巍然的骄傲。他喜欢牵着我的手,在家乡的林荫小路上散步,常说,“墨汐,我的好女儿,乖乖学画,将来爸爸出钱为你办画展。”

我拍手欢叫,喜悦穿梭在被夕阳暖过的树梢。

我学习优秀,常被家长们当作鼓励孩子的榜样。你知道吗?从前的我,最到的骄傲,就是别人在父母面前对我由衷的赞赏,父母自豪,我便骄傲。我一直把父母的荣耀当作自己奋斗的目标,努力的目的只是要父母在别人面前接受赞美,努力这许多年,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我却犯了错,由错变成堕落,至今日,彻底无法解脱。

也许从小到大未让父母操心,而今便要一并讨回。

我记得高中离家,第一次月考便摘个全校榜眼,回家后母亲将我搂到怀里,喜悦之情难以自持,只是握着我的手,不知如何言语,也不必过多言语,我是那么优秀,我完全可以这样趾高气扬的说。

高考摘得全校探花,呵,真如小李探花般究其一生不得真爱。父母宴请宾客,笑语满堂,我那么骄傲,骄傲于父母以我为荣,我为他们争光。进入名牌大学,至考硕,读硕,一路飞得自闭却自在。常常依偎父母身边夸言,要在最好的城市为他们打造最好的生活。

当然,他们只是笑着***我的头,爱怜地说‘乖女儿,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就好。’

而今呢?我未在最好的城市让他们拥有最好的生活,而我自己的生活,都如此腐烂不忍凝视。

一直带着梦想,骄傲地飞,梦想能延续父母的容光,梦想与父母在自己热爱的城市里共享天伦之乐。漂泊太久,以为毕业会有好的居留,命运一声枪响,我应声跌落,落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

父母定会案子叹息,却未在我面前有任何流露。而我已警醒,警醒于自己在真正的人生刚刚开始时便匆匆凋落。

再也不能为父母增添荣耀,我的生命已失去目标。没人会在父母面前感叹我的城市,我的工作。这个城市,许多人未曾听说过,需要父母解释,每当此刻,羞辱感噬遍全身每个角落,想遁地逃离,却不能,只能接受别人‘哦’的淡漠回应,又或有人心直口快,‘这么优秀的孩子,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那一刻,我真的想死。你有没有尝过梦想与现实天壤之别的滋味?我们不谈爱情,只谈理想。我的理想,在毕业踏出校门的瞬间,彻底死亡。

这许多年,看我顺利走过,父母定然设想过我的未来,定然有所期望,谁知命运微摆手指,沙漏倒颠。我们都在失望,却都不敢告诉对方。

坐上火车,来到这里,一路上越来越荒凉。锦瑟,对不起,我不该在你面前大倒苦水,毕竟,你生在这个城市,对你而言,它是家,对我而言,它是坟墓。

父母欣喜地看着我长大,如此茁壮,如此美好,却又毫无征兆地跌入深渊。他们的痛苦,我不敢琢磨,只是觉得他们老得好快,仿佛我的成长,只是为了让他们迅速失望变老。可我是希望让他们更加年轻的。理想与现实背道而驰,我却无能为力。

父母听见我在深渊里绝望的呼喊,于是四处奔波,用尽心血,拧出救命绳索,我沿着绳索爬上,近了,近了,渐渐看见他们舒心的笑脸,伸出手,亲情即将圆满。我却心中轰响,沿着绳索主动滑回深渊,只为了我的空眠。那一瞬间,父母白头,皱纹繁衍。

我如此不孝,却无法自控。

父亲得了中风,医生说会留下后遗症。母亲守在他身边,容颜迟缓。深渊一日,人间一年。我不过数日的煎熬,他们却数年的煎熬。

我如此不孝,却无法自控。

你尝过心如刀割的滋味吗?啊!我忘了,你是锦瑟,定然尝过。可爱情与亲请不同。爱情是毁了自己去爱别人,而亲请是因为别人毁了自己。爱情是疯狂付出,渴望回报。亲请是得到厚重的付出,渴望自己回报。而我,非但无力回报,并将父母,生我养我,对我寄予厚望的人,彻底毁掉。仿佛手舞长剑,癫狂不能自制,虽不想伤及父母,他们却已周身伤痕,因他们离我最近,给我这世界上最深的疼爱,而我回报的,是难言的无奈。

多么可怕!我毁了生我养我的人。

父亲因我大病,母亲因我苍老。我不伤的人,却伤得最深。我亲手毁掉自己的根,还傻傻地渴望救赎。

堕落如此,谁能将我救赎?

锦瑟,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发泄我的痛苦,只是颠反地念叨着,无人回应。

你永远不会懂得亲手毁掉自己最爱的人的痛苦,但你一定知晓看到父母老去的难过,将这种难过无限放大,便是我的心境。

父母真的老了,很少大声说笑,言语缓慢,神情疲惫。他们努力为我造了成长的巢,而在他们需要栖息的时候,我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衔来几枚枯叶,便落荒而逃。

我跪在父亲面前,不停地说对不起,他闭着的眼里有丝线般的泪水被凶狠残忍地扯出,我怕会扯得他眼睛疼痛,我怕会扯出血来,于是伸手去抹平,却听到他压抑沉重的呼吸。

这是世间唯一永恒的爱,我却将这爱划得伤痕累累。

母亲低泣不语,谁都不原抬头,不愿抬头看曾经的憧憬被现实折成一把斧柄,狠狠地向远处抛去。

命运对我很残忍,是不是?

切莫心急,还有更残忍的事,在等待我去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