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气总是晴阴不定,闷热的空气中好不容易起了阵凉风,人们还没来得及擦一擦额上的汗珠,就已经被包围在细密的雨阵当中了。凉风起处,黑云滚滚,夹着骇人的雷闪,向人们前赴后继的袭来。转眼间,世界已经变成了水的世界,空中的水不断的往下泼,地上的水汇聚成千万条涌动的小河,空中的水和地上的水一齐呼啸,狂奔,迎合着天际那片黑云亮闪和咔咔的霹雳声,瞬间席卷了世界,蹂躏着万物。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听着看着风雨雷电在天地间驰骋肆虐,静静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傩送从川东回来,刚好遇上了这场大雨。路上没有可以躲避的所在,斗笠在风雨的恫吓下,老早的便投了降,湿软的爬在脑袋上,除了压点分量之外,别无用处。傩送把它摘下来,看都没看,随手扔在了水坑里。雨水顺着头发欢畅的往下淌,他觉得痛快。
雨让他睁不开眼,他凭着直觉疾走,他的心已经飞到了清水溪,她在他的心里跳舞。三年了,他的爱一点一滴的积攒着,混着泪和血。他要让她去体会他爱的点滴,他要让她去感受比暴风雨还要猛烈的爱,他要让她的心和他的融化到一起,化作盛开的花朵,飘在爱的海洋上,永远美丽,永不枯萎!
傩送赶到清水溪,雨还未止,但是小了很多。豆大的雨点被风扯得极细极长,软软的,在空中摇摆,迟疑着,落下。
翠翠正躲在屋里心不在焉的给一条旧手帕绣花,忽然听到有人喊过渡,赶忙往出跑。跑出几步,透过细雨,她看到溪边立着个落汤鸡一样的人。他正对着她微笑呢。她知道那人是谁!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欣喜,她的心狂跳起来,扭头便往回跑。杨马兵见她又返回来了,有点纳闷,看到她脸上漾起的那朵红花,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二老在喊船?怎么不载他过去,这大雨天的!”杨马兵看着翠翠,假装嗔怒的说道。
翠翠没说什么,脸更红了,抿着嘴儿,跑到门口去看雨。
“唉!你不去啊,我去。下着雨,怎么也不能让他淋着呀。不然淋了雨,害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呵呵呵。”
“伯伯!你去便去,莫再提那回事。”翠翠知道杨马兵是在取笑他,半恼半笑的说道。
杨马兵哈哈大笑,穿好蓑衣就要往出走。
“伯伯,多拿件蓑衣吧,那人已经淋成了落汤鸡”翠翠不敢看杨马兵的脸,低声的嘱咐道。
杨马兵拿了蓑衣,一边走一边唱起了大戏:“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傩送站在雨里,一直望着翠翠跑去的方向微笑。他早就猜到她不会来渡他,一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他的便心狂跳不止。
“二老,怎么大雨天的往回赶?”杨马兵老远的就跟傩送打招呼,这倒减去了傩送不少的顾虑——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老马兵得罪透了呢。
“杨伯伯!”傩送抹了一把雨水:“事情办完了,就急着赶回来,家里还有好多事要料理,耽误不起呀!”
杨马兵狡邪的看了傩送一眼,心想:“我早知道你小子那点心思!何必跟我绕弯弯呢。”他把蓑衣递给傩送,笑嘻嘻的说道:“还是翠翠细心,见你连蓑衣都没穿,非的嘱咐我给你拿一件来。唉,这孩子!”
傩送听他这么说,脸上的笑便有些腼腆,问道:“她为什么不来渡我,还怕我吃了她不成?”
“是啊,三年前怕大鱼,现在怕你,呵呵呵,这小丫头!”杨马兵一笑,湿润的眼睛乘机流出了两滴泪。
傩送带笑说道:“伯伯,这件蓑衣,我就先穿着了!改天让你翠翠来取,她要是不来,我可不送吆。”
“好!好!”杨马兵知道傩送的意思,连声答应着,眉眼都鼓励着他继续说下去。
傩送果然又说:“伯伯,要是哪天,我把翠翠领走了,你,舍得吗?”
“嗨!怎么舍不得!”杨马兵话出了口,也觉得不是味,于是笑笑,又补充道:“二老,你要是真有这份心,我就是死,也再无牵挂了!翠翠祖父临终把这孩子托付给我了,她有个好归宿,我在地底下见着老船夫,也无愧喽!”杨马兵说着,老泪已经在眼眶里转了三转。
“伯伯说哪里话来?等我跟翠翠的事成了,定会把你当亲伯伯看待。您老了,也该享受几天好日子了,等着吧,这一天不会远了。”傩送眼里的光把嘴角那抹透着点羞涩的笑意给淹没了。
“哎,哎,那我就,就等着这一天,这一天!”杨马兵转过脸去,迅速的擦了擦眼睛。
“伯伯,我该上岸了,那这蓑衣,你可要记得告诉翠翠,告诉她——”傩送抬头看了看天气“明天准没雨,明天傍晚的时候来取,我在东街靠山的那片桦树林等她!”
“好,好”杨马兵掉转了船头,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激动当中,没再多说。
傩送跳上岸,见杨马兵越走越远,又把手拢在嘴边,大声的叮嘱了一遍:“明天傍晚,东街靠山的那片桦树林!她要是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等到月亮升上来,等到树叶全落尽,等到山上再次开满小花花,她要是还不来,我就等到额上皱纹一尺深,等到头发胡须全白尽!伯伯,我的话就这么多,别忘了!”
杨马兵回头朝着傩送笑了笑,心里说道:“好小子,够胆识,伯伯就喜欢你这样的!放心吧,我定会转达给她的。”
傩送看着这孤独的老人和孤独的船消失在烟雨中,才扭过头,幻想着明天的约会,心里嘴上都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