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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佰河

三、佰河

三人从餐馆出来,往左走入县正街,然后直走,在第一个交叉路口往右,不久到了南大桥。南大桥和北大桥差不多,不过桥面要平整宽阔些,气势上也较之北大桥宏伟。三人从南大桥上下来,来到佰河江边,沿江顺流而下,徐徐走着。佰河穿过佳城市区,是佳城最大的一条河流。

这时太阳已落尽西山,江边晚风徐徐吹来,十分舒适。三人在江边大道旁小路上走着,小路上面铺着许多零碎的鹅卵石,听说常在上面走可以按摩脚板,对身体有利。小路曲曲折折,边上植满了绿油油的草木。老人、情侣多爱在此时来这散步;不少闲雅的人们也热衷于此时或清晨来这里钓鱼。而宽阔的马路边上许多生意人已经支起帐篷,摆好桌椅,供客人吃宵夜、闲坐聊天、欣赏美景。佰河安静地躺着,绿水碧波,微澜起伏,宛然如画。

欣语觉得这样走着很好,然而不喜欢看到那么多人。因而她现在虽然也很高兴,但不知怎么,又总好像有点淡淡的失落。蔚芸心中惦记着家里,玩的时候难免心有旁骛,因而也不能说是尽兴。只有天叶,此时是十分的欢喜得意,沿江风景好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有欣语和蔚芸陪在他的身边。试想,如果是他一个人这样走着,风景再好又怎样呢?不过徒增寂寞孤独之感罢了。蔚芸的长发被吹乱一丝在脸上,蔚芸伸手理了理。天叶看见,忽然想起毓灵,一时禁不住想:若此时毓灵也在,那该多好呢?这样一想,心思一下就飘远了,脚步也慢了几分。欣语与蔚芸拉着手,低低的说着悄悄话,不时笑出声来。天叶急忙跟上,与她俩并排走着,没话也扯出许多话来,蔚芸和欣语也不大搭理他。

河堤有栏杆围护,下面三四米方是河水。天叶扶着栏杆望着江对面,忽然看见前面有阶梯可以下到河水边上去,水边正停着三个竹筏。天叶嚷起来,叫欣语、蔚芸下去。蔚芸看见竹筏,高兴得什么一般,也不等欣语看清楚,拉着她就跑下来了。蔚芸跳上一个竹筏,叫欣语也上来,欣语答应,跳了上去,站在竹筏的另一头。竹筏轻轻摇晃,欣语有些害怕,但也觉得有趣。她看见天叶跳上了另一只,蹲在筏上戏着水,神情酷似一个孩子,不觉多看了一会儿。不防蔚芸从另一头走过来,竹筏一晃一晃,而且慢慢下沉,欣语站不稳,心中恐惧陡然巨增。

“你在看什么?”蔚芸明明瞅见欣语在看着天叶,却故意笑着问她。

欣语就在蔚芸和她说话的当儿,一下又跳回岸上去了。她捂着胸口,吁了两口气,一颗小小心子这才安定了一点,然而就忘了回蔚芸的话。

“你怎么又跳上去了?”蔚芸对欣语说。

“我站在岸上好了,站在那里我有点怕。”欣语说。

天叶说:“你到我这只筏上来,我扶着你。”

“不用了。”欣语连忙摇头。

蔚芸说:“我和你站在一起,你到我这上面来。”

欣语仍然不肯,刚才把她吓坏了:“你们在上面玩吧,我在岸上坐一会儿就好。”她说着就在一个阶梯上要坐下来,但那太脏,欣语只好蹲下去,坐在自己脚跟上。

蔚芸不再理欣语,叫天叶道:“天叶,你过来。”

“干什么?”天叶问。

蔚芸说:“教你玩个游戏。”

“好。”天叶跳到蔚芸所在的竹筏上。蔚芸不等天叶站稳,猛的晃动一下竹筏,天叶猝不及防,险些摔倒,急忙又跳回去了。蔚芸乐得笑起来。

天叶吓得脸色苍白,气道:“你想吓死我啊!”

蔚芸说:“没有啊,我是看天气这么热,想让你下去洗个澡,凉快凉快。”

天叶说:“我先声明噢,我不会游泳,要是掉下去出了事,你可得赔我一生啊。”

蔚芸说:“这河边上水有多深?淹不死人的。”

天叶说:“淹不死人?你下去洗个澡,凉快凉快试一下。”

蔚芸说:“我可没某人笨,一个小小竹筏子都站不稳。”

天叶恨得牙痒痒,但看蔚芸一脸娇嗔的模样,又忍不住心中喜爱。他看看欣语,发现她站在岸边正看着他们,大概是蹲着太累,又站了起来。“我们上去吧。”天叶对蔚芸说,眼睛却看着欣语。

蔚芸点头说道:“好,上去。”天叶先跳上岸,看见蔚芸仍站在竹筏上,似乎没有上岸的意思,便伸出右手说:“来,我拉你上来吧。”蔚芸望着天叶一笑道:“好啊。”她握住天叶的手,轻轻跨上了岸,然后趁天叶不注意,又推了他一把。她推得不重,天叶惊叫一声,胡乱中拽住了旁边欣语的手,差点没拉着欣语一起跳河里面去。天叶稳住后,急忙放开有些羞涩的欣语,心中未免暗庆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好运,竟然拉了下欣语的手。这正是因祸得福了,心中高兴得差点把给予他这么“好运”的蔚芸也丢之脑后了。

“会死人的,大姐。”天叶冲蔚芸说道。

蔚芸白了天叶一眼,居然叫她“大姐”,听着就有火,刚刚就应该推重一点,直接把他推下河才是:“谁让你想占我便宜拉我手的,欣语,你也推他一把,他刚刚也占你便宜了。”

天叶觉得那个冤屈啊,但他没有辩白,只是望着欣语。欣语更羞涩了,微笑地摇了摇头:“你们俩别闹了,小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天叶很听欣语的话,不闹了,很安静地站着。蔚芸瞅着欣语笑道:“你要怪就怪天叶,他最懂得趁火打劫了。”

欣语薄面含嗔,白了蔚芸一眼,说道:“你们闹吧,我先上去了。”说着转身上了台阶。天叶和蔚芸没拦住,只好都跟了上来。天叶狠狠瞪了下蔚芸,换作是丘瞿,他肯定二话不说,抓着她的肩膀,猛的推她“下河”了,当然不是真的下河,只是要吓吓她——他同时又会扶住她,不让她真的有事。但现在是蔚芸,虽然天叶心中也萌生了这样的想法,但真要付出实践,他还是少了那么点勇气。蔚芸可不比丘瞿,说实话,天叶在蔚芸面前,是不敢太过“放肆”的。

三人上来,天已近夜,栏杆上的灯管早已发出彩光来。佰河长长的两岸上,彩光一片,天空如一面淡黑的薄纸,上面疏疏点着几颗明星。江面上水映着灯光,如画境里的长龙。天叶远远看着,赞道:“这夜色真好。要哪天,我们驾着一个竹筏顺流而下,沿途风光旖旎,尽收眼底,你们说多好!我记得沿河下去不远有个观音岩,就建在河边石壁上,听说里面还有和尚,在里面吃饭不要钱,我们顺着河水下去看看,肯定很好玩。”

欣语听着,觉得挺有趣,因而望着天叶想表示赞同。蔚芸却先说道:

“你又不会游泳,万一我们三个不小心掉到河里怎么办?”

天叶无言以对。他只想着诸般美好的事情,哪会想到这些?“我们小心一点就行了。”他说。

“欣语那么害怕怎么行?有只小船还差不多。”

欣语想想也是,心中原先的话就再没说出。

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女人,身穿一件绿色长裙,体态婀娜,身姿匀称;头发卷曲秀长,分头散开,披在两肩。她看起来并不是很美,左手拉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边走边甜甜地笑着。小孩蹦蹦跳跳的,时不时望着那女人,神情甚是欢喜。女人看见蔚芸,高兴地走了上来,蔚芸一下愣住了。

“芸芸。”

“方阿姨。”蔚芸停下来,叫了声。

“最近过得好吗?”方阿姨望着蔚芸,关切地问。

“还好。”

“你们学校现在在补课吧,学习还好吗?”女人等了一会儿,蔚芸没有回答,她脸上略有一丝不安,然而马上又忍不住说道:“今天是你生日,你爸爸他……很想看看你,你能去见见他吗?”

“我不去你们那。”蔚芸忽然往后一退,大声说道。

方阿姨一下脸红了,讪讪地低了低头:“你还没有原谅你爸爸吗,他真的好想念你的。”她双眼晶莹,如蕴着清露。

蔚芸垂下头,突然转身走了。欣语天叶急忙跟上。方阿姨怔怔地站在那,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两眼湿润起来。那小孩见他妈妈很伤心的样子,便去牵她的手,口中直叫着:“妈妈,妈妈……”

欣语天叶跟在蔚芸后面,不知道说什么好。蔚芸知道欣语和天叶跟在后面,但她只想哭。她早已没有爸爸了,就在十年前的今天,她就没有了。她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永远。蔚芸心里这样想着、呐喊着,然而眼泪却像将决堤的河水,泛滥成灾了。

夜晚风凉凉的,吹过蔚芸的脸颊,吹湿了她的眸子。高楼灯光,炫丽四射,照在她的脸上,蔚芸感到一阵阵刺痛。

过了一会儿,蔚芸停下来,回过头来看着欣语和天叶。“你们怎么走这么慢?”她强忍着不哭,笑着说道。天叶开玩笑说:“你走那么快,我们怎么赶得上呢?”欣语上来拉住蔚芸的手,蔚芸一下忍不住,伏在欣语肩上就哭起来,而且越哭越凶,声音越哭越大。天叶心中后悔,刚刚他不应该那样说的,一时不知怎么好。

好一会儿,蔚芸不哭了,站起来,欣语拿出纸巾,给她擦了眼泪。三人沿着河边转了一圈,没再去逛超市。欣语本就不是很想去,倒没什么;只有天叶,本来高高兴兴的,结果蔚芸却伤心地哭了,大家一点不高兴起来,因而心里很郁闷。最后,蔚芸想要回家了,三人在叉路口分手,欣语天叶回学校,蔚芸回家。临别时,天叶看着蔚芸,不知说什么话好。蔚芸也没理他,一个人默默地回了来。

餐馆里已来了几个客人。

“回来了!”蔚芸妈妈从里间端菜出来,正好看见蔚芸回来,“玩得好吗,同学都回去了?”

“嗯,”蔚芸说:“我们去了江边,玩得很好。”她尽量装作高兴的样子,不告诉她妈妈刚才遇到方阿姨的事。“妈,碗你还没洗吧?”蔚芸妈妈欣慰地笑了笑:“还没有。碗等一会儿再洗不迟,现在来客人了,你帮我点菜吧。”蔚芸点头道:“好。”

蔚芸跟在她妈妈后面走进厨房。一共来了三个客人,不过蔚芸并不认识。蔚芸家的餐馆离校门口很远,因而学生很少,生意不是很好。偶尔来了一两个客人,蔚芸也常不认识。蔚芸妈妈已炒好两份菜端出去了,只剩下一份西红柿炒蛋还没炒。于是她对女儿说:“芸芸,你再洗一些西红柿切好,西红柿已经没有了。”

“噢。”蔚芸从地底下拿了五六个西红柿,放在脸盆里,冲水洗了。

“切一点就可以了,等一会儿没什么客人会来了。你先把西红柿切好。”

“噢。”

“芸芸。”蔚芸妈妈停了停,忽然说,“刚才,你爸爸送礼物过来了。”蔚芸一听,手不自觉就停了下来。蔚芸妈妈又说:“妈已经替你收下了,放在外间的柜子里。”蔚芸不吱声,又快速地切起菜来。蔚芸什么都不说,这让她妈妈心里很不安。

“老板娘,菜怎么还没有上来,饭都快吃完了。”正在这时,外面吃饭的客人叫嚷起来。

蔚芸妈妈急忙将锅子抛了两抛,拿了一个盘子放好,端起菜顺势一倒,将菜装好了。“芸芸,把锅子洗一下。”她向蔚芸吩咐道,然后自己端着菜马上出了来。

“怎么要这么久?”客人看见蔚芸妈妈,似怒非怒地说道。

“不好意思,刚刚炭快烧完了,来不及加炭,对不起了。”

“饭都快吃完了,这也太慢了。”

蔚芸妈妈忙又赔礼,待客人情绪稳定下来后,这才回到里间厨房。蔚芸已经洗好锅子,仍然一声不吭地在那切菜,蔚芸妈妈看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晚上,蔚芸按照她妈妈的吩咐,拿着她爸送的礼物上楼进了她的房间。礼物被丢在书桌上。蔚芸坐在床上看着她爸送的礼物,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这种情感掺杂着爱恨参半与喜悲交及的奇怪心理,交织成一种痛苦的宁静,与四周无声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深深刺痛着她的心。蔚芸轻轻撕开了包在外面的装饰得十分精美的宣纸,里面有两个大小不同的盒子。盒子上面有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

芸芸,生日快乐!爸知道你从小就喜欢穿裙子,因而特意给你买了一条。我问了你妈妈你的身高和尺寸,你穿着一定合身的。你方阿姨也给你买了礼物,她知道你喜欢吹口琴,所以特意买了一个来,要等到你生日那天送给你。芸芸,爸爸对不起你和你妈,爸爸不请求你原谅,只希望你和你妈快乐幸福。

蔚芸看到这,已是泪流满面了。她打开下面的那个大盒,里面干净整齐地放着一条裙子。蔚芸摸了摸,一滴眼泪顺着她脸颊掉下来,落在裙子的领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