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何须待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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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刘兴宇从小就不喜欢鸳鸯蝴蝶派的作品,他认为言情小说表面上花里胡哨,骨子里千篇一律,无非是“才子佳人、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荫花下……”那一套。

而且,他认为言情小说不仅轻薄,而且流毒无穷——它使一些小女生形成了虚幻的爱情观和偏执的人生观,以及脆弱而又多愁善感的性格;而且,某些不负责任言的情小说是现今小三泛滥现象的间接推手。像林妹妹那样的人,在书上出现一个,是极好的文学形象,也使后世命途多舛的文学女青年和一把胡子的专家教授们分别有了惺惺相惜和戏谑嘲弄的对象;但是,如果有几个那样的小女生出现你的班上,就会有一些可怜的小男生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刘兴宇本人就险些深受其害——那一次,在初中地理课上,刘兴宇正在专心地读《罗马帝国衰亡史》,并机警地意识到老师过来了——前已述及,刘兴宇有感知老师的特异功能;于是,他把怀里的书往桌肚里轻轻一推。老师好不容易走过去了,他刚要把书抽出来,却发现不远处,一个女同学正把一本《心有千千结》从桌肚里拿出来。对于这种情况,刘兴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待要坐视不理,却又于心不忍——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祖国的花朵就此沉沦。一番痛切地思索之后,他写了一张纸条递过去。那女生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八个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那个女生回头看了他一眼,刘兴宇则表情凝重地对她点了点头——希望她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能够迷途知返。这时,那个女生一抿嘴,低头写了点什么,然后,又把那张纸条还了回来。刘兴宇一看,上面写着:“未经苍海怎知苦,滴水不见何来岸?”刘兴宇一看,顿时火起,心想:哎呀!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倒来劲了!于是,他又撕了一张纸条,写上:“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然后,又给她递了过去。哪知那个女生又还了一张,上面写着:“花开花落自有时,自寻烦恼无终日。”刘兴宇抬头时,那个女生正看着他,满脸得意的笑。在这种情况下,刘兴宇觉得自己的底线已经被突破了,他心想:好!如果你要战争!哥奉陪到底!于是,他又撕下了一张纸条……

这场战争持续了一个多月,它使刘兴宇蒙受了严重的损失——他的“读书”进度受到极大的影响。以至于他不得不将《歌德戏剧集》的阅读延后了两周。那时,刘兴宇想起“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那句话来,感慨自己修为不够,而擅启战端……还没等他感慨完,那个女生就转学了。听说,是跟她父母去了一个叫“玉北”的地方。

多年以后,刘兴宇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玉北大学”,那个时候,他产生了一种十分复杂的感觉。于是,他就把这所大学也报上了。那时,他隐隐地有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很飘渺的想法:他希望再见到那个女生,尤其是她的动人心魄的笑容……

不过,这都是前话了。在这里,作者想要说明的是:刘兴宇因其偏执而狭隘的艺术观以及不成熟的文学鉴赏力而遭到了报应。因为恋爱这种事,是一门技术,甚至可以说是一门艺术。人非圣贤,孰能生而知之?所以相关的东西就得去学,要学就得有教材——在普及相关知识方面,某些阿姨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而刘兴宇从小缺的就是这方面的知识和训练。相关的东西,从《巨人传》和《高卢战记》那一类书上是学不到的。而且,刘兴宇小时候还从不正规的儿童文学读物上受到过负面的启示,这本读物叫《三国演义》。那上面说:“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这让刘兴宇从小就产生了一个认识:老婆是可以随意挑选并信手拈来的东西——因为他的衣柜里有一堆衣服;甚至,老婆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因为夏天最热的时候,刘兴宇经常赤膊在屋里看书,只穿一条裤衩。由此看来,某些书还是可以读一读的,读了这些书——用英国18世纪文学大师亨利·菲尔丁的话说:“能使我们熟悉一般的人情世故,懂得其中的奥妙曲折,以及难以捉摸的地方……从而教导我们应当认真效仿什么,小心避免什么。”

而正是因为刘兴宇从小在相关领域知识的缺失,所以那天在藏碑楼上,他才会如此笨拙地犯下了那种莽撞的错误。那时,于明慧脸红得赛过桃花,而刘兴宇却不敢再多看她一眼,生怕再出什么乱子。他们从南面的斜廊走了出来。好一阵子,两个人都没说话。终于,刘兴宇攒足勇气,说:“刚才的事,实在是对不起,我……”

于明慧微微低着头,轻轻地说:“算了,别说了。没什么……”

看到于明慧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刘兴宇这才舒了一口气。但他心里此刻却是仍是思绪万千,波涌云乱。他问自己:你到底是怎么?或许是刚才在卡丁车上被于明慧掐了一把,让自己会错了意——可这也不能成为你犯浑的借口,更不足以解释你荒唐的行为啊!还有,今天的事万一传了出去,我以后可还怎么混啊?这件事会成为学校里那帮人茶余饭后最新的谈资,而且,我也可能因此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而想起唐仁亮关于兄弟女朋友的那番言论,他心里更乱了……

当他们走出藏碑楼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原本打算去看驼鸟,此刻也没了心情。他们默默地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一个茵茵绿草环绕的小湖边。湖中荷花开得正盛,一眼望去,红绿相间,俨然成阵,令人心旷神怡。

刘兴宇说:“这儿风景不错,咱们在这儿歇会吧!”

“嗯!”于明慧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坐在了湖边的草地上。

刘兴宇说:“于明慧,刚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于明慧脸上羞涩中似是带着一丝隐隐地笑意,说:“嗨!一点小事儿,总提它做什么?”

刘兴宇笑了笑,说:“啊!你不生气就好了。你要生气的话,不妨揍我一顿,出出气也好。”

于明慧笑着说:“我才没那么喜欢揍人呢。再说,把我手打痛了怎么办?”

“要不,你骂我一顿也行。”

“哟!还有喜欢找挨骂的吗?那还不简单,以后有的是机会。哼哼!”

刘兴宇一听,她似乎话中有话,不禁一惊。他转念一想:不对!只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沉默了片刻后,他说:“于明慧,嗯……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什么?”

“今天我们一起出来的事,你回去之后,不要跟别人说好吗?”

于元慧看了刘兴宇一眼,问:“为什么?”

“你知道的,有些人嘴巴很快的,他们总是会把听到的事添油加醋地说出去,以至于把一些简单的事搞得很复杂……”

“嗯!”于明慧看着刘兴宇,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刘兴宇和于明慧的目光相触——她的眼神是那么纯净,而又似隐隐地含着一丝期许和愉悦;还有,仔细想想,她眼神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分明就是对恋人的那种情愫!这个发现使得刘兴宇着实吃了一惊,也使他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刘兴宇心想:糟了!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看来,真的让她误会了!本来,刘兴宇想马上就跟她讲清楚,但那一刻,他犹豫了。心想:不!我不能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这太残忍了!况且,如果我现在就跟她说这些,又怎么解释我刚才在楼上的行为呢?等明天吧,到明天一切都会过去的。到那个时候,我再跟她说清楚吧。这个错误,虽然犯下了,总算陷得不深,还是有余地可以挽回的!

刘兴宇想了一会,说:“于明慧!”

“嗯?”于明慧转过头看着他。

刘兴宇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微微低着头,问前方两米处的荷花:“你觉得孙成海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你觉得他这个人——好吗?”

“嗯……不好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于明慧眨了眨眼睛,反问道:“你认为呢?”

“我?我觉得他很好啊!对人很真诚,讲义气,是个难得的朋友。而且,他稳重踏实,如果哪个女生找到他做男朋友的话,一定会很有安全感。”

“是吗?”于明慧顽皮地笑了笑,说:“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个嘛——发现一个人的好处,是需要时间的。你只要跟他相处的时间久一点,就会发现的。他的好处还多着呢!”

于明慧突然问:“那你呢?你是一个什么样儿的人?”

刘兴宇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结巴道:“啊?我……我是……一个普通人。有时候,脑子里会多根弦或者少根弦,干出些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的事情来。”

“就像今天在藏碑楼上?”

刘兴宇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窘得直想一头扎进面前的荷花池里去。于明慧看到他那副窘样,直替他难受不已,忙说:“对不起,我不该提那事儿的,是我失言了。不好意思啊!”

刘兴宇忙说:“没事、没事!没什么的——没什么。”说着,他脸转朝一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于明慧忙岔开话题,说:“你看,这些荷花开得多好啊!”

“是啊!”刘兴宇想了一下,说:“要是过一段时间,它们没有被除掉就更好了。”

“为什么?”

“李商隐有句诗:‘留得残荷听雨声。’等到初秋时节,伴着丝丝凉意,听那淅淅沥沥地秋雨打在荷叶上,那才是真正的享受呢?”

“你书读得真多啊!”

“哪里哪里!其实是从《红楼梦》上看的。要不,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节。”

说话间,已经快四点了。刘兴宇提议回去,于是,他们坐公共汽车回了学校。

在学校门口,他们分了手。刘兴宇看着于明慧远去的背景,突然有点后悔:要是刚才就跟她把话挑明就好了。唉!都怪自己嘴巴太软,只好等到明天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