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陈安歌出了躺门,而家中之事,早在昨日就被他交于仆从阿通全权处理,对于阿通的办事能力,身为主子的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也就放心的前往城南土地神庙赴会去了。
只身一人的陈安歌,花费了大约莫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到了庙上,他抬头一看,入眼是一片红色。这也就是庙宇的代表色,若再放眼望去就可以看到这座庙宇的大致形状了。
只见土地庙的外墙都是酱红色的墙砖,屋顶盖着同样颜色的琉璃瓦。东侧是庙门,门两边的竖幅是“除邪扬善振城风”“呵护百姓保平安”,横批是“神风浩荡”。
陈安歌没有停顿很久,就踏进大门,眼前整洁明亮,一尘不染。再抬头就瞧见了一尊金色的土地神像了,有几人跪拜在蒲团上,手中拿着燃烧着的香,闭上眼后,一拜又一拜,虔诚至极。
上头供着的土地是何许人也,至今已经难以言说了,只知道也是青城人氏,但并非修士云尔,只是凡人一个,因为生前乐善好施,死后被追封为土地,以求庇护一方平安。
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没有半点修为的凡人,这地方也几乎不可能有仙门中人造访,不然的话,仙人叩拜凡人这事可真够嘲讽的,足以令人笑掉大牙。
陈安歌嬉笑着拿起几根香,借着烛火点燃后,轻轻吹灭香上的火星,连带着些许香灰也掉落在了他的手上。不拘小节的他,抖落香灰后,对着供着的土地爷弯腰一拜,口中念念有词,“土地爷爷,保佑我修为精进,成为世间仅有的首屈一指的大剑仙……”
说着他便作势要跪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人好像看到土地神像的耳朵往上,和头发擦边的那块突然多了一滴像是汗液的水珠。陈安歌还是一脸的玩世不恭。
“你就别戏弄这土地老儿了,他不过是受了些香火,才仅仅是初窥山脚,哪里受得了你这身在山中之人的叩拜,要真受了,这土地老儿恐怕得是要折寿。”一个声音如同石头掉进湖面上般的在陈安歌脑海中响起了。
陈安歌起了身,将尚未燃尽的几根香插在了香插上。有人好像看到土地神像上的那滴像是汗液的水珠突然消失了,似乎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既不多言语也不露半点神色的,就像从未听到过那句响起在脑海中的话,只是径直的走进了一扇门之中,一刻钟后,土地神像前的一群人当中,走出来一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形的男子,向着那扇门走去。
……
黑天墨地的洞府一处,有一只手伸了出来,趴在地上睡大觉的白猫突然醒来,黑白分明的眼珠骨碌碌的,它三两下工夫跳上那只手上去。
……
某房,简兮大小姐坐在一张柔软的木床上,身边是叠成豆腐块的棉被,棉被上绣了几朵瞧不出何名的精致花朵,角落立着一张古琴。
方幼清走到木制的梳妆台坐下,拿起一面铜镜,愁绪如麻,轻轻一叹,“其实陈家公子也挺不错的。”
她突然又想到那个在天行山相处了三个月之久的少年,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个字就把她的婚姻大事给定下了,这就是女子的悲哀之处,万幸的是,对方是陈安歌,也是青城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嫁过去的话,自己就不会用再遭受白眼和议论了。总得来说,不算太差。
她低头梳着头发,从置于桌上的一面铜镜中,可以清楚窥见一张清瘦的脸,眉头紧锁。
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有淡淡的檀木香被吹到很远的地方去。
……
土地庙的一间柴房中,陈安歌靠在堆满柴禾的一角边上,底下有一只不知名虫冒出头来乱窜,他面无表情的用力一脚给踩死了。
“我意如此,你当如何?”陈安歌起身了离开那堆柴禾,往前走去,停在了另外一堆干草边上,伸手扯出一根枯黄色的狗尾巴草叼着,斜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八尺长短身材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投来目光,沉默不语。
“要不听听别人的意见?”陈安歌笑着说,说完他就用力跺了跺脚,脚下的石板忽而地动山摇似的,以点到面般的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最后一整块地都在地动山摇,有些块石板上的干草和碎石的混杂物被震得分崩离析,而最为剧烈的一处突然升起了冉冉青烟。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投送去那了。青烟很快地消散而去,冒出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儿,右手握着一根被磨得反光的拐杖,枯树皮般的老脸上尚有余悸,惊慌失措的老眼飞速打转着。
“两位仙长,老头儿并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啊,两位仙长一进入这间柴房,老头儿就将自己的耳识封死了啊,还求两位仙长大发慈悲,放老头儿一条老命吧。”他一开口就是满篇的求饶说辞。
“真的没听到什么吗?”陈安歌捋一下耳旁的发梢,一脸浓笑的跳到那土地的面前,薅走一根白须,搓了搓,伸到嘴边一吹,那胡须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真,真的没有啊,上仙。”土地忍着疼不敢叫出来,称呼从“仙长”自然过渡到“上仙”去了。
“那我再同你讲一遍咯?”陈安歌笑着,像极了日常可见的市井无赖。
土地向后头的姜远道投送去求助的眼神,陈安歌又顺手薅下一个白须,姜远道不忍心再看的扭过头去,土地都快要哭了。
……
木骨泥墙,草盖顶,地上再铺着一整块被火烧硬的泥块,这就是寻常人家的房居状况了。
苏良同白猫置于房顶上,他看了看一边舔爪子的白猫,嘱咐它就在此地不要走动,自己去去就来,就伸手在房顶上蜻蜓点水般的轻轻一点,整个身子化作一道白光,“咻”的一下,窜进下面去了。
“你是谁?”
“山鬼。”
白猫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是谁?”
“……苏良。”
白猫舔着爪子。
那个连续问了两个“你是谁?”的人,对于得到两个几乎是天差地别的回答,并没有做出什么异样的举动,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走到一张木桌边去。
他没有坐下,只是咬破了手指头,鲜血从手指上流了下来,滴在了桌上摆着的羊皮纸上,他没有叫疼,只是面无表情。
他用那根咬出血的手指在羊皮纸上笔走龙蛇,“可以吗?”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行潦草至极的字:杀我者,天行老祖山鬼。“何故为之?”他眼睛猛地颤动着。
那人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丧心病狂的笑容,他缓缓说道,“杀我之人,只能是天行老祖山鬼,那个人对我说的。”
“可我叫苏良,我不是天行老祖!”苏良心中大惊,眼角剧烈的抽搐着,边歇斯底里大吼着边猛冲过去,他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就欲用力扯着摔着质问。
那人突然消失,只剩下一脸震惊的少年看着手上原本抓着的衣领,却变成了空空如也,他茫然若失的垂着脑袋,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惊慌失措的回头,他看到一具悬挂在半空中的尸体,那尸首的模样赫然正是那消失之人的脸!
白猫翻了个身,四仰八叉。
……
“这样说,你清楚吗?”陈安歌笑眯眯的看着那土地,如是说。
土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额头上渗透出数之不尽的冷汗,直流而下,他用力挤出谄媚的笑容来以示讨好之心。
“清楚清楚……”那笑得比哭得还要难看,双手不停的打着哆嗦,拐杖都要拿不稳了。
“那你说说,他应该怎么做啊。”虽然这话是在问那土地,可陈安歌的眼睛却始终看着一旁姜远道,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我……这……你……这……”土地的拐杖“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却不敢弯腰下去拾起来,只得将那昏黄的混浊的无助的眼神投到姜远道那儿去,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好了,你就别强求他了。”姜远道实在看不下去的劝道。
土地喜极而泣,一个劲的点头,拍着马屁,“两位上仙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眉清目朗,仪表堂堂,胜过潘安,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端方雅正,温文尔雅,风流蕴藉,才华横溢,风度翩翩,气宇不凡,不骄不躁,不矜不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一代风流,才貌双全,文韬武略,才识过人,满腹经纶,品貌非凡,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实乃天之骄子,仙门百家之楷模。”
姜远道挥了挥手,土地立马心领神会的收起了献媚的笑意,几乎匍匐般的拾起地上的拐杖,屁滚尿流的快速遁去,不见踪影。
“想好了?”陈安歌收起先前玩世不恭的笑容,语气有些凝重的问道。
姜远道摇了摇头,指了指北边,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轻轻一叹,不说话。
“功高盖主。”陈安歌看着姜远道,心领意会道。
姜远道看了陈安歌一眼,又低下头沉思着,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他的眼睛逐步眯成了一条细缝,笑逐颜开。
陈安歌攥紧了拳头,笑容可掬。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看向北边。
柴房外的有一片枯叶被风刮下,天上的飘着的白云变成了苍狗,干涸的河提里很快因为活水的流来而流动,有几只喜鹊零零散散的飞向遥远的远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