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我有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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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缕青丝

以鸟瞰的方式来看,城主府最南边紧贴着直冲云霄的高墙,往里有房二三间,搁在哪里这也是府中位卑下人居住的地方,但在城主府之中却住进了城主大人独女方幼清这个例外,没有遵循传统思想待在西厢房的她,反而出乎意外与常规的搬到了南房,对内对外的应付言辞直道是说不喜喧嚣。

自从前些年野马脱缰般的挣脱传统束缚又与其作对的住到了南房,那位与自己一同长大的竹马陈安歌听闻此事后,趴墙次数便从一开始的隔三差五变成了后来的日复一日。

哪怕是大喜之日的今天也不例外,早早去了刘记裁缝铺取到恰好赶上时辰的长袍马褂的陈安歌如期而至的前来爬墙头了,恐高的他一如既往的带上了一架一丈木梯,怀着激动的心、用着颤抖的手到了窗户纸边,陡然发力带动腰弯如弓般的身子微倾进了那个她的闺房。

他“哎呀”一声后,轻揉着磕碰到了一些不知名物的脑袋,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首先看到的是一张褪尽稚嫩的洁白脸蛋,其次是一双忽明忽暗的大眼睛,陈安歌本在揉头揉脸揉肩直接垂落下去,失态微滞、看呆傻眼。

被陈安歌直勾勾看着的她身体健全、并无眼疾,自然是看到了某个先呲牙咧嘴、后走神发呆的不陌生男子,脸上也没有露出一丁点儿的意外,只是把屁股从床上挪开,扭过身来,使得整个身子都正对着陈安歌了,施施然走过来的方幼清对此场景好像已经司空见惯一般的寻常唠嗑的问了一句,“你今日来的有点晚。”

陈安歌摸了摸鼻子,指了指手上捧着的被叠好的长袍马褂,喉咙中流出一股子试探的语气,显得稍微有所尴尬的回道,“因为它咯。”

方幼清点了点头,就不再看有些窘蹴的陈安歌,走到紫黑色的美人榻上取来一捧与陈安歌手中的长袍马褂一般鲜红、相辅相成的衣裳,不用加以言辞,自当是凤冠霞帔。陈安歌没缓过来的眨了眨眼,方幼清掩嘴一笑。

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的陈安歌竖着耳朵听到那笑声,直着眼珠子看到少女走到后头换了一身光鲜亮丽后缓步走来,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佩珊珊,陈安歌缓神看去,只见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他也随之迎合而时喜时愁。

“很好看。”陈安歌由衷又吝啬的赞美着,回应他的唯有两行清泪。

他见状没来由的心生震怒,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低吼过后,敛尽了戾气,又缄默的笑了,转身离去,推窗踢梯,纵身一跃,不见踪影。这次,一点都不恐高。

只剩下一人缨络垂旒、粉白黛绿,着百花裥裙,穿大红绣鞋。

骤然,那被陈安歌粗鲁霸道踹开后就一直没关上的红窗,其外飞进来一个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不可言状之物,似是一团白影,大概有一个成年人的脑袋那么大。尘埃落定,那不可言状之物也便显了真身。

少女一抹怯红近窗,一只素手拎起,一汪秋水诧异,“阿……阿良?”

……

青城早晨就骤雨忽至,但下的不大,算是毛毛细雨,雨下了不过一刻钟就停歇了,就像是识趣的老天爷打了个喷嚏,给已经到了晌午的青城披上了一层轻纱,多了份朦胧美。

交完差的刘记裁缝铺的缝子陆九见阳光明媚,徒生了小酌一杯的雅致,打算一泄多日埋头苦干的疲倦不堪,便凭借着鲜明的记忆往最近的茶馆走去,谁说小酌一杯非得是喝酒呢,只要怡情养性了,喝茶又未尝不可呢?

拐过了巷角,走进一家门可罗雀、生意惨淡的铺子里,少女陆九选了个地方落座下来,收了尾款而手头暂且宽裕的少女奢华的点了些平常不敢吃和喝的东西就原地坐等着,一旁因为客人极少而导致热情心骤降的店小二收到话后,做了个披肩的动作就去忙乎了。

陆九疑惑的打量着四面八方,只看到最东边和中间有一两桌客人,最东边的是两个年过半百的背篓老翁,显然是卖完所带物品或是没卖光便打算收摊回家的一类人,看了眼就收回目光的少女很快就注意到了中间那桌。

那一桌只坐了一人,桌上摆了和自己桌中一样的茶具,正在全神贯注沏茶中,其动作优美,但少女却并非是因此而注目的。只是因为这人,陆九见过,是那个钻狗洞偷溜进城的九十来斤的七尺少年,微微一愣后便皱起眉头的少女也没有上前唠嗑套近乎的念头,既是萍水相逢,何故再生因果?

小二端着东西就上来了,并不热情也不冷淡的的逐一放在陆九的桌上,随口招呼了几句就又做了个招牌式的“披肩”动作,欲要离去。

少女看出来了今日茶馆里不比往常热闹,疑惑的皱起整张脸中唯一较为秀气的眉头去一问究竟,小二显然有些不耐烦,但却碍于种种原因不敢在脸上流露出来,只是不冷不热的回了句简陋的话,“今日是方简兮与陈凤曲的大喜之日,都跑去陈府祝贺了。”

因为没日没夜赶那件长袍马褂的缝子陆九不谙世事多日,也便略微显得失神吃惊,并不聪明但也不是非常傻的她很快就回过神,也联想到了一些与此事有所牵连的东西。比如说那件让自己足足关门深造了三日的长袍马褂,还有那个身着缂丝衣服的俊俏公子。

她幡然醒悟,茫然若失。

坐在中间的七尺少年耳尖听到了小二回给那个黝黑少女的话,双手不带丝毫停滞的继续着繁琐复杂的工程,脸上面无表情,少顷后自顾自的抿了一小口刚沏好的茶,起身径直走向有些距离的茶馆侧门,一出侧门,直奔北边而去。

侧门旁边蹲坐着两个看似年纪相仿的男子,两人凑的有些近,正在窃窃私语,大致如“都怪你大手大脚花光了钱财”、“明明是你非要去那什么狗屁怡红院一掷千金”、“你怎凭空辱人清白,再说你不也是千金买诗了”、“我没有,都是你干的”、“为人师表好不好”、“尊重师长有没有”。

见得走的火急火燎到后面几乎算是跑的少年,身穿惨绿罗衣的卫白讶异一声,就像茶馆里还坐着的陆九一样,并没有生出过去拦截下来叙旧的念头,只是伸手推了推身边还在埋怨种种的师尊,凑过去小声说,“我刚刚好像听到什么方简兮与陈凤曲的大喜之日,好像这两人一个是城主爱女一个是青年俊彦,听上去排场挺大的,酒席也一定小不到哪里去,宴中多了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不要紧不要紧的。”

“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白袍男子一鼓作气,正气凛然。

“那你就饿死在别人家茶馆门前吧,说不定能遇到个好心人给你卷张席子下葬呢。”

“大丈夫生当作人杰!”白袍男子再而衰,正气凛然。

“我得这就去,要不然去晚了就只能吃些剩下的残羹冷炙咯。”

“大丈夫能屈能伸!”白袍男子三而竭,讪讪赔笑。

……

健步如飞的苏良出茶馆时,并非没有注意到蹲在一旁的卫白,即使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他对这个长有一张好过自己千千万万遍的皮囊的卫道友记忆颇深,但却没有停下来去叙旧唠嗑增进感情啥的。

他大步流星,双眼直视前方一条条街巷弄堂,不管不顾一直走,途中看见路边几个穿着寻常的稚子或蹲或坐的聚在一块。苏良微微一笑,走过去蹲下一探究竟,原来是在斗蛐蛐玩,有稚子七八个,皆约莫四五岁,身形肥胖或瘦弱都有。

始终是温和笑容挂脸上的少年,在一众对于或美或丑没有衡量依仗的稚子而言,卖相是从正常的可观进阶到了极好的,有几个胆子稍微大的,不怕生的与其手舞足蹈口若悬河起来,好似在囔囔着自己的蛐蛐天下第一,远远看去,其乐融融。

“这不像你。”有人说。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少年问。

“你会逗那些孩童,先踩死他们玩得正欢的蛐蛐,等到有人忍不住要哭的时候,你会变出一大堆蛐蛐来哄他,哄好后,就把变出来的蛐蛐全都踩死!”有人回。

“我有这么坏嘛?”少年苦笑。

“如果我回你没有,能别来砸场子吗?”有人问。

“不能。”苏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那人突然不说话了,像是在沉思着。少年没有冒然打断,只是与身边那些压根就没有发现两人对过话的稚子玩耍,脸上洋溢着只给过方幼清一次的灿烂笑意,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享受着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少年听见脚步声渐渐微弱,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他心有所念的伸出手抓向了空中飘着一缕青丝,张开五指的苏良有一根手指最先碰到那缕轻微,不过一刹那,天上有朵云,眼中有个她,人比黄花瘦。

他很快愣住了,有斗完蛐蛐便互相你追我赶打闹着的稚童,就算是你一下我一下似的嬉戏着踩到了少年那双搜刮来的布鞋,也没有让他回过神来,仍是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