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歌行礼,不卑不亢:“回禀陛下,臣要带这位霜儿姑娘去边疆,寻找她的亲人。”
季禺摆了摆手,规云侧脸看向身后跪着的众人,轻斥:“都出去。”
季禺抿唇,笑意逐渐黯淡下来,淡道:“你们都出去,这位姑娘请留下。”
鸣歌身子一僵,规云唤了两声“义兄”,他方才点头,同规云一起走出膳房。
侍卫门将门关好,膳房之中只有灶膛里木材发出的“噼啪”声响。
乌羽生得瘦小,躲在偌大的狗皮披风之中,外人只能看到一双满是草屑的脏靴子。
季禺身上还带着融雪的寒气,逼近乌羽之时让她甚至都感觉到侵略性。他毫不犹豫地摘下乌羽的帽子,两人四目相望,一人竭力压抑火气,一人只知闪躲。
乌羽苦思着说些什么才好,而季禺已经从袍子之中捞出她的两只手。
乌羽不喜人触摸,反射性缩回,季禺加紧力道,将整只手拖了出来,扼紧手腕,举至眼前。
他只粗略看了看,立刻松开手,冷冷道:“你没有中诅咒。”
乌羽知晓鸣歌同季禺说过偶遇融英之事,她不知如何解释,也觉得没有必要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有趣吗?”
乌羽凝眉,不懂季禺的意思。
面前传来脚步的声音,乌羽微微抬眼,看季禺已经走开。乌羽抬手,赶紧将披风的帽子戴好。
季禺听到动静,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里满满的挫败和自嘲,冰凉的指尖紧捏在手心。
“你知道,只要看到这枚珍珠,我肯定回来找你。只因上次我在街头寻你,你就一直冷眼旁观。对吗?”
乌羽微动了动,季禺等她回答,却只有无尽的沉默。
他抿唇一笑,终还是不愿再看她。
“你要去边疆,便去吧。”
膳房大门打开,季禺埋头走进大雪之中。
乌羽僵站了片刻,又坐到灶膛前,看着灶膛里的火慢慢熄灭。
规云和鸣歌今晚都没有回来,其他的宫女厨子看她的眼神也是好奇而疏离。乌羽照例做完手中的事情,回到房中闷头便睡。
这一夜乌羽没来由发了高烧,半夜恍惚醒来,看规云在她床边烧水,一脸凝重。
“规云。”乌羽唤道。
规云见她醒来,拿了个枕头给她靠着,让她坐起来饮水。
“我此前得了风寒,东方便是这般逼我喝水的,你莫要嫌烦,喝多了便好了。”
乌羽眯着眼点点头。
规云叹了口气:“陛下将我和义兄叫过去,连夜审了声声那伙人。他今日在酒宴之上喝多了,我折腾到半夜还要给他去熬醒酒汤,一回来你又成这样了。我很累的好不好!”
乌羽无力道:“对不起。”
规云又找了件衣服给她披上:“怕是明天宫中就要传遍了,鸣歌元帅看上了我膳房的宫女,还要带到边疆去。你待在我这里砍柴肯定不行,陛下已经叫义兄明天一早接你去他府上了。”
乌羽闭起眼:“好。”
规云见乌羽这般任由安排的模样,满脸不认同:“你真的要去?”
“是,我要去找人。”
“如果不急着找人,你走吗?”
乌羽缓缓睁开眼,看着规云。
规云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幽幽道:“你方才在睡梦中,叫了陛下的名字。”
乌羽端着水碗的手猛地一抖,打翻了半碗水出来。
规云忙将水碗拿开,还好她方才拿了件衣服盖在被子上,水全部撒在了衣服上,没有渗入被子之中。
规云看着乌羽近乎惊恐的表情,得逞一笑:“我是说中了?”
乌羽木然地看着她,想了想,开口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乌羽不语,眼神空洞,脸色更是苍白。
规云自讨没趣:“好吧,你确实没喊,我在哄你的。”
乌羽咳了两声,指了指窗户:“规云管事,麻烦……咳咳,将窗户打开。”
规云方才听见窗户外面“嘟嘟嘟”的声音,好似有人在小声敲门一样。
她扬唇一笑,十分了然:“你的宠物雕回来了?”
乌羽道:“小白不是雕,是鹰。”
规云耸耸肩,走到窗户打开,小白见是她吓了一跳,眼睛咕噜转了好几圈。
每晚小白来寻乌羽,规云都是听得见的,有的时候,她还会故意留下些好吃的糕点给乌羽。今日乌羽昏昏沉沉,竟然忘了给小白带吃食,小白看到桌上啥都没有,颇有些失望地跑到乌羽面前。
乌羽满含歉意:“对不起了小白,今天我给忘记了。”
她说完便要起身,想要去膳房再给小白找些吃食。
规云拦住她:“今日你将珍珠扔在秋月公主的碗里,闹出这般大的事情,膳房里的食物包括还未处理的食材都连夜被白檀先生下令收缴了。你就是将膳房翻出个底朝天,都找不到一点肉屑子在。”
小白听懂规云的话,脑袋都耷拉了下来。乌羽十分愧疚,对规云道:“四丫头那边可能还有些零食,我同她讨要一些吧。”
“你是想整个膳房都知道你在我眼皮子地下养宠物吗?拜托,我这里是做饭的地方,膳房大门口很明显写了,不能带活的小动物入内的。”
小白可怜兮兮地站在乌羽床边,将头搁在乌羽手旁,乌羽摸了摸它:“对不起,你忍一忍吧,明早就有吃的了。”
规云笑嘻嘻蹲在小白对面:“不如,你给我摸一摸,我告诉你一个可以找到好吃的的地方。”
小白眼睛一亮,却分明感觉到来自规云的贼心,颇有些犹豫地退了一步。
规云可不等这白鹰同意不同意,直接去抓小白的脖子,像抱猫一般抱进怀里。小白十分惶恐地瞪着双眼,眼睁睁看着规云将它一身的宝贝羽毛弄得凌乱不堪,还落了好几根。
小白惊恐地从规云怀中挣扎下来,直接飞到了房梁上。规云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啊,平日杀鸡杀多了,职业习惯,不怎么好改。”
乌羽也被规云这凶悍的举动吓了一跳,不忍心去看小白,小声道:“规云掌事,小白一天没吃了,还有哪里能寻到吃食。”
“陛下那里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除夕陛下要了四十几盘糕点去,今日元宵,陛下又定下了二十盘,天一黑就被人送到卫合宫去了。”
规云故意在乌羽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季禺,便是想要看乌羽窘迫。
规云最是不喜人带着面具过活,而乌羽的面具似乎天生长在肉里一般,怎么说道都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只有提到季禺,她才稍稍有些不对劲,即便那只是一味逃避时的尴尬,也让规云感到心旷神怡。
规云心想:“到底是十几岁的小丫头,提到男人的事情,还是一样害臊的嘛!”
乌羽手指捏着被子,片刻后才对小白道:“你若是很饿,就去吧。”
小白站在梁上,左右歪头看着乌羽。
“唉!乌羽,你看,连你的宠物鸟都这般知趣,丧失了多少动物的天性啊。”
乌羽被规云说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动物的天性?”
“动物的天性就是,有吃的就吃啊。今日有肉今日饱,明日不知那里找。这就是野生动物的日常,而不是像我们一般为了一点私人恩怨,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我和陛下没有私人恩怨。”
“没有就更犯不上了啊。”规云朝小白招招手,一副慈祥模样:“小白,来,到姐姐这边,姐姐带你去找陛下要好吃的。”
小白打了个哆嗦。
乌羽被规云绕了进去,抬头对小白道:“你去吧,否则岂不是要饿一夜。”
小白眨巴着眼想了想,扑腾飞了下来,它绕开规云,一下子撞开窗户,就这么飞走了。
规云唉声叹气地去关窗户:“有必要这么躲着我嘛!我很喜欢你的好不好。”
乌羽也不知说什么好了,便往被子里缩了缩。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规云有所警觉,乌羽与她相视一眼,亦警备起来。
那人径直走到隔壁规云的房门,敲门嚷道:“规云管事,陛下让您赶紧去一趟。”
规云莫名其妙,打开乌羽的房门对外面喊道:“我在这里,什么事?”
那宫女低头,声音出奇小:“陛下让您过去,奴婢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院中的宫女们都被吵醒,点上灯将门打开。
借着雪光,有人认出宫女的身份。
“管事,这是粟儿手下的宫女,我曾经见过。”
规云不耐道:“我知道,我也见过。我这才从卫合宫回来,怎么又要去?”
那宫女不知是冷还是惧怕,声音竟然开始发抖:“掌事去便知道了。”
规云连叹两口气,回到乌羽房中,拿了她的狐皮披风。
“我现下要去趟卫合宫,怕也不会去多久。你先睡着,灯别灭,等我回来给你再打盆热水擦一擦手脚和额头降降热。”
乌羽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安,她轻轻应了一声:“掌事,你若见了小白,让它早些回来。”
规云嘿嘿一笑:“既然是它主子发话,我一定把它抱回来。”
规云将乌羽的门关好,又叫宫女们赶紧回去睡觉,便随着传旨的宫女去和卫合宫。
乌羽本是想等着规云回来,却不知怎的竟然睡去。
等她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她听见各个宫女们出门干活的声响,而抬眼一看,油灯还在燃着。
规云昨夜,并没有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