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感到难受通常是因为阿雷不再没心没肺。不论是环境造成的还是自己突然就想开了，当意识到了不能再任性了，可能就会长大。
老韩是阿雷的新兵连班长，也是阿雷的第一个班长。他给阿雷带来的影响将会一直持续到阿雷下连，遇上第二个比他更狠的班长。那时候阿雷或许就会觉得，哎，老韩其实还行，至少比现在这个好一点，他不是最操蛋的。
但此时阿雷们正在新兵大队，度过他们到这里来的的第一个中午。阿雷们感到又困又累。虽然阿雷们刚吃过午饭但阿雷们的精神依旧胆胆颤颤，渴望休息。胃里的食物并没有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它只是让阿雷这些活人觉得自己还是活的，还乐于吃饭，并且乐于接受它所带来的温暖的安慰。
阿雷们的情绪至少因为这一顿饭而安定了那么一点。
阿雷们站在物品柜前，自成两列，昂首挺胸，努力的展现自己的精神状态，用自己认为最用力最正规的军姿来迎接他们的老韩。迎接他的第一顿训。小义给他们开了个头，老韩正在等待出现这样一个人，一个第一个犯错让他抓典型的人，这个不幸的人将是出头鸟，老韩正拿好了棒子等着这只鸟，好打在它身上让他叫出声来，让别的鸟也知道这一棒子下去是很疼的，让新兵们知道犯错的人将会受到惩罚，让新兵们听着声音知道这很痛苦和难受。
老韩知道要让这些新兵明白一些东西，光靠嘴说是不行的，还得要上手，知道疼了才能记住，才能长教训。
老韩悄悄地走到阿雷们身后，把他们的手往前推，看有没有贴紧。如果是用力的，那手就不会挪位置，是一直贴在裤子上的，手和裤子之间不会有缝隙，从后面看是很明显的，相反如果偷懒了，不用力，两手只是自然的放在裤子上，从后面看就有很明显的缝隙，不用推手就知道在偷懒。对于偷懒的人老韩通常是会用力的捏他的肩膀让他张肩，锤他的后背让他挺胸，用胳膊勒他的肚子让他收腹，再用巴掌拍他的屁股让他用劲，用膝盖顶他腿关节的后面让他崩直，再踢一踢他的脚跟让他两脚后跟并拢，最后照例是要推一下他看他能不能站稳。
阿雷们是第一次跟老韩打交道，当然是不懂这些，小李当然是没有搞清楚状况，因为他身材比较的胖，一用劲就感觉累得很，所以他就往那里一站，像挺尸一样的杵着。小好站在离门最近的位置，所以老韩一进门小好就察觉到了，他身体不自觉的一紧，崩直了接受老韩的检阅。
生活中胖子受到的关注好像总是多一点，这规律到哪里都是适用的。小李就是个胖子，是班里面最突出的一个人，老韩自然也就盯上了他。
老韩走着轻稳的步子，站到小李身后，伸出手推了推小李的手，不出老韩所料，小李的手往前出去五厘米又迅速的贴回裤子上，再推就推不动了，小李很用力的在贴紧。老韩推了推他的背，小好稍微向前倒了倒，又定住，他此刻身体都是崩直的，用力的，老韩表示比较满意，从他身后走过，到了小明身后。
小明自然注意到了老韩，从他检查小李开始小明就一直崩直着自己，妄想老韩不会说他，但是老韩怎么可能找不出毛病来，他捏了捏小明的手，说：太用力了手都变形了，放松一点，手指自然伸直贴裤缝，对放松，调整好位置。
到了小义的时候，小义已经听到了刚才老韩讲的，把手和身体调整好了位置姿态，想着不能再让老韩说了，不然自己会很没面子的。但是他还没有明白，或者说新兵们都还没明白，以为只要自己努力认真，班长就不会说自己。这样想就错了，说明新兵还没有明白新兵连的意义，它的作用在于：彻底的改变新兵以前的想法、习惯、认识，丢掉三个字：我以为，学会说一句话：是。
它会帮助新兵改变自己的幼稚、愚蠢和毛病，反之它给新兵的将是规矩、服从和执行。这三个月就是不断挨说挨教训和接受打击、痛苦的过程。这三个月很累，身体和心都累，证据的话就是：完全没有**过。
老韩：腿不要留缝，两腿崩直。
小义：是。
到了小白，他自然是懂得这里面的道道，站的很板直，很标准，当然也很用力，到了他这里，老韩总算是不挑毛病了，说：你站的还行。
小白：是。
最后到了阿雷这里，老韩把两只手插进阿雷胳膊和身体之间的缝里，说：你这缝留的我可以把腿伸过去了，贴紧不要留缝，用力，身体不要斜。
老韩纠正完动作之阿雷们继续板直的站着，老韩走到阿雷们面前，扫视了每个人一遍，说：
行啊，都知道站着，有点眼色。以后每次开完饭回来，都给我先站着练军姿，我没说停就都不要休息。把你们一个个惯得，我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说了开饭的时候不要问好，我前脚说完你们后脚就犯，那我说给谁听的？这么简单的事情记不住吗？那以后那么多事，你们都不记吗？你们觉得可能吗？妈的本来今天心情好好的，中午中队长一说，我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让别人那么说你你觉得好受吗？屁大的一点事情就是有人记不住，真不知道咋来当的兵。
今天中午谁问的好，打报告出列。
报告！小义应声出列。
为什么问好？
报告班长，中午看到中队长太紧张忘了。
忘了啥了？忘了我给你说的还是忘了问好？
报告，忘了你说的。
我说的你都忘了，那你还能记住啥？你长的是脑子吗？
是，班长。
是个屁，你是。
……
今天只是给你们一个警告，以后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不管是什么错你们都不要犯，记住，犯错就只有挨收拾，没有别的。
所有人一百个俯卧撑，现在就找地方，面朝我散开，快。
阿雷们迅速而有点慌乱的散开，趴在地板砖上开始做俯卧撑。有的人刚开始做的时候很猛，仿佛要一口气做完一样很卖力的上上下下，眼中燃烧着一团火，心里憋着一口气，这种人是勇猛的。还有的刚开始的时候就不紧不慢的开始做，很是淡定，表现出很平常的样子，始终不快不慢，保持稳定的力量和速度，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先做完的。剩下的就是体力没有那么好的，先跟着做的快的想跟上他的节奏，做了二十几个跟不上了又跟着那些不紧不慢的想很稳的做完，再往后体力跟不上了就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到最后实在是没力气了，就一个两个的挣扎着，再然后就做不动了，两个胳膊撑着在那里一直不动。
老韩说了，做不动的就撑着，这样没有那么累，但也不会让人闲着，做完的人要陪着那些没做完的直到他们做完，做完之后所有人都还要再撑一会儿。汗珠很快的在每个人的额头上密布，一会儿就滴在了地板上，身体比较喜欢流汗的，汗水马上就汇成了一小片。
老韩说：我当新兵的时候做俯卧撑，每个人的头底下放一张报纸，做的时候汗水就往报纸上滴，报纸没有完全打湿，你就不能起来，什么时候报纸整个湿了，你就可以休息，那容易流汗的身体虚的就占了便宜了，没做几下汗水就哗的往下流，报纸几分钟就湿了，像我们这些体质好的，流汗慢，有的干脆就不往下流，汗水都满了一额头了，就是不往下掉，甩了几下，勉强往报纸上滴几滴，那班长就说了，你看这个就是用力认真的做了，汗马上就把报纸打湿了，你们这些偷懒的就没有汗，啥时候汗把报纸都浸湿了，你就可以站起来休息。
那时候班长说啥就是啥，谁还能跟他讲这讲那吗？不存在的。只有用力做，让汗流的快一点，要一停下休息，汗就吹干了，前面做的努力就等于白费了，所以谁都不敢停，都做的很卖力。
所以你们要做就不要停，都给我用力的做，做的时候肩低于肘，做标准，你要没有低下去，那就是没用的。那样做不仅起不到锻炼的效果，体能考核的时候也不会算的。你，胳膊再弯一点，低下去再上来，不要赶，做标准。你，两手之间的距离大一点，这样做你不累吗？你，屁股低下去，后背和腿是一条直线，不要给我撅个屁股。
阿雷们艰难的做完了七十多个，然后基本上所有人都不行了。所有人就开始撑着，没有一个人流的汗能把报纸全部打湿，显然阿雷们虽然都累了，但还远没有达到老韩说的那个效果。老文说：现在的新兵真是一批不如一批了。
撑了十分钟之后，老韩让阿雷们起立，把手腕活动一下，两个人之间把胳膊甩一下，这是做完体能之后的放松活动。
阿雷们边做，老文边给我们讲：以后都给我记住了，我说过的东西都给我往脑子里去，不要我前脚说了你后脚就犯，长那么大的个脑子是干嘛用的，不要不长记性，还有你们要记住你们是一个集体，没有我犯的错我一个人承担这种说法，一人犯错，全班受罚，一人生病全家吃药。记住这一点，这次念你们是初犯，给你们长一个小记性。别再有下次，如果有谁还犯这样那样的错误，下次绝对不是这么轻松就能完的，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别他妈嘴上给我说记住了，下次还给我犯。解散。
这时阿雷们都开心起来，互相小声聊天，他们安慰小义说：没事，谁还不犯个错，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小义也笑着跟阿雷们说：不好意思兄弟们，连累你们了，我一定注意，不会再干这样的事了。
……
老韩让小明给他铺个床，他从他的柜子里拿出手机（那时候整个中队都不让用手机，班长新兵都一样，不过中队长对于这种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些班长多半是别的单位过来训兵的，也不想管的太多，只要别用的太嚣张被他发现就行了）玩了起来，然后他脱了鞋躺在床上，让阿雷们安静一点，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新兵白天是不让躺在床上的，也不让坐在床上，新兵可以坐在地板砖上，或者在地板砖上躺一会儿，到后期新兵可以坐在板凳上休息，现在刚来，要立规矩）阿雷们知趣的散开，轻轻地背靠在物品柜上坐在地板上闭眼休息，努力的不发出什么声音，聊天也是声音很小，控制在两人能相互听到的范围内。想上厕所就要趁着现在老韩还没睡着就赶紧给他说，不然一会儿他睡着了就不能打扰他睡觉了。
班里几个想上厕所的感觉给老韩打报告，老韩说：去吧。几个新兵就轻轻的把门打开，再把门关上。安静的走到了厕所。
那个时候想抽烟是不存在的，刚到部队，不可能想干嘛就干嘛。那些老班长鼻子可是很灵的，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上厕所，一闻到烟的味道就糟了，不管是谁抽的，那绝对要把所有人都教训一顿。但是烟瘾大的人，让他不抽烟是很难受的，所以到哪里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烟瘾憋的难受的人肯定是要偷着抽的，说以果不其然阿雷一到厕所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
准确的说是屎味中夹杂着一点淡淡的烟味，最冲鼻的还是屎的味道，阿雷们都不自觉的嘴里发出了噗的一声，往里面一瞥有两个神色慌张的新兵看着阿雷们，正门边有一个放哨的，听到阿雷们的脚步声就往里走解开裤子上厕所，就是小便。不管他能不能尿出来，反正是做出了尿尿的样子。嗯，这年头每个人的警觉性都是很高的，对别人都不是很信任，怀疑阿雷这些人中有人会打小报告。阿雷们也是很理解，毕竟被班长知道是要收拾人的。阿雷们笑着说：别紧张，我们也是。
哦，来厕所的都是烟瘾比较大的人。
既然都摸清了底细那就互相帮忙呗，小义就站在门口放哨，其他人开始撒尿上厕所，这里边抽烟也是有讲究的，不能一帮人就开始抽了，那烟肯定大的楼道都能看到，那不是找死嘛。所以阿雷们是两个两个在窗边开始抽烟，也不能就抽杠烟，吸进去多少就吐出来多少，那就把自己给卖了。抽进去的烟要咽到肺里，尽量不吐出来，鼻子里呼出来的烟也要吹到窗外，让风带走，听到脚步声就赶紧把烟放到窗户外面的窗台下面，不要让外面进来的人看到有烟，也不能让班长们闻到烟味，就算闻到了也要装作和自己没关系的样子。
这里面吸个烟也是充满了脑力和体力活动。阿雷们抽了几口就开始聊起天来，问的最多的就是那个恒久不变的问题：你为什么来当兵？
所有人说过来问过去最终有了一个比较统一的答案：脑子进水了。
当时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当兵了，有的是自己想来的，有的是家里人叫来的，有的是被那些电视剧电影洗脑了，还有的就是闲的在征兵网上填上了自己的信息，没想到体检还就过了，稀里糊涂就来了。
说出自己来的原因，众人也都是唏嘘不已，唉，只怪自己太年轻太冲动了，干啥不好来这里受这个罪。
吹完牛逼，抽完烟阿雷们都相互检查一下嘴里身上有没有烟味，先到水房吹吹风再嚼个口香糖掩盖一下嘴里的味道。回班里的时候不能一下子就都回去了，要分成两拨，不然班长也不是傻子，就知道这些人干嘛去了。
回到班里，老韩已然睡下，有轻轻的打鼾的声音，阿雷们自然也是轻轻的走进去把门轻轻地关上，再轻轻的靠柜子上坐下，他们用眼神彼此会意一下就是说兄弟们我困了我先眯一会儿，你们吹牛逼的声音小一点别把老韩吵醒了。
小义累了，很快闭着眼睛躺在小明腿上睡着了，小明低着头也睡着了，小李这胖子比较活跃一点，跟小白聊起天来，小白自然也有一点过来人的意思，总是说话有底气，语调清晰。但这自然也是建立在小声的基础上。
总归所有人都是累了，都睡去了，期间除了腿被压麻叫小义挪一点的声音和厕所冲水的声音，基本上还是很安静的，所有人睡的很香，这是到这儿的第一顿午睡，阿雷们很享受。
但是不论新兵睡的有多香，终究是要被外面的声音给吵醒的，别的班开门的声音和楼道里小声说话的声音，只要新兵被这些声音吵醒就开始难受了，阿雷看着还在睡觉的战友，看着躺在床上的班长，想着一会儿就要吹哨了，就要起床了，下午肯定也没什么好事，还要小心翼翼的活着，还要自己坚持，当自己的后盾，并远离了亲人家乡和一切美好的回忆，阿雷的心里很是沉重。这种沉重是有分量的，能实实在在的感觉到它的压抑。
那时候外面的天是很蓝的，前面的操场上是黄色的一片，上面有些沙子和小石头，远处的行道树整齐的栽在两列水泥墩子之间，轻轻的风吹过树枝和叶子也随风而动。
阿雷们最终都沉睡过去，想着就一直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