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哨音响起,所有人第二次集合列队往饭堂走过去。当楼道里吹哨开饭的时候,各班的班长其实已经交代了两三遍了,等会儿下去的时候动作快点,见到中队长指导员不要问好,一定要用跑的,千万不要走,到下面之后赶紧站好立正,别东张西望,下口令的时候一定麻溜点,弄出声音来,看齐了立马就停下来,走的时候看齐,走到一起,唱歌的时候唱起来。到食堂里站好,听口令统一坐下,坐好,不要交头接耳,到你打饭的时候快点,吃饭的时候快点,不要打自己不吃的,不能浪费,倒的太多了就让你从泔水桶捞出来重新吃掉,米饭馒头千万不要倒,谁都不要倒。军中有爱惜粮食的优良传统,从红军时期就传承下来,谁也不允许浪费粮食。
现在的新兵当然说的也就是阿雷们,生活条件好了,物质富足了,父母也娇惯着,在家里都是小大王,平时在外面吃饭,吃不完也就算了,很少有打包的,和小伙伴们在外面挥霍更是一样,摆阔气,点了很多东西,到最后那些食物都吃不完,安静的躺在饭桌上,不被带走,就等待着被倒进泔水桶里。当然这是在外面,在部队里,有时候确实任务紧急,吃不完可以理解,除了调料辣椒花椒啥的,可以倒掉,米饭和馒头绝对不能倒,那怕揣在裤兜里也不能倒在泔水桶里。
晚上开饭的时候,还是和中午一样,集合查人数列队带走,到了食堂门口唱歌,考虑到有很多军歌新兵根本不会唱,所以各中队起的都是团结就是力量,当然,既然很多中队唱的都是同一首歌,那就要唱的比别的中队声音大,有气势,不然就被别的中队比下去了,如果唱的不行,按照阿雷的中队长的话来说:唱的这么差,我都不好意思吃饭。
吃饭的时候也是一样,先到各自座位上立正站好,由班长统一下口令:坐!然后齐刷刷坐下,也是板板正正的坐好,那时候还没有教过坐姿,反正就是屁股不能太往后,上半身是直的,双杀放在腿膝盖上,很严肃的认认真真的坐着。然后按照各班轮换的顺序先后起立打饭,轮到阿雷们班的时候,老韩下达起立、打饭的口令,阿雷们就统一起立向左转走,基本的队形不能乱,紧走到上一个班的后面,各自拿盘子拿碗拿筷子打饭,这个取的动作要快,但不能动静大,各个中队都在饭堂吃饭,拿个中队的新兵拿盘子的声音太大了,中队长就会觉得新兵肉,脸上不好看。当然,这个过程会有两名老班长在旁边看着,一名看着新兵拿餐具,一名在打菜的地方看着,不许打多,不许挑,不许太慢,放勺子或者递勺子动作要轻一点,不能发出声音,打汤的时候也是一样,基本上前面的都有舀好的汤碗,后面的就自己打,不能太慢,不能拿个勺子在汤里面搅,打到什么就是什么。
这个过程中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吃饭的时候就只有两个插曲,一是小义把咸菜看成了土豆丝打多了,结果没吃完,而是开完后回去以后中队长说阿雷们班打饭和吃饭的速度太慢了,阿雷们是第三个进去的,结果是倒数第二个走的,希望各班长教育一下,把吃饭的速度再提高一点,我们是军人,这里是部队,是要打仗的,就这么个吃饭速度,早就被敌人消灭掉了。
晚上吃完饭回到中队门前,中队长讲完吃饭的问题,就各排班带回了,进楼的速度一定要快,要跑起来,慢了就是作风有问题,是思想懈怠了,该紧一紧,这要是打仗该怎么办,能冲到前面去吗?
阿雷们快速的跑到班里,成一列站好,等待着老韩的到来。这是老韩交代过的,每次回来先会班里站着,没有什么问题就解散。所以,阿雷们要赶在老韩之前到班里站着,等着老韩交代什么。
老韩到班里,轻轻的走到阿雷们后面,阿雷们那时候还没有教过立正的动作要领,只知道板板正正的站着,不要动,手贴紧。老韩从后面轻轻的用手往前打班里新兵们的手,看新兵贴紧了没有,用膝盖轻轻的顶新兵们的腿关节后面,看新兵们有没有用力,轻轻的推新兵,看新兵会不会晃或者往前倒。阿雷们这些新兵蛋子哪儿懂这些套路,都被老韩玩的一愣一愣的,只有小白当过民兵,站的还比较好。
老韩把班里新兵们检查了一遍之后,走到新兵们前面,咧着嘴微微一笑,问:累不累?
不累!
我不信,你们肯定累了。
阿雷以为这是老韩在关心大家,感动了一下,但是阿雷想的天真了,老韩语气一换:
既然不累,那怎么都贴不紧站不好?
阿雷原本以为老韩发善心了,知道关心新同志了,听到老韩的这句话,心里只有一个字:屁。
老韩开始说小义吃完饭在外面集合的时候边嚼东西边入列的事情,这次纠察只是提醒了一下你,下次就要把你纠了,新兵第一天来第一次吃晚饭就弄这么个事,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放,你让中队长怎么看我,觉得我手下的兵肉,觉得我这个班长不行,是不是?这些事情都关系到你们的荣誉,你们是一个班,新兵班与班之间有个比较,一个中队和一个中队之间有比较。你们是一个集体,丢人不能丢到外面去,你们要多给中队争光添荣誉,不要犯肉,不要给自己和中队惹麻烦,知不知道?现在不管是别的班长还是领导都在关注你们,你们要表现的好,就是为自己好,你们要在最开始的这几天出点什么事,就被领导盯上了,就成了出头鸟,枪打的就是出头鸟。说你们是为了你们好,一天不犯肉,表现好,就能好过点。
今天的事必须处理,让你们所有人都把弦紧一下,这里的规矩你们都要适应,就从今天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二百个俯卧撑,做完撑着。开始。
阿雷们赶紧散开脚靠着内务柜,头朝着桌子,开始在地上做俯卧撑,二百个俯卧撑说实话阿雷们这些人在家里应该都没有做过,听到二百个俯卧撑的时候所有人心里应该都惊了一下,觉得二百个是不是有点多了。但是这种时候服从命令就行了,别那么多话,不然就是给自己找事。所有的兄弟都开始做俯卧撑,做到五十多个的时候所有人手上都出了汗,本来地上就是地板砖,再做就有点滑了,做俯卧撑就费劲了,做到八十多个的时候,所有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喘息声在耳边响起来,给人造成心理上的压力,就更觉得累了,做的过了一百的时候,靠的完全就是坚持了。小义的额头上汗已经冒了出来,一小滴一小滴的往地上滴。实在做不动的人就在地板上撑着。到最后,除了小白所有人都不行了,在地板上撑着,小白也是很吃力,一个一个的做着,不行了就撑一下,缓一下再继续做。阿雷们所有人都能听见小白的喘息声,和他自己数出来的声音,做完二百个,小白长出了一口气,开始在地上撑着。门外和窗户里吹进来一点凉风,吹的我们有一点点的舒服。老韩看着阿雷们,说,再撑半个小时就起立,阿雷们一听,心里就有点草泥马,但谁也不说话,就那样默默地撑着。
所有人都能听见旁边的人和自己的呼吸声,所有人的屁股都是忽高忽低,身体忽平忽弯,所有人都转头看旁边的人,所有人都看了老韩几眼。
最后,半个小时终于到了,老韩让阿雷们起来,活动一下胳膊。
隔壁班的班长老赵过来串门,阿雷们立正喊班长好,老赵看看阿雷们,再看看老韩,说:韩班长这么狠啊。老韩一笑,开始和老赵聊。
阿雷们就各自相互活动胳膊,甩一甩,揉一揉。过了一会儿,老赵有事,就先走了,老韩看着阿雷们说:一会儿开个班会,赶紧活动一会儿,一会儿坐好了就别给我动了。阿雷们一听,麻溜的又相互放松活动了一下胳膊。老韩一句开班会,阿雷们就麻溜的把凳子摆好,规规矩矩的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老韩看着我们,说:都太年轻了,没在社会上转过,我当兵的时候二十岁,初中念完就念不下去了,在学校跳弹的很,书又读不进去,就跟家里人说要去打工,我爸看我的样子,就答应了。然后去郑州,湖南打工、转,见见世面,社会上的事太多了,恶心的事情也不少,不过多经历一些这样的事是有好处的,以后你就可以少走一些弯路。社会上能学到的东西不少,部队能学到的东西也不少,都给我好好学着点,为人处世,眼色干活,班长战友之间的事情多着来,你们这些人没一个明白的,除了小白当过兵可能比你们懂得多,其他人和学校里的学生一样,没见过事情,没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染过。简单一点说就是求都不知道,而且学这些你们要学快一点,别的新兵都知道怎么在这里做人了,你们还像大头兵一样,愣的很,那我脸上就挂不住了,我老文不能让别人说我带的兵都是肉蛋,那我整的就是你们了。
……
老韩口不干舌不燥的叨叨了一个多小时,啊不,是教育了一个多小时,老韩看了一眼表。
说:马上就要洗漱了,一个楼层就一个水房,等下一吹洗漱哨,水房肯定就人满了,你们所有人洗漱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内,把床单被子铺好,洗脸洗脚刷牙,解决大小便,并且把洗漱框摆好,把地扫了拖干净,在这里站好,我不允许有任何人超时,明白吗?
明白!
随着一声哨响:洗漱!
所有的班的新兵都像炸了锅一样往水房跑,生怕自己跑得慢了轮不到水龙头,只能在旁边等。一排水池也就六个水龙头,算上墙边的洗拖布的水池也就十三个水龙头。等于说一个班的新兵差不多就把一个水房的水龙头占了,那么肯定会出现有人占不到水龙头的事情,其中最常见的就是一个班的几个人围到一起把一两个水龙头占了,招呼自己班的兄弟过来接水,这大概就是新兵连最早的团结。
洗漱的时间非常短,而且又有这么多事要完成,所以每个人都是非常慌乱的,有的人到了水房一看洗漱袋才发现毛巾不在,有的人把袜子洗完往台子上一放,倒完水再一看,袜子就不见了,有人慌乱中把别人的袜子拿错了,因为是所有人一起洗漱的缘故,有的人刷牙的时候那个漱口水里面会有痰,别人把漱口水往里面一吐,那个痰顺着水擦着阿雷的脸盆就过去了,看着有点恶心。
还有那个刷牙的时候剩下一点的牙膏,洗完脚的水就冲着阿雷的脸盆过去了,阿雷肯定也不能说什么,都是新兵连的兄弟,而且地方就这么窄,再说了,如果连这些都受不了还当什么兵嘛,回家当小皇帝好了。
万能的黄脸盆洗完脸再洗脚,用完脸盆甩一甩,拿毛巾把里面的水擦干净,然后在水池下面的架子上一排一排的摆整齐,那个小孔朝外,摆成整整齐齐的一条线,然后每个班轮着每晚出人去打扫水房,最搞笑的就是,打扫水房的人催着洗漱的人,洗漱的人说马上好,一个水池其他的地方都打扫好了,就留着洗漱的人那一块,三四个人就等着那一个人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水房每次洗漱完都要打扫,镜子拿报纸沾水擦,要擦的一点污渍,一个小点点也不能有,水池先拿拖布过一遍,然后那抹布擦边上的水渍,水龙头等等地方的污渍,然后拿报纸擦,把水渍全部擦干净,擦的一点东西都没有。最后,水房里地上的水也是一样,不能有。还是先拿拖布过,然后拿抹布擦,抹布水多了,就拧干了再擦,弓着腰一遍一遍的擦,最后看着没水了,确实干了,再回班里,还要时不时的派人去维护一下水房卫生。
当晚所有人都没有超时,老韩在洗漱时间快结束了的时候准时的出现在了班里,阿雷们一个一个麻溜的洗完漱赶紧回来,把洗漱框摆好,然后赶紧打扫班里的卫生,班长的被子不用说自然是阿雷们铺好的,报架上的报纸位置不整齐,阿雷们就麻溜的摆整齐,暖壶的位置没对正,阿雷们就麻溜的摆正。两人去水房洗两个拖布,把班里拖了一遍。然后阿雷们笔直的站好,等着老韩过来训自己。
那个时候窗子外面的广播里一直放着一首轻音乐,洗漱的时候,在楼道走的时候,回到班里站着的时候,有时候躺在床上的时候,耳边也能听见那个音乐,那音乐印在阿雷脑海里很长一段时间,就算到了现在,阿雷也一直记得。它是《匆匆那年》。
老韩一边看着表一边看着班里的新兵回来齐了没。最后终于他班里的新兵都到齐了,床也铺好了,地也拖好了,所有人都在班里站着。基本上新兵都洗完漱回班里站着,没啥事的时候,楼道里会有班长带着一个低音炮,穿着拖鞋,毛巾搭在脖子上,左手拿着小黄盆,右手拿着暖瓶,迈着很吊的步子往水房走,路过别的班,就转过头往里面看一眼,有班长就打声招呼,没班长就看一眼自己笑一笑。新兵连一楼的门口是有老班长站岗的,倒垃圾啥的都是有班长带队,带到垃圾场吧垃圾倒了,然后带队回来,碰上个好点的班长会一路上吹点牛逼,聊聊天就回来了。碰上个日眼点的班长,一路上催着新兵,他自己抽着烟,站在马路上看着新兵们,到了垃圾自己回来,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第一天晚上洗漱,新兵们就感受到了这个地方的不一样。要是在家,这二十分钟就是坐在马桶上拿着手机看一会儿就过去了,在这里不一样,新兵要在二十分钟里完成一切应该在洗漱时间完成的事。其实第一晚的时候,所有人的脑子都是乱懵懵的,三天的火车,有些人的生物钟就已经乱了,再加上吃的泡面火腿肠,很多人早就虚了,再加上下午的折腾,晚上紧张的洗漱,到这时候,很多人都脑子都是乱的、懵的。
老韩发话了:今晚都还行,没有超时的,嗯,以后继续保持。现在,所有人把嘴张开,站好。
然后老韩就挨个的闻,到小白的时候,老文闻了闻,对准小白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呵斥的问:谁让你抽烟的?
阿雷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吓的心里一个哆嗦。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你和所有人都不熟,你对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而且这个地方素以纪律严明,艰苦严肃而闻名。现在阿雷们正身处这样一个地方,这里的班长突然就给了自己旁边的兄弟一巴掌,自己的心里当然很慌。
老文对小义说,去把他被子拿下来。
是!
小义把小白的被子拿了下来,老韩说对着小明他们说:你们三个过来,把被子拉开。
然后老韩走向自己的内务柜,拉开抽屉,拿出一包黄金叶,拿上打火机,走到凳子边,坐下。对小白说,来你蹲下。
小白就蹲下了,老文掏出三根烟塞到小白的嘴里,给他点上,说:来吸。小白的嘴里三根香烟就点上了,烟雾就在小白的鼻子边萦绕。老文对小义说,你们四个过来把被子架到他头上,然后小白的头上就架了个被子,烟就飘不上去,大部分烟一直就在被子里徘徊,把小白搞的呛的不行,老文对小白说,就这个姿势不要动啊,不要用手去动你的烟,不然今晚这一包都是你一个人的。
……
晚上吹熄灯号的时候,小白还蹲在班里,吸完那三根,老文就没让小白再吸了,让他蹲在内务柜前面让他自己想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直到熄灯号响起,老文才对小白说:睡觉去吧,晚上好好想一想今天的事,今天要不是别的班长说你们班的新兵在抽烟我还不知道来,我还以为我们班的新兵都挺乖的,哎。
是!
熄灯息声,谁都不许再说话。今天一天下来阿雷们都累了,倒在床上没几分钟大家就睡着了,尽管大家心里还是慌、迷茫,还是挡不住袭来的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