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先生其实不算老,布鲁克·格林时年三十七岁。要怪就怪发白的鬓角,深陷的眼窝,给了别人颓废显老的不良印象。对此格林倒也不在意。经历过恶龙战争,能从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堆里苟全性命,谁还会去关心衣着发型之类的小细节。
大战结束,拿了薪水的老兵于归乡途中,醉倒在某个小镇的酒馆里。女招待和老板合力将他抬进了房间休息,老板先走一步,女招待慢了点。第二天早晨,老板把格林和自己女儿在床上堵个正着,布鲁克·格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了婚。联想起头天晚上老板耐心的询问起他私生活,女招待则在一旁不停的偷瞄他,老兵觉得是个圈套。
一场战争结束,男人总会成为稀缺品,老兵顺水推舟做了上门女婿。归乡本就是一句哄人的鬼话。他家连同父母和未成年的妹妹,被一头偶尔路过的龙烧到灰都不剩。据逃出来的人讲,凶手都懒得降落查看战果。
他长达十五年的军旅生涯里,有将近十年都在打仗。如今之所以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只因他除了舞刀弄剑,啥都不会。而他又很穷,有妻子和两个女儿要养。婚后,他酗酒,打老婆,骂孩子,在赌桌上输光了卖命钱,是个十足的人渣。混到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岳父踢出了酒馆。要不是妻子和女儿们每天偷偷给在镇外棚屋栖身的他送食物,被酒精麻醉到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格林早饿死了。
长年累月的血腥战争彻底扭曲了他,牧师宣称格林的病根不是出在肉体,心魔需要自己来解。接过妻子奉上的两枚银币,牧师扬长而去。
妻子掩上棚屋的破门,又一次抹起了眼泪。女招待捂住嘴,唯恐激怒暴躁的丈夫,她脸颊的红肿还未消散。小女儿抱紧了母亲的腿,眼睛里满是恐惧。妻女的反应让老兵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他抓起桌上的酒瓶凑到嘴边猛灌,入口却是水。盛怒之下,格林将瓶子砸到地上。
酒瓶残骸混合着液体,在地板的凹陷处汇集成一滩水泊,映出了一张颧骨突出,胡子拉碴的老脸。我究竟成了什么样的怪物,格林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他伸手去摸女儿试图弥补刚才的失态,小女孩别过头往母亲怀里钻。狼狈的老兵夺门而出,可跑不过身后的哭声。
羞于归家的老兵,正好撞见到宣读征兵告示的驻军队长,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遇到尖耳朵圣骑士是格林转运的开始,地窟之行收入颇丰,黑暗精灵的两柄魔杖加脖子上手上的饰品他全收了,那都是回家的资本。老长官沃克大笔一挥开了放行条,本地军人回家探亲也是人之常情。
离那次夺门而出已经过去两年了,因为心里有愧,除了请人代写几封信外,格林再没了别的表示。老兵套上皮甲,又背好袋子用力捆紧。临出门前撞见了同样是老资格的麦克,被迫享受了几个下流段子,格林干笑两声告辞走人。
格林到马厩里找马时遇到了精灵,克里斯蒂娜大人手里拿着个红苹果在喂马,这玩意儿以前格林都不怎么舍得买给女儿吃。
“下午好,大人!”布鲁克右手握拳碰触胸口,立正站好。
精灵大人转过脸看着他,翡翠绿的眼瞳在昏暗的马厩里闪闪发光。
“你好……”一个明显停顿,她向上翻动眼睛,“……格林先生。”精灵露出找到答案的笑容,格林无数次在自己女儿脸上见过同样的表情,可他听说精灵都一百岁了。
礼毕,老兵走到自己那匹马前,伸手拍拍马脸算是跟坐骑打招呼。等安好了马嚼和鞍座,心里半天想不起回家的路,他才意识到离开的太久。
“格林先生,你们在怎么遇到那位法师的?”精灵叫住他。
“是在我们找到的第一个营地,大人。”老兵心里急着走,脸上也不敢表现出丝毫不耐烦。沃克对他已经是大官了,而精灵能让沃克点头哈腰。
“她当时怎么说的?”精灵扶住马槽前的横杆,手指头抠着其中一道裂纹,老兵觉得这样子更像他女儿了。
“那位骑士很为难,但法师只看了眼信就说事不宜迟,先跟我们赶回来应急。”
法师在山坡上装神弄鬼,用幻术吓唬绿皮,格林目击了全过程。
精灵抠进了裂缝还在往里面抓,眼睛都没看他,显然是走神了。
“大人,还有什么要我效劳的?”格林归家心切。
“……谢谢,没有了,格林先生。”精灵脸红了。
老兵再次一欠身,左脚踩住马镫翻上坐骑。其实克里斯蒂娜不该谢他,他该谢克里斯蒂娜才对,从黑暗精灵女人尸体上搜出的宝贝,够格林买下酒馆重新做人了。
他在前门遇到了让精灵念念不忘的女法师,男人没女人那么多八卦。格林抽了马屁股一鞭,坐骑加快了速度,这次再没有要命的恶狼追逐他了。
女法师很不高兴,才去河边洗掉了靴子上的血迹,一个骑兵溅起的泥土又破坏了她的努力。未等她开口骂人,老兵已经跑远了,法师只得气鼓鼓的提起法袍下摆快步走开。女法师对军营可不陌生,她呆的时间够久,习惯了男人各种各样的怪癖,其中包括了经常性的挠裆部。但法师也有女人的尊严要维持,特别是她现在要去见精灵。
我们有几年没见了?三年吧?我二十八了,而她是一百零几?恐怖的数字令法师放弃了计算精灵的年龄。真不公平,为什么我不是个精灵。她也只能想想了。
法师从口袋里取出面小镜子,仔细端详自己。对每个年过二十五的女人来说,岁月都是刮骨刀一般的存在,她不是很满意镜子中看到的景象。
“艾米莉·卡洛特,你的散步还愉快吗?”法师被吓了一跳,弗林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抱着双手站在那儿。
艾米莉不留痕迹的收起化妆镜:“那是当然啦,我的好矮人,知道小娜在哪儿吗?“
“马厩,跟她的好马聊天呢。”矮人撇着嘴,手摸上了胡须。艾米莉太熟悉这个动作,每当弗林特觉得尴尬时,他就摸胡子。“你们两个也该好好谈谈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法师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愉快些,而不是像去刑场。
两天前的那个拥抱,精灵身体僵硬不情不愿。之后便借口照顾伤员,不再理会法师。艾米莉觉得很委屈,也赌上了气,但她随即意识到,不能用人类的时间观念来衡量精灵。再花个三年不理精灵,自己又得老多少岁?
克里斯蒂娜很好找,艾米莉看到她牵着坐骑出了马圈,多半是打算去遛弯。精灵见到法师时楞了一下,似乎想改变行进方向,坐骑却不配合,母马头顶精灵后背,破坏了主人的小心思。
“小娜。”女法师硬着头皮上前,担心自己是不是太大声,毕竟谈话对象是个尖耳朵,听墙根的高手。
精灵一言不发,反而利用身高优势,把视线固定在法师头顶。她没有停步,继续牵着马往外走,艾米莉只好跟在她旁边。
“来的路上我很担心。”
“谢谢。”
“没事就好。”
“是啊。”
“几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挺好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出了营地。压抑的气氛首先打败了法师。她疾行两步挡住克里斯蒂娜。艾米莉直视老友,她对自己水汪汪的天蓝色眼睛很有信心。果然,两个女人对视了一阵,精灵强装出的冷漠软了下来,拉着缰绳的手也不握拳头了。
“我以为我们可以无话不谈”法师趁胜追击:“还是说你对我有什么不满?”蠢话一出口,收回可就来不及了。精灵扯住缰绳,小巧的鼻孔因为大力吸气,鼻翼有节奏的扩张着。
有什么不满?那可是本烂账啊,女性之间的友谊本就脆弱,尤其是漂亮女人之间。稍有不慎便鸡飞蛋打。何况她们中还隔了一个男人,名叫里昂·伍德。
精灵气呼呼的上了马,临走前说了句:“那天要是你在的话,里昂不会死的。”未等艾米莉回答,克里斯蒂娜便甩给了多年老友一个大大的马屁股。
“这不公平!!”法师冲着精灵远去的背影大喊大叫,无论克里斯蒂娜是否听到,她都没反应。
我之所以离开,还不是因为你啊!艾米莉咬住嘴唇,委屈的恨不得原地躺倒再打两个滚。送两本诗集,牵牵小手,他就爱上你啦?爱情是坐在原地等来的吗?蠢货!!
她这次来,除了要救弗林特和克里斯蒂娜,还有一个人她亦不能置之不理。身为少有的天才,艾米莉得到了法师塔留任,在里面教过学生,其中就有山姆·威利。胖山姆虽然反应慢了点,但胜在态度恭敬,学习认真,这样的乖学生,哪个老师不喜欢?
可惜当了个‘邮差’,算啦,看他那腰围,也没本事在野外活动,不像我。心情恢复平静的法师走回营地,找她的好学生去了。
当年她自认高尚,把勇者让给了哀怨的精灵小妞。离开里昂的队伍回到法师塔执教,换个男人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哪像克里斯蒂娜那样要死要活。
噩耗突然而至,匆匆赶来的她身在人群里看着灵柩里的里昂,和带队的精灵。
当晚午夜,艾米莉独自来到墓园。曾以为这男人没什么特别的,事到临头,却连直视墓碑都做不到。她站了好半天后,终于鼓起勇气把手放上去,一接触到冰冷的墓碑,情绪瞬间失控,眼泪多到打湿了衣襟。她扶着冰冷的大理石一点点的坐下,第二天法师被墓地看守摇醒,她竟枕着坟包睡了一整晚。
大受刺激的她辞去了教书的工作,看她哭肿了双眼,法师塔的大法师梅林先生反复询问她是否需要再次考虑。艾米莉固执的拉起法袍,低头屈膝。大法师只好同意了。
法师加入前线的军队,可复仇并不是一道等式。无论消灭多少绿皮,也不能复活里昂来填补内心的空洞。两年了,她沉浸在战争里进退不得,偶尔的机会,艾米莉看到了哨兵带着两个蓬头垢面的人一路往骑士指挥官的帐篷里跑。她知道最近绿皮突然再度活跃,攻击了很多疏于防备的营地。
这本不稀奇,然而法师听见帐篷里似乎传出了克里斯蒂娜这个名字,她跟进去,从面露难色的骑士手中接过信,认出了精灵娟秀的笔迹。重新见到老朋友也不错,还能换换心情。当时她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