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往事耳畔响,一半欣喜一半忧。
百里扶辰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刀时自己说过的那句玩笑话。
“小乞丐,当我媳妇儿咋样?这个地盘我说了算哦!”
当时一个是街头惹事精,另一个是怯懦小乞丐,如今再见,刀剑和鸣,已不再是当初那两个为了一馒头而发愁的小乞丐了。现在的他们,一人仗剑游历春秋各国颇具江湖游侠风范,另一人投笔从戎初显儒将风采。
要是让世人知道北岳四皇子岳胤刀与失踪多年的南阳九皇子百里扶辰有着这样一番关系,恐怕两国的朝堂是要炸了锅了。先不说两国的君王,单是那些各皇子身后的朝臣幕僚们,为了铲平主子至尊之路上的绊脚石便会不择手段、大做文章。
春秋末年,三国鼎立,夹在中间的南阳虽然强盛却腹背受敌,南楚与北岳的君王更是百年难遇的明君霸主,正因如此马踏春秋的千古枭雄百里青澜也难以做到天下大一统。
如今南楚北岳两国日渐强盛,隐约有与南阳日月同辉之意。北岳以战养战多年,北边大小百十个部落大一统,疆域与南阳不遑多让,下一步的战略唯有南图一条途径。南楚依西南高东南低地势屯兵沃野,相比于荒凉的北岳更是富足。
而立于两者之间的南阳则是春秋血水里硬生生捞出来的土壤,国力的强盛自不必说,就连当地的土著都有着一股骨子里的血气。
江湖上才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三座江湖三斗酒,一斗北岳烧刀子,二斗南阳烂谷子,三斗南楚书呆子。
很显然这句话一听就出于北岳那群北蛮子之口,大有贬低其他两座江湖之意。
不过这两种酒的确是两国的特色,南阳的国君百里青澜就好这一口,而百里扶辰喜欢喝的劣质麦酒也是“烂谷子”中的一种。传闻百里青澜在皇城开垦了一片菜园子,园子里种些便宜常见的家常菜,园中还种了一亩稻子,专门用来酿酒的,他不喜那些琼浆玉液,倒是对这些百姓家里常见的东西更显亲近。
至于南楚的“书呆子”更是出名,酒香浓郁不易醉,最讨文人墨客喜。曾有一知名剑客说过这么一句话,一篇诗、一斗酒、一曲长歌、一剑天涯。一句话道出了南楚江湖客的潇洒,也道出了南楚尚文的传统。三座江湖三类江湖客,北岳地地道道的江湖草莽,江湖尚义任侠之风盛行。曾有一刀客因看不惯恶主豪绅当街欺辱家中奴仆,一气之下宰了豪绅一家上下十六口,散尽豪绅万千家财扬长而去,乡里行间皆在传诵他的仗义。
这若是搁在律法严明的南阳,除非一些武道达到巅峰级别能一人撼一座王府的大宗师,一般的江湖小鱼小虾都不敢这般肆意妄为。而南楚的江湖就更加独特了,一般两人起了争执,除非对方直接拿刀剑来砍你,否则不浪费掉一斤唾沫是打不起来的。由此其他两座江湖的都在嘲讽南楚混江湖的都是些酸儒腐剑士。
阴山夜雨路难行,次日清晨,天还未亮衡阳刀会的众人就已护送着马车启航。
昨夜百里扶辰和小刀闹得哪一出众人还记忆犹新啊。众刀客时不时私下里谈论百里扶辰的英雄事迹。
小丫头柳枝一边体会着石头师傅传授的昆仑决,另一边摸索着那招“开蜀式”。
百里扶辰则如同之前一样充当车夫斜躺在马车上不作为,口中还吊儿郎当地哼着小曲儿惹人烦。
唐曦的伤势经一念和尚“菩提丹”的调养已见好转之势,虽不能下地行走,却也清醒如常。
“我说小师妹啊,你干嘛非得死脑筋来杀我呢?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回皇都么?”
百里扶辰停下了他那难听的小曲儿询问道。
车里静坐的唐曦黛眉轻蹙没有理会他。
“难道在师傅眼中我就斗不过皇城那些势力?”
百里扶辰再次问道。
唐曦依旧沉默静坐,仿若未闻。
“就算如此,我也不信师傅会舍得让你来杀我,况且她也知道你打不过我。”
百里扶辰自言自语道。
“是,师傅是舍不得杀你,可是他老人家更舍不得你活得不畅快。”
“你是师傅最疼爱的弟子,你有多调皮师傅会不知道?你有多狡猾师傅会不知道?他都知道,可是他更知道你喜欢江湖,不喜欢庙堂。”
“他希望你能够把你的小聪明放在江湖逍遥上,而不是诡谲的庙堂权争。”
“自打接到师傅的命令之后我便明白,师傅不想让我因为私情而纵容你,他不惜下追杀令,是想让我尽最大的努力去阻止你,因为你是他最疼爱的弟子,他想让你永远留在江湖。”
唐曦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这让没心没肺的百里扶辰也怔住了。
“师傅……”
百里扶辰呢喃地望着西方,内心有千万语。
伤感只是一瞬,因为在他离开昆仑出了江湖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不允许他再有丝毫的懈怠与伤感。
“我说小师妹啊!都这么多年了你咋还没长大啊,你莫不是还觉得我还是你以前那个乞丐出身的小师兄吧?”
“你师兄我可是要去皇城争夺皇位的人,你觉得我会在乎你所谓的同门师徒情谊么?”
“还是回你的昆仑山修炼去吧!”
说完,百里扶辰跳下了马车,手掌轻轻一拍,马车便快速向着回来的方向行去。
众人不知缘由,倒也未做过多理会。
马车在百里扶辰的眼中极速向着山下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车内唐曦心如死灰,起初她还觉得百里扶辰可以被阻止,如今一看,当年的石头师兄已死,下次再见真没必要留手了。
一抹清泪从唐曦眼角流过,唐曦想起了师傅留给自己的后半句话――如果小石头变得权力至上无情无义,那就毫无顾忌的杀了他。
唐曦走了,百里扶辰横剑在肩泼皮般的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脚步很沉重,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
行军缓慢的小刀等人押送着数十位重犯缓缓行走在山间。
他们没有和衡阳刀会的人走同一条路,而是在之前的一个岔口分道而行。
而经过半夜的路程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名为羊角坳的山坳。
山坳险峻,草木茂盛。
老伍长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羊角坳的地形,回头对着岳胤刀说道:“小刀啊,你看这山坳,狭窄而险要,两边山坡草木茂盛,若是有匪患集结在此,我们必全军覆殁啊!”
小刀缓缓点头,拍了拍老伍长的肩膀道:“放心吧,前面交给我,您老还是到队伍后面歇歇吧!”
“哈哈!还是年轻人有干劲啊,不像老头子我啊,当完这趟差就该回家种田喽!”
说着,老伍长便缓步向着队伍后边行去。
重犯被绳子一字连接起来,两头各有十个北岳兵卒,队伍的前方由岳胤刀把持,后方有身经百战的老伍长照看,整个队伍由远处看就像一条冗长的毛毛虫,缓缓向前前进着。
押送的日子枯燥而漫长,众人小心翼翼,一直到了晌午,终于要走出羊角坳了,雨后的日光洒在众人的身上格外的温暖,甚至有些困倦。
轰隆!
只听见一声巨响,数十块巨石从山坡密林中滚落而出,押送的队伍被砸的人仰马翻。
中间被拴在一条绳子上的重犯更是惨不忍睹,一个个被砸的头破血流,当场暴毙。
唯有一年轻囚犯挣脱枷锁奋身一跃带着一旁的重犯老者向着山坳下密林之中跳了进去不见踪影。
老伍长为救一年轻士卒当场被石头砸死。
只见山林中陆陆续续出现三百多人,个个身穿北岳铠甲,却未戴头盔,头带土匪红巾抹额,标准的北岳兵匪装扮。
押送的队伍瞬间被袭所剩不到五人。
岳胤刀来不及伤感,手中的莽刀已然出鞘。
“杀无赦!”
只听见兵匪首领一声令下,这个小队伍仅剩的四人就要被格杀。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儒将一怒,亦尸横遍野。
只见岳胤刀起手开蜀式,后力劈华山,再转为北岳军中常见的滚刀术,一路横冲直杀,就像一只只会杀戮的机器。
他不需要问来人缘由,因为他知道兵匪由二哥岳胤冲执掌,兵匪令对自己动手,其目的显而易见,只是可惜了老伍长等人被自己所连累。
世人只知北岳四皇子岳胤刀是个一怒之下投笔从戎的儒将,却不知他刀法已入圣。
整整杀了一个时辰,岳胤刀力竭,三百多兵匪无一人生还。
岳胤刀收刀,缓缓闭眼,一抹清泪从脸颊流下,冲刷着脸上快要凝固的血迹。身中七刀的他没说一句话,来到队伍后方拖着老伍长血迹斑斑的尸体一步一晃地向着山坳外行去。
这个初入军营的年轻人,这个饱读诗书的四皇子,之前的发生的一切从未让他的身躯弯曲,可这一刻,这个挺拔的少年腰弯了,仿佛背着的不是老伍长的尸体,而是千斤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