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茅盾的《子夜》,第一章中张素文在新由乡下到了上海的顽古老头子因受大都市粉肉刺激而死的时候说:“就是过度刺激!我想来,死在过度刺激里,也许是有味,但我绝对不需要像老太爷今天那样的过度刺激,我需要的是另一种,是狂风暴雨,是火山爆发,是大地震,是宇宙混沌那样的大刺激,大变动!啊,啊,多么奇伟,多么雄壮!”
为了死的以前,受到“最有味”的“过度刺激”,是为“生”打算。
自杀以前,是为了心身有不可解脱的烦恼或别的什么,为要求安静,便结束了自己。在某一点上说,求安静,同样是为“生”打算。
生是本能的。
某生物学家说:“人的脑力,比周围物质的进步要慢了许多。”是的,一切都随着力与电在发达,人对它们应付的精神是太落后了。疯狂,衰弱,自杀,跟着增多。原为制度的矛盾,这物质遵行的速度,造成了两种死的旋涡:
腻味了生活而去求过度的刺激,或过度的刺激轰破了单纯的生活。
自杀和被杀是制度矛盾所放射出来旋涡的结果,但是,生是本能的。
喊人生空虚和渺茫的人,是和口挂独生主义的人在渴求性的满足是一样;要生,口喊自杀的人,客观地说:“他是想较好的生活”,如果问起“人生是什么目的”的问题,那是他对现生活起了疑问。问题实在很简单,高尔基在《下层》(一幕《夜店》)中说:不是为求好的生活,是求好些的生活。
辛克莱在《牲灵》中说:人生是为求比较适当的生活。
所以人生有什么目的的问题可以这样解答:人是为了活而生,生着是求较适合的生活。
因为,生是本能的。
用什么方法求得适当的生活呢?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这一个问题是全人类的问题。
张素文要在大变动中死,不管她的目的怎样,但是大体说来:现代先进的人都拿大变动来做求得适当生活的手段了。因为生是本能,拿变动以求生,当然也是必然的。
一九三五年十月二十五日
原载《国际协报·国际公园》1935年12月12日第10版
署名:绿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