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血液终于开始慢慢回流到了传杰的大脑里。一点一点,他的意识开始慢慢恢复。传杰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漂荡在一个奇怪的黑暗空间中。他想挪动一下自己那似乎已经冻僵的四肢,却丝毫无法动弹。他试图强行睁开自己的双眼,然而,他整个人还是被无边的黑暗包围着。
深深的恐惧和无助笼罩着传杰。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传杰眼前的黑幕开始渐渐散去。一个巨大而又模糊的方形物体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什么东西?
当传杰的视力进一步恢复后,他看到一个有点像镜子的黑色器物悬浮在他面前大约五尺远的地方。一条窄窄的白色条纹在这器物的顶部冒了出来,然后匀速地移动到这器物的底部,随后又从顶部冒出来,紧接着再移动到器物的底部,周而复始,连绵不绝。
就在这个时候,传杰的鼓膜开始隐隐发胀,耳朵里听到一些嗡嗡的声音。这声音似乎与那黑色器物中白色条纹的移动相伴而生,同来同往。
这声音真是烦人!
传杰沿着自己的下巴往下看去。自己身上仍然穿着那套日本人发的灰色冬季制服。但出乎意料的是,两条黄色的带子横着将他的身体绑在一张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床上。他的双手分别放在自己大腿的两旁,虽然并没有被什么东西给缚住,但传杰却无法指挥自己的双手。
又过了一会儿,传杰再试了试。他欣喜地发现自己的右手稍微能够动一动了。
请恢复正常吧!
请快点恢复正常吧!
传杰默默地祈祷着。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在哪里,自己昏过去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手腕上有东西。
传杰突然注意在他的左手的手腕上套着一个相当笨重的环状器物。
这是什么呀?
传杰轻轻地偏了偏自己的头,想看清这个器物。这个器物被一些特殊的装置固定在他的左手腕上。而他左手的每个指尖上都夹了个小夹子。每个夹子的后面都拖着一根白线。这些白线的另一端都连到床下面的某个地方。传杰试着动了动他的左手指,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随后,传杰低下头向自己的两脚之间看去。前方是一个很大的开口。
好看起来像是一扇敞开的门。
这‘门’的后面是一个空空的房间。
那门板在那里呢?
传杰试着转动脖子,往自己的右边看过去。
太好了!
他发现自己的脖子也能动了。传杰对自己的身体又有了更多的控制。
在传杰右边是一堵巨大的墙。这墙与躺着的传杰形成一定的夹角。奇怪的是,传杰能透过这堵倾斜的墙看到墙另一边的情景。
这墙是玻璃做的吗?
传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面积的一整块玻璃,而且形状如此奇特。在这‘玻璃墙’的上半部分有一个躺着的人的立体影像。从头到脚,一根横切的亮条沿着影像反复移动。碰巧的是,这亮条重复出现的频率与传杰上方黑色器物里的亮条几乎完全合拍。当这亮条扫过影像里人体的时候,那人体的一些部位一个接一个地发亮,然后又依次熄灭。很显然,它们正在显示出影像里那个人体不同器官的某种信息。时不时地,在那些发光的器官旁边还会蹦出一些传杰看不懂的怪异字符。很快,这些字符又迅速地消失了。
在这座‘玻璃墙’的左上角,还有好几条链状的彩色图像正在慢慢的旋转。红,黄,蓝和绿这四种颜色在这些彩链中交替出现。然而,真正引起传杰注意的是最下面那两根彩链正在不停地闪烁的末端。
在这两根彩链的左端,两条单独的彩链绕着一条共同的轴线交织在一起,并一直往右延伸到它们那一闪一闪的尾部。在离彩链右边尽头约三分之一的地方,彩链又重新分开,成为两条彼此平行的单链。在这组彩链的上方,还有另外一组类似的彩链。然而,这组彩链不但不闪烁,而且它们的尾链看起来要长得多。
这是什么呀?传杰对此毫无头绪。他继续朝这堵玻璃墙的后面看去。墙后面是一个更大的房间。而在这大房间的顶上,几乎整个天花板都在散发着暗淡的蓝光。在远端的一个角落里,两个黑影站在一个通道口边上。传杰尽管看不大清楚,但他可以肯定这两个黑影有手,有脚,还有头。
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为什么,就算是知道那两个黑影可能是人也并没有让传杰感到丝毫的安心。
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想干什么?
传杰全神贯注的看着那两个黑影,试图从他们的肢体动作中找到一点点线索。突然间,他不经意地看到玻璃墙上那模糊不清的人影稍稍抬了抬右臂。
传杰大吃一惊!他本能地试图转向自己的左边,以图躲避。碰巧的是,那人影竟然也做出了同样的行动。
这是怎么回事?他是我的影子吗?
传杰这才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被扫描并投影在玻璃墙上的人。
这是个什么地方?
传杰的记忆最后中断在那座赤木声称是大禹王陵的古代陵墓里面。
我还在大禹王陵里面吗?
传杰并不怕死,因为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赤木现在怎么样了?
其他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此刻,游荡在他心中的是无尽的疑问。
哧溜!
传杰突然听到自己脚下传来了一阵响动。他赶紧低头一看。原来那个大开口本身就是一扇门,一扇透明的门,正滑动着打开了。一个黑影伴随着一些不知所云的声音冲了进来。他从传杰的视野中闪过,最后出现在传杰头部的上方。
虽然这个黑影在传杰的眼里是上下颠倒的,但传杰可以完全确定这黑影有着与人一模一样的基本结构。他头上戴着一顶带楔形帽檐的头盔,而他的脸则隐藏在一副面具后面。在他的面具中间,一块矩形的板子挡在鼻子和嘴巴的前面。传杰还在这挡板上依稀看到一些复杂的纹路或图案。黑影头盔后的帽檐下还挂着几根又粗又大的辫子。
“哇-差-内!周-马-耶-查...”这黑影发出了一种深沉但又有点不着调的声音。
他是在跟我说话吗?
传杰能流利地说三种语言,可以用七种语言进行简单的对话。但他依然听不懂这黑影在说些什么。然而,传杰确信这声音是一种语言,一门由单音节发音构成的语言。
那黑影似乎很快也意识到传杰完全听不懂他说的话,于是停了下来。
他怎么不说话了?
是想要我先说吗?
传杰在心里盘算着。
那我该先说些什么呢?
他没有一点头绪。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这黑影突然开始用他的左手拉扯他自己的右手。这黑影的手臂上披着暗色的金属盔甲。很快,他便脱下了一只像是手套似的东西,然后一把抓起传杰的右手,把传杰的手腕朝上翻了过来。
他在干什么?传杰无法知晓,但他能感觉到这个黑影对自己没有明显的敌意。
紧接着,这黑影将他自己的手腕贴在传杰的手腕上,并且开始一左一右地来回挪动,好像是在选择什么位置似的。这黑影手腕上的皮肤又硬又粗糙,感觉有点像鳄鱼皮。
不知什么原因,传杰开始在耳中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脉动。几秒钟后,另一个更快的脉动在他耳中出现。传杰的心越跳越快,同时开始感到恶心、头疼,并且越来越剧烈。传杰使劲地咬自己的牙,试图用痛感来抑制呕吐的冲动。然而,这对他来说十分困难。他只能猛摇自己的头。
就在这万般的痛苦之中,这两个脉动突然合二为一。与此同时,传杰所有的痛楚似乎在一瞬间都消失殆尽了,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这时,那黑影开始再次说话,而且语速非常缓慢。虽然传杰还是不太听得懂他的话,但是他感到这黑影的话音好像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脑海,在里面徘徊着,好像在寻找一个落脚之处。传杰听着听着,觉得这话语的节奏越来越熟悉。
就在此时,一个幻象在传杰的脑海中闪过。他看见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宫殿里,身边站着几个和那黑影长的差不多的人。而自己正在用那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和他们交谈。
这是什么...我可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月亮!在那黑影再次出现之前,传杰听懂了一个词。
传杰还来不及多想,下一个幻象便接踵而至。
他站在旷野之中的一个高台上,正在用这种语言对台下的人群呼叫。这些人的双眼下面好像都涂着些什么黑黑的东西。每次他大喊的时候,台下的人把手中的斧头,长矛和尖刀高高举起,然后跟着传杰一起振臂高呼。
我在喊什么?
博白!这是什么意思?
台下的人群像疯了似的叫喊着。
这词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啊?
博白!博白!这喊叫声在群山之间不停回响。
我明白了!
我在喊一个口号:‘不败!’
经过一番幻觉之后,传杰终于开始渐渐意识到这黑影所说的语言听起来有点像自己老家的特有一种方言。
传杰来自位于福建偏远山区的一个叫长寿村的小村子。村里独有的一种方言由家族里的长者们口口相传,代代承接。这种方言非常难学,也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学。传杰小的时候曾从村里的长者那里学过只言片语。然而,他十一岁就离家去了南安县的县立中学读书,因而从未真正掌握过这门方言。
村里的长者把这种方言称为老话。长寿老话是闽南语系里的一个非常罕见的分支。而闽南话在中国和东南亚仍有大约六千万人在使用。闽南话的书面语大部分与国语相同,只是语法上有稍稍差异。但闽南话的发音却是与国语南辕北撤。从语言学的角度上看,许多专家认为,闽南话源自于古代中国南迁以逃避北方战乱的中原人。所以,它的很多发音更接近中国古代的语言。
真是无巧不成书哇!
二十年来我都没再说过的老话居然和这个黑影的语言有相似之处。
一旦传杰意识到这一点,他就开始一边用手比划,一边用他记忆中那些残存的简单老话与那黑影进行交流。一时间,双方都感到欢欣鼓舞。于是,那黑影按了下一个床面下的什么机关。传杰身下的床慢慢地动了起来,他的姿势也由躺着变成坐着。两人的肢体交流变得更加容易了。
不可思议!除了我们村里的长者,根本没人会说老话。
作为一个学者,传杰很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深知,此时此刻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只要他的方言古语能帮他与那黑影沟通交流就行了。
经过最初的激动以及随后十多分钟的尝试,传杰仍然没能听懂黑影一个完整的句子。
也许他们的句法结构和我们的根本就不一样。
于是传杰开始试着在一些简单的句子里重排主语、谓语,宾语的次序,同时辅以肢体语言,试图与黑影进行交流。
传杰先用自己的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然后又指了指他身下的床,慢慢地用长寿老话说道:“坐,床,我。”
那黑影呆滞了好几秒钟,然后慢慢的答道:“坐,床,你。”
我的天哪!太好了。传杰居然听懂了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
他们的语言好像是以谓语开始,其次是宾语,最后用介词或连词连接上主语,从而构成一句完整的话。
先别高兴得太早。传杰决定用同样的方法再试一次。
于是,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紧接着轻轻地将手沿着自己的躯干滑下,然后说道:“是,传杰,我。”
那黑影看着传杰,他的脑子显然还在处理这句话。
“传杰,我的名字。”传杰用手掌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前胸,说道:“说,”他停顿了一下,“我是传杰,”他又停顿了一下,“我。”
那黑影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传杰接着用各种手势,试图解释句子结构的变化。很快,他便意识到要解释这个复杂的概念,手势是远远不够用的。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正当传杰在绞尽脑汁的时候,那黑影突然说话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低沉,发音听起来还是有点别扭,但传杰却听懂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传杰,我的名字叫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