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月6日,未名谷,龙山,中国
夏王陵外。
石墙对面的日军临时指挥所。
特遣队的最高指挥官安田一郎大佐再也不能在保持他一贯的冷静了。他非常后悔让赤木少佐带着先遣队第一波进入了夏王陵。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这古老的王陵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些从外国留学归来的年轻人太冲动了。“他心中暗道。安田既不喜欢这项天皇亲自安排的特殊任务,也不喜欢赤木彦一这个人。但他非常清楚赤木在这任务里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也知道自己是怎么都阻拦不了赤木当时的狂热。
”我的军旅生涯算是完蛋了。混蛋!美国化的毛头小子!“
早些时候,安田派织田带着三十五名久经战阵的士兵,由三名工兵开路,组成第二波部队进到夏王陵中。“是死是活,把赤木少佐给我找回来。”他还记得当时他是这样命令织田的。然而,两个小时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从织田那里传出来。安田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再派出第三波部队。
“东京还没有回话吗?”他急于向总部通报情况。
“还没!大佐。”一名参谋人员回话道,“我们的电台坏了。”
“所有的电台都坏了?”安田感到有点惊讶。
“是的,大佐。包括备用电台。”
“打电话给补给站,让他们向东京发报!”安田大声的命令道。
“已经试过了。但线路不通。”那个参谋大叫着回话,“我已经派了两个信号兵去检查电话线路。”
***
传杰拖着一挺轻机枪,到达了龙甲所谓的外门里侧,也就是王陵前被赤木炸毁的那堵巨大石墙。曾经的石墙已经变成了一大堆乱石,而王陵外的枪声和叫声已是清晰在耳。
“守住这入口,别让任何人进来。”奇向传杰安排了任务后便瞬间消失了。对于龙甲的这种离开方式,传杰已是司空见惯了。
虽然名字叫轻机枪,但这挺日制96式轻机枪实际上并没那么轻。特别是传杰还得带上他找来的几个三十发弹夹。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爬到乱石堆的顶上。在地宫中的时候,传杰已经完全失去了对王陵外的时间的概念。当他再次亲眼看到王陵外的天空,才意识到这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了。零星的雪花正在从空中凌乱地飘落着。
从乱石堆的顶上往外看。在大约五六十米外,不少日本兵正蹲伏在他们的环形简易防御工事。在日军的防线后面,安田大佐和他的参谋们正聚集在临时指挥所里。日军阵地的后方不断传来枪声,尖叫,和偶尔的爆炸声。
传杰架起了机枪,开始向日军阵地瞄准。在日军阵地的左侧,一名传令兵正在朝着指挥所飞奔。突然间,他双腿膝盖以下的部分齐齐地飞离了他的大腿。出于惯性,这传令兵的躯干仍然往前冲了好远。在日军指挥所的另一侧,五名日本兵紧张地蹲在一堵矮墙后面,枪口指着东方,拱卫着日军阵地的右翼。五个的头颅毫无征兆地飞了起来,从后到前,一个接着一个。空颈之上,血抹长空。
整个日军阵地顿时在传杰面前乱作一团。日本兵们开始没有目标地胡乱射击。一个日本兵从掩体后站了起来,冲到了空地上。几秒钟之内,他的后脑就被自己人的子弹击中,脑浆四溅。日军的指挥官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下属的控制。
这时候,传杰正准备要向日军射击。然而,他却被眼前的疯狂场景惊呆了,以至于完全忘了开枪。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名日军士兵看到了乱石堆顶上的传杰,便单枪匹马开始从侧面包抄传杰。很快,传杰发现了这个正在匍匐前进的日本兵。他立马朝敌人开枪射击。
嗒嗒嗒!嗒嗒!
几发子弹过后,这挺96式轻机枪突然卡壳了。传杰马上卸下枪中的旧弹夹,然后将一个新弹夹塞入弹夹仓。他扭转枪身,确保弹壳弹出口朝下,然后再一次拉动扳机。
咔,咔,咔。
枪还是卡住的,而那个日本兵靠得越来越近了。
该死的!传杰开始用手掌反复拍打弹夹的底部,但被卡住的弹壳还是弹不出来。
几米之外,那名日本兵站了起来,挺起刺刀,对传杰发起了最后的冲杀。传杰没时间做出任何其他的反应,也找不到别的武器可以用来保护自己,他不自禁地停止了拍打弹夹,大脑里是一片空白。
靠!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死去。也许我该闭上眼睛吧。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个日本士兵突然扑倒在了乱石堆上,而他的背上插着一把带着黄绿花纹的匕首。
龙甲!传杰知道是他们当中的某一位刚刚救了自己的命。但战场之上容不得他多想,传杰迅速恢复了对自己的控制。他向乱石堆下的战场看去。此时,许多日本兵面对着这如鬼魅一般的敌人在心理上已经完全崩溃了。一名日本兵蜷缩成一团,侧卧在地上哭泣。在离这个日本兵不远的地方,另一个日本兵盘着腿坐在地上,双眼紧闭,双手合十,大概是在对他神道里的神灵祈祷。
拍,再拍。传杰再次试着退出被卡住的弹壳。
嗒!一发子弹飞出了他的枪膛。传杰知道卡住的弹壳已退出,这挺机枪已经重新成为了杀人的武器。
在传杰的正前面,有六七名日本兵扔掉了手中的步枪,走到石墙前的平坝的正中间,口中还诵唱着一些传杰听不清楚的经文。
让我来帮你们解脱吧。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传杰扣动扳机,用一阵6.5毫米子弹结束了他们的苦难。
又过了差不多五分钟,四面的枪声终于消失了。安田大佐突然发现,这个战场上已经没别的幸存者了,与自己相伴的只剩零星的濒死哀嚎。他曾经的部下,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快要死去。
安田愤怒到了极点。他拔出军刀,双手握在胸前,鸭步走到平坝中间,大声喊道:“八格亚努!混蛋!”
“你给我出来!”安田转向他的左边,没有看到任何人。
然后他又猛地扭头到自己的右侧,向那不曾谋面的敌人挑战道:“跟我单挑呀!来跟我的钢刀决一死战!”
在安田面前约十米的地方,奇突然现了身。他手持兵器,歪着头看着安田。
“混蛋...”安田的声音显然是被恐惧给扭曲了。而这恐惧是他三十年军旅生涯中从未感受过的。
这是个什么怪物?
长得像人,却还拖着根尾巴?
在他的军旅生涯中,安田曾和很多不同的,甚至有时候装备更先进的敌人战斗过。但他根本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来面对这个来自于一个不同世界的敌人。
这个怪物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消灭四百多皇军近卫师团的精锐?
一想到这里,安田大佐的意志崩溃了。他后退了几步,把军刀高高举起,然后到转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天皇陛下万...”安田一边喊,一边试图切腹自杀。
然而,他的刀尖还没碰到他的腹部。安田的人头便从他的脖子上飞了出去,在空中不断盘旋上升。而他的嘴唇仍然在翻动着,一边在空中旋转,一边艰难地吐出“万岁”这个词的余音,回响不断。
在安田无头的身躯后面,黑鱼陡然冒了出来,手中握着他那把“双头蛇”,而他的身体还停留在刚刚砍断安田脖子那一瞬间的姿势。第一次,传杰看到了鲜血在龙甲那肉眼看不到的刀锋上飞溅。
传杰把机枪推到一旁,坐在乱石上着迅速滑了下来。他来到奇的身边,赶紧询问龙甲是否已经找到了那两百名中国战俘。奇摇了摇头,然后把左手抬到他头盔的侧面,命令其他龙甲加大搜索的范围。“一定要确保没人能活着离开。”奇向龙甲们再强调了一遍。
传杰从地上捡起一把手枪,自己开始四下寻找他的朋友永忠和其他战俘。
奇是在骗我吗?
这么大一群人,他们怎么可能没有看到?
“传杰!”奇在他身后喊。
“什么?”
“找到了。跟我来。”奇一边说,一边越过传杰往北走去。
奇走得飞快。而传杰则像一个疯子一样在后面追。
噗通!有个东西把传杰绊倒了。他看也没看,赶紧爬起来接着跑。传杰一边跑一边在脑海里拼命搜索任何可能用得着的甜言蜜语,以求奇能放他的同胞们一马。
两人几乎快要到未名谷的另一端了。传杰气喘吁吁,已经跑不动了。不得已,他停了下来,双手按在膝盖上,让自己稍微缓一缓。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传杰看到一个龙甲的轮廓站在一个小丘上,奇正在朝那里走去。
一定是那里了。我必须在奇下令灭口之前赶到。
传杰再次跑了起来。但几步之内,他又停了下来,一阵剧痛从传杰腰的右下方传来。他只得用手压迫着痛点,跌跌撞撞地向前行进。
几分钟后,传杰终于到达了那小丘的顶上。奇早已站在了白羊的身边。小丘的背后是一个大坑。躯体压着躯体,层层叠叠,上百具中国战俘的尸体填满了这个刚挖出来没多久的土坑。在靠近土坑边缘的地方,不少战俘的尸身已经被坍塌的泥土掩埋了一半。
传杰看着这些昨天还鲜活,而现在却被一层薄雪覆盖的灵魂。他刚刚想到的那些措辞突然间都变得毫无价值。传杰不顾一切地跳进土坑里,开始一具具地翻看这些战俘的遗体。不是,不是,二狗子...不是,不是,不是...他碰到的每一个身体都已经是冰凉的了,连血液都可能已经结冰了。几分钟后,传杰终于意识到他也许永远都找不到那爱唠叨的永忠了。
就算找到了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已经死了,像所有其他人一样,全都死了。
传杰爬上了土坑边的一个泥土平台。平台上面躺着两具日军尸体。在他们中间,一挺机枪架在地上,枪口依然还指着土坑里。
他们一旦认为任务出了危险,就马上杀人灭口了。而且还很可能强迫我的同胞们给自己挖了这个坑。
一想到这里,传杰眼睛一湿,单膝跪地,眼泪潸潸而下。
“冷静。”奇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传杰抬起头来,用模糊的泪眼看着奇,说道:“这就是他们...他们就是这样对待我们中国人的。我们…”
“起来!”奇冷冷地打断了传杰的话,“我们还要打扫战场。没人该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嘘咻!
夏侯虎带着一阵风声出现了,“我在地上找到了一根线。”
“线?什么线?”奇问道:“你手上抓的是什么?”
“我在山谷外抓到了两个活口。我把他们带回来想让传杰问问这线是怎么回事。”夏侯虎把两名日本兵放回到地上。他刚一松手,这两名日本兵立即瘫倒在地上。他们显然早已毙命。
“抱歉!我忘了这些原住民的脖子是多么的脆弱。”夏侯虎深感歉然。
“这线是连接到日本人在步行入山之前所建立的补给站的电话线。电话,就是一种你在这里,能和一个在很远的地方的其他人说话的工具。”
“那地方有多远?”奇问道。
“大概要步行三天。”传杰回答道,“他们在那里大概留下了五十人。”
“在哪个方向?”
“我也不太确定。”
“为什么?”
“我们在山里面走了三天,改变了好几次方向。但是只要跟着电话线,就一定能找到日本人的补给站。”
“你们两个!跟着电话线搜索,斩尽杀绝。”
“遵命!”白羊和夏侯虎同时应声,然后双双消失在了白色的地平线上。
***
“你不属于这里,赤木。”传杰在夏王陵地宫中一个偏远角落里自言自语,“你本该就留在你东京的博物馆里。”
传杰在地宫墙边上的一个尸体堆里找到了他的室友。
“我来搬这具尸体,大钟。他曾是我的朋友。”他跟大钟提出了这个要求。
“好吧。那快点。我们在王陵外面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大钟友好地同意了。
赤木的眼睛仍然睁着,充满了恐惧。
”但愿你当时的痛苦结束得很快,彦一君。“传杰试着不去想象赤木是如何被龙甲杀死的。”但你没有白死。你终于找到了你一直想要找到的证据。希望你能在另一个世界里完成你的论文。安息吧!赤木彦一。“
传杰帮赤木合上了双眼,然后用手夹住赤木的腋下,开始把他往后拖。传杰知道自己的力量与龙甲相比是微不足道。但他还是主动提出要帮助打扫战场,其实是想要找到赤木,以便能和他曾经最好的朋友作一个了结。
“大钟,传杰,你俩清理王陵里面。天黑之前,我们要焚烧所有的尸体。”传杰还记得奇的指示。
突然有个东西从赤木的口袋里掉了出来。传杰连忙把它捡了起来。
”赤木的放大镜!那偏光滤镜还在上面。“
这放大镜猛然提醒了传杰。他想起了那条把赤木从东京带到人生终点的项链。
”龙血石在哪里?“
传杰在赤木身上搜寻了一番,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是落在了赤木毙命之处的地上吗?陵寝的旁边?“
赤木被杀的时候传杰早已昏了过去,他根本就不知道赤木是在哪里死去的。正当他对找寻这块钻石感到绝望时,传杰突然注意到赤木的一只手还紧握着拳头。于是,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刺刀,撬开了赤木的手。赤木手中果然紧握着那带着淡淡黑晕的龙血石以及缠绕在其四周的染血银链。传杰小心翼翼的把这项链拿了起来,用衣服草草擦了一下上面的血污,然后把它放入自己胸前的贴身口袋。
传杰设法把赤木的尸身搬上了一个原来是用来运土的小车上。然后通过一条由龙甲在乱石堆中开辟的通道,将载了好几具尸体的小车从王陵中拖了出来。白雪覆盖的山谷中已经有了好几个尸体堆。他把小车拖到离王陵最近的一个尸体堆边,卸下了赤木的尸身,然后把赤木推上了尸体堆的边缘。
”我俩的缘分到此为止了,赤木彦一。さようなら(Sayōnara)!“
在和他的室友告别以后,传杰回到小车边,开始把另外一具尸体往尸体堆上拖。
“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奇!我们应该先吃点东西。”尸体堆的另一侧传来了大钟的嗓音。
“那...好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奇表示同意。
“谢天谢地不如谢谢你,大钟。”传杰又听到了黑鱼的声音。“我他妈的早就想问他了。不过我问了也没用。”
他们要吃东西?
龙甲怎么吃东西?
传杰马上停下了手中的活,绕到尸体堆的旁边,想看个究竟。
黑鱼和大钟正在日军的临时指挥所周围转来转去。
黑鱼在用鼻子嗅来嗅去的。他是在通过闻来找食物吗?
传杰觉得黑鱼头部的动作有点像一只狗。他一直呆呆地看着,龙甲们也一直在那边转悠。很快,传杰便听到了黑鱼的欢呼,“已经有好几千年没他妈的吃东西了。”很显然,龙甲找到了能吃的东西。
这时候,奇突然向他挥了挥手,喊道:“过来吧,传杰。一起吃点东西。”
传杰走到龙甲当中,看到一张由木箱子拼成的临时桌子上摆着几个日本军用水壶,几碗剩下的冷米饭,还有好多各式各样的罐头。
不知何故,这些龙甲居然知道日本人的好东西都在罐头里。
大钟手里拿着一个午餐肉罐头,然后从他右小腿的侧面拔出了一把黄里带绿的匕首,开始撬这个罐头。
“谁他妈的拿了我的匕首,没还给我?”黑鱼突然愤怒地问道,左手拿着一个大的炸鱼罐头。
“你只要用你的鱼嘴咬开它就行了,要匕首干什么?”大钟开玩笑的回应道。他面具的下半部分突然裂成两半,并收到头盔里。与此同时,他的鼻板也向上翻起让传杰清楚地看到了大钟的下半边脸。在传杰看来,大钟的这张脸和人脸实在是一点联系都没有。大钟脸上的皮肤暗黑发绿,异常的粗糙,而且微微地把来自外界的光从不同的角度反射出去,就好像鳄鱼的鳞甲片一样。在他的鼻板下方有一个宽大的凸起物,上面却见不到鼻孔。传杰真的很难将这个‘器官’与人的鼻子扯上关系。在大钟脸上两侧颧骨下面大概一寸的地方,各悬着一根小管子,将他的脸与头盔连接起来。在他那没有鼻孔的鼻子下面,嘴巴稍向外突出。在他的嘴角上,每一侧的上边各有一颗锋利的尖齿,下边则有两颗。在下侧的尖齿中,偏外的那颗更大,更尖。每当大钟咬食物时,上牙刚好卡在两颗下牙中间。
这几颗牙齿显然不是用来咀嚼的。是用来撕切食物的吗?
当传杰还在研究的时候,大钟抬起头,将食物塞到嘴巴的后部。在那里,它们被一些隐藏的牙齿咀嚼了一番之后,才被大钟吞下去。
依我看来,这些龙甲和我绝不可能有任何血缘关系!传杰完全不能把他所看到的和起初奇基于基因序列的断言联系起来。
不过,我们确实用差不多的声音说着同一种语言。
为什么?是遗传变异吗?
“嘿,大钟!你吃完了以后,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匕首吗?”黑鱼的话打破了大钟连续不断的咀嚼和吞咽声。
“把你的匕首找回来!”奇命令道。
“吃完饭我就去。”黑鱼边嚼边答道,“我可不想没吃饱就再回去睡上个一千年。”
这简易饭桌周围的每个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