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北漂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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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救赎

沐沐哭了许久,又从包里取出几片面包片递给我,开始讲她父亲的事。

“我爸爸常年在外面工作,我上小学后我们三个就跟着去了城里。从我开始记事起,爸爸脸上总是带着笑容。村里人重男轻女,我爷爷也是,但是爸爸却以我俩为荣,一有时间回老家就带我俩玩:上树给我们摘桑葚,我俩吃得满嘴都是紫红色;秋忙时把刚收完的红薯在野地里烤着给我们吃;村子后面有个野生蜂窝,爸爸驱赶蜜蜂,把上面的蜂蜜刮下来给我舔,他还被蛰到了脸,肿得像馒头。”

我插话道:“我爷爷就是养蜜蜂的,我下次回老家给你带点。”

“不了,我以后不会再吃了。”她呜咽着。

我明白,现在的她不得不接受父亲逝去的现实,显得痛苦万分。

沐沐接着说:“小时候,我们暑假去看望爸爸,他一直忙,白天早起去进货,晚上到半夜才回来。爸爸早上走的时候,都会问我和姐姐吃什么好吃的,我喜欢吃辣条,妈妈不让我吃,他买回来偷偷塞给我,让我偷偷地吃,我吃得上火,满嘴是泡,他又开始心疼我。”

我把面包片递给沐沐,又拿出自己的水杯递过去,她喝了一大口。

“爸爸说过要带我们去海边玩,他打工的城市离海边没多远,泳衣什么的都给我们准备好了,可是工作太忙,暑假又是一年当中能挣钱的时候,就一直耽搁着,直到今年他出了事。”

她边说边抽泣,正如沐沐说的,从父亲出事以来,在家人以及亲戚面前,她一直憋着,直到现在她发现自己太累了,父亲的的确确已经不在了,父亲给自己营造的自己的童话王国也破灭了。

我说:“父亲都是更喜欢女儿的,我和父亲就没有过多的话题要聊,他也是整天忙碌,只能等到暑假见面,我俩和母亲的交流更多一些。”

“父亲真的很爱我俩,我一直都无法接受事实,我憋着一口气没有哭,就认为父亲还在,在某个角落里等着我,他一定是迷路找不到家了,我夜夜做梦,梦里都是父亲的背影。父亲葬礼那天,同村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奶说什么同是一家人,有的哭成泪人,有的连眼泪都不流,一看就知道谁孝顺谁不孝顺,我都快崩溃了,她还在那里添油加醋,扯东扯西,大谈什么伦理,非要像比赛一样比个高低吗?”

我说:“乡里不少人都这样,一年到头没几天农忙的时候,一点事都能从年头扯到年尾,不用管她们,长舌妇而已,如果哭得越凶代表越孝顺,那葬礼都变成比哭大赛好了,拿个测声仪,看谁哭得响。”

她点点头,我用纸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花,沐沐快要没有力气了,嗓子也哑了,我再次抱起她,依偎在我怀里。

一会儿,我拉起沐沐去厨房的土灶上烧水,她在灶台前面烧火,时而呆呆地看着地锅下面冒出来的震颤的火焰。

我们用烧好的水洗漱完毕,灶台下的火还没有熄灭,我提议在这庭院中间摆出一个火堆,祭奠沐沐逝去的父亲,她默许了。

我从灶台下面取出几根未灭的木柴,又从屋里翻出来废旧的报纸,将它们放在院子的正中央引燃。我拉着沐沐的手在一旁看着燃烧起来的熊熊的烈火,热气冲起来草木灰向上空飘散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沐沐歇斯底里地呼喊父亲,在这个静谧的村庄里,声音和火焰交织,显得格外凄切。

我抱起她向屋里走去,说:“生与死并不是对立的,死亡也许是作为生的辅助的存在,你的父亲在这个世界上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守护你呢。”

但是我心里明白,无论我如何开导如何劝慰,她的痛苦都是无法减轻的,这件事发生在谁身上都是无法逾越的鸿沟,那天我讲遍了全世界的哲理,串通了全世界的思想,也没能够将沐沐从哀伤中拯救出来。

睡觉的时候,我把她放在自己身边,生怕这个被命运捉弄的善良女孩做出什么傻事。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沐沐的爷爷过来敲门,我跟着去了村子里面取来早餐,沐沐起床后喝了一大碗粥,吃了几个菜卷,看起来气色比昨晚好了不少。

沐沐带我去村西边的河岸边。

太阳从东面的树林上方探出头来,阳光从树林间的缝隙中散出来,飘向村子周围广袤无垠的大地。

我们来到一处杂草丛生的河岸边,草上面的露水还没有干,在阳光下面晶莹剔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美的田园风光了。

我拉着沐沐的手,对她说:“自从爸妈离开家乡,一直都漂泊在外面。我一直都很想他们,但是现在再让他们回来,回到自己身边,是不可能的事情,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因为爸爸把哥哥接到北京让我留守在家的事情大哭过,但是从那以后,我强迫自己不去埋怨这些事情,毕竟很多事情自己都决定不了。我转念想,我认定了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来闯荡,目前来说别的我什么都做不了,唯有在学业上能够施展一番。”

沐沐脸上少了些哀愁,但是难掩哀伤的神色。她说:“本来感觉失去至亲的事情我绝对接受不了,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人的成熟就是不断妥协的过程吗?”

“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是吧,毕竟关于人的一切都是千变万化的,料不定哪天会发生自己无法决定的事情,目前来说,好好珍惜当下吧,眼前的人和事才是真的,其它的都是虚幻的。”

“现在除了你和我,其他的都是假的不存在的吗?”

“我看不到,所以它不存在。”我笑着对沐沐说。

她直勾勾的盯着初生的太阳,阳光洒在我俩的肩膀上,我们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