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有些时候,有些事就是莫名其妙地发生了,你不知道究竟算好还是不好,想要干涉也根本不可能,那你能怎么办呢?坦然接受吗?奋起反抗吗?”
杰特直愣愣地瞧着雷克斯丧气的脸,他不知道在这样一个情况下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灰尘还像盐粒一样铺满地面,破碎的石头人正面朝下躺在他们跟前,身后的墙面上是它撞出来的坑,深深的裂纹蛛网似的密绕。
他们都受了些伤,幸运的没什么大碍,耳朵的血流、面颊的淤青、似乎松动的门牙,只是大意招来的些微惩罚。这些都没什么,他们在那粗壮得能把人串起来的石锥子面前活了下来,他们闯过了难关,凭借勇气和智慧,或者是天大的运气。劫后余生时总要放松地聊天聊地,把紧绷的神经好好舒展。
但他眼见着雷克斯的表情从紧张变到悲伤,好像是眨眼间的事。
他觉得引发雷克斯心情变化的不只是安丽对雷克斯的青睐,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是什么无法控制的人或物,出现与消失,开始与结束都无法控制。就像天候,老爸说:“天气对果农来说最重要了,但是它最不好把握,跟官老爷们的臭脸一样。”自己的老爸早就不再亲自过问果园的事了,他穿上昂贵的衣服,喝着昂贵的酒,抽着昂贵的烟,去挥金如土的地方结交挥金如土的人,用他的话说,是“去伺候另一批更难搞定的果苗。”
杰特清清喉咙,用他老爸的语气说:“有些事就像天气一样无法控制,想想你晾了一周也干不了的最后一条内裤,把它穿上呗,要不光着也行。”他尽力扯出一个夸张的笑脸,低俗笑话一定要配夸张的表情,这也是老爸教的。
“你说的对。”雷克斯叹了一口气,按着膝盖站起身,“要么穿上它,要么光着呗,选择还是有的。”他回了杰特一个笑脸,露出粘着血渍的白牙。
“但是啊,杰特。”兴冲冲地正想站起,杰特就被喊住了,“刚才这话是说给我们俩听的,卡兹曼大人并不够可靠,你在日后面对他的时候,要记住总有两个选择。”
“这话说的。”杰特慢悠悠地站起来,“卡兹曼大人只是给了我一个机会,选择是我自己做的。”他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淡地看着雷克斯,澄澈的双眼后面藏着收纳光彩的温润宝玉。
“那你真是疯了。”雷克斯撇过脸讪笑。
“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杰特皱眉,“我就是为了讨好安丽才去求卡兹曼大人的,就是为了巴结卡兹曼大人才决定来救你的,但约定是跟你立下的。”他深吸一口气,“我要救你出去,我说到做到。”他一字一顿,字字千金。
雷克斯还是撇着头,只是低声说:“那我负责保护你,我打架很厉害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像水滴落上石板。
杰特探过头去,“嗨,你不是哭了吧。”
“哭个毛,闭嘴。”雷克斯恶狠狠地说,干脆转过身去把脸直接对着墙。
杰特向前一步,伸手挽住雷克斯的肩膀,对着他耳边说:“我是果农的儿子,我爸跟我说一旦下了苗就要负责到最后,无论一年后收成如何,都要尽职尽力地侍奉果树,就算眼见着大旱大涝,死苗枯树,颗粒无收。”他开怀大笑,一边用力拍雷克斯的肩膀,“我没什么文化,就是认这个死理啦。”
雷克斯转过来拉住杰特的手,“我那里也有类似的话,说‘不想在船上待一辈子就别去挂帆’。”
“一辈子?也太可怕了,还是种果树好。”
“对嘛。”雷克斯哈哈大笑,“所以我跑到王城去学魔法决斗了。”
杰特也笑起来,两个一脸狼狈相的家伙在青灰色石头监狱里前仰后合。
雷克斯笑着笑着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吃东西被噎住,还没等杰特反应过来,就拉着他后撤。
带着寒芒的石锥再度出现,这次是从地面冒出来。
猫鼠游戏继续进行,两个人踉踉跄跄地并排在储物墙间的小路上来回绕圈。
好在这家伙是个傻子,雷克斯心想,它就从没有想过封锁道路吗?只配跟在屁股后面吃灰。
现在要想办法绕到石头人那条路上去,让杰特再给它来一下,可是雷克斯偏偏忘了记路。他跑得太急了,就像在森林里躲避狼群的追捕,眼里尽是重复的景色,耳边尽是重复的声音,一座又一座相似的储物墙在面前闪回,脚下踩着一成不变的平坦的路。
要是有什么法术能把碍眼的墙全砍倒就好了,雷克斯不负责任地幻想,没有魔法师会随身准备这种本应被用在开山移石上的法术,同等威力的法术也不是他一个魔法学校的学生能掌握得了的。
一个危险的信号把雷克斯拉回现实,他们面前的地上无端出现了魔力聚集。
他瞬间感到身体的血液被冻住了一半,石头人并不傻,它是在诱导他们。
“停下!”他用尽力气大喊,嗓子被拉扯得生疼,手臂死死拽住还在发力的杰特。石锥从他们的前后冲出来,雷克斯亲眼看着它离自己的鼻尖只有不到一根拇指的距离。
他慌张的望向杰特,杰特回以慌张的脸色。
雷克斯想到一个主意,他要效仿上一次脱险的经历,把他们送到石锥的对面去。他抬头看着墙顶,计算平稳地运起两个人需要多少魔力。因为体外魔力循环对感知的屏蔽,他只能运送自己,必须靠一只胳膊拉住杰特,看看石锥的长度,计划可行吗?
没时间思考了,正对脚下的魔力已经完成聚集,雷克斯能感受到欢腾的魔力波动,像沸水一样,每一粒跳跃的水滴都因为即将品尝鲜血而激动不已。
“形聚为布吧,以牢布囚禁我的敌人。”
他突然感到双脚失去了地面的支撑,耳边传来一阵呼啸,接下来是天旋地转,自己和杰特已经飞到了空中。他急忙看向杰特,对方回报一个疲惫但骄傲的笑脸。
又被他救了,雷克斯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不对,怎么没有减速的征兆?
他慌张回头,一面占满视野的粗糙墙顶朝正脸呼过来。
雷克斯被一股推力狠狠地拍在墙顶,感觉和从天上掉下来差不多,区别是从上往下掉他还能调整姿势防止受伤,从下往上飞就像被按着头死命撞,五官都要给拍平了。
更要命的是这股力气完全没有减弱的意思,雷克斯感觉快要被嵌进石头里去了,呼吸也开始不畅,再这么下去,最先遭殃的一定是他刚刚遭受重创的鼻梁。
“杰。。特。。”雷克斯好不容易把嘴张开发出声音,粗糙的墙面像插满玻璃碎片,不过和其他部位的疼痛比起来,嘴唇被割裂根本不算什么。
背后的压力终于变小了,雷克斯仰起头,贪婪地呼吸混合着粉尘的湿冷空气,他终于可以把被杰特肩膀压在下面的手挪开,皮肉被翻开的指关节刺痒难耐。
另一边的杰特发出呕吐的声音,雷克斯看过去,这家伙龇牙咧嘴地拧着脖子在呕血,鼻血也没停过,两串血流滴滴答答落在石锥上,顺着尖头无声滑落。很快他就吐不出血,只在干呕了,但鼻血仍然止不住,想来是仰面贴紧墙顶把鼻血吞进喉咙里去了,这个冒失鬼。
在高处可以看到地面的一切动向,雷克斯发现石头人原本躺着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布满碎石的浅坑,它自己却不见了,石锥也和上次一样不再出现。现在可以确定,石头人有和石制物体同化的能力,想要从某一面墙发起进攻则需要先接触那面墙,但它却必须先现出真身再选择接触的物体,或者说,它没法接触直立承重的墙面。
雷克斯很快得出了猜想,在刚才试图摧毁一堵墙时发现它们都被埋进了钢筋,而墙面的厚度远不及头顶与脚下的土石厚度,也就是说这个石头人无法进入含有金属土石中,石层较厚的上下层则可以接纳它的身体,它相当于被封印在了这个监狱的上下层中。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雷克斯下定决心。
他转头问杰特:“你那个是什么招式,快回答。”
杰特连忙说:“就是三板斧之一,我可以操纵风搬运物体。”
“一次性说完行吗?第三个是什么?”
“是以风割裂物体,对它根本没用。”杰特回答。
“你的第二板斧能把那家伙困住吗?”
杰特会心一笑,“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石头人从地面浮现出来,为了抓住跳蚤似的两人,它又需要转换位置。但这次它已有防备,周身15根尖刺围绕,它们比进攻雷克斯、杰特的尖刺要更粗,像是某种邪兽的利齿。
“我要再次把它打出来,但风团威力有限,而且形成需要足够的空间。”杰特说。
“我明白。”雷克斯送过去一个坚定的眼神,“把我放下来,我去引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