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绿洲。
出乎当地居民意料,浩浩荡荡的魔种起义军去了梧桐城外的临近沙漠的一侧扎了营。
胆子大的年轻人和小孩好奇地站在街道两侧,看着长相奇异的魔种们,在一只猴子的带领下依次有序地穿行而过,有魔种的还向他们咧嘴一笑,不过一口露出的獠牙还是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到了傍晚,城外魔种营地传来嬉笑声和那飘向淡紫色天空的青烟,让他们认识到:原来魔种并不是传说的那样嗜血贪杀,茹毛饮血的存在,也是和他们人族一样会吵会闹,也是要做饭吃的。
梧桐城主子寒拽着一脸不情愿的百长,旁边跟着老幕僚昔年,领着城里的壮汉拉着一排拖车,装的俱是多年来他托族人从仰神城送过来的上好酒水。
魔种驻扎之处,上万名魔种以区为划分,以族为单位,升起一个又一个篝火堆,大如巨柱的烤架上,串着被腌制的好的海鱼,其中大多是渡海的时候那些找死的海生魔种。
位于中央的篝火四周摆了十来个座位,基本上都是各区的族长和本次攻城战中表现突出的魔种勇士,孙悟空与牛头酋长坐在上座的两个位置,吃鱼饮酒,与邻座魔种皆是相谈甚欢。
“拜见大圣。”
子寒来到此处篝火前,以礼躬身,身边百长默默照做,其他没见过世面的汉子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干脆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引来周围魔种的哄然大笑,这些汉子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又是连连磕头。
孙悟空站了起来,在场的魔种们都放下手里酒食,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孙悟空走到子寒身前,说道:“吃点?”
子寒斜了一眼身边老幕僚昔年,然后高声说道:“在下今天有幸亲自目睹了大圣的盖世神威,这心里呀,如春潮拍岸,乱石穿空,倍感大圣真英雄也。所以特地携梧桐城百姓代表,带来些许家乡精酿美酒,以表仰慕之情。”
“城主真会说话。”
“句句肺腑之言!”
孙悟空打开一坛酒,闻了闻,看了看,以手指蘸尝了一下,说道:“谢过城主好酒,来,分给兄弟们尝尝。”
魔种们一阵欢呼,几车酒很快就被分光了。
“加了两个座。”
孙悟空拉着子寒一定要坐下,好尝尝这烤鱼干,子寒推脱不能只好让百长带人先回去,在昔年的陪同下一起坐下了。
“城主觉的这烤鱼干如何?”
“好吃!不瞒大圣,我是第一次这么吃鱼。”子寒只是吃了几口,倒是身边昔年毫不含糊地大嚼特嚼。
“走一个?”孙悟空给子寒斟了一碗酒
“走一个!”
酒过三巡,这城主子寒这才喝开了,整个人也不再拘谨,借着酒劲,一边扯咬一块鱼排一边说道:“大圣!你,可知道我这酒的来历?”
孙悟空嘿嘿一笑,说道:“其实我喝酒才不到三个月,分不出好坏,也不知道中个儿滋味区别。”
就是忽然有些怀念,和黑袍老人在那凌霄宫殿废墟上喝的那一杯酒,醒来后酒喝得次数多了,却还是不明白老人当时说的滋味绵长岁月悠是个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样儿味道。
“我这酒......”
孙悟空嚼着鱼肉,抹了抹嘴,看着那城主子寒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继续说道:“这酒......定要先选上好的白酒,装甏伏过三年。”
“这甏......“
子寒双手在半空一划,一托,“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就陶罐差不多,坛子!”
“然后!将新鲜的桂花浸成桂花露,一点点......渗到那伏过的白酒里,才能酿成此酒!”
子寒突然一屁股坐下,摇了摇头,愤愤道:“就是那个缺德的李氏,那桂花却从来都是要卖给我家比别人家多收一文钱,就一文,恶心人的玩意,我早晚要把他们家那棵宝贝桂树给砍喽!”
“敢问城主家乡何处?”
“家乡?”子寒拍了拍脸,两颊的肉一阵地颤,“在东边,岛上。”
“真巧,我的家乡也是在岛上,不过就是小的很。”
子寒看着孙悟空,一脸堆笑着说道:“这么巧,要是有机会大圣您一定要来我家乡逛一逛,大街小巷,亭台楼宇,我们人族大多数就喜欢热闹,繁华,虽然有些乱眼睛,但是好玩得很!”
孙悟空笑而不语,只是喝酒。
“那大圣的家乡?”
“西边,从前也算是山清水秀,只不过让上界刨了个底朝天,如今不知是什么模样了。”
一阵沉默,子寒将碗里酒一饮而尽,拍了拍旁边的老幕僚昔年,胳膊架在他肩膀上,站了起来,说道:
“大圣,我这......不胜酒力,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先告辞。”
“再喝点呗,正到兴头上呢。”
“喝太多,实在是......不胜桮杓,扛......扛不住了。”
孙悟空站身,举起酒杯,“那,我就不送城主了?”
“不用不用,大圣您继续喝。”
摇摇晃晃地出了魔种营地,刚踏入梧桐城里,方才醉醺醺摸样的子寒,虽然仍搭在昔年的肩膀上,但是眼神清亮,哪里有半点喝醉的样子。
“有跟着的吗?”
“没,少爷您这演技可以啊,要是这戏子能修道,您咋地不也得是个戏精。”
“呵呵,少爷我谢谢你夸奖?”
“老奴不敢哟。”
就这样到了城主府,回了自个房间,子寒哎呦一声坐进一把雕花靠椅里,昔年对此见怪不怪,蹲在凳子上,倒了两杯茶,开始嗑瓜子。
当年仰神城里出入大大小小,迎来送往的酒席,没点酒量,作为子氏这一代嫡长的子寒也不会有仰神城“小千杯”的称号,毕竟作为商人,酒桌上就是发挥各自本事,互相掂量斤两的战场,讲究个谈笑间和气生财,换盏之间千金入袖。
“年叔,你觉得这个齐天大圣,如何?”
“还行,挺有意思。”
“嗯,我也觉得比那不会来事的孔雀强不少。”
子寒扶着椅子坐起来,左右手在胸口处一揭,将外面那层臃肿的自己脱了下来,去了那件掩人耳目的”衣裳“的子寒,竟是一个少年模样,走到屏风后,换了一身的白净衣裳,将束起来的黑发散开,坐在昔年对面的桌子上,敲了敲桌角,一按,顿时整个桌子一翻转——是了一个梳妆台。
子寒先是拿起一方白巾仔细擦拭了一下脸部,然后小心地揭下少年模样的面皮放进抽屉,露出了真正的容貌——谁能想到身材臃肿的城主,原来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妙龄女子?
纤手捻起一方镂花木梳,开始对着镜子梳弄青丝,一双俏丽的眼睛眨了眨,轻声问道:
“年叔,我好看吗?”
“少......小姐自然是人间一等一的美人。”
“人家外面可都认为子氏继承人是一位风流浪荡的嫡长子叻。”
“世间哪个男女子,敢与小姐争风流?”
子寒拾起一支珠玉垂铃簪花,戴在头上,左右来回侧脸看了看,叹气道:“也就晚上能打扮打扮自己了。”
昔年沉吟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子寒正在戴一枚耳环,手停了一下,然后将耳环戴好,将那封信拿过来,揭下封口处那枚小铜钱,然后丢进妆台的小罐子里。
读完信后,子寒秀眉微皱,说道:“族内来信说,所罗门市场上星球之血价格最近跌的厉害,虽然和十日工程有些原因,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那六个老家伙在背地里搞事情。”
昔年坐在了椅子上,不再嗑瓜子,说道:“那些老家伙估计到死都想不到十日工程背后不仅有他们六家,更有我们子氏。”
“让他们开心开心吧,这么多年憋着口气,我都替他们累,至于星球之血跌到多少,无所谓,但是信上除了说损失了点钱,还说了那六家在李氏的闲春楼里好像搞了个秘密聚会,具体内容不知道,可是本来就算是李渊出面,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正团结起来的六家,这次居然能再一次合作,很有意思啊。”
“小姐的意思是......”
“大人物出面了呗,我估计到时候也会联系咱家,又要搞什么大事了吧?”
昔年有些担忧地说道:“会不会他们知道了小姐的行踪?”
“不排除可能。”
子寒揉了揉太阳穴,如果将最近的事串起来,不论从时间还是地点,的确是有些过于微妙了,先是日之塔全部完工之时,极北之地魔种就发起了叛乱,第七区总区长和四个督长死的死,伤的伤,然后跨过海峡,直接来到了枯萎绿洲,难道第八大区的总区长在看戏?还是说那座禁地里根本没有神敢去待着驻守?而且听说其他各大区的魔种响应的都“非常”的及时?
越想越觉得隐隐有一条线。
如果这一切是那六个老家伙为了对付她和子氏,那她倒真的对他们要刮目相看了。
窗外忽起雷声,阵阵好似擂鼓击锣。
“回去。”
“什么时候?”
子寒将妆台一叠一合,变成了一只小巧的木提箱,“现在,这梧桐城,不能再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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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下起了雨,魔种们只好散去回到各自的帐篷休息,孙悟空在将牛头酋长送回后,坐在自个帐篷的门口,看着远处闪电倏地一划而过,雨幕洒洒,渐渐生凉意。
手持一把油纸伞的夜魔无声地出现在孙悟空帐篷门口,也不说话,就在雨中一直默默等着。
直到雨水变得稀稀落落,营地帐篷内的灯火都熄灭了后,孙悟空终于拍了拍手,站起身,夜魔撑伞先行,孙悟空跟随其后。
云开月明。
他们进入梧桐城内,走过唯有雨滴落地声音的昏暗街巷,来到位于城中心的三口水井处。
就在今天魔种进城的时候,在之前唯一还有水留存的水井,也变成枯井了。
“不会就是它吧?”
“那位大人说,大圣觉的是就是了,不是就不是了。”
孙悟空走到那块玄鸟木前,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隐隐约约有红线在其内部,孙悟空转身刚想再问一下夜魔,却发现夜魔消失不见了,连同周围的水井和房屋一起不见了踪影。
唯有天上的一轮明月,幽幽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