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昨晚几乎都没有怎么睡,这一天清晨,第五分区的魔种们仍是集体起了个大早,虽然各个脸上难免有一些宿醉的痕迹和略显憔悴的模样,然而离别在即,终究是掩饰不住眼中一丝伤感。
魔种们围在一艘飞空船舶周围,从船舱内到甲板上,被大小不一的成捆布包和坛坛罐罐几近塞满,以致于周青行将飞空船舶发动起来的时候,船体晃晃悠悠的样子,更像一个醉酒的大汉。
“那舱里的两个木桶装的是水,坛子里都是些我拿手的腌菜,锅碗旁边的小罐子里是调味料,腌肉记得要晾一晾,平时蔬菜也要跟着吃,可别天天就知道吃肉!听说你这船上不用生火,用一个叫什么藏火石能做饭,但也要注意一点。还有那个......食物和水一定要分开放,注意卫生啊,这厨房一定要注意卫生......“
金翅大鹏一边听一边点头,按这节奏下去,估计眼前这位几年来一直负责第五区魔种伙食的老金雀,恨不得把整个后厨仓库都塞进船里。
“这船上,你哥既然受了伤身体不行,周老头又要开船,你可就别想着偷懒了。咱没坐过你这玩意,东西干脆就就按一个月的量给你准备的,其他的,其他的不知地遗漏什么没有......”
好像是没什么要嘱咐的了,但是又总感觉少说了什么,金雀挠了挠头上那一撮花白的毛,一对小眼睛来回地打溜溜。
趁着这空档,金翅大鹏对一直是默默站在一边的牛头酋长说道:
“牛哥。”
“哎。”
金翅大鹏从怀里拿出一卷兽皮卷轴,说道:“周老头把如何操作飞空船舶的方法都写在这上面了,昨晚你们喝酒的时候,他带着几个兄弟连夜把剩下的船舶都小改造了一下,如今日之塔建成,像这种机关物件只需要接收日之塔散发出来的能量就能够运转了。”
“好。”牛头酋长收下兽皮卷轴,忽然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真的不和小猴子道个别?”
金翅大鹏展颜一笑,说道:“不了,免得倒时候惹得堂堂魔种起义军首领哭鼻子。”
太阳将出未出,只在天边那泛着微微的鹅黄。此去东方万里,返回那座天上之天的宫城,对金翅大鹏一行来说,其实并没有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
对于向来高居天穹的上界来说,与其让下界知道上界的一位上神竟然输给一只此前从未听说的魔种孽畜,那还不如战死。
所以用凶吉难卜这个词来形容,也算不为过。
当然这些话,金翅大鹏说不得,魔种起义军和上界的力量相比,如今还是太弱小了,单凭孙悟空一个,所谓神王级的魔种终究不过仅仅是让他们能勉强睁开一下眼皮,肯去打量一下的存在罢了。
这点小动静,他们不在乎。
如果黄昏战争以前的神级魔种们如果能存活下来一批的话,在这种假设下,兴许上界会有一点点兴致发给魔种一张说不定还算像样的牌,但是就算这样,他们也没有和他们在同一张桌子上桌说话的资格。
不然那些神级魔种为什么只在书本上的留下了一些模糊不清图画和一些只言片语,以及不过搔耳的传说。
残酷吗?就这么残酷。
他担心孙悟空太楞,让他知晓这些,保不准做出什么,一旦惹怒了那个存在,亲自对孙悟空出手,不仅魔种们的翻身希望可能就真的破灭了,就更别说他自己的计划了。
现在的魔种太需要一个领导者了,只要孙悟空活着,把他的那些信念传播的更远一些,坚持到大陆上有更多的魔种们都觉醒,有了足够的实力,只有到了那个时候,魔种们的起义才能算是真正的开始。
现在他要走他的路,未来,也希望孙悟空真的能实现那个什么魔种的自由和平等吧。
“走了!”
金翅大鹏跃上甲板,拉开绳索,升起船帆,和前来送别的魔种们挥了挥手。飞空船舶开始缓缓升空,接着掉头向东,船身两侧圆形孔中呼出两排白气,刺嘶一声,便远遁而去了。
一座山峰上,一只猴子用手缓缓拨开云雾,注视着那道渐渐消失于东方的黑影,那边,太阳正在照常升起。
-----
对于正常生活在昼夜交替的生物来说,长时间地身处在黑暗之中是一件很难忍受的事。身处黑暗的全面压迫中,视觉的感知范围会被削减近零,而其他的触觉此时会变得更加的敏锐,但是这种得自于认知受限,隐隐约约的感受,会逐渐失控为恐惧。
好在有一盏灯火在这黑暗的牢狱中,旁边,有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下棋。
胡子束成辫子老人很显然处在劣势,他眉头紧皱,舔了舔嘴唇,右眉往上挑,瞟了一眼坐在他对面那位闭目等他下一步棋的老人。
对方的过河车有点所向无敌之势,后面又遥遥架起了一门炮,两匹马已然蠢蠢欲动,自己这边纵使也是车马尽出,但终究有点疲软,一时间首尾难顾,分身乏术。
辫子胡老人抖了抖手,有点难受。
“老夫子,认输吧?”
“这,这还没将军呢!”
“犟。”
“将你妹啊,将将姜,姜老头你会不会下棋!”
姜姓老人不再吭声,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手里攥玩着一枚红玉。
老夫子轻轻咳了咳,袖子“一不小心”地扑乱了棋盘。
“哎呦,哎呦,真不好意思,重下一盘?”
姜老人两眼一挑,“且慢。”在老夫子的注视下,伸手一子一子地挪回,竟是与刚才分毫不差。
“今天我有空,你慢慢来,不急。”
“下个锤子,老子不下了!”
“服气?”
“不服!”
“认输吧?”
“什么输?输什么?”
两人已经从一开始的手谈一局定胜负,到三局两胜,到五局三胜,以致于十局六胜......而老夫子无一不是惨败。
“想耍赖?”
“我是那种人吗?!”
“不。”
老夫子嘿嘿一笑,“你还是了解我嘛。”
“你就是。”姜老人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将棋子推到一边后,放到棋盘上,“写吧。”
老夫子嘶的一声说道:“你们的事我可不想掺和了,当时我被拉下水,在这里黑牢里睡了多少年?现在又让我出手,我不干。”
“认赌服输啊,你一开始可没提这一茬,装,继续装。”
“哎我说,你这可是强人所难。”
姜老人摇摇头说道:“不。”
“咋,这么大一片地儿,连一只猴子都容不下?天底下那么多魔种,非得找他一个?”
“我就是强你所难。”
老夫子愤愤地甩了一下袖子,“我凭啥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
姜老人微微一笑,抬手伸出食指,说道:“第一,你想出去吗?”
“我不!”
“不,你想。”
“你有病吧?”
姜老人轻轻摇晃着手指,好像个街边兜售自家商品的小贩,买一个吧,买一个吧......
老夫子环抱双手,仰着头,过了一会,打量了一眼问道:“没了?”
“第二,她正在衰弱。”
老夫子呵呵一笑,说道:“就算她衰弱了,你能搞定她?”
当年可不知道是谁让他负责对魔种的“援建”工作,啊你看他们那么可怜在黄昏战争里又出那么多力,你就去帮帮他们嘛,啊?你说我们怎么不去?我们都很忙的呀吧啦吧啦如此如此。
好嘛,这一去,把自己搞进牢里了。
“第三,我能。”
“你哪来的勇气,好久不见,你也学会吹牛了?”
姜老人没说话,他只是盯着老夫子。
老夫子皱了皱眉,说道:“她会看不出来?”
“她能,但是她没办法,因为她目前还需要我,而我的建议,她又无法拒绝,因为的确是最好的建议,为了面对情况最坏的未来。”
“但是就算是这样,我依旧不会帮你。”
“就算永远困在这里?”
“对。”
“你不会恐惧吗?”
“我为什么恐惧。”
“一直活在一个人的阴影之下,始终被别人掌握着的你,依旧好好活着的你,是幸运呢,还是不幸运?”
“活着不好吗?”
姜子牙叹了一口,捻起一颗卒子,说道:“毕竟当初那火种计划你可以说是你的作品,所以这如今你的这颗火种不仅出来了,有点小失控,不得请你把把?”
“你这是什么神转折,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我那时没动脑子才去帮那些魔种搞什么火种,搞到最后惹得她一个不开心,然后,然后呢?就我自己进来了,连带着几个孩子也丢了命,嚯!了不得呢。”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怨气啊,但是不论是我们隐忍,还是你负重不都是为了咱的共同的——最终目的吗?”
“我可没说过我和你是一路人,我可是长记性了。”老夫子挥了挥手,“不干不干!”
“难道你心疼啦?反正他在传说里就是那个下场,你无非不过是在此处世界再次‘重书’一遍,也算是按合天命。”姜子牙微微一笑,好似循循善诱,继续说道:“我知道,它是你和魔道共同完成的作品,是心血,能让魔道主动参与人类的研究计划,你,头一个,了不得,但这其中不是还有咱几个一开始共同的约定嘛?”
“为什么你自己不做,对你来说不是一样轻松。”
“因为魔道在下沉,我和她如果一味地直接干涉世间运转,早晚会被它排斥掉,所以由你来,对我有利,对她......呃,勉强算是回馈一下呗。虎座山字,又不是真的把他按在山下一动不动嘛,最多困个几百年的,你帮我定局,我帮你破局,你愿意来则安之,想求一个和谐,我嘛,呃——就算是和你天生对头,但现实点讲,目前来看何尝不是互惠互利。”
老夫子沉默不语,他没有义务再去帮身前这位姜姓老人去推动或者谋划什么,早年那个坑可是坑得他好惨。对于那只猴子他除了有些好奇和感慨之外,谈不上什么怜悯心之心。就算他一直困在这永无天日的黑暗里,也无所谓,反正他可以借着那一盏宫灯就可以“观看”那世间的来往百态,自然也是有趣的很。
按照他的性子,本该是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嘛。
但,女娲和姜子牙都不知道的是,老夫子之所以表现得有点动摇,是因为数次转生不仅没有磨掉他的本心,而且还意外地让他“想”起来记得他们还只是“他”的时候的那些记忆。即便一分为二,原来那些记忆依旧刻在灵魂深处里,然而由此变换到“半个人”上,所带来的缺失感,平添了一份自我意识被撕裂分离的痛苦,以及无数次他自己转生失败所带来的绝望——而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共同源头。
是的,他没有道理拒绝。
姜老人离开了,走的时候,怀里揣着一张已经写好字,叠起来的白纸,只是他突然想起来老夫子袖子是不是先动了一枚卒子?
-----
清晨的仰神城有着往日繁华开始前片刻难得的宁静,薄薄的清雾从海上吹拂而来,使得这片神座之下的城市也有了那么一点仙气缭绕的感觉,楼宇飞檐之间,几只古旧的铃铛随着微风发出阵阵的声响。
阳光穿过雾气,来到一处堆满了各种文书资料的房间内,他的主人此刻坐在书桌后面的木椅上,正在吹嘘着热气,慢悠悠地喝一碗小碴粥,在他面前站着六位年龄不同的男子,年纪最大的一位老年人也仍是拄着拐杖耐心地等待眼前这位大人的用餐完毕。
“六位,我都看过了,从目前账目上来看,没什么差错,按着现在的节奏,多久能清点完?”
一位中年男子向前一步说道:“回禀生息长大人,最多再有七天。”
“七天?”户部生息长喝掉最后一口热粥,呸地一声吐到书桌前的地上,“太烫了,不好意思啊。”
作为仰神城七姓氏中势力第二的李渊微笑说道:“心急喝不了热粥。”
“对,很对,你说的没错,李渊大族长,说的,很,没,错。”
生息长拍了拍手,呲了呲牙,说道:“不过,咱们现在既然又是一船人,你不会不知道我办事的节奏吧?所以你们来说说看,我小小的户部凭啥脱颖而出,深受女娲大神的青睐?”
“恕我等愚昧,还望生息长大人明示。”
“效率!知不知道什么叫效率?就你们这清点速度,七天,七年吧你们。”
六人躬身愈深。
“五天。”
“这......”
“四天。”生息长眯了眯眼,在木椅来回摇晃,体重令木椅发出吱呀的酸响,“三天?”
“四天,就四天。”其余五人赶紧说道,一旁的曹氏族长曹腾赶紧使劲拉了一把李渊。
“我这个人,很关爱你们这些下界人的,四天,不仅要把你们那点藏藏掖掖的玩意清点明白了,还得把你们将来迁移计划亦一并交上来。”
“我等明白。”
“明白就快快滚,老子要睡觉。”
“是是是。”
在六人走后,一夜未睡的生息长打了一个哈欠,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牛皮纸文件袋,翻了翻里面的文纸资料一一看完后,咧嘴笑了笑,兀自哼了一声道:
“瞧瞧人家子氏,再看看你们,真是想提携你们都心有余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