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来了一位新舍友,宿舍有了声音,从此打破了宁静,氛围有了很大的改观。
一天,我在宿舍无所事事的看着手机,突然进来一个中等个的彪形大汉,拉着一个行李箱,手里还拿着一张凉席,一看就是楼下超市刚买的。心想应该是新来的舍友,没等我开口,他就自我介绍了:“你好,我是新来的,被分到了这个房间。这什么鬼天气啊,太热了。”
还没说完,他就将手中的所有行李扔在了地上,一把扯掉被汗水湿透的体恤,撕下鞋盒盖子,拿起来当扇子使用,一屁股躺在地板上,边扇边说着话。
我有点被他的这种开场白惊呆,如此豪爽的一个人,真是难得。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爽快的人了,刚进屋一点拘谨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害羞不害羞了。在他眼里,根本没有害羞一词之说。一个大老爷们,修炼成这种状态,的确不容易。在那些含蓄一点的人眼里,或者是接受不了这种人的,不过直来直去的人,一般有一副好心肠。在我那些不怎么说话的舍友看来,也许这哥们就是一个大奇葩。
他瞅着我,粗话就开始了:“你这屌毛,还戴副眼镜,充当大学生吗?”不问青红皂白,刚刚见面,就开始调侃我,这种人的确不多见。如果遇到那些一下转不过弯的人,可能一场宿舍大战就开始了。而他这种性格,不喜欢掩藏,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开始说什么,我觉得挺好。与人交往,最怕那些笑里藏刀的人。
“屌毛”一词,学校的时候,我基本上没有听到过,因为在学生这个群体里边,都很注意自己的言行。来到深圳我发现,这是男女老少嘴里的口头禅。第一次被人这样说我,我觉得特憋屈特愤怒,出于友好的考虑,我没有在意。可是,我去周炎那里,昔日的老同学也是以同样的语气说我,我更加不解了。
慢慢发现,广东这一带人基本上都说这个词,而且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是那么随意和自然。外来人没有人去研究这个词,久而久之,他们受到影响,也开始说了。环境对人的影响有时候真的很大,不知不觉就被一些东西感染了。我理解的这个词,与很多人喜欢说的“卧槽”一词有着很大的相似度,所以可以理解为一个非官方的语气通用词吧!
这个词,乍一听有点让人难堪,但当你接触一段时间后,会发现并没有多少低俗的成分,在很多人嘴里成了一种习惯,一出口就会说。尽管如此,一直以来我还是很少说这个词,除非碰到那些豪爽的人,不想扫他们的兴,会附带着说说。在长期的语言交往中,总会出现一些词,慢慢的成为常用语,如果词具有积极向上的意味,则会慢慢提升它的位置,如果词具有不太积极的意味,那么它只是一句口头语,而不会有很大价值。
在工厂的日子里,后来我就习惯和接受了那个词,很多聊天的时候,我也会时不时的去说。还有一种常见的说法,比如那个人真有本事,用这个词则会说成:“那个人真屌。”
后来我学驾照的时候,教练是广州人,长的黑瘦,是一个短小精悍的男人。说学员的时候经常以“屌毛”相称,比如他会说:“那个屌毛,昨天练车,笨死了。”但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被说的人都不在现场,而当面说的时候一定是在以开玩笑的态度说。所以,也反映了这个词并不是太好,只是很多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新舍友名叫立青,山东人,三十岁左右。从他来以后,宿舍那种压抑的气氛就再也没有了。其他舍友,还是一贯保持着他们沉默不语的风格,我与立青则是无话不谈。只要同时在宿舍,就算我不开口,他都会过来找话题与我开聊。如果说那些不说话的舍友患有闭塞症,那么立青一定患有多动症兼多话症。不管什么话题,在他嘴里都能说个不停,而且说的头头是道,没有一点可以反驳的理由。有这种说话的天赋,不去做销售,我觉得他入错了行。而他给我的解释是,销售不仅要能说,还得有技巧,光靠说是成不了事的。
来深圳前,他在东莞一家小工厂工作,因为公司出了问题,发不上工资,所以走了。老板还欠着很多人工资,听他的解释能不能发上都是个问题。但他给我的解释非常坚决,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他是这样说的:“发肯定要发的,只是时间的问题,他如果不发,我们那么多人不会让他跑的。”
在宿舍,他隔三差五给之前的老板打电话要工资,有时候电话打不通,直接给老板娘打过去,一番软磨硬泡,就是没钱发。到我离开的时候,他依然没有要到工资。
出来混,谁都有狼狈的时候。他刚来的时候,身上没有多余的钱,因为厂里有吃的,所以他硬挺过了第一个月。从来没有买过什么别的东西,他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对自己如此,对别人也是如此。有时候我去外面买的西瓜,拿回宿舍,递给他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犹豫,立马接过大口吃起来,边吃边谈边调侃我。这样,才有了舍友的样子,与其他几位舍友有着很大的区别。
同是北方人,而且共同话题也很多,所以我们之间还是有点说不出的亲近。他经常以我们北方人怎样怎样这样谈话,与他单独相处的时候,他给我说过别的舍友的问题,他告诉我很多南方人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多余的人。
在立青这样一个话痨的干扰下,我原本以为他们会有所改观,可事实上,从始至终他们都是老样子。
等第一个月发工资了,立青竟然激动的像个孩子一样,回到宿舍对我说:“发工资了,终于有钱了,什么时候我请你吃饭。妈的,没钱的这一个月差点憋死老子了。”
他这副德行,似乎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不过挺好,有一个好心情比什么都重要。快乐经常挂在脸上,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他,看起来永远那么乐观。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只见过一次,那是唯一的一次。我回到宿舍,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给我打招呼,坐在床边低着头,看起来有什么心事,或者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沉默不语,与平时判若两人。
其实我最不喜欢看到别人伤心的样子,我学着他的口吻说:“怎么了屌毛,闷闷不乐的,有什么心事啊?”他依然没有回答我,继续低着头,过了几秒钟,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说了句没事,看也没有看我。
这种情况,不管他有什么心事,只能靠他自己去调整了,别人是无法安慰的。弄不好还会弄巧成拙。没别的办法,我就没有再说话。过了几分钟,他好像想通了,又是一副活奔乱跳的样子。看到他恢复原样,没有陷在思想的枷锁里,我真的为他高兴。
有一次在宿舍,他一直逛淘宝,打算买一个做俯卧撑的架子来锻炼。走过来问我哪个好看,我说我都不知道还有俯卧撑架子一说,他就自己买了。等收到货的时候,他急不可耐的找了把剪刀剪开了包裹,拿出架子,赶紧趴下做了起来。体验了一番起来对我说:“你这屌毛,连俯卧撑架子都不知道,那你平时还瞎**锻炼什么,赶紧过来体验一下。”
我走过去,趴下做了几个,发现确实比空手放在地上做要好得多。他看起来挺着一个肚子,但平时还是挺能锻炼的,当我嘲笑他的时候,都要抬起胳膊亮一下他手臂肌肉,为自己赢回那点被我嘲笑走的自尊。还会让我过来用拳头砸,来证明他健壮的肌肉不是吹的。我也真的砸过几次,但被他嘲笑我小胳膊小腿的没力气,让我使劲再使劲。我不是傻子,所以给他装逼的机会就可以了,如果真的用力砸,不疼都是骗鬼的。
宿舍,我们都在的时候,做俯卧撑我有了队友。有这样一个奇葩舍友,再也不愁压抑了。用他的俯卧撑架子锻炼了一段时间,我都不习惯直接把手放在地上做了。回到学校,我立马上淘宝给自己也买了一对。
宿舍楼道有一个饮水处,旁边放着一个沙发,空间挺大的,立青经常去这个地方拿上他的俯卧撑架去做俯卧撑。穿一条裤子,光着上身,是他锻炼时的装饰。他是分组做的,很有规律,水杯放在饮水机上面,喝完接水很方便。每当有人过来接水,都被他吓一跳,一个公共场合被他躺在地上占了一大片,着实不太雅观。可是他这个人,从来不会改变他的策略。不管谁过来,他都一幅不在乎的样子,自己做自己的。
个人习惯的不同,在自己眼里没什么,但在别人眼里,可能就会产生不同的看法。而人又是很精明的,通常情况下,不会轻易去谈论别人的是非曲直,谁都不想得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样的意识形态下,我们缺失了应该有的逐渐。随波逐浪,成了大众化为人处世的方式,现在的人一个比一个会自保。坚持自己的想法的人,往往会被说成固执和迂腐。
第一次见他在楼道锻炼,我被他的勇气折服了。我拿着水杯去打水,过去的那一刻才发现竟然是我的这位舍友,做完一组他就坐在沙发上歇息一会儿,然后继续做。他将手机扔在沙发上,里边的歌曲正在播放,边锻炼边听歌,好一幅享乐的样子。
我于是调侃说:“好你个屌毛,跑到这里来锻炼,衣服也不穿,也不怕人笑。”
“谁敢笑我,在这锻炼怎么呢?你瞎**来这里干什么?”
“你眼睛有问题嘛?没看见我手里拿的水杯,你说我过来干嘛?”与他对话,就是这样,言语里总少不了那些词。
在很多人看来,不仅把一些词当成了习惯,而且还当成了时尚,不故意说一下似乎就无法表现自己社会的一面。那些真正有修养的人,从来不说那些话,在一些人看来,是装出来的,表示无法理解。不同的立场,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修养,无法理解很正常。
舍友立青,有时候会表现出他的焦虑,已到而立之年,依然一个人在远方漂泊,另一半在哪里遥遥无期。天热,他一天要冲好几次澡,每次冲完澡出来,站在阳台上,将毛巾扔在一边,用手啪啪啪不停的拍打身体,直到身体上的水分蒸发为止。他的眼睛从阳台盯着远方,不知道在瞅什么,发呆似的模样,一站就是好一阵子。进屋后,会在我面前连连说,自己的身体有点虚。
我笑着反问道:“是不是肾虚啊?你这屌毛做什么坏事呢?”
我的随口一说,还真猜中了,他毫不避讳的回答:“是啊,就是肾虚,……”
过了几天,他从楼下药店买了几瓶药回来,每天都按时在吃。我一问,竟然是补肾的药,问我要不要吃点。这家伙,真的让我哭笑不得,简直是乱吃药,乱给自己整治。我真担心乱吃药会吃出什么问题,而他倒好,若无其事的样子。
与这样的人为伍,怎么可能没有乐趣。有时候,我们两个谈论的声音太大,那些不说话的舍友会投来厌烦的眼光,但他们做的很好,为了不伤害我们两个的自尊心,只是微微看一眼。立青这个汉子,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我看到了,看到了他们心里的那种不满。我会示意他小声一点,别影响人家休息,随后我们声音压低了很多。
有时我本来不想说话,可这个话痨过来,就会激起我的表达欲,与他议论争高低,说个没完没了。
立青喜欢锻炼身体,但健身房他没去过,貌似不知道。一天我给他说了健身房的事,激动地直跳。当天晚上我就带他一起去了,可是去了健身房才发现,撸铁的方式他并不喜欢,粗略的试了几下,转了一圈,就回去了。还没等我锻炼完,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回去后我问他:“你个屌毛,说好的去健身房锻炼,怎么一下子就没影了,那么快就跑回来呢?”
他开始给我解释原因:“本来想着等你锻炼完一起回来,可是我实在太累了,动不了,就提前回来了,等下次再陪你好好锻炼。”
“什么下次,没有了,下次我才不叫你一起去。你个忽悠鬼,别再忽悠我了。”
人多了,洗澡都要排队,这是住宿舍最不好的一点。洗完澡出来,看了一会儿手机,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天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别看我们只是工厂的普通工人,谈人生聊理想也是我们的话题。当立青谈起他的打算时,我又被他的幽默惊呆了。他给我说,他想去打鱼,他山东老家靠海近,他有亲戚在海上打鱼,他打算去投靠。不过是有危险的,那些出海打鱼的人,如果遇到巨风巨浪之类的糟糕天气,可能会没命。他老家打鱼的那些人里,有几个小伙子已经命葬大海了。
不过听他的意思,他去的可能性应该不大。给我讲起了他去过的那些地方,翻出手机相册,我只看到了天安门,因为里边我唯一认识的就是天安门。我问与他合影的那个猥琐男是谁,他告诉我是他一个朋友,也就是以前的一个同事。
看他的那些照片,确实去过很多地方,有过很多工作。但最遗憾的就是没有攒下钱,这也是他最伤心的地方。他这个人很实在,什么都说,没有攒下钱也说,一点儿不怕在舍友面前丢脸。性格的豪爽和耿直,让全舍友都对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传说中的山东汉子,再一次展现在了我们面前。有时候他的一句玩笑,会把不说话的舍友也惹得哈哈大笑起来。说小品,他也有一定的天赋,却跑到了工厂。这货,还真是个人才,可惜来错了地方。
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给他说了我要走的事情,过来与我认真说了说话,就回到床上去了。因为第二天他还要上班,所以晚上的聊天,也就成了和他面对面聊天的最后一次,即离别前的唠叨。
庆幸的是,我回到学校的一段日子里,他会时不时的给我发消息,找我聊天。刚开始的时候给我说,我走了后没人说话了,待在宿舍很无聊,他都有点不适应我走后的日子。虽然我走后又来了一位新舍友,但和那些老舍友一个样,半天没有一句话。
再后来,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吧,他也离职了。先是回老家一趟,然后再去香港帮她表姐卖货。她表姐在香港开着一家不大的杂货店,缺人手,他正好可以过去,待遇比大陆要好得多。吃住都不用掏钱。
他朋友圈经常发一些香港的照片,还去过澳门一次。告诉我什么时候来香港了他带我玩,表示吃住就在他那里解决,这样我就可以省下一笔费用。真的是理解万岁,因为他走过那些窘迫的日子,所以知道能避免不必要的花费就避免,毕竟钱来之不易。生活的重压之下,人会一点点变得切合实际,而不再轻易去浪费,立青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种种原因我没有去香港,通行证我办理的很早,但一直没有去。虽然他说的有一些是客套话,不过还是感谢他的盛情邀约。在香港的日子,他表面上阳光灿烂,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我想遭受的打击一定很大。只不过,见的多了,短期内又无法去自我改变,慢慢地也就坦然了。立青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他的那些脆弱点,都藏在了内心的枷锁里,苦衷他自己承受着。
活着,每一个人都有烦恼,有些人会作出唉声叹气的样子,有些人会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入社会久了,人都会被无情的现实所改造,性格不再像以前那么刚烈了,变得越来越随和。然而,一些人的原则从未改变,是是非非分的非常明确,看似糊涂,实则原则性很强。与这样的人交往,你会发现没有酒肉依然可以畅谈人生,一份快餐也能吃出山珍海味的味道。
舍友立青,他的热情会感染所有人,就是原则性不够强,如果他的心思再缜密一些,可能他的成功几率会很大。有时候,他有些鲁莽,不过这也是他这种真汉子的本性。豪爽的人,总能给别人豪气冲天的感觉,一下子会被这样的人带起来。可是,人的激情也有懈怠的时候,仅凭豪气远远不够。
那些遇到过的人,身上都有一些发光点值得我去学习和借鉴。有了对比,才能发现自己的不足,成长就是一个不断完善自己的过程。
舍友立青,可能早已想不起我是谁,我也记不起你的样子。但你豪爽的性格,依然回荡在我的心里。当我决定把暑假工的遭遇写成文字汇聚成一本书的时候,那些人,那些事,都成了我要述说的对象。那些留在我笔端的一切,早已如滚滚长江流入了大海,该遗忘的已经遗忘,不该遗忘的也会被遗忘。
在岁月面前,人是多么的微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