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
“你听说过平行宇宙这个词没有?”仲意问我。
我摇摇头。
“这次去西藏,我一路上感觉车窗玻璃里的那个异世界是存在的。我盯着车窗看到了很多另一个时空发生的故事。”关于异世界的幻想在仲意脑海里反复出现,有点像八爪鱼,用黏黏的触手一圈又一圈捆住了她的思绪。
“出现灵异现象了?”
“不是。但是给我的感觉很真实。”
“说白了就是白日做梦呗!”我说。
“为什么神秘的事物到了你嘴里就变得稀松平常。你还是按我说的来写吧!”
仲意告诉我,她在玻璃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这个自己并不是简单的影子。玻璃那一端的自己过着和现在全然不同的生活。准确地来说,异世界那头的仲意和这个世界的她长着相同的面容,却有着完全相反的性格。
“我和她的差距就像是硬币的正反两面。”
“那一个叫正仲意,另一个叫反仲意?”
“太难听了。还是用黑白来区分吧!”
仲意要求下面的故事分成两个部分进行,一部分写现实中的她,用白仲意来代替;另一部分写异世界的那一端的自己,用黑仲意来代替。
我并不愿意写黑仲意的故事。按照上星期来学校讲课的大学教授的说法,写作文的时候不能故意瞎编乱造。但仲意告诉我,她这么坚持必定有她的理由,要我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白仲意:远行前的约定
“仲意,你听说过天珠吗?”
“天上的珍珠?还是什么新牌子的钻石珠宝。”
“那是西藏才有的神奇宝贝。还有一个很俗气的名字叫九眼珠。总之是一种宝石。”
“跟我说这个干吗。我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珂珂,你要是有钱,你可以去买几颗天珠,给我看看。”
孟珂珂脸色有些焦急。“你听我说完。我查了天珠有很多神奇的功效。据说可以当药材,是治病救命的良药!网上商城里可以找到不少卖天珠的店铺,但很有可能是假冒产品。所以我想去西藏一趟。”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想买到天珠治疗自己的抑郁症。这样顺便还可以去西藏旅行。哪怕最后找不到天珠,旅行本身也对抑郁症患者有好处。
“我在学校阅览室里借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书。上面就有一本里提到了天珠。”
“你就是想多了!我还是觉得你没有得抑郁症。”仲意回答的声音很肯定。相比天珠,她更关心的是孟珂珂借来的书。她补充道:“老师已经说了不允许我们再去阅览室借课外书了。你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学校里的阅览室今年刚刚大修好,存放了很多新书。起初只有在领导视察时才开门,后来担心有人举报学校搞形式主义,所以改为长期开放。但各班班主任大多有额外的规定。
仲意她们班便是如此。
“我感觉透不过气来。”孟珂珂的眼里噙满了眼泪。仲意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娇羞的仲意变得会照顾人了。换做以前,在人来人往的楼道里抱住同桌,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哪怕是墙角,哪怕没有人,但天花板上的监视器还是醒着的。
“我想逃——”
孟珂珂说自己只要一闭眼,就会感觉周围有黑乎乎的高墙向自己压来。仿佛身处洞穴一般。洞穴里空间很小,往前走,前面一片漆黑,时不时会撞到凸出来的顽石。往后退,身体根本没办法掉头。头顶上有露水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头发上,空气里漂浮着沉积已久的怪味道,乍一闻有点像蔷薇花的香味,可闻久了更像是地下室里腐朽的味道。总而言之,就是被困住了,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
仲意听着听着走神了。她想到了社会老师讲过的柏拉图的“洞穴隐喻”。
阳光像装了花洒的水管喷头,花坛上、窗沿旁、台阶凹处哪里都能闻到暖暖的味道。孟珂珂的身体仍在微微颤动,她心处另一个季节。衣服上印着的墨梅色的花纹已经蜷缩成一团了。
今天教室里的同学们没工夫嘲笑她俩的眼泪。正值班级里换座位,老师公布了这个月考试成绩进步最大的十位同学。他们的座位要移到教室的第三排,他们的名字被写在了黑板的右上角,位置很高。老师说写这么高,是为了勉励其他同学,希望大家以他们为榜样。但在仲意看来这完全是为了避免擦黑板的同学“不小心”把这些名字擦掉。她曾经就踮起脚,犯过“一不小心”的错误。看来以后要踩在凳子上犯了。
“你要是想好了的话,我陪你!我们可以找借口离开家几天。”
“这算离家出走吗?”
“不算吧!就拿陪你治疗抑郁症作为借口。”
上课铃响了,孟珂珂的泪干了。
快进教室前,她凑到仲意耳旁,举了举自己的双手,告诉她一会儿还有惊喜给她看。
“昨天我买了新笔,在指甲上涂了风景画。有点美术老师说的印象派的风格。”
“只要不是野兽派的就好。不然会吓坏我的。”
恢复兴奋的孟珂珂没有等到下课。上课不到十分钟,她把手指摆在了仲意的科学书上。
右手的五个手指甲盖上画满了图案。红红绿绿,紫紫蓝蓝,好像在大染缸里浸泡过一样。凑近仔细看,会发现这些图案可不简单。
星星点点的油料勾勒出粗细不一的线条,指甲的边缘还用指甲油加工过,显现出一层淡淡的光晕,像一层薄雾亲密地抱住了星光。
第一个大拇指的指甲盖模仿了马奈的名画《吹笛少年》。黑色的上衣,棕色的长裤,和美术课本上的原画用了同样的颜色。唯一的不同的是在孟珂珂这里,少年的脑袋上多出了两根辫子。她画的是少女!
仲意看得入神,不由自主地把她的手抬到了自己的眼前。
孟珂珂的食指上画着一艘船和一条大河。这是仲意推测出来的,这幅画没有大拇指上画得那般清楚。这里的线条有些模糊,颜色和油墨混杂到了一起。怪不得孟珂珂说她的风格是印象派。其他几个指甲盖还画着银白色的山峰,宝蓝色的大桥,红黄相间的房子。
看到这里仲意明白过来了:孟珂珂画的那个少女应该就是她自己。坐着大船,渡过大江,越过雪山,坐着火车,最后来到目的地。
红黄相间的房子就是指代西藏吧。
仲意不知道是该称赞孟珂珂的美术天赋,还是要摆出一副臭脸继续劝她放弃这不切实际幻想。没等她想好,老师的黑板擦就飞到了跟前。
啪嗒!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仲意。就连老师也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刚刚黑板刷飞过来时,仲意还握着孟珂珂的手。她出于本能反应,把孟珂珂的手当球拍,顺势把板刷打开了。
这动作称得上行云流水,比电视里打棒球还干脆。
老师顾不上孟珂珂吃痛的眼泪,走到两人身旁,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不容置疑地说:“放学后,带上课本,带上脑子,去我办公室!孟珂珂你把你涂指甲的工具也都给我带过来。”
教室里响起一片咳嗽声。
这是男生们在故意咳嗽。笑声会被老师当作捣乱,所以他们就用咳嗽来代替嘲笑。
“涂指甲油也太幼稚了吧。不过,仲意和孟珂珂不是一向是乖学生吗?终于可以看到她俩倒霉了。”
“你小声点!憋到下课再说。”
底下的悄悄话窸窸窣窣的响了很久。孟珂珂从课桌洞里取出一支棉签改造的画笔,还有一小盒自己调制的颜料。把这些偷偷塞进了袜子里。
接着把指甲油、棉花棒这些她从妈妈化妆台上“借来”的材料装进塑料袋。她和仲意对视了一眼,相互点头。俗话说丢车保帅,今天孟珂珂也要学这一招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自己做的那些称手的工具藏下来。
黑仲意:座位复仇
黑仲意不是大家眼中的好女孩。学校规定周一到周五必须每天穿校服。她没办法穿潮服,就在校服上动心思。她从网上买了好多各式各样的贴纸,其中最常用的就是“破洞”贴纸和“叉叉”贴纸。头几次她把“破洞”贴在校服上,站在校门口值周的老师以为她故意在校服上剪洞,气得当场把她拦了下来。
结果她一脸无辜地把贴纸撕了下来。
“老师你可不能这么冤枉人呀。这就是一张贴纸,我们学校有哪一条校规规定不能往校服上贴纸头的?”
“你这是强词夺理。”值周老师脸色通红,浓浓的胡须被吹得一颤一颤,“校规里有学生必须整齐穿戴校服校徽这一条。就凭这一条,你现在也违规了。”
“哦。”仲意不慌不忙地把撕下来的贴纸叠了几下,“老师请问整齐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呀。字典上可说了呢,整齐的解释是有秩序、不乱。您是说贴个小贴纸我就把校服搞乱了?”
校门口人来人往的,许多学生躲在远处看热闹。值周老师一慌张竟没有想到反驳的词汇,任由仲意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学校。
这样的事迹在黑仲意身上不胜枚举。她曾经在男生的铅笔袋里放过青虫,在游戏厅里打过群架,校长找她谈话时还取笑过校长的秃头,和他讨论秃顶是因为皮脂分泌过多还是睡眠质量不好。仲意认为校长是气火攻心,天天发火把发根给“烧”掉了,所以她建议校长保重身体,平稳情绪,平时注意休息。硬生生把“戏弄”演成了“关心师长身体”的温馨之举。校长也不好当场发火,只能回办公室摔杯子。
不得不服。上到班主任下到成绩最差的同学,没有人愿意招惹仲意这颗定时炸弹。
在得知孟珂珂可能患上抑郁症之后,仲意的暴脾气上来了。
“总之只要开心起来,抑郁就会好的吧!你要去旅行也好,你要去打游戏唱歌也好,反正我陪你!”她端着一个印有列侬头像的马克杯,镇定地说。仲意不知道列侬为何人,她就是觉得这个头像看起来挺酷的,比其他女生着迷的韩日演员要有气质。
“仲意,你听说过天珠吗?”孟珂珂抱住仲意,靠在她耳边说。
仲意似乎没有心思听孟珂珂说话。她的眼睛始终关注着教室里发生的事情。又到了换座位的时候,教室里又像往常一样忙碌了起来。仲意对班主任换座位的规定非常反感。
班主任规定要按成绩来安排座位。全班排名前十名的优等生坐头两排座位,每个月进步最大的十名同学坐第三排。剩下的按高矮胖瘦排序。
头十名的每次都是那一批人,几乎很少有变动。真正让大家在意的就是进步最大的十个名额。怎么来判断进步的大小呢,班主任想出来号称最公平的招数,拿这个月的班级排名同上个月的排名比较,相减得到的数目就是进步大小。这就导致有人投机取巧,这个月故意考砸,下个月努力一把,这就进步了嘛。
仲意觉得班主任的方法不仅不公平而且太过于老套,除了加重班级里三六九等的歧视,别的没有任何帮助。
“……我想去西藏,我想出学校,我想离开我家,我想逃……”孟珂珂的眼泪已经渗进了仲意的领口。
仲意推开了她:“珂珂你等一下。”在班长的指挥下,教室里的位置就要换好了。黑板右上角已经写上了十位进步最大同学的名字。仲意忍不了了,她大步迈向教室。
砰——一脚踢开了教室的大门。她是侧着脚,用脚弓这个部位踢的,所以声音特别响,但不会对门造成实质性伤害。她一直盯着那几个上个月故意考低分,这个月登上光荣榜的“投机分子”。看着他们彼此欢笑地聊天,看着他们拿出黄色的便利贴把这个月的学习目标贴在课桌上。
听到仲意踹门,大家的脸都白了。不知道这位炸弹同学为什么生气。
“你们四个人自己协调,挪开两张桌子,我和孟珂珂要搬进来。”仲意的声音很短促。她的目光不停扫视着眼前的几张课桌,没有和那几个同学对视。
“仲意,你这太过分了。我们凭本事,你……”
“你小声点。”说这话的是学习委员刘星雨。她的语气客气许多:“仲意要不我们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毕竟这个是老师的规定。我们不能随便破坏规则。”
“对呀。我们可以商量嘛。”班长徐兴隆也出来调和了。他并不在投机分子的行列之中。
仲意没有心思和他们纠缠。“赶紧给我搬,不然这堂课也别上了。我上课的时候跟你们理论。你们这种弄虚作假好意思坐在这儿吗?”
说完她把腿一跷对准刘星雨的课桌脚,啪——又是一脚。这一下嘈杂的教室变得出奇的安静。刘星雨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跑出了教室。在班长的协调下,仲意和孟珂珂的位置如愿以偿地搬到了第三排。
周围同学的目光很复杂,有敬佩的,有羡慕的,有鄙夷的,有仇视的。孟珂珂看着大家的眼神,有些担忧地和仲意说,这样会不会被老师批评。
“批评什么?规则本来就是不断被打破,然后被完善的过程。更何况这条规则本身就太不科学了。”仲意总是有很多道理,可以轻而易举地说服别人。
“昨天我买了新笔,在指甲上涂了风景画。有点美术老师说的印象派的风格。”上课铃准时敲响了。孟珂珂悄悄和仲意讲:“你要不要看看。”
仲意的回答心不在焉:“噢是吗?那放学的时候我可得好好看看了。”仲意总能分清轻重缓急。上课不开小差是她的原则。她之所以敢捣乱,是因为她学习成绩还不错。至于今天放学后,她已经约了比她大四岁的邻居刘英英一起去玩溜冰,刘英英会开摩托出来接她。引擎隆隆的轰鸣声,还有发烫的轮胎,好闻的橡胶味,想想都让人激动。
“你看看我的五个手指?”老师背过身讲题的时候,孟珂珂忍不住把手指伸到了仲意面前。对于第三排这个位置,她有点兴奋,忍不住想和仲意亲热地说说悄悄话。
“手指怎么了,受伤了吗?”仲意的眼睛盯着黑板。
“没有,今天我的画了山川河流,还有人物哟。”孟珂珂见仲意不低头,悄悄地又把双手收了回来。
算了还是放学时再给她展示吧。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懂画背后的意图。一般人也许不行,可仲意这么机灵,她一定没问题的。孟珂珂笑着想,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窗户外的树上筑了一个精致的鸟巢,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鸟,暖暖的阳光把干枯的树枝照得发亮。这本应该是美好的事物,但孟珂珂看着却升起了一种不安。喜欢小动物的她特别想把这个鸟巢给打下来。